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们到家了,你可以走了。”
看到萧景峰脸上愕然的表情,心中一快的李景儿一点也不觉得过河拆桥有什么不对,是他自愿一路相送,没人勉强,送到家门口也该止步了,“寡妇”门前不招待男客。
她也十分庆幸当初买下这间一进屋子,若没法赶回山上或是突然下雨了,她还能回村子里的家窝一晚,隔日再上山,两边都有能住人的床和烧火煮饭的器具。
屋子里有一床棉被和几件换洗衣物,因为不常用也没留什么贵重东西,就是能住一宿打发过去,若要长住还得添补不少物事,她以简单为主,也方便打扫,整理。
院子里有一小片空地,怕长杂草的她种上花井果树,它们不像菜蔬需要天天洒水,每回下山给足了水分再拔拔草,院子里就能整齐明洁,像住了人一样。
只是李景儿低估了“前夫”的厚脸皮,明明都下了逐客令了,他还厚颜无耻的瞎说天黑路滑,不识得路,要借住一晚,还直接推开她欲阖上的门板,回自家似的进了门。
这已经构成私闯民宅的罪名了吧!她很不是滋味的想着。
“不好意思,家小不留客,你也看到我们只有三间屋子,一间是正堂,一间是灶房,一间是我们母子四人的蜗居,没地方让你睡。”识相点快滚,她没好性子应付他。
“没关系,我在正堂打地铺。”他看了看不大的院子,心里暗暗想看该为她做什么。
“没被子,买不起。”她摆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赶不走他让她非常恼火,直接摆起脸色。
“我不怕冷,之前行军打仗时常席地而眠,能睡上一觉就很高兴了,没人在意睡在哪里,这会儿有屋顶,有墙挡风遮雨,我一躺下就能睡着。”他说得好像睡在屋子里便是天大的福气,一张端正的脸显得特别神采奕奕。
这是在说他打仗有多辛苦吗?想让她心软还早得很。“军营允许夜不归营吗?”
其实李景儿心头是有些同情他,战争之残酷她颇有体会,不管过了多少年,如何改朝换代,战火的硝烟味不时燃起,每天都有人在厮杀中死去,活下来的人才真的不容易。
背负国仇家恨,战友临死前的不甘和托付,百姓的期望,将士们睡得少,吃得差,住得简陋,得随时警戒,随时把脑袋挎着,一不留神恐怕就没有明天,裹尸沙场。
“我不住军营,调至离村子不远的三河卫所,快马来回一个时辰左右,我以前是陈戎将军座前的亲兵,后来立了一点功,升为六品的百户,手下也有百来人。”他说明近况,好让她了解他在做什么。
“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些,我们已经没有关系。”她不想沾光,这人的好与坏由他自个儿承受。
萧景峰仍然却笑意盈然。“你知道上过战场的人都有一些横,我没承认的和离书就不算数,你仍是我的妻子。”
“我在县衙立了文书,注销了你我的婚姻。”他再胡来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已成定局。
“没听过官官相护吗?百户也是官,我带上底下的兵到县衙里坐一坐,他会不会和颜悦色地请我喝茶?”
他一笑开,显得年轻了几岁,人也变好看了。
“你是无赖。”居然以势逼人。
“我是无赖。”萧景峰大方的承认。
她没好气的一瞠眼,“你娘知道这件事吗?”
