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绿芽缀枝,冰消春融。
翠绿色的小鸟跃上枝头,琢食刚冒出头的女敕绿,三、五成群像在交谈似的,叽叽喳喳的扰人好眠。
牛头村的早春一如往昔,有点冷,叫人想躲在暖被窝不肯起床。
自从牛家小姑娘试着用先育苗再插秧的方式植稻,意外带动牛头村的荣景,这儿是稻米一年两熟的先驱地,连带着附近村落也群起仿效,纷纷到牛头村取经学育苗的方式,春分、夏末能种两季稻子,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能多收点粮食。
最后整个清江县都晓得稻子能一年两熟,那水田里可热闹了,不时听到吆喝声,老牛踩着水耕田而过。
只想混日子的知县大人段青瓦在政事上毫无建树,原本评监是个“劣”的官员,没想到因为此事而获得上头嘉奖,连着两年送进京城的考绩竟是优,叫人始料未及。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自嘲是撞大运了,走到哪里都能拾到金子,明明是来躲灾的,却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头。
不过他也颇为得意自己的好运,人在家中坐,福气送上门,若多几个像牛双玉这样的福星,他作梦都会笑醒。
“姑娘、姑娘,该起了,你今儿个还要见南方的药材商,不能再耽搁了……”
“别吵,再让我睡一会,我好困……”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她才是主子,她说了算。
“姑娘,不能再睡了,你真的要迟了,快些起身,奴婢给你准备好衣服了。”年约十三、四岁的绿衫女子唰地拉开碎花帘子,让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照在一张雪艳娇柔的美丽容颜上。
“喜妞,你是我前世仇人吗?今世特意来报仇,我到底欠了你多少债,你非来折腾我不可。”云丝披散宛若黑色丝绸的女子忽地坐起身,脸色不佳的咬牙切齿。
一脸无辜的喜妞有几分憨直的喜气,将拧干的棉巾子送到自家姑娘面前净脸。“姑娘,净面。”
喜妞姓陈,她和她爹陈大壮,以及和东家同姓的娘——牛氏,两个兄弟陈洛西、陈洛东,一起被前东家发卖出来,正想挑人干点灶头活的牛双玉一瞧见牛氏便觉得是自家人,二话不说的买下她。
可是人家拖儿带女的,还有一个眼巴巴瞅着她看的丈夫,一咬牙,她一家子全买了。
可她的一时之举是买对了,这几个人都太好用了,连她大哥、二哥都大叹物超所值,她挑得太好了。
牛氏本来就是在厨房干活的人,做了一手好菜,江浙菜、四川菜、闽菜都十分拿手,让主家的膳食跃进不只一个层级,牛家几个孩子都被养得油光满面,身子骨壮实了不少,个个高姚结实。
尤其是牛双玉的变化更明显了,这两年她像田里的野草似的拼命抽高,柳腰儿纤细,胸前鼓胀,活月兑月兑是娉婷的大姑娘,眉眼带笑地像朵正要绽放的枣花,细白柔美。
