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闪电霹雳、风云变色就不用提了,这是要天崩地裂了吗?
阴曹回过神来,双手遮着眼睛,露出些微的缝隙来,一手死死抱着一棵大树,才能稍微站直身体。
只见始那玄黑的身子如同腾龙翻卷,所到之处,砂砾碎石狂扫,巨树拔根而起。
无尘则是气定神闲的以静制动,但每个动作都充满力与美,穿梭转腾,不知何时出鞘的桃木剑符咒发出万道金光,他回旋下腰,正气凛然,一时之间,始竟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管他什么妖,什么道,什么正,什么邪的,倒霉的是她这个不关她事的路人。
阴曹原来已经打定主意要逃命去的,命还没逃,哪里知道胳臂生生的疼起来,就像被人横刀划过,接着是脸被一刀划过,肌肉翻飞,五脏六腑好像都被冷冰冰的冰柱给冻住,肺被压破得咳出一口鲜血,鼻孔小泉似的流出鼻血,她双眼暴凸……
阴曹痛得跪了下去,冷汗涔涔像水瀑一样往下流。
为什么?她只是个旁观者。
她很快的想到,始是她的式神,也就是说他们两人是一体的,始有事,她更会出大事,如果放任那两人打下去,第一个没命的肯定是她。
“别打了……”
没人鸟她。
“别……始,我命令你回来!”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嘶吼。
这不听话的臭孩子!
吼完,又是一口的血喷出来。
但雷鸣闪电停了,一抹玄色的烟尘拄着一把黑黝黝的大刀,神情狼狈的站在她身边,唇畔带着抹血丝,对于自己毫无自主能力的被召回,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他是什么?是上古大妖,千余年来从没做过人家的式神,他错愕、惊诧、矛盾、不解,他很难想象自己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他打心底看不起的“主子”救了。
他堂堂一个大妖,自尊心被狠狠的打击到了。
但心里还有些什么……说不出来,他不明白的,她应该巴不得他死才是吧?
从阴曹倒地的角度看得见湿津津的几道红,滑过始的胳臂、手掌、指尖,滴滴答答,落入土里。
无尘捏着剑诀,一手拿一张灵符,作势要一鼓作气将始除掉,口中喃喃说道:“敕令水禁坛,扫除妖魔……”
阴曹打断他的语咒,“姊姊,别伤我的式神。”
无尘睁开如一泓清泉的眼睛,可这会儿的无尘哪还有半点稚气,他正气凛然,不可侵犯,“小道方才不解小施主身上哪来的妖气,原来是这个老不死的在妳身边。妖与人殊途,姑娘还是让小道收了他,替天行道。”
阴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救他,她不是还觉得始任性自大又讨人厌?“道长,你也说他只剩下一缕精魄,他连打都打不过你了,还能做什么坏事?”
“他留在妳身边,会吸取妳的生气,妳会百病丛生,这就是害人。”
“我不介意把一点生气给他。”
无尘的脸上蒙上一层厚厚的寒霜,对着阴曹眼中再无任何亲近温和。“姑娘若是为了一己私欲,执意要留下这妖,与养小鬼谋求自身利益的世人有什么不同?”
阴曹苦笑,他这是把她归类为那些个想谋权取财,想飞黄腾达,驱使鬼役得到某些好处的人了。
无所谓,要解释怎么也解释不完。
“始虽然讨人厌,可从来没做过任何对我不利的事情,他既然认我为主,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你欺负?”
她的头晕到不行,还有始那为什么她会救他的灼灼不解目光,让她觉得干一整天的活下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累。
“始?!他居然把真名告诉妳?”无尘收回了宝剑,粉面上浮现讶异。
阴曹还想硬撑,可是吁出一口气后,人不听使唤,晕了过去。
可惜的是卯上的那两人都没把她当回事。
“我毁掉你的金身,让你不再为恶,想不到你逃到这里来,恶心不改,还想危害他人。”
“恶?你哪只眼睛看见朕为恶了?人云亦云的臭牛鼻子,闭上你的臭嘴。”我去!
“我师尊说妖就是反常,既然是不被凡人和神仙容许的存在,就该赶尽杀绝,除恶务尽,这才是我辈中人的天职。”无尘侃侃而谈。
“有本事你就收了我,要是没本事就别乱吠!若不是被你寻到我金身处,我一根指头就能把你捏成粉尘。”爱乱喷口水的臭道士!
“的确是,但今非昔比,你就认命吧,身为妖怪,还想充当人类的守护神。”他不信,这妖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守护妖,不行吗?你有种族歧视,满口的仁义道德,以天下为己任,结果却是一派偏见!只许神族当守护者,妖怪就该去死?”