“你是指我是无赖?”他咧嘴一笑,笑中有几分令人不舍的酸涩。“她还没机会见识到。”
“你没回去过?”他还活着的消息应该传回卧龙村了,只不过她和那边断了联系,也未想过要再打探。
面容一冷的峻颜透着一丝寒意。“我受了几乎让我送命的重伤,陈将军见我离乡多时未曾归返,特意允了我返乡休养一个月,待伤愈后再重入麾下……”
他娓娓道来回家的情景。
萧家人见到满身是伤的他不是欣喜若狂的相迎,而是惊吓不已的问他为什么没死,他大哥急着要送走他,他娘则抄起扫帚赶人,要他快走,人死了就不要再出现。
当时送他回家的战友都傻眼了,好些人都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个较懂人情世故的赶忙拿出一锭银子,他娘才转怒为喜的放下拉帚,当着众人的面用牙齿咬银,看是不是真的。
后来他被留下了,但住的不是原来的屋子,而是柴房,家里的人说反正住不长,让他将就一下,何必挪来挪去。
萧景峰难过的不是他们将他当外人看待,而是离家快两年,一回来人事全非,所有人都在,唯独妻子不见了。
“他们说你耐不住寂寞,跟一名货郎走了,但我不信,四处去找人,最后九婶看我伤口裂开,血流不止,这才心疼的告诉我真相,那时我的伤也禁不起长途奔波,便托了人打听你的去向,我以为你去了京城……”
当时一堆灾民涌向皇城,皇上下令开仓赈灾,一些勋贵高官、大户人家纷纷没粥棚施惠,十几万灾民盘桓了数月才渐渐有人返乡,人群慢慢散去,恢复原先的平静。
不过有些人却留下来了,他们没有自己的地,也失去了屋子,走到哪儿都是讨生活,来了就不想走了。
以李景儿的情形,十个之中有八个会猜她跟着灾民走,到京城才有吃的,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萧景峰也如是猜测,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银两让人寻妻,期盼在最短的时日内找回失散的妻女。
可是他失望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李景儿母女音讯全无,他焦急万分又无可奈何,一名弱女子带着稚女,她会遭遇到什么可想而知,他只盼着人还活着,其它的事他都不在意。
这是他为人夫、为人父的失责,怪不了别人。
“你的抚恤银子呢?”李景儿恶意地想知道后续发展。
他一怔,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两人久别重逢,她在意的居然是这种事。“当然是要缴回,这是朝廷的银子。”
“但你娘肯定不肯,赖皮耍泼要人家把她的命拿去,要银子绝无可能。”那种人只会耍横,用市井小民的泼妇行径来达到目的,以为别人被她一吵一闹便忘了这回事。
可惜那是官府,由不得她耍泼,衙门四面开,你不讲理又何妨,他们讲的是法,依法办理。
想到亲娘的丑相和不堪,感到难堪的萧景峰露出无力的苦笑,“娘的确不肯归还银子,衙门的官兵就进屋取,她寻死觅活的拦门不给进,衙役便以她阻碍公务为由将人绑起来,又往她嘴里塞布,等她安静了再进去搜。”
“她一定不只损失二十两。”衙役的手都很黑,怎么可能不顺手牵羊,人不会跟银子过不去。
他又苦笑,没说她猜得真准。“娘杀的贼杀的土匪,当官的比山匪还狠,她三十几两压箱银全没了。”
“她哭了?”
这老虔婆也有今天,当初一口饭也舍不得让她多吃,算好分量叫她半饱半饥,既能做事又不致饿晕,省下那一点点东西当私房。
老天是长眼的,坏事做多了会有报应,她省来省去还不是便宜了别人,百般算计转眼成空。
李景儿不否认她在幸灾乐祸,身为被苛待的当事者,吴婆子的下场大快人心,把她最在乎的银子拿走比割她的肉还痛苦,谁叫她整天骂骂咧咧的哭穷,这下真如她所愿。
言灵,言灵,说多了就灵验。
“号啕大哭。”哭得左邻右舍都惊动,以为又有谁死了。
“哭了几天?”她很乐,眉飞色舞。
“三天。”
“有没有跟你要银子?”找补。
“有。”
“你给了?”