陈大壮是牛家的门房和车夫,牛家除了多辆牛车外,现在还有马车了,也不知段县令打哪弄来退役的战马,说送就送的大手笔,让人怪不好意思的,有了马只好弄辆车架子了。
而陈家两兄弟则成了牛家兄弟的小厮,跟在身边帮着做些杂事,伺候他俩的饮食起居。
忘了一提,当年院试牛辉玉中了,他已是一名秀才,不论朝廷有没有免税三年,挂在他名下的田地都不用再缴税了,牛家卖粮的银子全归他们自家的,这让牛双玉喜得大喊读书真好。
而后牛辉玉在村头买下一间年久失修的屋子,重新修砌整理后弄成私塾,并开始对外招学生。
原本他依妹妹的想法只想招二十名学生就好,谁知光是村子里就送来快三十名孩子,再加上亲戚家的小孩,足足有四十人,他一看大家都很有上进心,所以都收了。
一年束修一两,不供午膳,但可以代蒸学生带来的饭盒或干粮,六日一休,农忙时不上课。
后来再有人送孩子来他就拒绝了,因为力有未逮,教学生也是件吃力的事,没把学生教好是误人子弟。
而牛鸿玉资质不错,进了邻县的凤阳学院,今年十六岁的他打算下场试试看能不能也考个秀才日后回家帮兄长的忙,多招点学生,兄弟俩一起当夫子教学生。
至于牛丰玉是个皮猴,整天在田里瞎玩,他跟着姊姊学算术与看帐,以及和外面的生意人打交道,打算大一点接手家里的油坊和药材买卖,他不想姊姊太辛苦,为了他们三兄弟常累得半夜不睡,在灯下核帐。
“姑娘,你不要再唠叨了,一会儿迟了又要怪奴婢没提醒你,奴婢也想姑娘你多睡一会儿呀,瞧你眼眶下方又浮青了。”她太忙了,忙得废寝忘食,往往天快亮才睡。
“真的,我有黑眼圈儿?”最怕变丑的牛双玉赶紧下床,对着妆台上那面西洋镜直瞧。
西洋来的东西不易取得,这面镜子是她硬从义兄段青瓦手里弄来的,当初她不敢高攀这位县官,偏不知他哪根筋搭错线了非要认她为义妹,把人搞得啼笑皆非。
不过也因为有知县大人当靠山,牛家人两年来做什么事都一帆风顺,没人敢小觑他们,见兄妹几人年幼就想欺负,占他们的便宜,段青瓦这座靠山还挺好用的。
“姑娘,奴婢给你梳头。”喜妞拿起一柄青玉梳子,轻梳着主子细软乌黑的发丝,这些年养得好,牛双玉的头发黑得发亮,像是能照人一般,光采夺目,叫人移不开眼睛,只想往上一抚,看是真发还是丝线。
“哎呀!真有淡淡的青紫,去请牛氏弄两颗水煮蛋来滚滚,不能让人瞧见我的丑模样。”女人可以不吃饭,但不能貌若无盐,这年头还是要靠长相,美人才吃香。
“姑娘,上点薄粉遮遮就瞧不见了,用煮熟的鸡蛋多浪费。”喜妞是被饿过的,在未遇到新东家前,人牙贩子根本不给他们吃饱,一天就一颗干硬的馒头,把她馋得连树上未熟的青果子也摘下来吃。
牛双玉一听,纤纤葱指往她额头一点。“你家姑娘是天生丽质,怎能让庸脂俗粉污了颜色,喜妞呀!你有没有点眼色,主子的话就是天王老子的命令,你只要听着就好,别顶嘴。”
“是的,姑娘。”少说话,多做事,她娘说的。
只是她心中有很大的疑惑,不爱上妆的姑娘为何梳妆台上一大堆瓶瓶罐罐,其中不乏胭脂水粉,她不用那买来干什么,难道每天瞧着就能姿容红润,不抹上脸也粉女敕?
