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田小姑娘 第六章 咱是一家人 作者 : 寄秋

听到是县衙里的大人和主簿,难以置信的牛辉玉又看看推荐信最后的署名,他再三的确认,反复地看了看,整个人呆呆地像中了邪似的,不言不语,两眼发直。

须臾,他蓦地从床上跳起来,惊喜不已的咧嘴直笑,抱着两张推荐信,自从爹娘过世以后,这是他第一次由内心笑出来,笑中含泪地感谢老天爷对他的厚爱,也谢谢妹妹的用心,时时不忘要推自己的兄长一把。

休息了数日,牛辉玉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此时牛鸿玉也由县城回来,种了三个月的秋麦终于要收成了,趁着天气尚未转阴前,连同牛家小弟在内,五个人一起下田。

牛双玉是打酱油的,负责送饭、送水以及偶尔拾点麦穗,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田埂上,看家中大小男人挥汗收割。

两亩地只花了一天半就割完了,打麦子、晒麦粒却用了五天,当一袋袋金黄色的麦子放入储粮的屋子里,大家都开心的笑了,几个月的辛劳是值得的,这些打下来的麦子磨成粉够他们吃上一年了,不用缴税真好。

没几日,冬季里的第一场雪来了,不大,约下了半个时辰,地面上覆盖一层淡淡的银白。

紧邻年关,牛家两个哥哥也没再去城里上工,家里的粮食足够过一个冬,等明年开春后,春稻就能播种了。

一切往好的方面发展,牛家只会越过越兴盛,把失去父母的欢笑找回来,重造一个家。

“我决定了,我要卖煎饼。”

在看到自家种麦磨成粉白的白面后,牛双玉忽地想起在学校门口的巷子里有间做了七十年的老饼店,里面只卖一种用平底锅“烤”得香喷喷的薄饼,香脆可口,久嚼不腻。

那叫煎饼,有芝麻口味、花生口味、海苔口味、巧克力口味、盐味、蒜味、原味,以及她最爱的蜂蜜煎饼。

赵冬雷用两个月的时间搜集到三坛子蜂蜜,她一闻到蜂蜜味就嘴馋了,想做成各式甜点。

蜂蜜蛋糕她也会做,但是嫌打蛋泡太累了,她做十次有八次失败,明明是同样的配料,可是做出来不是太甜,便是蛋液没打散结成块;要不就是过焦或是没烤膨,软趴趴的像萝卜糕般黏在锅底。

她自认没有厨艺天分,简单的烹煮还行,炒个菜、炖个汤、熬个酱什么的都可以,就是不能自个儿加太多奇怪的调料。

所以古代的生活非常适合她,步调慢,口味单一,没有咖哩、芥末、鱼露、玫瑰盐等调味,不用复杂的程序就能煮出好味道。

牛双玉不只一次庆幸牛家的兄弟都很好养,她煮什么就吃什么,烤条红薯也吃得津津有味,不像某人特别挑嘴,老是嫌菜淡,鱼没入味,肉不够女敕,饭煮得太干等等。

“小扁豆,你要卖煎饼就卖煎饼,我可没阻止你。”犯不着瞪他,她一向说风就是雨,没人拦得住。

算你识相,不过……“赵冬雷,我上次警告你不许再叫我小扁豆,你真想享用一顿巴豆大餐?”

“我忘了。”他神态自若的耸肩。

“你怎么不会把吃饭忘了,这样我们可以省下好多米粮。”选择性失忆最不可取。

“我以工代酬了。”他指指写好一叠的春联。

离过年不到一个月了,因为要采买年货的原故,因此市集大街允许每一日都能摆摊,一直摆到二十八日为止。

心眼长得比人多的牛家小扁豆……啊!是牛家小妹突发奇想,既然大家都用得到春联,不如裁了红纸自个儿写,再拿到市集上去卖,赚点零花也好,多买两串鞭炮过年用。

咱们来写春联吧!

