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惺忪的开眼,寒招财发现自个儿的姿势有些奇怪,抬首瞧了眼,迎上一双冷黑的眸子,她迷糊的怔了怔,下一瞬便瞧见眼前那张薄唇,一张一阖起来。
“你身子发烫,恐怕是着了凉,我已差人去请大夫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烧糊涂了,听完,她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了什么,她眨眨眼,疑惑的看着他,“那你为什么抱着我?”
他解释。“方才到了绥城的路家商号,你一直叫不醒,所以我只好抱你下马车。差几步就到厢房了,他不觉得有必要再放她下来自己走,因此仍抱着她。
“这样呀。”她咕哝道:“原来被男人抱着是这种感觉啊。”
路挽风听见她的话,没忍住问了出来,“哪种感觉?”
她想了想回道:“感觉很温暖,还有你的臂膀很有力,我这么沉,都没把我摔着。”她将脸靠向他胸膛,再补了一句,“还能听见你胸口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路挽风俊脸不知是因太热而起了潮红,抑或是被她的话给羞得发红,他加快脚步,想赶紧放下她,又像是想澄清什么的说:“你别胡思乱想,我是因你病了才抱你。”
“哦。”她应了声,轻轻靠在他胸口,便听着他那越跳越快的心音,再看了眼他红通通的两只耳朵,弯起嘴角笑了笑。
进了厢房,路挽风将她放到床榻上,吩咐领着他们过来的丫鬟好生照顾她后便匆匆离开。
寒招财含笑目送他离去,心忖他这是羞跑的吧。想不到堂堂路家商号的少东家竟也会这般害臊,不过是抱个姑娘就满脸通红。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间有些高兴。
很快,有个丫鬟领着大夫进来,替她把了脉后,说她是染了风寒,写了药方,让人去替她抓药。
大夫离开后,有两个小厮抬了桶热水进来,另有一个丫鬟拿着一套干浄的衣服和鞋袜过来,微笑着说:“少东家吩咐奴婢伺候姑娘梳洗,等梳洗好后,用些热粥再服药。”
“伺候就不用了,你们出去吧,我自个儿洗。”虽然这些年来家里富裕了不少,但她可没让人这般服侍过,有些不习惯,把丫鬟赶了出去。
月兑去身上的衣裳,她爬进浴桶里舒服的洗了身子,顺便也把那头黑绸般的长发清洗干浄,这才慢条斯理的起身换上干净的衣物。
这时,刚才那名送衣物过来的丫鬟轻敲房门询问:“姑娘洗好了吗?少东家命人拿了药来,让奴婢帮您的脚底上药。”
“洗好了,你们进来吧。”她应了声,两个丫鬟旋即推开房门走进来。
进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帮她擦头发,一个抬起她的脚,月兑去鞋袜,替她起了水泡的脚底上药。
那替她上药的丫头一边为她抹药,一边说道:“啧,姑娘这是走了多少的路,竟起了这么多水泡,伤成这般。”
“不过是赤着脚走了一天罢了。”她笑笑的回了句,要是换成了她原本的那副身子,才不会这么娇贵,但这娄竹心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怕是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那丫鬟低呼一声,“一天哪,姑娘这般细皮女敕肉、身娇肉贵,哪禁得起这般折腾,怪不得起了这么多水泡。”
一个替她梳着头发的丫鬟,也在一旁搭话,“姑娘生得这般美,也难怪咱们少东家如此怜惜姑娘呢。”
她们不知她的身分,只知先前少东家来到商号时,亲手抱她下马车,显然是十分看重她。
路挽风怜惜她?他要真怜惜她,当初哪那里会拒了娄竹心的婚事,他约莫是看在她对他的救命之恩上,所以才会对她多加照顾几分。
想起一件事,寒招财忙问:“你们少东家可回去了?”
“您还病着,少东家怎么会丢下你自个儿回去。”替她梳头发的丫鬟回道。
“他不是急着要赶回苏云城吗?”
