第四章
打谢雨轩有记忆以来,她出门的代步工具就是四轮轿车,而且一定会有司机接送,她甚至连脚踏车都不会骑。
今日她是第一次坐上摩托车,虽然江岳澄骑得很稳,但自耳边呼啸而过的秋风,屡屡翻飞她的暗红格纹制服裙,她只能慌慌的以书包压制,两手紧紧搂着江岳澄的腰,心脏怦咚怦咚,她完全分不清楚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第一次跟男人这么接近,或者是因为她紧抱着的这个男人是江岳澄……
“找个地方吃饭吧。”江岳澄的声音传了过来,但被风吹散了,故听不太清楚。
“什么?”为了听清楚,她只好倾身尽量靠近他的脸,下巴因此靠在他的肩上,脸与脸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公分。
她很快地就察觉两人似乎太过亲密了些,但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而已,不用想太多。
“我说,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江岳澄略略转过头来,上下开合的薄唇几乎就要碰上她的脸颊——如果不是因为安全帽阻隔的话——她心一惊,一道红晕自双颊淡淡漫了开来。
“不、不回去吗?”因为心跳太急,故结巴了一下。
“家里没人在,又没差。”
方秋人一天到晚不见人影,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总是要过下午三点才会来公司晃一晃,不到五点就走人,就只差没在公司墙壁上写下“方秋人到此一游”七个字。
她是挂着虚名的总经理,心头盘算着等儿子成了气候,这位置就要交给江岳澄,她则晋升为董事长,如此,谢家的产业可说是尽落在她手中了。
她计划打得很美,会有这样的自信也是因为手中握了谢家五分之一的股权,唯一的不定时炸弹就是谢雨轩那一份,只要信托时间到,谢雨轩一开口就可以解除她所有的职务,甚至不需要拉拢谢家其它亲戚,毕竟谢家人不可能站在方秋人那一边。
所以谢雨轩谋了一个两年大计,就是想夺取谢雨轩手中的股权。
但她那在酒精里泡过的脑袋,想得到的只有酒店的招数——勾引。
所以儿子不仅是她的事业伙伴,也是成就她大业的棋子。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拥有她血缘,目前貌似照着她的计划走,还处处为她打点盘算的儿子,心中另有谋划。
“要去哪?”谢雨轩好奇的问。
江岳澄诡谲一笑,打了方向灯,右转弯入一条巷子。
他熟门熟路的彷佛脑中装设了一个电子地图,避开了容易塞车的大道,在街巷里头钻来钻去,偶尔一个冲刺,紧接着又一个急煞,谢雨轩整个人揸上了他的后背,不定时出现的状况让她紧张不已,环在精实长腰上的小手用力抓着他的衬衫,手心隐约冒着汗。
她很想请他别再钻小巷,却又怕一开口会咬了自己的舌头,只能把嘴巴抿得紧紧紧,也将他人抱得更为紧紧紧。
好不容易,车子停下来了,他熄了火,踢下侧柱,惊悸犹存的谢雨轩根本无法动弹,小手仍紧抓着他不放。
“到了。”他拍拍那几乎要跟他的衣服黏在一块儿的柔荑。
“到、到了吗?”惨白的小脸自他背上抬起来。
“到了。”他温柔的转头笑,“你还要继续抱着我吗?”
胸口一阵大大的撞击,苍白的小脸不仅瞬间就恢复血色,还红润得过了头。
她慌忙放开双手,急急忙忙地想跃下摩托车,月兑离尴尬的场面,没想到脚才触地,膝盖就发软,整个人栽跌入他的怀里。
“噢!”他低低痛喊一声,“你头上的安全帽是杀人兵器吗?撞得我胸口好痛。”
“我、我不是故意的。”谢雨轩连忙站直,想拿掉安全帽,却找不到解开扣环的地方。
“别急。”他将人扶稳后,弯腰与谢雨轩视线齐平,才慢慢移手至安全帽的扣环处。
谢雨轩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总觉得江岳澄的呼息似乎拂过她的脸,热热的、痒痒的,很想动手模去那种不适感,却又……不太舍得。
他微垂双眸端视着扣环,衬得出他睫毛长得不可思议,目测应该快要两公分吧,还好不算太浓密,否则那已经过度俊美的脸上,就多了份阴柔之气了。
他的食指钻进她的脸颊与扣环之间,她的心口不由得一缩,觉得心脏不是跳得太急,而是完全停摆了,整个世界变得静谧异常,直到“扣”的一声,安全帽“走吧。”他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让她与他并肩而行。
她跟着他,走进了一处观光夜市。
时间尚早,逛夜市的人还不多,但是小贩大都已经准备完成,吆喝着顾客上门用餐或购物。
她像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脸好奇的东张西望,江岳澄发现她的兴致勃勃,微笑一问,“没来过?”
“啊?”她抬首,有些难为情的羞涩之意,“没、没有。”轻咬了下唇,“我没逛过夜市。”
她的回答早在江岳澄的意料之内。
就是猜她没来过,才带她过来,否则哪有意义。
“那有想要吃什么吗?”
她一脸茫然,“有什么能吃的?”
“没跟同学讨论过美食方面的话题?”
“有是有,但都是跟餐厅……国外的美食之类的。”像今天的话题是讨论可丽饼店,但她们通常不会讨论卖可丽饼的摊子。
她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赧然,好像在他面前提起自己过往豪奢的生活,是种亵渎。
她知道他是苦过来的,生活环境与她截然不同,国中时就在为家计打工,甚至牺牲晚上的睡眠,这一相比较,她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幸福得就算在他面前提到一点点有关于钱的用度上,都觉得羞耻。
“那要不要试试我推荐的?”