就她一句话,牛家成员全部动起来,裁纸的裁纸,磨墨的磨墨,写字的写字,分工合作赚银子去。

不只是赵冬雷,除了牛丰玉笔法稍嫌稚女敕,还不成气候外,其他两位兄长都被捉来写春联,砚台磨好墨,笔锋润了,在一张张裁成长条状、方形、圆形的红纸上写满过年要用的词句。

什么“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干坤福满门”,“吉屋吉庆吉人住,春到福到万象新”,还有“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单一的字如“春”、“福”、“满”等要贴在门上、床边、米缸上的字也应有尽有。

写得顺了,连三阳开泰、五福临门、六畜兴旺、六六大顺、八八发财、九九归一……只要是吉庆话都写上一百份,常用字多一倍,满屋子的红艳艳。

牛双玉还剪了窗花搭配着一块儿卖,写字她不行,没那功力,顶多能见人而已,要卖字就差强人意了。

好不容易手边的事儿做完了,她又嚷着做什么煎饼,煎面皮儿谁不会,有人会买吗?没见过现代煎饼的人会以为煎饼是面煳放在锅里煎,顶多加几颗蛋,撒上葱花,脸盘大的饼儿,热热吃最好,冷了没味道,发硬了更难吃,当干粮勉强入口。

可牛双玉说的煎饼却是放凉了才吃,等饼变硬了才脆口,它刚烤出来时很软,像面条,能卷成卷儿。

“菜油、鸡蛋、蔗糖、白面、牛女乃、酵粉……嗯,还缺了什么……”她一定要吃到蜂蜜煎饼。

很执着的牛双玉逼着赵冬雷去找村子里的铁匠,依她画得简图打了一只平面锅底,底下有个灶月复是放柴火的,她下面烧火,上面就压铁板在锅底,将一颗颗小汤圆似的面团压成扁平状,她计算着时辰掀开铁板,再把烤熟的煎饼一块块铲出,搁在一旁等它凉了。

只是想象很美好,做起来却是泪流满面,她经过四十八次的失败后,终于烤得足够漂亮了,不会太甜也不会太焦,脆度和她吃过的差不多,再淋上一点蜂蜜,那滋味妙透了。

可怜的是家里的男人,得一次次吃下她烤坏的作品,如今是闻煎饼色变,谁也不想再吃和饼有关的煎炸物。

“坐好了,别乱动,要走了。”

事隔月余,牛双玉又再一次进城,这一次卖的不是腌制食物,而是应景的春联和煎饼。

牛辉玉和牛鸿玉并未跟来,这次推车的还是力气奇大的赵冬雷,而牛丰玉负责收钱和帮着递东西,牛双玉另有其他的事要做,像是……包装。

至于留在家里的两兄弟也没闲着,牛头村的新住户有三十多户,和原有的住户加起来快九十户,每一户都要贴春联、贴福字……

牛家的各种春联比城里便宜一文,而且买十副送一张牛双玉剪的春花或窗花,村子里的人一听便赶来牛家买,还能现场挥毫,看你想要什么就写什么,一切顾客至上,不加钱。

这年头贪小便宜的人不少,一听说少了一文钱,路途还不远,连附近村子的也赶来买,十张、十张的一次购齐,赚了十文钱还多得了一张春花或窗花,能多买点肉好过年呢!

牛辉玉、牛鸿玉从早忙到晚无一刻休息,随时有人上门买春联,春联一写完很快就被买走,两人写到手都僵硬了,最后还得拜托菊婶来帮忙,一天给她十五文工钱。

不过到了城里的牛双玉也不差,同样忙得团团转,她带的一百副春联一下子就卖光,字写得太好了,没法赚到钱的她急中生智,连忙到了书坊买了红纸和文房四宝,让赵冬雷当场挥毫,他的字苍劲有力,大受好评。

“小姑娘,这饼好吃吗?”一名梳着坠云髻的娇美女子上前一问,她看着焦黄的饼,不敢尝试。

“姊姊尝尝,试吃不用钱。”牛双玉将一块煎饼掰成四片,放在云白的碟子里,请人免费试吃。

纤白葱指拾起一小片,编贝小牙一咬,脆香的口感立即在口腔中散开,女子讶然惊唿了一声。“好吃。”