“当初你怎么就不想想成妖的后果?”
这句话像是戳到始的罩门,他沉默良久,呵呵笑了两声,却没什么诚意。
“就算修炼到极致,你能成仙为神,神明的寿命也不见得必然是无穷无尽,只是白忙一场罢了。”无尘冷哼。
“你学道追求的不也是长生不老?五十步笑百步。”
“我对长生不老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有一些想不开的人,才会妄想留在这繁华的尘世。”无尘的声音里有些古怪的苍凉。
始只是深深地看了无尘几眼,没有作声,这是拐着弯骂他呢。
“朕会当作你没说过这些大不敬的话。”
“都成为人家的式神了,你还是忠实地服侍她吧……否则我就收了你!”
堂屋里的声音本来不大,但有人翻桌了。
阴曹长叹了口气,拉高被子盖着头,仍然阻止不了外头滔滔不绝的你来我往,还有桌椅器物被破坏砸碎的声响。
为什么她会觉得家里多了两个幼稚鬼?
是的,她晕倒后被人捡了回来,结果,外头那两人从早吵到晚,听得醒过来的她一耳朵的聒噪,好像有一百只乌鸦那么吵。
她头痛,膝盖痛,全身都痛……谁来饶了她?
窗外的天色昏黄,暮色渐渐漫进房间,她这一晕倒,到底是躺了多久?
一早就什么都没吃的肚子饿过了头,倒是没什么感觉,可口干舌燥,嗯,她整天连杯水也没沾口,想活下来看见明天的太阳,一定得吃点什么,要是继续在这里躺下去,就算饿成人干,应该、或许、大概也不会有人进来理她。
看着房里熟悉的屋梁,想想他们还知道要把她送回家,没把她丢在路边,这也算没良心中的有良心了。
她扶着炕沿起身,哪知道这一动,全身痛得好像被十辆马车给辗过,她龇牙咧嘴,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不是她没有痛感,而是这些年来她已经被现实训练到明白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哭得再伤心,最后还是得自己站起来,擦干眼泪,继续和现实奋斗。
她有颗冷硬的心,她太明白不管她跌了、伤了,在外吃了苦头,受人欺负,被排挤还是吃了亏,回到冷冷清清的家来,没有谁会给她抚慰,甚至模模她的头告诉她不要紧都没有。
她习惯了凡事倚靠自己,都说父如山,没有了山的她就算撞得头破血流,遇到人生困境,也只能自己爬起来,鼓起勇气继续往前。
因为她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她不怨,这就是她的命。
谁叫她妨父克母,六亲灭绝呢,活该她得这样子过。
她就着房间的木盆洗了把脸,就算没有铜镜,她也感觉得出来自己鼻管有着血块凝固后的紧绷感,还有嘴角,她可是呕了一大口的血。
要吃多少好东西才能补回那些血液?
算了,就当她这个月多来一回癸水好了。
确定口中已经没有腥膻味,她绕过那两个还在互相叫嚣,以砸光她所有家具为乐的混账,去到了厨房,推开后面的小木门,门外对着小小山坡地,把脏水倒了出去,再用水瓢舀了干净的水把盆子洗过一遍,倒扣在木架上,这才返身回到灶旁。
揭开锅子,幸好她今天一早要出门时烧了饭,这五月天正热着,吃冷饭也无所谓,有得吃就行。
后院阴凉处有列排开的瓮缸,青麻叶大白菜,圆滚滚的大白萝卜,细长的角豆,每一样切条,大缸里铺上一层,再撒上一层盐,最后密封,压上石头,最近她想要是得空,得再腌一缸雪里红,给神婆送去,等到天寒地冻的时候,就能靠这些腌菜过日子。
她掏出一小把咸菜,用水洗净,去了咸味后拍了点蒜头,接着挖了一块辣腐乳,就着灶台,准备吃起她今天的第一餐和最后一餐。
“妳就吃这些东西?”一颗头探了过来,是无尘那尘埃不染、宛如粉樱般的美丽脸庞。
只是与始打了那一架后,看起来两人都挂彩了,无尘的下巴有道长长的伤痕,他却一点也不在意会不会留下难看的疤。
“是道长送我回来的?”她可没有多煮谁的饭。
“是妳家式神。”他才想去抱她就招来那个暴躁的男人冷眼,好像他只要多伸一根手指出来,那男人就又要跟他拚了。
啧啧,这是什么心态?他是男子,难道那只妖不是?
