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陆诗媚未带丫鬟,独自来到万宝斋找靳雪鸿。
康百鸣将她领进小花厅,随即去书房向靳雪鸿通报。
没多久,靳雪鸿来了,即使他心里对她们母女两人有着说不上来的疑虑,但表面上仍保持着礼数,并未失态。
昨日自凤阳客栈回来后,他立即遣人暗中查访赵氏之事,她说是回娘家省亲,顺道来访,那么她娘家在何处?她真是顺道,还是刻意?
自赵氏母女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像是背上有刺扎着,虽不疼也不要人命,却教他无法忽视。
“你怎会独自前来,婶娘呢?”他问道。
“娘说她头有点疼,想在客栈休息。”陆诗媚神态自若地回道,“娘见我在客栈闷着,便说让丫鬟留下来伺候她,让我出来逛逛。”
“原来如此。”靳雪鸿提议道:“不如我请大夫到凤阳客栈去帮陆夫人号个脉吧?”
陆诗媚一听,急忙婉拒,“不必劳烦雪鸿哥哥了,我娘那是多年的老毛病,吃点随身带的药,休息一下便无妨。”
“是吗?”他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她眼见气氛不错,靳雪鸿似乎也对她们母女俩很是重视,便趁机问道:“雪鸿哥哥,我对景安城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雪鸿哥哥可否陪我出去走走?”
“好。”靳雪鸿一口答应,毫不迟疑。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教她惊喜不已,越发觉得代嫁之事必可顺利。
“景安城有几处不错的园林,我倒是可以带你去瞧瞧。”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她喜出望外。
见她脸上藏不住的喜意,靳雪鸿不禁想起昨天向丽平对他说的那些话,她说她感觉到陆诗媚对他有仰慕之情,还认为她们母女俩此番前来另有目的,她不是个小鼻子小眼睛的人,更不会搬弄是非、道人长短……
突地,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她昨天真的偷听到了什么?
假如真是这样,那他更要抓紧赵氏不在的机会,好好探一探陆诗媚。
“那我们走吧!”他说着,领着她走出小花厅。
两人才刚步上长廊,陆诗妍便从另一头走过来,她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向自己,心头一紧,不由得咬着下唇。
“向姑娘。”靳雪鸿看见她,主动开口叫她。
她猛地回神,急忙行礼,“少东家早。”
“嗯,你早。”靳雪鸿问道:“今天有预约的客人吗?”
“没有。”陆诗妍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她相信此时的自己一定笑得很僵,甚至是笑不出来。“少东家要……出门?”
“是的。”他唇角一勾。“我要尽地主之谊,带二小姐到处走走瞧瞧。”
“喔……”陆诗妍突地变得有些失魂落魄。“那……少东家慢走。”说完,她转过身,颓然地走开。
才迈出步子,她却突然被靳雪鸿一把抓回来,她吓了一跳,陆诗媚也吓了一跳。
陆诗妍震惊地看着他,脸上一热。“少东家,你……”
“你也一起来吧!”靳雪鸿说道:“二小姐跟我孤男寡女一同出门,恐生闲话。”
“咦?”
这一声咦,是陆诗妍跟陆诗媚同时发出来的,只不过陆诗妍的这一声“咦”有着惊喜,陆诗媚的这一声“咦”却是微愠。
“二小姐,”靳雪鸿转头看着陆诗媚,故意问道:“这安排甚好吧?”
陆诗媚这会儿哪能说不好,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一笑。“雪鸿哥哥安排便是。”
他看了看两人,深深一笑。“你俩年纪相仿,一定能聊上话的。那咱们出发吧。”
向丽平是个直率的姑娘,藏不住心事跟心思,若她昨天真听见了什么,必然会在与陆诗媚有所接触及交集时表现出来,他便能从她的各种反应、眼神或表情的细微变化去做推敲。
就这样,三人坐上马车,一路来到景安城南的拓园。
靳雪鸿不但让向丽平与他们同乘马车,上下马车时,也对她十分呵护,虽说他并没疏忽了对陆诗媚的照顾,可他这样的举动看在陆诗媚眼里,让她很不是滋味。
她问过向丽平的身分来历了,向丽平不过就是一个在万宝斋做事的女伙计,哪里受得起靳雪鸿如此的呵护!