“姊姊再尝尝这个。”她用竹片做了指甲大小的勺子,轻巧的往约一斤重的小坛子一挖,黏掘的膏状物随即舀起一小勺,她往饼皮上轻轻一点,滴落数滴黄澄物。

“这是什么?”有股甜香味。

“麦芽糖,牙口若不好可别多吃,会黏牙的,吃完赶紧漱口。”她以前很爱吃,吃坏了一口牙后便很少吃,前一世的麦芽糖随处可见,一般大卖场都买得到。

将白米加入糯米煮成浓粥,煮熟后加入磨碎的麦米,浓粥变水粥,中小火连续熬煮四个时辰,而后用干净的白布沥出水,将水煮沸至水干,便凝成透黄的麦芽糖,用筷子一搅能连成丝。

“麦芽能做成糖?”真甜,很好吃。

“可以,但我不能透露,这是秘方。”她故作俏皮的一眨眼,把围观的姑娘、大娘们逗得哈哈大笑。

“怎么卖?”麦芽和饼吃,味道又不一样了。

“姊姊别急,还有这样。”她拿出蜂蜜罐子,以削平的竹片刮了米粒大的蜂蜜,均匀的抹在煎饼上。

女子一尝,惊艳的睁大眼。

“天哪!怎么有这么好吃的饼,我每一样都想买。”太难抉择了。

“哪有什么困难的,不沾甜的一片一文钱,沾了味的两片三文钱,若怕沾到手还能做成夹心的,也就是将抹上麦芽糖或蜂蜜的那一面合在一起,另一面完全不抹料,姊姊拿在手上吃就不黏手……”她示范着,手法如拈花般优美,让人看得入神。

“那给我五片不沾糖的,你说的夹心各来两份。”尝个鲜也不错,那一小口尝不出真正的味道,越吃越想吃。

“好咧!一共十一文,小丰收钱。”牛双玉双手像花开的瞬间,没人瞧见她做了什么,一大片的芭蕉裁成比手掌大的叶片,纤纤十指沿着叶片拉褶,以细条状竹条固定住,形成一只花篮,她将不沾糖的煎饼放在最底下,上面是四份夹心煎饼,竹条儿一勾一拉一系紧,成了可提拿的提篮。

“啊!你的手真巧。”居然三两下就用芭蕉叶编成一只花形篮子,里面的饼子也排列成一朵花,非常好看。

她随手卷了一根麦芽糖递给女子。“送你的,姊姊,年前我都会在这儿摆摊,你若想吃就再来关照。”

“好,我记住你了,别让我找不到人啊。”她笑着走开。

一个走了,一个又来,用板车摆傩卖得不错,红纸渐罄,煎饼也越来越少,银匣子里装得满满的。

“姊,我饿了。”肚子咕噜咕噜的叫。

“吃片煎饼吧!”止个饥。

牛丰玉一听,当下面色惶恐的直摇头。“姊,别再逼我吃了,我都快吐了……”

“哼!身在福中不知福,想想我们在逃难时只能吃硬邦邦的干粮,连块饼子都没得吃。”尝了甜,忘了苦。

“姊,别再念了,我快饿扁了。”姊姊越来越会念人了,跟娘一样啰唆,老拿不好的事做比较。

牛双玉没好气的横眉一瞪。“对面有个包子铺,你自个儿去买吧。啊!多买几个,也有别人要吃。”

“喔,好……”

他正要跳起来,一只略沉的大手按住他肩头。

“我去买,街上人太多了,有拐子出没,饺子傩的小儿子前儿个不见了。”人来人往的年货大街最容易下手。

“冬雷大哥,过了年我就十岁了,是个大孩子,人家拐不走我……”他又不是傻子,随随便便跟人走。

“听话。”他力道加重。

“哦。”他头一点。

赵冬雷步伐很大,闪过错身而过的百姓,一下子就到包子摊,朝摊子老板说了几句话,一会儿后,他回到板车前,掏了颗肉包递给牛丰玉。

“休息一下,你的脸色不太对。”她站太久了,小脸惨白惨白的,一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的样子。

“可是我的煎饼还没卖完……”生意太好了,好得她舍不得停下来,尤其是人人都爱她编的花形篮子。

“我帮你卖,你坐在板车上编篮子就好,小丰,喂你姊吃包子。”她已经长不高了,还想痩成竹片吗?