“我听见你们两个还有力气打架,所以,伤势应该都不要紧了,不过,你那伤还是要上点药比较好。”
她举起筷子就吃,虽然没礼貌,但是礼貌对这两个没她允许就登堂入室的人来讲,并不那么重要,而且,她再不补充点什么进肚子,后果可能会很难看。
“无妨,小道身上有师门的丹丸,吞下就不碍事了。”
“那就好,是我多事了。”她说得很敷衍。
“呃,如果姑娘不嫌弃,我做饭给妳吃好吗?就当作小道不小心让姑娘受了伤的补偿。”无尘不敢再开口闭口唤她妹妹。
为了那只妖,把人得罪狠了,不是他乐见的。
他对这个小姑娘有种说不上来的好感,不论是不是她在县城施加援手,还是她因为自己受了伤,道义上,他都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不必劳烦道长,我能吃饱就行。”
无尘扫了眼桌上,一碗干巴巴的玉米糙麦饭,一碟咸菜,一块腐乳,吃的比他在师门时还要清贫。
最让他介意的是,这屋子里就她一个人,她的亲人呢?
“不麻烦,等小道半炷香就好了,半炷香后就有饭菜。”无尘没有察觉到阴曹的异样,看着只有一个灶台、两个灶口的厨房说道。
半炷香饭菜就能做好?何况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米菜,没听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阴曹实在不信。
哪知道无尘转头,方才的和颜悦色变成了狰狞,头不回的朝着堂屋喊道:“秦帝,我需要鸡鸭鱼肉米菜,你让人送到厨房来,饿坏了你的主子,后果你自负。”
阴曹没听清楚他在喊什么,堂屋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无尘没再说什么,卷起袖子,一副准备要大展身手的样子。
真的不用……阴曹正觉得她今天唯一的一顿饭离自己十分遥远,抬起头,不禁瞠目。
一个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穿着苍青色小衫,头挽双髻的小童轻巧的掀起了布帘子,对阴曹非常恭敬地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头,然后挺腰起身挥手,后头和他穿着一式服装的小童捧着各式食材,见到他的动作后,流水般地将食材送进厨房,其中,甚至有一整条的鹿腿。
阴曹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回过头见无尘还在叨叨絮絮的嘟囔——
“觉得被我差遣……死要面子……算了,嗯,菜色还满整齐的,该来做点什么呢?”
“那些小孩是哪来的?”一个个都像画里的人物,阴曹觉得自己问得很呆。
无尘把嘴往堂屋的方向一努。“妳家式神的手下人。”
式神也有手下?古往今来,就这只妖的派头最大,最与众不同了。
谁叫他的前身是始皇帝,不只统一中央集权,自认功过三皇,德兼五帝,这块古老的大地才有了“皇帝”、“朕”的称号。
阴曹默然了。
自从遇上始以后,关于始的身分这个问题,这种越探讨越偏离人世间认知的事情,她很聪明的决定以后都不要再问,也避免去了解。
因为答案可能会超出她活了十四年来所有的认知。
她的目光很快被无尘弄出的动静吸引过去,只见没人去起火的灶膛忽地冒起熊熊火焰,而无人动手的菜刀正快速利落的切菜、剁肉,甚至能把一条大白鱼去鳞、去内脏,剖成三段,大白鱼自动的进了油锅,滋滋作响,煎鱼的焦香味很快充斥整个厨房。
无尘面前锅铲飞舞,正在另一个炉上翻炒肉燥,顷刻,逼出香气的肉末全部自己进了小陶瓮里,不用人照看的炖煮起来。
阴曹看得直咽口水。
余下用不着的食材依序飞回有把手的竹篮子里,无尘考虑了下,挥挥手,把篮子吊上梁上的挂勾,腊肉、山羌肉自动抹上盐巴,也吊上了梁,等着风干。
他一边用灵力指挥着厨房里复杂的各种煮食,从头到尾,自己一根手指头也没沾上阳春水。
阴曹看呆了,后来才找回声音,问得十分客气。“你们正统的道术里也包括这些……”她形容不出来的能力?
“妳是说念力吗?这是一切法力的基础,我师门的灶房伙夫这门课学得比我还好,他能一口气指挥十几个锅灶一同煮食,还能轻松的和其他师兄弟聊天,我就不行了。”
阴曹捏了下自己脸颊,“你真厉害!”
无尘展颜一笑,宛如春花初放,“差不多可以上桌了。”
“我来帮忙。”阴曹赶快过来道,溢满整个厨房的香气让她快受不了了,桌上的腐乳和咸菜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想。
她利落的端菜捧碗,而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无声来到桌边的始端坐不动。
“妖怪不食人间烟火,你又不是人,吃什么饭?”