“没有。”
她讶然,“为什么没给?”他不是最孝顺,家里大小事一肩挑起,他娘要什么给什么,从无怨言,连命都能豁出去。
萧景峰难为情的红了脸。“我没钱。”
“沿钱?”这回答让她好生意外。
穷兵富将,打仗最赚钱的是上位者,搜刮敌人的财物占为己有,均分掳掠来的金银财宝,战场上所得来的战利品是不用上缴的,看个人本专累积财产,一场仗打下来都能致富了。
他更尴尬了。“在这之前,我已先送三个月军饷回去,而后受伤便回家休养,身上是有几两碎银,全用在买药和寻人上,她开口时我刚好用光银子,原本还想跟她要一些。”
那时他还是兵,军饷不多,每个月都过得紧巴巴的,只能省吃俭用才能把大半军饷往家寄。
因为替陈将军挡下胸口致命的一刀,他才由亲兵开为百户,见骨的伤口几乎让他丧命,感念他奋不顾身的相救,陈将军允他回家一躺,印见亲人,养养身子,松快几日。
没想到他没有回到家的畅意,反而糟心事一件又一件,被他娘烦得无法好好养伤,人还没好全他便归营了。
原因无他,吴婆子认为她的银子是因他的因素才没的,因此他得赚来还她,每天逼他去赚钱,什么钱多的、别人不敢做的活计,她不管危不危险,反正她要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忍无可忍的萧景峰只能提早返营。
“她没说我拿了五两银子?”吴婆子的自私在骨子里,她从不想自己做了什么,只想别人少做了什么。
“说了。”从早到晚挂在嘴边,妻借夫还,要他连同那五两银子还她四十两,一年还清。
那银子不是算在二十两的抚恤金中吗?为什么还多出这么多,放印子钱的利钱也没有这么高。
而他是债多了不愁,由她去说,在没找到妻子前,他一两银子也不会给她,他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我死了丈夫,还替我的男人生下一个女儿,拿她五两银子过分吗?不过也要感谢你死了,我才能顺利和离。”他“死”得好,“死”得时机恰当,省了她不少麻烦。
“我还活着。”他强调道。
李景儿进了正堂,三个孩子被她赶进屋子小歜,她感到口渴想喝水,拿起桌上的茶尽一倒,是空的。
“村子口东边有口井,你去提桶水吧!我烧点粥给孩子垫垫肚子。”
家里存粮不多,她固定放了几斤米,几斤白面,一些方便泡开的干货,油、盐是少不了的,半瓶酱油,其它调味料不放,以免村里的人瞧着主人不在家便来偷,她都藏起来了。
“你是这么使唤你的男人的?”他语带不满,但也没恼火,像是小夫妻话家常,说两句调侃。
“不敢劳烦你……”她自个儿去提也行。
“放下。”他一喝。
见她提起放在门边的水捅,打算自己去提水,萧景峰真的感到一股深深的挫折,她几时脾气变得这么拗了,一句话说得不顺她的意便使性子,逞强的证明没有他她也活得下去。
“这是我家,不要用命令的口气喝斥我。”当她还是以前那个怯弱的李景儿吗?有得他苦头吃。
“男人的活让男人干,不要抢着做。”一说完,他抢过水桶,大步地往村口走去,挺直的身影十分俊拔。
要不得的大男人主义……李景儿没发现自己的嘴角正微微上扬,心情颇佳的哼着快忘光的现代流行歌曲。
备用粮食藏在灶台下方的小洞里,她搬开堆放成小山的柴火,伸手去模,模出半条腊肉和苞米,几朵干蘑菇,一些虾米,一颗土豆,哂干的豇豆几根,一小包红糖。
她想,够煮一锅粥了,还有配菜呢。
将土豆去皮,切成细丝,蘑菇和豇豆也切成适当大小,和虾米、苞米一起放入锅里,就等加水就能生火煮了。
腊肉切成薄片当配菜,再下油干炒,炒出香气,腊肉泡在粥里会发软,微咸,挺好吃的。
“水来了,要倒在哪里?”萧景峰的脚程快,一下子就提了一桶水来,九分满,没滴出一滴。
男人真好用!李景儿暗叹。“那边,把里面的污水倒掉,稍微洗一下再倒进去……”她边说边往桶里舀水,再倒入锅里,打火石一点,火很快地烧了起来,她调整了柴火的位置,让火维持在中火。
“水不够,我再去提。”他又走了出去。
水缸不大,约半人高,事实上用水量也不太多,她通常提个一、两桶的水便够了,因为用不完,除非遇到下雨一身泥泞,才需烧水洗漱,不过也多提两捅水而已。
但李景儿不吿诉他,让一个急于弥补妻儿的男人瞎忙,这个美丽的误解她不打算戳破,还有意无意的引导他走向错误的方向,让他以为她过得很穷困,家徙四壁,家无隔夜粮,穷得只剩下一条棉被最值钱。
她要误导他这屋子是她唯一的落脚处,之后趁机溜回山上,“前夫”属于过去式,不断纠缠或是藕断丝连。
毕竟她不是真正的李景儿,也不晓得她和萧景峰感情深不深,万一不小心露出破绽,那就没处说理了。
“景娘,隔壁大娘给了我几颗鸡蛋、一把葱、一颗大白菜和一条大头鱼。”邻里挺和善的。
“你拿了?”看了他一手食材,李景儿都气笑了。
“她硬往我手上塞,我不拿不行。”别人的好意不好意思拒绝,就是大娘的眼神有点奇怪。
“她和你说话了?”闯祸精,专门给她招祸的。
“说了一些。”但他赶着提水回来,并无多言。
“说了什么?”她心存侥幸。
“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你男人,又问我要待多久,我便回答她不走了。”妻女都在这里,他走什么走。
闻言李景儿抚额暗呻。“你害惨我了,萧景峰。”
他一听,脸色微变,“我说错什么了?”