“好。”牛丰玉高声一应。

牛双玉瞪了小的,又瞅瞅大的,一脸不快。“你的春联写完了吗?别想趁机偷懒,赚少了是没压岁钱的。”

闻言,赵冬雷浮现一丝笑意。“我已经大到不需要压岁钱了,你省着给自己买条花裙子。”

她总是为身边每一个人都打点好,怕他们挨饿受冻,唯独忘了自己,她才是最该被呵护的那一个。

表面上看来是她的兄长在照顾她,事实上是她先打理好一切,然后他们照着做,她安排了毎一个人该做的事,只有一群孩子的牛家才有今日的荣景。

她照顾了每一个人,包括他这个受惠人。

嘴硬心软的小姑娘。

“吃你的包子吧!废话真多。”牛双玉捉起一颗烫手的包子往他嘴里塞,原本是捉弄他,没想到反而害着自己。

“烫着了?”赵冬雷口里咬着包子,一手取过冷水往她手上一淋,降低烧灼感。

“这么烫你还吃得下?”她疼得眼眶泛泪。

“我铜皮铁骨,不怕烫。”他边说边一口吞了,牛双玉只吃一颗就饱的包子,他三两下就解决掉,还能吃下五颗大肉包。

她一听,噗哧一笑,烫到的地方也不觉得痛了。

“嗳!吃包子呀!你们表兄妹的感情真好,还手拉手呢!真叫人羡慕。”若不是这丫头年纪小了点,真像浓情密意的一对。

赵冬雷冷淡的一瞥。“她烫到手了。”

“大人,吃饼吗?你想淋麦芽糖还是蜂蜜?”牛双玉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知县大人脸上的假笑让人看了很想抓花他。

“这里也有麦芽糖?”他微讶。

“我自个儿做的,甜了点,大人别嫌弃。”她分别用蜂蜜和麦芽糖抹了两片煎饼,放在碟子里往前一送。

“不嫌弃、不嫌弃,上次听了你的建议,市集傩贩的纠纷少了不少,说起来本官才该感谢你。”他省事多了,不过衙役的抱怨却多了,因为没有争执他们就捞不到油水呀!

因为郑家三兄弟的恶霸行为,牛双玉便提议说,为了方便管理,为何不将摊贩位置编上号码,下一次赶集还要在原地摆摊的可以预付傩费或长期租用,已有人定下的位置就挂上红木牌,其他人看见就不得强占。

这样便不会有人为抢一个好位置而大打出手,衙役收了摊费也方便分辨谁是谁非,谁敢无理取闹先打十板子。

此法实行之后,果然争位的纷乱减少了许多,大家也发现先缴摊费的好处,有些好地点立即被长期包了下来。

“随口两句不用挂在心上,要不是被吓着了,我也想不到先缴摊费的办法。”起码先霸住了,后来者只好模模鼻子放弃。

段青瓦呵呵笑着搓搓光滑下巴。“郑家三兄弟的六十两给了你没,没给再跟本官知会一声。”

“给了,给了,有劳大人费心。”她拿出四十两买了村里五亩荒地,请人垦了荒也施了地肥,等冻了一冬后,明年雪一化地就肥了,她想先育苗,插秧,改变以往的播种法,看能不能提前收割,弄出二季稻。

“别叫我大人,本官是微服出巡,不想被人认出。”他故意压低声音,好似提防隔墙有耳。

闻言,赵冬雷和牛双玉的脸上都出现非常奇妙的神色,如今清江县有谁不认识段青瓦这位知县大人,他虽未着官服,身后却带了两名配刀的衙役,开口闭口本官的……

掩耳盗铃不知他听过没?