因为不悦、因为妒恨,即便她脸上没半点愠色,眼底却有着藏不住的厌憎,靳雪鸿在商场打滚多年,早已练就识人的功力,且他善于观察,因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陆诗媚的细微反应他全都看在眼里,更加相信向丽平昨天对他的提醒,陆诗媚对他确实有不寻常的想望。
他也发现只要他跟向丽平说话,或是多看她一眼,陆诗媚就会用一种敌视且带有攻击性的眼神瞪着向丽平,仿佛她是必除之而后快的害虫。
陆诗媚表现出一副深爱着姊姊的样子,提到姊姊地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般不舍,但看看陆诗媚现在究竟在做什人,若真是姊妹情深,她何以有这样的心念?
进了拓园后,陆诗妍识相的走在他们身后。不论如何,现在的她只是万宝斋的女伙计,哪里能跟陆家二小姐平起平坐。
“雪鸿哥哥,这是景安城的名园吗?”陆诗媚抓紧机会接近靳雪鸿。
“是的。”靳雪鸿仔细耐心地向她介绍着景安第一园。
陆诗媚也听得津津有味,频频发问,与他互动热络,气氛极好。
陆诗妍在他们身后看着,一颗心慌慌的、乱乱的,怎么都无法踏实。她好怕陆诗媚的诡计得逞,她好怕陆诗媚真的取代了她,成为他的新娘。
若是她从来不知道继母跟妹妹的阴狠毒辣,那么她会含泪祝福,并将自己得不到的幸福转送给妹妹,可现在她知道了,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靳雪鸿娶陆诗媚为妻。
时至今日,在安阳的她还是昏迷不醒,想必她爹也急了吧?想到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父亲,她内心一阵难过。
她继母跟妹妹实在太心机深沉了,她们瞒骗了所有人,没有人知道她们做了什么,除了她。
可她如今只是一个家道中落,人微言轻的女伙计。
“呵呵呵,真的吗?”
“没错,你看……”
听见他们两人在前头说说笑笑,又看着陆诗媚不时借机靠近靳雪鸿,陆诗妍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
她在心里呐喊着,可惜他听不见。
她心里有一种焦躁感,越来越浓、越来越烈。
突然,靳雪鸿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向丽平,说道:“你怎么了?跟上来呀。”
“咦?”陆诗妍一时反应不讨来,脚步不动,只是呆呆地瞅着他。
他随即大步走了回来,好笑地拉起她的手,将她拉上前与他们同行。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陆诗妍羞得面红耳赤,却教陆诗媚更加厌憎她,但是善于伪装如她,都可以假装敬爱自己的异母姊姊多年,又哪里压抑不了心情在这一时半会儿。
“瞧这傻丫头,当自己是跟班似的……”靳雪鸿将她拉上前,笑着对陆诗媚说道:“就是想着她跟你年纪相当,应能聊上话,解解闷,才把她一起带来了。”
陆诗媚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向姑娘肯定是雪鸿哥哥十分器重的伙计吧?”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陆诗妍一眼,回道:“不只是伙计。”
这么一句话,让陆诗妍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
“二小姐有所不知,向姑娘是位令人惊艳的女子。”靳雪鸿盛赞道:“她专精于各式古董及文物的监别,是个人才,是万宝斋的宝物。”
陆诗媚听完,挑眉一笑,“原来向姑娘有如此才华。”
“不敢,是少东家过奖了。”陆诗妍怯怯地道。
“并非过奖。”靳雪鸿笑视着她。“我可是真把你当宝。”
听见他这番话,陆诗媚隐隐约约感到不安。就算这向丽平再怎么能干,再怎么有才华,总也只是个伙计,可靳雪鸿对她的欣赏,甚至是喜爱,感觉已经超出了东家对伙计的界线。
若她是个男子,陆诗媚或许还不觉如何,可她偏偏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年纪跟自己相当的年轻女子,陆诗媚实在无法不往心里去。
“向姑娘能得到雪鸿哥哥如重视喜爱,诗媚可真是羡慕极了。”陆诗媚说着,瞥了陆诗妍一眼。
迎上她那带着敌意及妒意的目光,陆诗妍的心微微一震,看来现在的她成了陆诗媚的第二根眼中钉了。
“这些年来,我与诗妍虽未再见面,却听说不少关于她的事。”靳雪鸿有意无意地提起陆诗妍的事。
陆诗媚微顿,“姊姊的事?”
