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关舜华并不是一个笨人,她知道柳悠悠的身分一定很复杂,否则的话唐忠信不会一直不肯让她以柳悠悠的本来面目见人。
不过,以什么样的面貌去见张弘毅她也无所谓,反正也不是她自己的容貌,没有差的。
而她也以为在跟柳悠悠见过面之后,自己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接下来的人生,不会再像刚遭逢巨变的那段时间一样,动不动就掉泪。
但是,她错了。
在看到站在宅院门外的张弘毅那一瞬间,她泪如雨下,仿佛委屈的孩子见到了父母那般。
然而,她却一步也无法走上前去。
她现在根本不是自己啊……
关舜华蓦地蹲身无声大哭,以前她多想能确定他的心意。可是,如今她却又是如此的害怕确定他的心意。
她是这样的悲伤,这样的痛苦。
张弘毅慢慢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了身子,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然后落到了她的头上,轻轻地抚了两下,轻声道:“莫哭。”
“怎么办?我都不是我了。”关舜华抬起头,哭着说。
张弘毅平静而肯定地道:“你还是你,你没有变。”
关舜华愣了下。
“外表变了,心却不会变。”张弘毅继续道,“有时候,就算人的眼睛受到了蒙蔽,可是人的心却会告诉他真实的答案,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关舜华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才抱着一种壮士断腕的决绝道,“张弘毅,你喜欢我吗?”
张弘毅愕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如直接地当面问他这样的问题。以前她就算任性,也没这样直接过。
没等到他的回答,关舜华眸光黯淡了下去,低声道,“谢谢你来看我。”
张弘毅终于回过神来,一听她加此说,便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真心话不由得月兑口而出,“我喜欢你。”
关舜华惊喜而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他。
好半晌,关舜华的脸上才慢慢有了表情,却是沮丧而又隐含着绝望的神情,“太晚了。”如果是以前你这样说多好啊。
张弘毅怔了下,然后就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关舜华觉得如今她已经不是她了,就算知道了他的心意又能如何?
关舜华却是摇头,执着地道:“晚了。”
“不晚。”他亦很固执。
关舜华不禁激动起来,一把抓伴他的手,带了些恼火地道:“怎么不晚?我都已经不是我了,就算你喜欢又有什么用?难道我要以现在的样子嫁给你吗?我不愿意啊……如果有一天,她突然又变回去了,那她一定会崩溃的。”
张弘毅心头一震,但他马上就道:“其它的事以后再说,我会努力肋你得到自由的。”
以前的她锦衣华裳,珠环翠绕,如今却是粗布麻衣,头梳双鬟,明显是一副下人的装束打扮,他不愿她吃苦……
张弘毅思索着,抬眼看了下眼前的宅院,却是一愣。
这幢宅子明明是处很普通的民宅,不像用得起下人的,而且这半天了,院子里竟然就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是怎回事?
张弘毅心中忽起疑云。
关舜华这个时候却突然推开了他,抬袖拭去脸上的泪痕,强自笑了笑,道:“谢谢你来看我,”顿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说出最后两个字,“保重。”
再见了,张弘毅。
眼看她站起身就要转身离开,张弘毅慌了,忍不住伸手拉住了她的胳曛,“关小姐——”
关舜华用力用开了他的手,然后以袖掩面跑进了屋中,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房门,张弘毅追到门外,却敲不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
“你走吧,谢谢你来看我。”并告诉我你也喜欢我。虽然晚了,但我依然从心里感谢你。
一扇门,仿佛天堑,隔出了天上人间。
他在门外,她在门内,他敲门,她不应。
直到张弘毅敲门敲到手都有些肿了,才无奈地停了下来,“你既不愿见我,那我就先回去,我会来看你的。”
张弘毅一步一步退下台阶,又静静地看了紧闭的房门一会,但他最终还是没能等到那扇门打开,只能满心失荡地转身离开。
他慢慢走出这座小宅院,却看到门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普通的青布马车,但没有看到车夫。
他没有多留心,然而就在他走到马车旁边的时候,车里突然啪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又哑。
“张公子,请留步。”
张弘毅一蹙,目光慢慢转了过去,马车车帘低垂、车窗紧闭,根本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形。
“不用怀疑,我是在与你说话。”
“阁下是谁?找我何事?”张弘毅心中升起了些警惕。
“你不必管我是谁,我只是要告诉你,你以后都不必来这里了。”
“你为何这么说?你难不成知道什么内情?”张弘毅神情激动起来,难道关小姐现在的身分与这个人有关?
“她们两个有五年之约,这五年之内她都不会再见你。张公子,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张弘毅思索了下,然后坚定地道:“我会等她。”
“但愿你说到做到。”
“我会等她。”张弘毅斩钉截铁地重复。
马车里的人却是发出了一声轻哼,似乎有些嘲讽与不信。
张弘毅面色一沉,继而一甩袖子,快步从马车旁走了过去。
马车里的人没有开口阻止,而如果此时有人掀开车帘的话,就会看到车里根本就没有男人,只坐着一位妙龄少女。
正是顶着关舜华容颜的柳悠悠,方才的男子说话声是她掌握的口技。
张弘毅离开不久,车帘一掀,一个人矮身上了马车。“事情都说完了?”