“大人,你一身正气哪掩盖得住,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光华外溢,即便未着官服也有着慑压百姓的威仪,只会让人觉得你更亲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身为地方官的段青瓦听得很乐,也不白吃人家的,扔下一锭银锭子做为赏赐。

“对了,正月十五本官要办个百花会,你们也来玩吧!本官在会宾楼给你们留个位置。”这对“表”兄妹挺有趣的。

“十五元宵嘛!我们正好去卖香包……”满脑子钻进钱眼里的牛双玉忽地月兑口而出,她想的永远跟人不一样。

“双玉表妹,那天我带你去逛灯会。”特意强调的赵冬雷大手罩在她脑袋瓜子上面,不让她显俗了。

看到两人错愕的神色,自知失言的牛双玉俏皮的一吐舌头,捉下赵冬雷的手往一旁甩去,怪他手重,把她压得长不高。

“对了,赵兄弟,本官先前不是说过有位和你同名同姓的天威将军,前儿个家里头来信了,他在京里,只是他的主子逍遥王下落不明,他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他意味不明的说着,嘴边浮着一抹令人不快的浅笑。

好像一切了然于心的样子。

“与我何干?”难道要他帮着找人?

段青瓦咧嘴笑得更欢。“本官有幸远远瞧过一回他在马上的英姿,王爷与你有几分神似呢,都是少年英雄……”

逍遥王越君翎是本朝的异数,他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弟弟,两人相差近四十岁,是先帝生前最喜欢的皇子,由前皇后的侄女僖贵妃所生,先帝疼爱有加,一度想加封他为太子。

此举吓坏了僖贵妃,跪地严辞,先帝才打消这荒唐念头,可又在越君翎三岁不到便封了“逍遥王”封号,封地景阳三城。

先帝可说是史上在位最久的帝王,二十岁登位,七十九岁驾崩,当了五十九年的皇帝,其中儿子为了争位不知死了多少个,连皇后也换了五位,因为比他早死。

不过他也很会生,一共有三十七位皇子,二十五位公主,活下来到成年的约有十六子,八位公主。

但在现在皇上血洗下,还能活着的兄弟屈指可数,他以铁腕政策威慑了他们,各赐一处不太丰饶的封地将其赶出京城,未经传召不得私自回京,违令者斩。

可是先帝逝世时,越君翎才七岁,他的封地是本朝最富裕的一块,每年的税收占国库一半,即使是皇上也眼红不已,因此他找了个逍遥王尚且年幼的理由将人留京,并派人代为管理景阳三城。

七岁时能称年幼,那十七岁呢?还能扣着人家的封地不给?封地是先帝御赐,只要越君翎不谋逆,谁也不能强行收回,属于他的银钱也得悉数归还,不得征用。

僖贵妃芳华正茂,三十多岁的女人仍艳丽如二十岁女子,肤色白细,欺霜胜雪,貌美如花,宛若瑶池仙子下凡,早年有本朝第一美女之称,令不少男子倾慕其美色。

当今皇上也是其中之一,也最为沉迷,他不只一次请求先帝赐婚,但当时有太多皇子求娶,为免不公,年过半百的先帝干脆自己纳了,一树梨花压海棠,把爱慕僖贵妃的皇子们气到半仰,背地骂他老不休,成性。

当初的僖贵妃如今还是僖贵妃,皇上不顾众议的依旧将人留在自己后宫,尽管御史们不断以死谏言,父死子承的一代妖妃一人事二夫,同为父子宠妃。

为此,已上了年纪的皇上和越君翎脸红脖子粗的争执了几次,皇上不退让,执意留下所爱,越君翎不愿其母受辱,固执的要求接僖贵妃回京城的逍遥王府奉养。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几乎快撕破脸。