“你应该说孩子的爹,而不是我的男人。”这男人果真是祸害,一碰上他就没好事。
“还不是一样。”他不解。
“你看到左边巷子那户门口挂红灯笼的人家没?她是做暗门子的,村子里一半的男人都是她的男人。”秘而不宣的事众所皆知,有些男人的老婆上门闹过几回,但照样迎客。
因为里正也是入幕之嫔,白嫖的,有里正当靠山,闹得再凶也没事,吵过,打过,男人还是上门。
“你是说……暗娼?!”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萧景峰惊愕极了,眉头紧蹙,似有忧色。
她忍不住一嘲,“你可真有本事,一来就坏了我的名声,我用一年获得村民的认同,你不用半个时辰全毁了。”
“景娘,我本来就是你的男人,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日久见人心,以后他们就会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看来这地方不好久居,他得另外替他们安排住处。
“日久见人心这句话是笑话,你是有军务在身的人,一个月能来几回,别人瞧见我门前有男人进出,其它人见状会不会有样学样,依样画葫芦,以为我也倚门卖笑了?”她故意说得事能更严重,好让他少任意妄为,老认为以她的男人自居便能忽略他们早已和离的事实。
村里是有暗娼,但是偷偷模模的做勾当,不敢大肆宣扬,没有老婆的汉子才会模上门爽快一下,大多数的村民是妻管严,心里惦着但没胆偷腥,李景儿是说来唬他的。
“景娘,你搬家吧!”她越说他越不放心。
“你养我吗?”她回呛。
“我养……”他巴不得。
“娘,要吃饭了吗?”揉着眼睛的霜明牵着刚睡醒的月姐儿,后面跟养睡意正浓的霜真。
“好,快好了,娘将鱼片下锅炒一炒,再做盘醋溜白菜,还有你们爱吃的小葱炒鸡蛋,先洗手,再去桌边坐好,好吃的蘑菇粥就要来了。”她将红糖洒入粥里,做成香软的甜粥,甜甜的,好入喉。
“哇!我要吃鸡蛋,还有很多的菜,我明天就……”霜明看了一眼桌边的男人。“长得跟他一样高。”
哼!你在作梦,暗自月复诽的萧景峰和一个孩子较真起来。
“明天复明天,总有一天你会达成心愿。”李景儿又糊弄孩子了,把儿子哄得眉开眼笑。
反正明天还有明天,明天永远等在明天。
“萧景峰,你脚程快,去镇上买几颗肉包子给我们早上吃,跑快一点,别放凉了,包子要热热吃才好吃……”
跑快一点?
萧景峰认为他够快了,比平日行军还要敏捷,一口气买了五十颗肉包子,不怕烫地往怀里一塞,就怕冷掉。
可是他三步并两步的赶得急,回到一早出门的家,他整个人愣住了,这关上的门是什么意思?还有铁将军把门,一把大锁明晃晃的挂上,似在嘲笑他自作多情。
没多想的他翻墙入内,灶台是冷的,碗盘收好放在柜子里,松软的棉被折得四四方方,搁在床的正中央。
但人呢?