柳悠悠看了一眼进来的唐忠信,点了点头,心情却还有些闷闷的,张弘毅和关舜华的一番对话她都听在耳里。
唐忠信略带不满地道:“自己的事尚且处理不来,还要去管旁人的闲事。”
柳悠悠垂下脸道:“如今,这又哪里算是闲事。”
柳悠悠继续道:“公子既然要我告知张公子这五年之约,让人家遵守,自己也得做到,公子暂时还是不要再来见我的好。”
唐忠信的脸一下便黑了下来。
柳悠悠视若无睹,补充道:“再者,如今外面还在说公子对贪欢楼的花魁娘子深情不悔,这么快就移情别恋,现怕不太好。”
唐忠信的脸不但黑了,而且阴恻恻的。
他觉得换了个身子的小悠特别喜欢往他上扎刀子,一刀不够,还常常补刀。
“我们就出别过吧,关府的事我会尽快办成的。”
唐忠信听出了她在赶他离开,可他置若罔闻。
柳悠悠在心里叹了口气,“公子,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处理。”
唐忠信如何不知,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的回应,却必须装着跟她形同陌路,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然而,看她如此坚持,他终穷败下阵来。
唐忠信只能狠狠地看了面前这个女人一眼,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大步离开。
回到相府后,柳悠悠先去换了衣服,重新梳洗了一遍,这便去见了关夫人。
“娘。”踏入关夫人的尾子,柳悠悠上前施礼喊了一声。
“华儿,有话要跟母亲说吗?”关夫人神色爱怜,眼眸却透露着看透一切的平静光芒,温和地问着女儿。
柳悠悠点了点头,关夫人立刻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柳悠悠则坐到了关夫人身边。
关夫人握住女儿的一只手,叹了口气,道:“说吧,看看母亲能不能帮到你。”
柳悠悠做出垂头想了片刻,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说出心底话的姿态开口,“女儿之所以不同意与唐家的婚事,是因为……”她顿了顿,“女儿心里有人了。”
关夫人叹气,这个她也猜到了,若非如此,与唐家这门亲真的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柳悠悠抬头看着关夫人,咬了咬唇,“娘,请恕女儿不孝,不能同意与唐家的这门亲事。如果一定要同意的话,望给女儿五年时间。”
关夫人一惊,“五年?”这如何使得,就算女儿愿意,唐家人也未必肯。
“是的,五年。”
“这个——”
柳悠悠一脸坚决地看着关夫人,“五年之后,再没有结果,女儿便死心。”
关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开口,先是长叹一声,这才拍拍女儿的手,语含无奈地道:“华儿,你长大了,有些事娘想也该跟你说一说,其实不是爹娘狠心硬要逼你嫁到唐家,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啊?”柳悠悠表面上一脸困惑,思绪却飞快转动,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关夫人似乎在思索什么,好一会儿才忧心地道:“华儿,你可知道,如果不与唐家结亲,恐怕你就得嫁给康王殿下。”
“康王?”这是柳悠悠绝对没有想到的情形,这之中竟然还有康王的事?
“你爹虽是丞相,可是他终究是臣子,面对皇家仍然矮了一截,如果康王强求,我们也无计可施,只能先让你订亲,而且这亲家身分不能太低。我们是宁愿你嫁入将军府,也不想你嫁进康王府去的。谁不知道那康王是个贪之徒,为人又暴戾,为人父母者怎么可以让你陷入到那样的地方。”
柳悠悠苦笑了一声,道:“娘,可是如今外面风传那唐三公子为了贪欢楼那位替他挡剑而亡的花斛娘子整日买醉……”
“即便如此,他也要比那康王更合适,皇家的人是沾不得的啊。”朝廷里的水太混浊了,太多的事她不想跟女儿深谈,她的女儿她知道,聪明有余,但是却太单纯,也是他们夫妻太过娇养了她。
“五年之约,或许唐三公子也会同意呢,娘何不私下与他提上一提呢?”
看着女儿艮求的脸,关夫人一声长叹,终是点了点头。“你今天出门是去见那人了吗?”
柳悠悠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是什么人?”
柳悠悠抿了抿唇,道:“娘别问了,事情没有结果,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看着女儿的神情又变得落寞起来,关夫人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她和丈夫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难道真要逼她去死吗?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母女两个又说了会儿话,天色也在她们闲谈的时间里一点点暗了下来。
“老爷给回来了。”外面有婆子进来回报。
“吩咐厨房,看时辰开饭。”
“是,夫人。”
“走,咱们去迎迎你爹。”关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站起身。
“好。”柳悠悠一手扶住关夫人,嘴里应了一声,心里暗暗吸了口气,她并不怕跟关夫人相处,但是对上一朝重臣的关相爷,她心中就不免警觉起来。
能在宦官流沉浮中位居相位的人肯定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就怕自己会露出破绽被关相爷揪住。
她成为关小姐日子尚浅,有些地方尚没办法做到天衣无缝,还是小心为上。
母女两个走到二门的时候,关义成也正好走到了这里。
看看老妻,又看看虽然清减消瘦但精神尚好的女儿,关义成心中稍感所慰,开口道:“我有话要跟华儿说,夫人便先去安排晚饭的事吧。”
关夫人点了点头,道:“好的,那妾身便先去厨房看看。”
关义成目送老妻离开,然后对女儿道:“跟我来。”
说完,关义成领头往书房走,柳悠悠垂首跟了上去,大管家也跟着。
到了书房外,大管家就此止住了脚步,而关义成父女一前一后进了书房,等他们父女都进去后,太管家将书房门拉上,自己又往远处站了站,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