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袭人,秦肃儿难得在王府的花园里走动,只因她晚膳吃得太饱了,出来散步消食,随她出来的珊瑚忽然肚子一疼,去茅房了。
她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也不知道萧凌雪白天走得那么急是有什么事,她抬头望看满天星斗,她骗不了自己,她很想见他,纵然知道她此时过去军机阁便有可能会见到他,但她不能去,不能误导他了,这份感情才刚萌芽,只要她单方面中断就行了,只要自己没有响应,他再热情的花火也会熄灭。
不只如此,她还早早就回来瑞草院,只因她推测,若他办完了急事很可能会再去惠仁堂找她,她不待在那里,不能被他找到,不能被他动摇。
她又走了几步,蓦然间,扑通扑通的水声传来,她停下了脚步。
一个小男孩站在池边,不断的拿起石子往池子里扔,池里养的都是肥大名贵的锦鲤,哪禁得起石块扔,肯定都要爱伤了,保不定石块大一点的,都要扔死锦鲤了。
“住手!”她大喝一声,大步走过去。
小男孩似乎没料到会有人来,吓了一大跳,手里一松,石子掉下去,正好砸中他的脚。
“痛死啦!”小男孩气得抬脚踢向她的大腿。“都是你害我的!
“哪来的熊孩子?”秦肃儿马上被惹火。“你爹娘呢?他们可知道你在此使坏?”
小男孩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他们不在这儿,你别想告诉他们!”
他的态度让她二话不说使出了杀手锏。“好吧,不能告诉你爹娘也无妨,反正那些被你扔死的鲤鱼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半夜当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你自己的时候,它们会去你房里咬你。”
小男孩蓦地脸色发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秦肃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吓一个小孩子,不过这孩子看起来也有个七、八岁了,怎么这么不禁吓啊?
前世她跟她的那票一子侄子侄女们说这种故事,他们都会哈哈大笑说她骗人,没想到这小男孩竟然当真了,还哭到快打嗝,她不由得想,是因边现代信息发达,孩子用网络什么都看过了,才不会轻易被骗吗?
还是古代的孩子真的比较单纯?
为了让他安静下来,她好言哄道,“你别哭了,我骗你的,鱼就是鱼,不会变成鬼,只会变成菜。”
要命,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小男孩抽抽噎噎地道:“真……真的?”
“嗯!”秦肃儿肯定的点了点头,“真的。”
哭声渐渐小了,男孩用方才拿石子的手去抹眼泪,脸上顿时沾染了许多脏污。
秦肃儿也心软了,她拿出帕子,把他拉到身前,蹲仔细替他擦脸,意外发现这孩子生得剑眉星目,面如玉冠,天庭饱满,身上的锦袍乡着精致的云纹,腰间系着雅致的香囊玉佩,神情流露着掩不住的高傲,实在不像下人,看起来就像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孩子。
她知道她的便宜丈夫没有妾室,膝下无子,这孩子可能是来做客的。
不过就算这孩子是客人,她还是要给他机会教育一下,“鲤鱼虽然不会化成鬼,可它们被石子扔到也会痛,你想,你自己若被石子扔到痛不痛?你有多痛,鲤鱼就有多痛,不,物们的身子没你大,它们感觉到的痛会比你多好几倍。”
小男孩自尊心强,说不出抱歉的适,只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不知道它们会痛。”
秦肃儿把他的脸擦干净了,再替他擦手,柔声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以后不可以再这么做了。”
男孩吸了吸鼻子。“我、我不会了。”
秦肃儿耳尖,听到远处传来喊声,想来是珊瑚来寻她了,她揉揉小男孩的头,展颜一笑,挥挥手道:“我走了,太晚了,你也快回去吧!”
萧凌雪眼睛看着战报,却无法专注,脑子想的都是秦素素。
她在做什么?是在惠仁堂,还是回府去了?
她究竟是哪家闺秀?自己是否要派人跟踪她?可是若让她发现他派人跟踪她,她不知会有何反应?依她不是温驯的性子,肯定要大发雷霆。
今日,当薛桦说要纳她为妾时,她并非说她已是人妻,而是说绝不为妾,这又再次验证了她不可能是有夫之妇,她说的话出自直觉反应,恐怕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在不经意之间露出了破绽吧?
想到这里,他勾起唇角,不明白她为何三番两次要强调她是有夫之妇,有哪个姑娘会毫无原由的说自己是已婚妇人?若她已婚,她的夫家又如何会让她经常在外抛头露面?