其实牛双玉用的是自制的保养品,可她并非化工系的学生,弄不来什么长期保存,为了不害人用了过敏,所以她就不靠这个赚钱,容易引起祸事。
“别傻唿唿的站着,我的鸡蛋呢?要是觉得浪费,一会儿赏了你吃便是。”以前逃难时想吃颗鸡蛋难如登天,还得趁队伍停下来休息时躲起来吃,如今今非昔比,她都被养得娇气了,不是母鸡刚下的鸡蛋还不吃。
“多谢姑娘。”她喜孜孜的走了。
一会儿,喜妞拿了两颗剥好的水煮鸡蛋进来,放在冷水里泡了泡,而后再放在主子的眼睛下方滚了滚。
也不知是真有效果,还是黑圈儿本来就不严重,再从镜面上看到自己的脸时,牛双玉满意的笑了,女人就要随时保持最美的状态,悦己也悦人。
“姑娘,你想戴那朵珠花,还是系上新买的那条丝带,啊!这里有个小盒……”看起来有点旧了。
“不要动它。”牛双玉忽地一叫。
“姑娘……”她怎么了,脸色不太对。
“你先出去,让我静一下。”为什么让自己看见它……
没人瞧见牛双玉的指尖微微地颤抖,她一手按在小叶紫檀木扁盒上头,眼中流露一丝叫人心疼的脆弱。
“是的,姑娘,可是你别忘了一会要到商会,那些吃人的老虎可凶焊了。”她指的是商会的大老,老是以老卖老打压新进商人,仗着权高位重多有刁难,拿捏他们看不顺眼的小商。
喜妞也不多问的走了出去,屋里剩下牛双玉一人,她看着已褪去光泽的盒子,想打开又不敢的抚着上面的纹路,目光幽幽,神情淡漠,莹润的娇颜上有着涩然的想念。
须臾,她还是开了盒子。
底下铺着红绸,衬出绸布上紫玉双螭玉佩,两头螭龙是背向着相连,转至螭首时相互对望,中间雕了颗彩球。
在这紫玉双螭玉佩下原本还压着十张一千两的银票,一共一万两,一看到银票和玉佩,她便知道她以为能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走了,玉佩是念想,银子用来报恩。
其实她早有感觉了,只是不肯承认他真的会走,自从城里大火过后的那一夜起,他的言行举止就变得很不寻常,一有空不是上山打猎,让她屯积更多的腌肉,要不便是把地窖扩大做成地下粮仓,好让她存放更多的粮食。
她常觉得他有话对她说,可是一看到她又说不出口,总用让人心慌的幽深眸光看她,然后起身去噼柴。
可笑的是当年他噼的柴用了两年还没烧完,他是卯足了劲,存够了量才离开的,连走前都担心他们过不了冬。
后来牛双玉买下五百亩地,两百亩种上豆子,一百亩是水稻,另外两百亩她全种上药草。
取了五百两银子放在家中应急,剩余的七千两她存在钱庄生利钱,她想有一天还是要还给人家,这种钱她不能要。
五百亩土地上有近一百户佃农为她干活,她卖了粮,用卖粮的银子盖了间榨油坊,将自家产的豆子拿去榨油,试着榨出豆油,她的榨油坊才开始向外招人。
有了豆油,她还想要芝麻油、花生油、茶油,甚至是橄榄油,除了后者弄不到外,大多她所知的油品都被她一一做出来了,她还和人契作三百亩油菜花田,以油菜籽榨油,几千斤的菜油随时能出。
牛家油坊的油打出名声,鲜有人不知牛家油坊,他们已成为地方上一大特色,远近驰名,买油就要买牛家油坊,价钱公道又好用,油质透亮又不伤身,有些油用了对身体有益,譬如茶油。
而药材她种的是天麻、防风、柴胡、藿香、半夏、金银花、连翘、杜仲、川七等,有三个月就能采收,也有半年、一年生的,她一年能收好几回药草晒成干,再转手卖出去。
在以稻米、玉米、小麦为主食的农户来说,大量种植药草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不种粮食而去种草,因此牛家药田成了当地药材商的抢手货,才刚种下就急着下单,唯恐慢人一步被抢光了。