“我听说少东家差人送了封信回去,如今应当不用赶着回路府了。”替她上药的丫鬟说道。
寒招财柳眉蹙紧,他这是非要同她一块回苏云城不可吗?如此一来,要摆月兑他可不容易。
看着丫鬟送来的丰盛晚膳,寒招财只吃了几口,就搁下碗筷。
不是这些菜肴不好吃,而是她这会儿毫无胃口,整个人有些发冷,脑袋又疼又胀,咽喉也痛。
“娄姑娘怎不吃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一旁的丫鬟见状忙问。
“不是,是我自个儿吃不下。”
“您这会儿病着,不吃怎么成,要不你再喝些汤。”另一名丫鬟劝道。
少东家咐她们要好生服侍这姑娘,若是让他知道姑娘没吃两口饭,怕会责怪她们服侍不周。
闻言,寒招财勉强再喝了半碗粥,便躺回床榻去了。
“我先睡会儿。”她拉过被褥盖在身上,在这盛夏时分,她整个人冷得蜷缩着身子,最后她实在受不了的提了个要求,“你们帮我拿条厚点的被褥过来,我很冷。”
两名丫鬟相觑一眼,走到床榻边,其中一人抬手模了模她的额头,诧道:“娄姑娘这烧不仅没退,似乎还更烫了些。”
“要不要去请大夫来一趟?我去宣报少东家,你再去拿一床被褥过来。”
两人出去,不久,那去取被褥的丫鬟先回来,将被褥盖在寒招财身上,回头瞧见路挽风进来,连忙朝他欠了个身。
路挽风摆手让她退开,走到榻边,看向把整张脸都埋进被褥里的寒招财,寒星般的黑瞳透着一抹关切,“娄姑娘,我已命人再去请大夫过来一趟。”
“你让人替我熬一碗姜汤,我用被褥焐着,等发了汗就没事了,用不着再请什么大夫。”她闷闷的噪音从被褥里传来。
以前在家里,她和大哥、二哥若是着了凉,爹娘都是先熬姜汤给他们板,把汗逼出来,那热也就能慢慢退了。
不过这姜汤也不能乱喝,若是伴随浓痰和黄色鼻涕,倒是不能再饮姜汤,那会火上加油更加严重。
路挽风缓了语气说道:“我已让人请了别的大夫过来,等了大夫,我再让人给你熬姜汤。”
他说完不久,就有一名商号的管事,领着一名面白无须的年轻大夫进来。
寒招财冷得只肯露出一只手腕给大夫号脉,号完脉,那大夫坚持要望望她的脸色,她才拉下一截被褥,把脸露出来。
大夫查看她的眼底和舌苔后,说道:“她这是落水后,寒邪入体,让人给她熬些姜汤,我再开帖药,服下后,她若是出汗要尽快擦干,明后天应当就能退烧了。”
“有劳大夫。”路挽风让管事送大夫出去。
寒招财昏昏沉沉的朝路挽风念叨了句,“我就跟你说只要喝姜汤,让汗发出来就成了吧,你非要花银子请大夫来。”说完,浑身哆嗦着又把自个儿藏进被褥里。
路挽风命人去替她熬姜汤,看着整个人埋在被褥的她,他眸底流出一抹难以察觉的怜惜。
这两天来,他见她一直精神奕奕,即使脚底都起满水泡,也不曾埋怨叫苦,没想到一到绥城就病倒,适才看着她那副虚弱的模样,他无端的心疼起来。
待了片刻,路挽风离开前嘱咐丫鬟道:“好好照料娄姑娘,别她再受了凉。”
“……服下姜汤后,再喝了大夫开的药,不到一刻钟,您就开始发汗,整件衣裳都湿透了,奴婢和翠娥帮您擦了几遍身子,一直到半夜,您才终于安稳的睡着。”
“夜里,少东家就来了三、四趟呢,见您烧终于退了,那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他很关心您呢。”
寒招财一边喝着热粥,一边听着两个丫鬟说话。昨晩她烧得糊里糊涂,喝了姜汤和药后,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出汗,还有人在旁边帮她擦身子,至于路挽风进来看她的事,她压根就不知道,那时她大概已睡死过去。
他这般关心她,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不过想来多半还是因为她曾经救了他一命的缘故吧。
发了汗后,今日她觉得整个人清爽不少,脑袋不疼,也不再畏冷,除了有些乏力外,没其他不适的地方了。
胃口也开了,她连喝两碗粥,吃下一个包子,再喝了碗甜汤。
“娄姑娘,回苏云城后,你会同少东家成亲吗?”叫翠娥的丫鬟好奇的问。
正喝着甜汤的寒招财差点把汤喷出来,拿手绢擦了擦嘴,她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不会。”先前他都回了娄家的婚事,哪可能娶她。
翠娥不信,“可少东家对你……”
寒招财打断翠娥的话,“那是他在报恩。”
刚说完,她就见路挽风走进来。
见她在喝汤,他待她饮完才问:“今天可有好些?”