“唔。”他颔首。“听说诗妍在古董监定方面亦有长才,初见向姑娘之时,我一度将她与诗妍的身影重叠在一块儿了。”
闻言,陆诗媚沉默了一下,才问道:“雪鸿哥哥也说和姊多年不见,你还记得姊姊的模样吗?”
靳雪鸿淡淡一笑。“其实印象跟记忆已经模糊了,不过……”他撇过头看着向丽平。“我记得她那一双因为看见古董珍宝而闪闪发亮的眼睛,而向姑娘有着那样的一双眼睛……”
迎上他深沉的黑眸,再听见他这番话,陆诗妍心头一紧,激动得眼眶泛泪,他记得她!虽然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可他还记得她,不过为了不让他或是陆诗媚发现她的异样,她下意识的把脸别开。
“筹备万宝斋之时,我便打定主意,待娶诗妍过门后,便由她来打理万宝斋,一展长才,没想到……”他轻叹一口气。“她竟出了意外。”
陆诗媚故作惋惜,眼眶含泪,幽地说道:“姊姊没这福分,实在令人伤感。”
靳雪鸿目光一凝,定定地瞅着她。“诗妍还活着,如何说她没福分呢?”
陆诗媚惊觉自己说了不合他意的话,连忙解释,“不,我的意思是,姊姊发生意外,实在令人惋惜,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抿唇一笑。“别担心,我没怪你或误会你,我知道你也很希望诗妍能醒来。”
陆诗媚暗暗松了一口气。“是的,我跟我娘都衷心期待姊姊能够醒来,而且我跟娘经常上佛寺为姊姊祈福呢!”
“婶娘跟二小姐真是有心了。”靳雪鸿脸上带着一抹笑意,但眼底却隐含着寒光。
“不过雪鸿哥哥,你……你是否有做最坏的打算呢?”陆诗媚太过心急,才刚澄清,就又忍不住追问,“姊姊若没醒来,你打算如何处置这门亲事呢?不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吧?”
靳雪鸿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我爹也很担心误了雪鸿哥哥的终身大事,正准备去信与靳家解除婚约呢!”陆诗媚又道。
他有些错愕。“真有此事?”
“嗯,千真万确。”陆诗媚继续试探,“或许雪鸿哥哥该做其他打算……”
“我等。”靳雪鸿直接打断了她,“我愿意等诗妍醒来,也相信她会醒来。”
她没想到靳雪鸿跟姊姊虽只见过一面,却有如此坚定的决心及信念,她感觉得出来他并不想放弃姊姊,可同时也感觉到他对向丽平有着不寻常的情愫。
他说他第一次见到向丽平时,便因为她跟姊姊一样有着看到古董就闪闪发亮的眸子,而一度将她跟姊姊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还说向丽平跟姊姊一样,拥有监别古董宝物的才能……
若是盼不到姊姊醒来,那么他妻子的第二人选会不会就是向丽平?
喔不,好不容易除掉了一个陆诗妍,绝对不能来一个向丽平,否则她跟她娘亲所努力的一切,就都要付诸流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