于是牛双玉趁着三年低地价未到之时又买了五百亩田地,她全种上药草,但特意拨出一百亩地种些罕见且生长期长的药草,两、三年后或是更久才能采收,以供应有特别需求者,相信总有人用得上。
所以她手上共有一千亩地,寄在兄长名下,两年赚下来的银子不下万两,她将牛家小院翻建成农庄,盖了有独立花园的小阁楼,原本打算给哥哥们盖新房的后院建成下人的房舍,另外买下与自家相连的五亩地,将原有的小院扩充了五倍大,再住几房人也绰绰有余。
越君翎临走前留下的银子是想让牛双玉过上好日子,不用再为一口吃食东凑西凑的奔波,可是他大概没想过这位韧性坚强的小姑娘能强悍到这种地步,摇身一变成为北方各县的传奇。
“姑娘、姑娘,该出门了,我爹套好车在门口等你了。”看看时候不早了,喜妞在门外轻唤。
一回过神,牛双玉眼中淡淡的忧伤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坚毅神情,她当小叶紫檀木扁盒会烫手似的将盒盖盖上,推到首饰匣子里最角落的位置,上面再盖好几层布。
眼不见为净,她才不会想念一个离开两年的人。
“来了,小心驾车,别颠着我,姑娘我身娇肉贵。”镶金的,细皮女敕肉呢。
牛双玉上了马车,车上处处是低调的华贵,她连坐铺都铺上数层鹅绒,缝在京城才有的流光锦底下,一坐上去,马车只要不颠簸得太厉害是感受不到车轮转动的震动。
而坐铺是双层的,可以移动,下铺一拉开与上铺相连便成了卧铺,也就是床,能睡在上头。
而坐铺下方是抽动式柜子,能放被褥、毯子和衣服,以及一些吃食和随身用物,连烧炭的红泥小火炉也在其中,渴了烧壶茶喝喝,饿了便架在炉上炖汤熬粥,一举数得。
“好嘞!主子坐稳了,老陈要动了……”陈大壮的马鞭刚要扬起,一道人影忽然窜到马前,吓得他赶紧把马勒住。
“等等,我还没上车呢!你们就想把我丢下,太无情了。”自个儿亲姊还把他当外人看,有好事不喊上他一声,自个儿偷乐。
“哎呀!三公子,你有事喊一声就好,别往马前撞,要是一脚被马蹄子踹上,只怕命都去了半条。”唉,三公子这性子太跳月兑了,活似月兑缰的野马,捉不住呀!
脸皮厚的牛丰玉嘿嘿两声,捉着车门往上一跳,如今他也穿得有模有样了,像世家门第出来的公子哥儿。
谁知他还没坐稳,忽地一只纤白素手伸过来,捉住他的耳朵一拧,他顿时桂哇大叫。
“姊姊,姊姊,我长大了,手下留情,别老是动不动的掐我、捏我,多少给我留点面子,我在外面好歹是个爷儿……”为什么每一次都这么痛,感觉身上要缺块肉似的。
“是哟!都成牛小爷了,我要不要给你上茶、搬凳子,让你给点赏钱?”他阔绰了,一副轨裤子弟的流气,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吃痛的牛丰玉大声求饶。“姊,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不再犯……”
“知道错还犯,罪加一等。”他不是笨,就是心性不定,学什么都很快上手却没耐心,想一步登天。
“姊……”他苦着一张脸。
“这次先饶过你,再有下次我直接扣住你的银子,看你手上没有半文钱怎么当大爷。”她不能纵容他,让他往歪路上走,他都快忘了刚失去爹娘时那段艰辛的日子。
“欸!不行,你不能这么残忍……”没有银子他活不下去呀!姊每次都掐人要害,她太狠了。
“别再干嚎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有人在马车上杀猪。”松开手的牛双玉再往淘气的弟弟后脑杓拍一下,警告他别出什么么蛾子,她两颗眼珠子盯着他,他的一言一行难逃她的火眼金睛。
揉着耳朵,他连忙避开。“我就是被宰的小猪仔,你嫉妒我比你长得高又壮,姊,你就承认吧!”