他所有推测整理一番,做出了她仍待字闺中的结论。
“爷,赵姑娘来了。”守在书房外头的凌宝禀道,他声音清亮高扬,很是精神。
萧凌雪不自觉蹙起眉头,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快。“进来。”
他说过多少次了,他在书房时,若非他召见,任何人不得来打扰,凌宝原该挡下赵于婳,却故意扬声禀告,存心让他不得不见。
门开了,赵于婳款款走了进来,手里端羞托盘,盘里一只金彩兰花纹盖碗,她笑盈盈地道:“萧大哥,我给你了鸡汤。”
萧凌雪抬起头,不轻不重地道:“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就行了,你何必劳这个神?”
他对她的行为颇为不悦,她明知道不能靠近书房是他定的规矩,却偏生要来,这是何意?
她是赵成安的妹妹,赵成安是他在战场上的好兄弟,也是他手下最出色的副将。
赵成安战死之前将妹妹托付给他,他想自己常年待在北方,无暇照顾,便派人将赵于婳接到京城,安挂她住进府里,嘱咐冯鼓宽好生照顾,请了宫里的教习嬷嬷来教她琴棋书画和礼仪,让府里上下将她当做小姐。
当年初见,她不过是个小丫头,三年前他回京时,她已及笄,如今十八了,他吩咐冯敬宽给她留意对象,说了几门亲事,她都不满意,若再拖下去,或了大龄老姑娘,他可要有负赵成家之托了。
赵于婳露出端秀妍丽的笑容,“亲手做的,与下人做的不同,是我的一番心意。”她将汤盅搁上桌,从容地道,“萧大哥,汤要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她并不在乎他的克妻之名,甚至在穆越彤战死的时候,她暗自高兴了许久。
她满喜悦的想,穆越彤一死,加上无人敢嫁给他,他便是属于她的了,只要她一直守在他身边,他迟早会发现她的心意,加上她在翼亲王府住了多年,上上下下都好她当成主母看待,主母之位早晚是她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皇上竟会赐婚,他的王妃来自芳州,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官家女,还是个庶女,她知道消息的那一日,恍若晴天露雳,久久回不了神。
幸而那女人进门后不得他的喜爱,最让她开心的是,那女人还没眼力到让人打死了荷花,以致于触怒了他。
现在,那这人再也不是他的对手了,便有王妃的身分又如何,他根本不愿多看她一眼,且喜婆也说了大婚隔日并未到元帕,表示他与那个女人未曾圆房,如此一来,皇上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无后,定会为他再娶一妻,而她就是最好的人选,侧妃之位,非她莫属,只要她怀上孩子,将来母凭子贵,等他把那个女人休了,将她扶正不无可能。
另外,凌宝还给了她很多情报,说萧大哥对瑞草院那女人厌恶之极,平日根本不曾提起她,倒是近日有个不要脸的女大夫,仗着自己有一手怪力乱神的医术,治好了李岳,很得他的青眼,那女大夫就发起美梦来,试图勾引他,把他骗到云峰山去采药草,害他受了重伤。
凌宝对那女大夫语多不屑,暗示她要积极点,不要让他被那个女大夫勾引走了才来后悔莫及。
她不信萧大哥会对那个女大夫动心,肯定是凌宝夸大其词,即便医术再高明,不过是个大夫罢了,肯定也是小门小户出身才会去做大夫这般抛头露脸的活计,举手投足定是没规矩的,有她在,那女大夫连进门做妾都不要妄想。
“你搁着,我一会儿喝。”说完,萧凌雪打开了另一本折子,用行动告诉她若是没事,就赶快退下吧。
见状,赵于婳识趣地温柔浅笑,“萧大哥你忙,我就不打扰你了,鸡汤要记得喝。”
她喜欢他忙于公务时的样子,他可不是京里那些镇日无所事事、只会吹牛皮的纨裤子弟,也不是虚有亲王头衔的皇亲国戚,而是真正领有二品官职,手握兵权的铁帽子亲王。
她为他倾心,她要做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她要得到他的专宠,要他为她而迷醉,她一切都准备好了,只要他开口,她就会点头嫁给他。
赵于婳的身影一消失,萧凌雪看着桌上那袅袅冒着热气的鸡汤,心里莫名的妒躁,他把毛笔一扔,冷声道:“萧凌宝进来!”