原本吵吵闹闹的孩子声音不见了,女子哄着孩子入睡的轻柔嗓音也没有了,一屋子的空空荡荡。
人去楼空。
应该要发怒的,但他不知是气过头还是被摆了一道傻了,反而低低的笑出声,越笑声音越大,笑得屋子里都有回声。
“聪明,使出调虎离山这一招。”想他大小战役也打了无数场,却没想到枕边人也对他用计。
若是与敌人作战中招,也不知还有没有命活。
不过这个当上得不冤,谁叫他轻敌,没防备自己人也会没套。
他不在家的这一年多,娘到底是怎么凌虐他的媳妇儿,把她吓得宁可远远避开他,也不愿再入萧家门。
落寞之余,萧景峰不由得回想起昔日新妇入门时,那时她的娇羞和柔美犹在心田,她脸微红的喝着合卺酒,从眼睫底下偷瞧他,似喜又似羞的面红耳赤,抖着唇说她会当个令公婆没得嫌弃的好媳妇。
他的心是涨满地,舍不得和她分离,当要离家一刻来到,他依依不舍,难分难离,她允诺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等他回来。
至死方休。
呵呵……至死方休,果然是等到他的死讯才离开,她也算遵守承诺了。
只是,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着,她走得太决然了,毫无反悔的余地,彷佛萧家人会吃人,不走不行,避之唯恐不及。
“李娘子她男人,你家娘子又回山上了?”邻里的门一打开,探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排门牙少了两颗。
什么,上山?萧景峰不动声色的回应,“是呀!她说什么菜没收,要赶着回去收菜,叫我买些肉包子给街坊邻居吃,她来村子这段时日多亏有你们照应……”
他边说边发肉包子,见者有分,充分建立起他是李娘子男人的深刻印象,让人一见他就能想起他是谁的男人。
妻子使计诈了他,他也还以计谋,日后她再否认她没男人一事作无人相信,大家只信既定的事实,而会当她在害羞才不敢承认,三个孩子的娘了,没男人生得出来?
“哎呀!你们真是客气了,这么多礼干什么,前些日子李娘子还送我半只兔子呢!说她自个儿捉到的,这分能干村里的女人没一个比得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老得快入土的胡婆子尽挑好听话说。
“哪里,山里野兔多,一只傻过一只,不用费心就手到擒来。”她还逮兔子,看来不怕饿着。
“兔子好,别再叫她捕蛇了,一条条毒得很,老婆子我看得心惊胆跳,可是李娘子说孩子要吃喝,来年还要送孩子去读书,她多攒点免得事到临头手头不顺。”一个女人要带三个孩子也挺辛苦的,尤其孩子都那么小,想找个正当的活计也走不开,只能想着法子挣钱。捕蛇?!
萧景峰蓦地想起在药铺相遇时,她是去卖药材,莫非她还捕了毒物卖钱?
这一想,他心又揪得难受,打猎不行,种地无田,她孤身一人不往凶险处闯,又哪来的温饱?
这会儿华景峰为了妻子的安危忧心忡忡,而没事人似的李景儿正像快乐的小鸟般往山中走去,她背上背着两个女儿,手里牵着正在吃果子的儿子,见着了路边的野果、野菜也顺手一采,回去加菜。
“对了,听说她还要去捉蜈蚣、蝎子卖钱,回头你说说她,别拿命来玩,她还有孩子要照顾,不能胡来。”吓,李娘子怎么也不怕,忒胆大了,换成她老婆子准会吓得手脚发软,那些全是毒呀!