“乖,咱们大白天别作梦,一个姑娘家长得又高又壮能看吗?是要上山扛木,还是下矿挖金。”他的话伤不了她,现在的她起码有一米六五的身高,不矮了。
曾经恨天高的牛双玉也抽了个子,以女子的身形来说算是中等。
“每一回都说不过你……”她太能言善道了,连骂人都不带半个脏字,把人损得无颜见父老。
“你出门前有跟大嫂提过吗?不许让人找不到。”家里的事有嫂子管着,她负责管外面的生意。
牛辉玉三个月前成亲了,娶的是凤阳书院的夫子陈天勤的女儿,名叫陈若娴,人如其名端庄娴淑,就是个性较内向,容易害羞,和人说话总是细声细语。
牵线作媒的凤阳书院山长秦凤阳,他看牛鸿玉这个学生学得不错,人品也上乘,问及家中成员,一听兄长是名秀才,还在村里开了私垫,便兴起了作媒的念头。
为此秦凤阳还特地跑到牛头村,他一瞧牛辉玉的外表学识就中意了,二话不说帮忙促成这门亲事。
忘了一提,陈若娴是秦凤阳的外甥女,她母亲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一生未娶的秦凤阳把外甥女当亲生女儿来宠。
“说了、说了,嫂子知道我和你出门她很放心,还给我二两银子当零花。”牛丰玉得意的轻抛到手的银子。
陈若娴出嫁时虽没有十里红妆,但至少有七十八台嫁妆,全是她父亲和秦凤阳给的,所以她手上不愁没银子。
牛双玉也给她一千两家用,家里所需都可取用,不用问她,算是大户人家的公中,包括下人的月银。
她尊重这位嫂子,予以方便,只要不闹出事儿,嫂子便是牛家的当家主母,在合理的范围内全权接管牛家大小事。
到目前为止,牛家上下都很喜欢这位新嫂子,而她也不会多管其他人的事,只做好分内之事,大家相安无事。
“一会儿到了商会安分点,多看多听少开口,多学学别人怎么做事,大哥、二哥是读书人,对俗务不通,家里的生意以后还是由你接手,姊的年岁渐长不宜再抛头露面……”这年代对做生意的女子很严苛,若是成亲还好,以某夫人名义出面,而未婚女子则多有垢病。
“牛姑娘,这个价钱并不合理,防风一两要十五文太高了,获I令的量给得太少,若多个两百斤还差不多,还有鱼腥草是常见用药,在价钱上多商量商量,量一多你也不吃亏,我们也多进点货……”
“徐会长,在商言商,你这话就让人伤心了,你进得多我也赔得多,一两少一文,你少说进个一千斤,那我还有赚头吗?”药材价随人定,量少则价高。
“哎呀!区区小钱你还放在眼里吗?别跟我老徐开玩笑了,这两年光是药材生意你就赚了不少银子。小姑娘,手稍微松一松,也给咱们一点活头。”做生意嘛,谁不想多赚点钱,成本压低便是赚。
牛双玉手上有一千亩地,除了拿出三百亩种粮食外,其他七七百亩全用在药草种植上,种植的药草少说三十几种,一亩产出约五百斤,除了珍稀药草外,其余常见的药草,一年可采收两到三次。
“做生意本就讲求合理,照徐会长这说法,若有赚钱就得吃闷亏,那不知徐会长可有比照办理呢?”
“呵呵……牛姑娘年纪小小却挺会说话的,你这一算我都汗颜了,不过大家有来有往,你别咬得太紧,我们赚钱不表示你也赚钱嘛!”商会会长徐半月代表其他药材商和牛双玉讨价还价,看能不能降点价。
“徐会长,我听说去年南边遭了灾,一场洪灾毁了上万顷良田,田里的收成都被收走了,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别看她年纪小就想眶骗她,一下子急需这么多药草肯定事出有因。
“啊!这个……呵呵……你的消息真灵通,是受了点灾,但不严重,还过得去。”他额头的汗往下一流。
“所以那边的药田都毁得差不多了吧,而这一季再种铁定来不及收,若没旱灾、洪泼的话,最快也要等到八、九月才有货源,你说是吧?”她种了七百亩药草,比谁都清楚药草的生长周期,而被洪水冲刷过的田地大多都不肥,药草长得更慢,品质也不够好。
牛双玉的药田特意挑在地势高,背风的山脚下一带,因此风来不怕,雨大不积水,又有充分的日照和堆肥,成长速度比一般药农种的快上十来天,当别人还在采收时她已播下下I季种苗,又抢先一个月收好成熟的药草。
有所谓的菜土、菜金一说,她有别人没有,她就占了先机。所以她的药草才卖得比别人好又快,人人趋之若鹜。
“……是。”
“你们南边药材的价格高涨不退,几乎到了没得卖的地步,徐会长,没带这般坑人吧!从我手中买走的药草你们起码赚一倍,而你还要我降价,太欺负小姑娘了。”她佯冤的抱屈娇嗔。
徐半月干笑,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里暗叹这丫头真是号人物,若让她嫁了人又年长几岁,他这商会会长恐怕要换人做了,她有能力和本事撑起大局,比他还强。
“这样吧,看在各位叔叔伯伯这些时日对我的照顾,你们商量好统一购价,我的药草售价一两只加一文钱,不赚灾难财,至于你们要卖多少钱与我无关,我只提供药草。”她不参与哄抬药价。
“成。”合理。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她是有良心的人。
“什么条件?”没吃过亏的徐半月乐得揉着圆滚滚的肚皮。
“帮我送二十车药材到南边给当地百姓。”人溺己溺,他们也曾经需要别人的援手,多帮助点人会有回报。
“二十车?!”手笔真大,少说数百两吧!