主子几乎不曾连名带姓的喊他,凌宝抖了一下,战战兢兢的推门而入,低着头走到案桌前。
萧凌雪浑身散发着寒气。“抬起头来。”
硬着头皮抬头,见到主子眸中的厉色,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爷……有何、有何吩咐?”
主子一向疼他,不会有事的,他不要自己吓自己,虽然这么说,可他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
萧凌雪墨眸里暗潮汹涌。“你若再随便让人进来,小心本王打断你的狗腿,再把你发卖到边关去!”
“小的……小的问了爷,是爷自个儿说让赵姑娘进来……”凌宝目光一闪,还要狡辩。
萧凌雪的眸光彷佛寒冰冷冽。“来人——”这个狗奴才!看来是自己太宠他了,才会养肥了他的胆子。
“不要啊!”凌宝脑门上出了一层冷汗,立即跪下了,他双手搓着不停求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再也不敢了,求爷饶命……”
“把那鬼汤拿去倒了!”萧凌雪鹰眸一暗,“本王的事,若再向赵姑娘透露半句,本王要你的狗命!”
“小的不敢,小的真的不敢了。”凌宝吓得不敢再耍赖皮,连忙拿起汤盅,飞也似的退下。
“外头何人?”萧凌雪的语气杀气腾腾。
“属下吴兴。”
萧凌雪墨眸中燃起如火光芒。“让冯大总管过来!”
冯敬宽一个小厮也未带,独自来到瑞草院。
昨儿个主子丢给他一个难题,让他心中暗暗叫苦,那难题便是要他探问秦肃儿是否有和离之意,若肯,需给她何种补偿。
主子动了和离的念头,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秦肃儿不是好相与的,心肠又恁狠毒,只是,这事儿皇上和太后可知晓?
秦肃儿是皇上指的王妃,是主子要和离,这可是大大的下了皇上的面子,若是因影响了皇上和主子的兄弟之情,太后必定要为此大大地伤神。
赶走一个秦肃儿没什么,但若是让皇上大动肝火,降罪于主子,导致兄弟失和,那可就太太的不值了。
临近瑞草院,见到屋里灯火通明,还隐约传来嬉笑声,冯敬宽的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秦肃儿到底带了多少体己钱过来,居然在先前大肆挥霍过后,还能过得这么好?
他刻意不发月例银子,每日让厨房送冷饭馊菜,其余王妃该有的待遇也一律苛刻,以为如此能治到她,却不想她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据说,瑞草院里几乎天天能吃得到外头打包回来的席面,且不是路边小摊,而是出自京城知名酒楼万宴楼的席面。
据说,瑞草院里有用不完的冰和吃不完的时令鲜果,不只秦肃儿自个用冰用得凶,下人也都有冰可用。
她手头阔绰,要差人到外头买吃食买冰,他干涉不着,因为主子只要她在瑞草院里反省,并没有禁止她和她的下人离开王府。
可她做错了事还如此挥霍,便知晓这女人一丁点的反省之意都没有,她大约还在作着能回正院上房的美梦吧!以为凭她板上钉钉的王妃身分,主子气消了,早晚要让她回去的,可不想主子有了休妻之意,是顾及皇上感受,这才退而求其次,要她提出和离,他顺势答应,如此便不算驳了皇上的面子,双方都有个台阶可下。
然而,她肯轻易放手,离开这富贵之地吗?想当初她初入府时,是多么勤于和京城显赫的高门望族走动,又是多么的张扬她王妃的身分,但她实在无知到让人无话可说,又有哪家的太太小姐愿意和她深交?
当初他传话要她到瑞草院时,她还不服气,一直问着她到底做错了何事,为何要她住到瑞草院,竟是半点都不认为她派人打死了荷花有何过错,还说她是堂堂王妃,打死一个奴婢有必要如此大惊小怪、小题大作吗?