蜈蚣,蝎子……萧景峰面色一沉,“婆婆,景娘她……我是说李娘子有没有把钥匙搁你那?她走得急也没交代,只吩咐我买了包子来,我东西搁里头还没拿。”
“没呢!她一个月最多下山两次,每一次都带着孩子,很少在村子里过夜,你顺着这条山路往上走,到了半山腰喊一声,她应该就会应你了。”
其实胡婆子也不知道李娘子确切住在哪里,大家都说山上山上,也不会有人穷极无聊地去瞧一瞧,村里的人爱说闲话的不少,她也是其中之一,但管闲事的却不多,他们习惯自扫门前雪,不做出头的事。
“我上次去过一回,可是山上的路太难认了,树都长得一样,我绕了老半天才绕到地方。”他套着话。
“那还不简单,你看着那座山偏左走,见岔路走左边这条,兽径和人走的小径分清楚就行。”她也是瞎猜的,胡乱指路,谁叫她怀里兜着十颗大肉包,笑得见牙不见眼,不回报一二怎么行。
但有时乱蒙也会瞎猫碰到死耗子,入了山的萧景峰不熟悉山形,他依胡婆子所言盯着山头有积雪的大山,偏向左边山路而行。
不过越走越不对劲,走着走着山路就没了,下切到谷底,然后是怪石林立的河床,枯水期河水极少,水最深处还不到腰际,细水潺潺的流动,河中有艳红色成群的小鱼。
遇河怎么办,涉水而过吗?
想到李景儿是带着孩子走,不可能挑连大人都过不去的溪滴,于是他又往回走,看到一条似路又不是路的小径。
他怀疑是兽径。
蓦地,脚下传来一声“喀哒”。
低头一看,是一颗刚被吃完果肉不久的果核,还未开始腐烂败坏,整排的牙印像孩子的小牙。
呵!总算有进展了。
以为快追上人的萧景峻长腿一迈,跨过在小径上慢慢爬行的乌龟,一条蛇忽地从树上掉落,他迅速地用树枝挥走。
一路上凶险是没有,但意外频频,使得他不敢小看这座看似平静,实则处处危机的山林。
只是他还是大意了。
“啊!这里怎么有条线……”
感觉脚上勾到一条细线,他还在纳闷时,迎面而来是一根腰粗的树干,他若未及时闪避,这一撞不死也重伤,腰力不错的他往后一折,感觉树身擦过鼻头的劲道。
“为什么会有木头……”难道是景娘丢的?
之后萧景峰小心再小心,可他还是掉进满是泥泞的洞里,爬了老半天才出来,又遇到整排的尖竹,从天而降的腐败动物残骸,猴子家族朝人扔石头,地面突然出现蚂蚁窝……
最后他败在长着黄色条纹的虎头蜂上,成群的蜂倾巢而出,成千上万,他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周遭的树木上起码挂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蜂巢,蜂巢的顶端插了竹子固定。
这一招太狠了,谁会注意到树叶茂密处有蜂巢,而蜂巢与蜂巢之间有一根细竹顶住,换言之,只要其中一个蜂巢动了,其它蜂巢也会跟着动,一个顶一个接连下去,惊动巢中的蜂儿。
他坏就坏在不知踩到什么,一颗比拳头略大的石头倏地往上一弹,不偏不倚打中最大的蜂巢,石头的冲力重重的摇动蜂巢,还把蜂巢打破一个洞,被激怒的虎头蜂瞬间飞向唯一会动的人。
他是敌人,他是敌人,消灭!