“二十车药草并不多,一车一县根本不够用,顶多熬煮一个大锅让百姓分着喝,只是防风寒、治泻痢的药草而已,不会妨碍到各位,百姓得病还是得到药铺看诊抓药。”牛双玉特意强调不会与他们的利益相冲突,药商们才点头同意。
“小姑娘有心,我们也不好落于人后,我们只是药商而没有七百亩药田,所以我们每人捐出一车药材,送往遭洪的灾区。”一人一车而已,他们还拿得出来,不能让小姑娘小看了。
“徐会长高义。”她就要这种结果,抛砖引玉。
“哪里哪里。”他呵呵直笑。
“各位叔叔伯伯要多少药草就到庄子上拉,晒干的、湿的,还是刚从田里割下来的,随你们取。”只是记得付钱就好,她这人还是很俗气的,见银子如见祖宗。
“好,你这丫头爽快,这回还不赚钱,我就不干这一行。”一位来自郑州的药商大声叫好,他下单的量非常大。
一场药材买卖很快结束了,药商们把握时机,一刻也不肯耽搁的赶紧去调车,把所需的药材装上车,连夜赶往南边,现在药材奇缺得很,都快闹出人命了。
“姊,你好厉害,我以为我们要被迫降价,没想到还加一文钱,他们太坏了,欺负人。”赚取一来一往的差价,徐会长真是头笑面虎。
“他们不坏,只是商人,商人求利,没有好处的事谁要做,若你站在他们的立场也会拼命的压价,压得越低就赚得越多。”她也想赚钱,所以提高了价钱,等下一次再来买时……柔媚的眼波中闪过一丝狡色。
牛双玉也不笨,别人想赚她的银子,她何尝不会反制,此时是药草普遍缺欠,因此由着她拿价,但是下一回药草价格平稳了,他们还是得依合约的价钱来买她的药草,到时就有人叫苦连天了,先前以为占便宜的人就得把赚的黑心钱吐出来,哼哼,黑心钱没那么好赚的。
“那你怎么晓得南边遭灾急需药材,我完全看不出他们哪里急了,一个个气定神闲的像来吃顿饭而已,把我吓得满头大汗,以为咱们种了七百亩的药草就要卖不出去。”那就亏大了。
牛双玉往弟弟眉心一点。“所以才要多看、多听、多问,买卖比的是耐性和定力,你要先了解药草的药性,看他们要什么药草,哪种药草又买得最多,以药性去推算什么症状需要用到这些药草,自然能知道发生什么事。”
除了风寒,谁会用到清熟解毒的板蓝根、连翘、桂枝发汗散风,白芷散风除湿,可治牙痛,柴胡配草果、常山则可用于疟疾,半夏燥湿化痰……
只要用心,就能看得出其中的蛛丝马迹。
“说得真好,本官获益良多,原来买药草也有这么多的窍门,一行有一行的高手,隔行如隔山。”他受教了,光是药草的买卖也能反向思考推敲当地的情形,做一番判断。
“嗯!我姊最能干了,我要好好的跟她学习,她明明没看过多少书,知道的却比我多。”无师自通。
谁说我没看过多少书,我看过的书多到数不清,光是一本百科全书就胜过古人寒窗苦读十年。“我天生才华洋溢,无书胜有书,你拍马屁也赶不上,还是苦学勤练,也许哪一天会赶上我的一半。”
“姊,你太自负了。”牛丰玉摇头。
“是自信,我不也把我们带至今日的地位?”虽非清江县首富,但不出几年必能独占鳌头。
“嗟!姊姊真喜欢揽功,女人嘛,就爱计较这点小事。”一说完的牛丰玉跑得比飞还快,就怕他姊的捉龙手再度到来。
被掐久了总会知道怎么避开,脚底抹油他最在行。
看到两姊弟全无忌讳的斗嘴,好笑在心的段青瓦不免有几分落寞,他离家太久了。“双玉妹妹,我听说你一季的药草种有川七,约七十亩地是吧,种植情形如何?”