这两人明显不对盘,无尘一见到始就忍不住刺他一刺。
“一个修道人我执这么深,什么时候染上深闺怨妇拈酸吃醋的毛病?”始火力相当。
“如果要吵架还是开打,请出去。”阴曹很难得的强硬了一把。
这两人已经把她的家全砸光了,现在还想把屋顶也给拆了才甘心?
露天睡觉并没有比较有情调好吗?
她发誓,如果再发生一次斗殴事件,一定把两人扫地出门!
短短时间,无尘真的煮了五菜一汤,有鱼有肉有青蔬,还有一海碗的药膳。
始和无尘居然同时安静的闭上了嘴。
不过,厨房里什么时候多了饭桌?桌面是墨绿色,绿多黄少,就像黄莺的羽毛带着闪亮的绿光,还散发芬芳的木头香气。
阴曹就算对木料没有什么研究,可想起堂屋那扇玉屏风里的建筑摆设,也知道这个饭桌不是普通物品,至于有什么响亮的名头……算了,不追究,反正知道是好东西就行了。
这张稀罕到不行的莺歌绿奇楠木桌就此在阴曹家中留了下来。
无尘装了一大碗饭菜,是的,他拿的是碗公,装了小山尖般的大白米饭,那白米饭煮得非常漂亮,微微地冒着米饭香气,当然,他也顺手的替阴曹装了一“小”碗。
“多吃点,妳太瘦了。”
高傲的始由着穿着苍青色小衫、头挽双髻的小童侍候着,从龙头形状的觚里倒出琥珀色的汁液,那汁液盛在玉杯里,芳香扑鼻,就连阴曹这不沾酒的人都不自觉的口中泌出唾液来。
无尘鼻子嗅了嗅,略带几分意外的道:“想不到这世间还有松苓酒。”
他的祖师爷也就得了那么几两,宝贝得要命,从不轻易示人,据说是当朝皇帝从人家进献的三斤贡酒里分出来送给他老人家的,就连皇帝都不轻易喝,祖师爷的松苓酒他也只是听闻,有一回祖师爷万分不舍的拿出来待客,他远远闻过那个味,也仅仅这样,哪知道就一直铭刻在脑子里了。
听说松苓酒的难得在于制作方式独特,得挑一棵百年古松,伐其根本,将白酒装在陶制的酒瓮中,埋在古松下面,到了一定的年份以后再挖出来。
如此一来,古松的精华就吸到了醇酒里面,据说这酒有明目清心的功效。
无尘不好酒,所以对始的独享一点想法也没有。
阴曹就着大米饭和一锅喷香四溢的卤肉吃了两大碗饭,从来没有吃得这么心满意足过,吃完饭,她直接出门散步消食去了,至于收拾那些残羹剩肴,没有名字的苍青衣小童接手过去做了。
她可不知道她的背影一消失在厨房门口,始那精光四射的眼就锁住了无尘。
“说吧,你千方百计的想留下来做什么?”
“就知道瞒不过你,但是我那妹妹一点都不起疑,她也太容易轻信人了,这一点得说她一下。”
无尘微笑的样子纯洁无瑕,洁净的让人生不出一丝恶感,但是这对始一点用也没有,他是妖怪,妖怪只有冷硬的心。
无尘悠悠哉哉的给自己煮了茶,茶炉、茶杯都是最朴拙无华的陶器,和始的精致华丽对比,如同两个极端。
“妹妹?一个居无定所,如云般流浪的臭道士,你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
始的嗓音听不出高低,但天生的威严却让无尘得打起万分的精神来应付,丝毫不敢大意。
“你如果想趁机收了朕,可有得等了。”
“小道知道你本事大,你是唯一从小道手中逃走的妖魔,我想知道的是我那妹妹怎么看就只是个毫无天赋的凡人,就算她与你立了契约,为什么她呼叫你这么容易?”
要知道呼唤式神是需要结印持咒的,强大的式神甚至还需要献祭才能呼唤,无尘无法理解的是阴曹这个人类女子却能轻易的从他手中救走她的式神,就只是那么简单的唤了始的名字。
始笑得很是狡猾,“你要不要自己去问她?”