萧景峰足足被追了二十里路,跳入水中才逃过一劫。
“哈哈哈——萧二郎,你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看你那颗大猪头,我能多吃两碗饭。”别人的悲惨突显他的福星高照。
陈达生笑得前俯后仰,捧着肚子停不下来。
“很高兴能让镇抚大人食欲大增,你小心点笑,笑破肚皮没药医。”东肿一块、西肿一块的萧景峰咬字不清地道。
“哈哈,周神医在这里,本镇抚安心的很,不愁不愁……”看到那张变形的脸,他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能称之神医的人通常年过半百,胡长垂胸,发白似雪,仙风道骨的垂眉低笑,仙气飘飘,但这位神医姓周名璟玉,二十七、左右,眉长细目,唇红齿白,一张脸精致得像佛洞里的天女,眼睛下方有颗我见犹怜的泪痣,他轻轻一睐目,顿时风情万种。
可是别以为他长得像女人,那张脸是不会错认的男性脸孔,他目光一睐,是能把人冻僵的寒光,从以前到现在,还没有人敢在口头上占他便宜。
医毒一家,周璟玉医术精湛,下毒更是一维,要他解蜂毒简直是大材小用,他比较喜欢直接将人毒死。
“猝死我也束手无策,等查到病因已回天乏术。”三十一根,这小东西真厉害,细如头发却能毒死一头牛。
闻言陈达生面上一僵。“老周呀!你别吓我,我还指望你救命呢,这一营的兄弟就巴着你求活命。”
连年打仗,打得国家都穷了,几个无力再战的小国被打怕了,只好提出议和,签订停战协议。
少有败绩的陈戎将军是此次议和的主帅,他代表朝廷出面,希望真能不打仗,双方的折损都太叫人心痛了。
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景国边疆紧邻的风国,对此番的议和内容不甚满意,有卷土重来、再战一回的意图。
因此陈戎将军做了两手准备,他先出兵二十万,威吓蠢蠢欲动的小国,再将身边的亲信调往各卫所,连成长城一般的防线,敌军若来犯便可阻挡,还能相互支持。
三河卫所便是其中之一,原本兵源两千,这回增兵三千,共有五千名兵士,卫指挥使秦引方,同知、佥事、镇抚、知事、千户、百户等等若干,分成两派,一是朝廷指派的京官,一是出身军旅的武官。
京官瞧不起武官的鲁莽、言语粗鄙,武官受不了京官的两面刀、心口不一,虽然互看不顺眼但有分寸,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里,偶尔叫阵也是点到为止,不伤和气。
不过每个人都想独大,压过另一方,这底下的暗潮汹涌,就看谁能胜出。
“我没那么老。”他看起来比他老。
陈达生笑声中断,解释道:“老是尊称,你老人家安好,老子、朱子、老菜子、老字好。”
“你留着慢慢用。”又一根,三十五根了。
他干笑,一脸胡子难免显老。“好,当我没说,我嘴贱,不过咱们这位萧二郎呀!你不是去找老婆吗?怎么找得被蜂叮了一头,难道你闲着没事捅蜂巢玩?”
“一言难尽。”有苦难言。
说他玩不过自己的妻子,反而落得一身狼狈,这事够让人取笑好几年,他女儿嫁人了还被人津津乐道。
“没关系,长话短说,我有空听你话当年。”他不知打哪拿出一盘瓜子,真要和人闲碴牙。
“不想说。”明明用了神医的蜂蜜水洗了七遍,他还是感觉到身上有股尸体腐败的臭味。
陈达生一听,重重拍桌。“你玩我呀!萧二郎,我顶着挨上头的骂给你开小差,让你有机会和妻子聚一聚,不用急着赶回营里,你是这么用忘恩负义回报我吗?”
“如果你追着你娘子而去,却发现她技高一筹,丢下你落荒而逃,你会想告诉别人吗?”丢人的事不提也罢。
嘴巴越张越大,陈达生听得目瞪口呆,久久才回神。“你是说……呃,这些……全是你老婆弄的?”
萧景峰颈肩僵硬的点头。
“哎呀!能人,居然不用出手就能打败我们三河五虎之一萧百户,赶快叫她来教我们几招,以后上战场便能杀敌于无形……”哈哈,太好笑了,连女人也斗不过。
“咳!咳!”萧景峰不快的咳了几声,提醒某人不要得意忘形,山水有相逢,来日方长。
笑岔气的陈达生赶紧收敛。“呃,我是说等你伤好了之后,自个儿挑几个底下人去破阵,堂堂男儿岂能雌伏。”他怎么也要给兄弟仗势,助他扳回面子。
“君子一言?”他总算做了件顺眼的事。
“驷马难追。”陈达生与他击掌。
“好。”景娘,你等着!
“好什么好,累死本神医了,一共四十七根蜂针,若不是遇上我,你这条命就没了。”周璟玉轻拭无汗的额头。
“多谢神医援手。”大恩不言谢,日后定报。
“三个时辰服一粒,连服三天,里面有二十四粒解毒丹,吃完了余毒也清了……”青色瓷瓶一掀开,瞬香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