川七又叫三七、田七,是一种止血药草,止血药效有如神药,磨成细粉一洒上立即止血。
一看到没事不会乱攀扯的知县大人竟也出现在商会,神色一凛的牛双玉笑得一点也不真诚。“大人是听谁说的,还在试种期间,成效如何不得而知。”
“还在试种期间敢一口气种七十亩?”他也笑,眼角上扬,笑中藏着一丝算计人的阴险。
“那是我胆子大,天生有冒险精神,反正我哥是秀才不用缴粮税,种废了就种废了,我赔得起。”当是养地。
一千亩之中的七十亩,那跟沧海一粟没两样,若是以三成的粮税来计数,就有三百亩的利息要缴交朝廷,那才是肉疼,她宁可少种地也不要便宜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
好在她当初鼓励大哥去应试,而非留在城里当酒楼帐房,不然如今她也不能毫无顾忌的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一开始村里的人说她魔怔了,连村长也跑来骂她一通,说她不懂得善用土地,请人把地开了不种粮却去种一些花花草草,那些花草能当饭吃吗?她糟蹋田地会遭天谴。
但事实上北方的土地最适合种植药草,气候干燥少雨,适度的水分就能生长得很好,植物都有向旋光性,长期的日照促进成长,它会更快开花结果,长成具有药性的成株。
“啧!说话的语气真像土财主,财大气粗,几年前为了两亩地还累死累活的,如今连七十亩地都不放在眼里了,果真是造化大呀!”他“造化大”这几个字说得特别重。
树挪死,人挪活,之前走两步路就喘大气的小姑娘,如今是不走也喘大气,这口气喘得可大了。
“我是土财主呀!大人,谁家姑娘土地有我这般多,我是数银子数到手抽筋的地主婆。”她一点也不为意,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狗屁!没有银子万万不能,大哥也是有了钱当后盾后才放心去考秀才,怀中揽银才能找到好居处。
“叫声义兄或段大哥,咱们义兄妹亲近点。”那声大人多刺耳,把感情都叫生疏了。
牛双玉明眸轻睐,斜睨了一眼。“大人,攀关系也不能走后门,那批川七我留着卖钱。”
“哎呀!双玉妹妹,哥哥照样给银子,只多不少,但是……和你面对面洽谈的人不是我,另有其人。”他是中间人。
“谁?”卖谁都是卖,她并不介意。
段青瓦故作神秘的说道:“不宜透露。”
她一听,手一摆,转身走人。“不宜透露就算了,我还怕通敌叛国卖到敌国,以你的人品不是不可能。”
“欸!别走,我的人品又怎样,不做好官就不是人吗?你这丫头真羞辱人,这个人你也认识,是故人。”这下总有兴趣听了吧,他想她会有点好奇心,人之常情。
“故人?”牛双玉果真停下脚步,略微停顿。
“想去见见吗?”他扬着眉,一副准备看戏的模样。
“不想。”她直截了当。
他错愕,目睁大如铜铃。“为什么不?”
他不能理解。
“因为我的故人大多都死了。”想让她去阴曹地府见他们?她用眼神询问,怀疑他不安好心。
段青瓦的表情充满惊骇,她的回答太惊人了。“也有还活着的,对你很好的……”
“那不叫故人。”她认识的人不多。
“不然叫什么?”她脑子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