种种恶劣行径,他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咬牙切齿。
冯敬宽深吸了口气,平复了情绪,这才拍门,在外院沉声地道:“老奴冯敬宽求见王妃。”
不一会儿,珊瑚出来应门,她的表情显得有些吃惊,毕竟打从他们搬来瑞草院,不曾有人来走动。
珊瑚领着冯敬宽进门,心下暗叫好险,王妃刚刚才回来,若是迟了一步,她真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才好。
房里间,秦肃儿换好衣裳走出来,面上带着一抹从容的微笑。
她在惠仁堂给个大片撕裂伤的伤员做缝合,那伤者是猎户,说是掉到山中补兽的陷阱里,弄得皮开肉绽,几可见骨,还伤到了腿部神经,因此她请来了刘大夫做助手,聚精会神的缝合了三个时辰,比时精疲力竭,想在床上躺平,不想未曾露面的王府大总管却来了,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老奴见过王妃。”冯敬宽低眉敛目,装出一副下人姿态。
“快请坐。”秦肃儿吩咐珊瑚上茶,一边打量这位很有威严的大总管。
适才她已向润青打听过,大总管原是太后、也就是她的便宜婆婆跟前得力的人,特别拨到王府来照看翼亲王,对于原主派人杖责荷花,不小心将荷花打死一事,他表现得非常激愤。
可想而知,这位大总管不喜欢她,不,应该是跟她的便宜丈夫一样,相当厌恶她。
看她那从容不迫的模样……哼,他和她交手过,任凭她怎么装都无用,他是什么人?他可是在太后娘娘面前当了二十年差的人,她那些佯装平和无事的小把戏,又如何能骗倒他这人精?
若是她不知好歹,给她路,她不走,那就别怪他给她下绊子了,在宫里待久了,什么阴损的招数他不会使?找个男人的衣物藏于瑞草院中,再诬陷她不洁偷人,到时她不走也得走,也没人会说嘴主子半句。
珊瑚上了茶,退到一边。
冯敬宽端起茶盏,佯装气定神闲地喝了几口清茶,惊讶发现茶叶不输上房用的茶叶,他看了秦肃儿一眼,后者淡淡地笑着,眼中满是自信,竟教他生出一种错觉,眼前这人不是他之前见到的秦肃儿,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却又不说上来。
秦肃儿把握机会,不等他道明来意便先行说道:“冯总管,我想问问您,我都进府大半年了,王爷连见也不见我,想来夫妻缘分已尽,如此下去也没意思,我想托您问问王爷,不如我们好聚好散,他要休了我也行,和离也行,往后男婚女嫁,再没干系,如何?”
冯敬宽一愣,他想掏掏耳朵,自己没听错吗?她这是主动下堂求去?怪了,怎么他还未开口,她便知道他的来意?
哼哼,算她还有自知之明,知道王府不是她能待的地方,若她肯离去,主子不会小器,定然会给她大笔钱银做为婚嫁一场的补偿。
他咳了一声,恭敬地道:“既是王妃提出,老奴自当尽力,问过王爷之后再给您回复。”
“多谢您了,冯总管。”秦肃儿朱唇皓齿,目光带着笑意,因为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而开心。
冯敬宽蹙眉,她是个什么东西,竟敢一副对主子弃如敝履的模样,太气人了。
他表情一沉,有些不悦的起身道:“王妃若没有别的吩咐,老奴告退了。”
秦肃儿也不问他是来做什么的,起身微笑,客客气气地道:“我送您。”
冯敬宽撇了撇唇。“王妃留步,老奴不敢当。”
这般和气,她是在演给谁看啊?她的为人他可是清楚得很,换张和善面孔,骨子里还是狠毒,荷花那样好的一个女孩儿就那样惨死了,想起来他还是揪心不已。
秦肃儿将他送到了大门外,珊瑚跟在后头。
晚风吹来,微有凉意,冯敬宽突然猛地咳了起来。
秦肃儿细听他咳嗽的声音和呼吸声,说道:“冯总管,您这可是哮症?”
哮症便是现代的哮喘,哮喘原就是反反复复的顽疾,在现代,哮喘也是极不容易根治,幸而她曾祖父对哮喘颇有研究,她家的中医院也以治疗改善哮喘症述闻名,对这个病症,她还算拿手。
冯敬宽咳了一会儿之后,微喘着气回道,“老毛病了,不碍事,多谢王妃关怀。”这是他在当小太监时便落下的病根,太后怜他,让他看遍了太医却仍未有起色,以前是冬天天寒才会发病,如今若是不注意,夏天偶尔也会发病,夜里尤其咳得重。
“您等我一会儿!”秦肃儿奔回屋子里,很快写了个方子出来,也不管冯敬宽要不要,硬塞进他手里。
冯敬宽一愣。“这是?”
“这是冶疗哮症的偏方,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您别老是待在屋子里,要多晒太阳,多呼吸新鲜空气,增加免疫力,适度的运动更好。”
他愣愣地瞅着她,她在说什么,他怎么都听不懂?还有,他手里这张偏方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知道治疗哮症的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