无尘想了想,“我会查出来的。”
“那你得有本事在这屋里住下去。”这是个有着男女大防的年代,就算只是个乡下破地方也一样,他不认为阴曹会让无尘这样一个外男住下来。
就算外人不知她的女儿身,但家里莫名来了个人住下,要解释起来也是麻烦的。
当阴曹消食完回来,看见两个据案而坐的男人,她这时才想到她这艘飘摇破漏船中还有着两个男人。
两个奇怪的人,几个时辰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现在却能坐在一块品茶喝酒,男人……很难懂。
无尘道长面貌稚幼,可他说他十七了,这年纪若早婚的,可能已经有儿有女,是能撑起一个家的男人了。
始是妖怪,不用她烦恼,进出也不用担心被谁看到,无尘道长……就让他去村人家中住上一晚吧,明天他应该就会上路了。
没想到无尘委婉的拒绝了。
“不必劳师动众,小道用板凳拼一拼,也能将就一晚的。”
阴曹很坦白道:“我家屋房窄小,我又是孤身女子,不方便留道长住下,还有—— ”她拉长了音。“长板凳方才被你们拿来当成武器,如今分尸躺在门外,已经变成一堆废柴了。”
也就是说,就算你想拼长板凳将就,也将就不了。
她虽然是个乡野女子,但那些世俗的礼义廉耻,她可是牢牢记在心中。
这是摆明了不欢迎,无尘不是厚脸皮之人,也能理解阴曹的顾虑,他很识趣地拎着行李和随身的桃木剑出门了。
闭门谢客,阴曹真的累了,明天一早她可是还要去上工呢。
折腾了一天,水缸里没那么多水,她也没力气去挑水、烧水,便只打了盆水,将就着把身体擦擦,再把一身脏衣服换下来,如此便将今日应付过去。
始看到她的动作皱眉了,他把苍青衣小童叫出来,让他去烧水。
“一个姑娘家的,这么不爱干净,太难看了。”
“我又没让你看。”你知不知道什么都要自己来的人有多辛苦,偶尔偷懒一下还要被谴责,拜托,这是她的房子好不好?
她模着脸回到厨房,看见弯着腰正往灶膛添柴火的小童,阴曹对他颇有好感,真是任劳任怨的孩子。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玉雪可爱的脸转了过来,圆滚滚的眼中带着一丝迷惑。“我不知道,主人没有给我名字。”
“这样啊,”她忍不住手痒地模了模侍童柔软的头发。“那么,我叫你小飞好吗?”
侍童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像暗夜里的明星,他转头飞奔了出去,阴曹能听到他压抑不住的兴奋,对着始说道——
“主子的主子给了我名字……”
这样啊,始看了一眼厨房里阴曹的背影。“这样啊。”
看着平凡无奇,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人类女子,殊不知拥有的温柔是最强大的力量。
她还没长开,要是长开了,该有怎样的风姿呢?
“既然得了名字,以后她就是你的主人,这一生要侍候照顾她,知道吗?”
小飞用力的点点头,对始没有任何留恋的飞奔到阴曹身边,又是胆怯又是高兴的悄悄拉住她的衣襬。“小飞以后要永远侍候主子。”
“说什么呢,烧好水,赶紧去睡觉,小朋友要多睡觉才会长高高。”阴曹发自真心的笑了,那像猫儿似的眸子弯了起来,里面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暖洋洋的,像是寒冬腊月初升的太阳。
小飞一双坦荡荡的大眼藏着止也止不住的孺慕望着阴曹,点点头,非常听话的回到灶边。
阴曹痛快的洗了头和澡,正想可以睡个美美又香香的觉,哪知道来无影去无踪的始咻地出现,她一时慌乱,只能赶快拉来薄被,盖住自己只穿一件中衣的身躯,脸红如石榴。
“我警告你,以后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许到我的房间来!”
始也发现被子下面平板的曲线,无论如何,这回是他孟浪了,世间女子对这些看重得很,自己突然出现,难怪她要骂人。
“我想问一件事。”
“很重要?不能改天再问?”
被子将她遮得密密实实,始的眼光梭巡过她全身,没有露出任何不该露出的肌肤,视线又滑到她略带湿气的长发,用男人的眼光来看,她的头发甚至称不上乌黑。
身材平板,了不起只能说是清秀的容貌算是唯一的优点,这样过目即忘的女子,为什么看尽繁花的他还要看得那么仔细?
嗯,也许是太多年没有女人的关系。
“问完我就走。”
“快说!”
他顿了下,才道:“为什么救我?”
“你是我的式神,这是什么问题?”
“我对妳并不好。”式神该做的事他都刻意的忽略了,选择性的忽略誓约,是他一开始就打算好的。
“我这么个平凡的人类,也没什么值得你掏心掏肺要对我好的地方吧?”她从来没想过要把他当奴仆看。
始的眼光非常古怪,像是挣扎又像坚持,眼眸闭上,再睁开,便觉得眸色之中有了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