“好多了。”想起什么,寒招财看回他,神色殷切的说明,“我这病大还要休养个两、三天,你不用为我再留在绥城,等痊愈后,我再自个川回苏云城就成了。”
说完,见他似要出声,她抢先一步再道,“你要是不放心,要不到时请商号的人送我回去就是了。”
路挽风将那两个丫鬟遣了出去,这才望向她问:“你救了我的事,望我怎么报答你?”
适才他在进来前,不巧听见丫鬟对她所说的话,他盯着她的双眼,隐隐流一抹自个儿也没察赏的期待之色。
见他一脸冷峻的问着这事,寒招财托着腮想了想,回了他一句,“我暂时想不到,要不先让你欠着,等我想到时再告诉你。”
“只要我力所能及,必会满足你的要求。”
“你放心吧,我不会狮子大开口,索要你们路家的财产,或是提出你做不到的事。”
他淡淡回她一句,“娄家的家产并不亚于路家。”见她竟没趁机提出要他娶她之事,他心中滑过一丝无来由的失望。
“那些又不是我的。”说完,察觉这话有些不妥,她补上一句,“我不过是个庶女,顶多得些嫁妆罢了。”那些嫁妆想来应当也不会太少,但是她没打算回娄家,即使嫁妆再多,也与她无关。
“你好生休息,若有缺什么,尽管吩咐下人。”瞅见她清艳的脸庞透着一抹病弱的苍白,路挽风说完,没再多留,转身要走。
她连忙喊住他,“我方才说让你先回去,别等我了。”
“我已写信让人送回路家,如今已不急着赶回去。”语毕,便提步跨过门槛离开。
听他怎么都不肯先走,她头疼的想着,也不知该夸他仗义,还是说他固执,不过她是绝不会同他一块走的!
不久,丫鬟送来汤药,她端起那墨色的药汁准备饮下时,忽然怔了怔,脑中闪过一幕情景,那是在船舱里,一个丫鬟拿来几颗药丸递给娄竹心——
“四姑娘,您一上船就晕船晕得厉害,快把这药服下,能止晕。”
“桃丽,你哪来的药?”旁边一个婆子问道。
“我这不是四姑娘船难受,所以才找船东讨了些药来,四姑娘,您快吃了吧,吃了应当就不会再晕了。”桃丽倒了杯水递给娄竹心,一边催促道。
娄竹心不疑有他,接过药服下。顷刻,她眼皮逐渐沉重起来,耳畔隐约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赵婆子,四姑娘要睡了,咱们先出去吧,别吵醒她。”
“方才四姑娘还是晕得严重呢,怎么服了药后就要睡了?”
“这表示那药有用啊,睡着自然也就不晕了。”
“是这样吗?”
“错不了,咱们快出去,别待在这儿打扰四姑娘安睡。”
但她们离去不久,娄竹心月复中便传来一阵绞痛,将她硬生生痛醒,她痛得连想叫都发不了声音,紧紧按着宛若绞成一团的月复部,从床榻摔了下去,后脑磕碰到地板,整个人晕死过去。
这是类竹心最后的一段记忆,之后她就再也没能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