“嗯。”她用力点头,对于自己的回复没造成他的不舒服或不自在而感到开心。
“肚子饿了吗?”
“目前还好。”晚餐习惯六、七点才吃,现在不过五点半,肚子尚未感到饥饿。
“那我们去吃点刨冰吧。”
江岳澄带着谢雨轩到了一家颇负盛名的刨冰店。
虽然是靠近晚餐时间,但这家刨冰店仍然人满为患,两人排了约莫二十分钟才轮到他们。
门口的冷藏柜内,放了很多料,除了豆类、薏仁跟水果之类的,其它很多五颜六色的东西她都喊不出名字来。
“要加什么料?”
谢雨轩看着他,漂亮的小脸上有些茫然。
“豆……红豆?”她迟疑的说,“水果……香焦跟西瓜?”
不期然看到排在他们后方的一对学生妹,翻了一个白眼,似乎觉得她动作太慢,耽误了她们的时间,因而有些慌张。
这是个她不曾涉入过的世界。
“没吃过刨冰?”江岳澄问。
她摇头。
她只吃过冰淇淋。母亲说过,摊贩上的那种冰,很脏、很不卫生、都是细菌,不准她吃。
虽然她有时看到电视报导什么芒果冰、雪花冰、刨冰之类的而心动,但她所处的世界,她周边的人际关系,没有人会到摊贩上吃东西,所以虽然她已经十八岁了,仍然不知道刨冰是啥玩意儿,当然更不知吃进嘴里的滋味。
“那我帮你点吧。”他指了指里头已经为他们整理干净的桌子,“你先进去坐。”
“好。”谢雨轩如获大赦的抱着书包走进去坐下。
谢雨轩东张西望,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家小店生意会好成这样。
刨冰店的装潢并无特别之处,看起来像是一般的住家,设了摊子跟桌椅就这样做起生意来了。
店内甚至没有冷气。
江岳澄走了过来,从餐具桶内拿出两副叉子跟汤匙放到她桌上。
谢雨轩连忙抽了两张面纸放在餐具下,连带他的也一起搌上。
她不确定这桌子擦得干不干净,这样做她比较心安一点。
没一会儿,店家就把装了满满馅料的刨冰送了过来。
谢雨轩学着江岳澄拿起汤匙,将装得满满的刨冰跟馅料稍微和一下,再把她说不出名字的馅料与碎冰一起送进口中。
冰很凉很凉,几乎冻麻她的舌头,馅料很软很软,QQ的、甜甜的,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在她舌上跳跃。
“好吃吗?”
“很……特别。”她说不上什么好不好吃,毕竟她的舌是从小到大吃尽顶级美食所养习的舌头,但这碗刨冰严格来说称不上什么美味,但却有种很与众不同的口感,让她忍不住又再舀了一种被切成四四方方,颜色黑不溜丢的东西。
“唔?”好清爽的口感,有种暑意瞬间全消的快感。“这是什么?”她好奇的问。
“这是仙草。”
“那这个呢?”她指着刚才吃的,带着透明感、五颜六色的物品。
“粉稞。”
她又舀了一匙有浅紫色跟黄色,圆柱状的小东西,“这个呢?”
“芋圆跟地瓜圆。”
“芋圆?我有听过。”记得在九份很有名。
她迫不及待的张口含入,芋圆跟地瓜圆充满弹性口感在她齿颊间弹动。“这个好吃。”
“你不太喜欢粉稞?”她刚吃粉稞时的脸色有点怪怪的,十分明显。
“呃……它感觉……有点太软了……”她不好意思说那口感有些恶心。
“那给我吧。”他把她碗中的粉稞都舀走,换了芋圆给她。“仙草喜欢吗?”
“仙草我这样就够了。”她笑着摇头,“你最喜欢吃什么?”
“我都喜欢。”他微微一笑,“小时候只有考第一名时,我爷爷才会带我去吃冰,所以吃冰对我来说是奖励,不管什么冰都好吃。”
“你……小时候真的很辛苦……”她觉得眼中有些酸涩,很是为他心疼。
这样一碗刨冰,竟然是要考第一名才吃得到,那冰淇淋之类的对小时候的他来说,肯定是无缘的吧?
“不会啦,现在不也苦尽甘来了?”
“你在公司做得怎样?”
“还可以,资深特助给我很多指导,让我很快就能上手。”
“资深特助?表哥吗?表哥人还不错,不过我爸有说过,他心胸稍微狭小了点,无法成大器,你跟他相处,要小心不要锋头超过他,他会记仇的。”谢雨轩连忙殷殷叮嘱,就怕他吃了亏。
“我会记得妹妹的谆谆告诫的。”
“我才不是你妹妹!”谢雨轩下意识冲口而出。
江岳澄神色闪过一丝受伤,“抱歉,我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确没资格自称哥哥。”
他受伤的神色扯得谢雨轩心一阵疼痛,张启小口,急慌慌的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起。
对,他不是她哥哥,他是方秋人的亲生儿子,他应该会跟方秋人沆瀣一气,欺负她、凌辱她,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他对她伸出了友谊之手,因为他对方秋人心底同样有怨,他们从另一种意义来看,也算是一种同盟。
所以她不会敌视他、讨厌他,却不知为何打从心底不想承认他是“哥哥”这个身分。
她知道这样的情况,她只要说出:“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有把你当哥哥看待”之类的话,就能缓解尴尬的场面,也可以让他不再觉得受伤,但她就是说不出口。
怎样都说不出口!
因为内心烦愁,故她紧抿着小嘴,不知该如何是好,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