而后皇上觉得未经事的越君翎太不懂事了,决定赐婚相爷之女南清音为逍遥王正妃,看他成亲后会不会体谅自个儿当年求之不得的苦。

可就在赐婚前夕,越君翎不见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拒绝赐婚而逃了,因此觉得颜面无光的相府还闭门谢客半个月之久,相府千金自觉名声受损而悬梁两次,对外宣称蒲柳之姿,不敢高攀,此事才不了了之。

但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仍未有越君翎半丝踪影,幕僚和家将们才惊觉王爷出事了,全府出动搜寻。

再为贵妃的僖贵妃又为皇上生下一子一女,得知长子失踪后她心急如焚,日日以泪洗面,把皇上心疼的下令全力寻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提头来见。

一个逍遥王搞得人心惶惶,朝廷动荡不安,连皇上也无心上朝,只想守着他梨花带泪的爱妃。

总之,此时京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皇上还因此贴了皇榜召告天下,只要逍遥王回京,他的婚事自理,不再赐婚,要不要回封地由他自行决定,即日起接管景阳三城。

但远在天边的清江县丝毫不受干扰,仍旧维持原有的步调。

回到了牛家,牛双玉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能卖香包,我一天能做十来个,从除夕开始一直做到正月十四,你晓得会有多少入帐吗?”成本不到三文的香包卖上五文,甚至六、七文都有人买,她为何不做,翻倍的好生意啊。

“人太多。”面色如水的赵冬雷说不出怕她太累的话,从收了秋麦后她就忙着赚钱,一刻不停歇,原本还有些肉的面颊都消痩了,脸色不若先前红润,出现体衰的病兆。

“人多才好,香包卖得快。”人潮等于钱潮,越多越好,有什么比蜂拥而至的人潮更为赚钱?

牛双玉的想法并不复杂,她单纯的想着先拼过免粮税、低地价的三年,替家里多赚一些钱、多买几亩土地,等到三年福泽一过,他们家也安定下来了,可以朝小康发展。

所以她有些急躁了,担心机会不等人,不趁这时候下手买地更待何时,等地价调回原价时得多付近一倍的价钱才能买到,身为有规划的聪明人岂能错过时机,自是趁此时竭尽所能的屯地。

牛双玉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她忽略了自个儿的身子负荷不了,长期的劳累使她的双颊黯沉,失去光泽,人也从弱不禁风变成骨瘦如柴。

“人多事多,人挤人容易出事,你忘了上一回到观音寺为你大哥、二哥求平安符时,那个企图迷晕你,打算带走你的妇人?”莫非他及时发现异样揭穿那妇人,她早中招了。

闻言,她脸上一讪。“那是意外……”

“意外往往发生在你没防备的当头,凡事没有绝对。”别人想什么无法预料,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又不是美人,掳了我也卖不到好价钱。”搞不好要倒贴,她要用的药也不少,光是药费也叫人头痛吧。

牛双玉近年来的药用得少了,大多是固元护气的补品,少发作的她便以为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能像当学生时那样的上山下海,扛砖头、拌泥、做土质测验,再远、再高的地方也去得了,岂料这是在透支自己的身体而犹不自知,赚钱的喜悦让她毫不在意那一点点的不适,心想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偏偏所有人都察觉她的不对劲,唯独她乐在其中,不敢对她太严苛的牛家兄弟只好找来赵冬雷,让他在一旁多提点她两句,银子是赚不完的,不用急于一时,千金散去还复来。

赵冬雷因她这句“不是美人”而顿了一下,以指挑起她下颚。“是不美,但眉眼间有股令人想再看一眼的清韵。”

他没说的是,她最大的优点在于有双会勾人的双眼,不是有心的勾引,而是无意的撩拨,笑眸中的慧黠像水波荡漾的涟漪,轻轻地,一波又一波,勾动人心。

她一听,突地掩嘴。“难得听你这根木头赞我一回,我来年一定会大发特发。”

“不用来年,我现在就让你发。”他将手放在她头上,五指捉呀捉的捉乱她好不容易梳好的双丫髻。

发疯。

“啊!不要弄我,赵冬雷,把你的手拿开,我要用烧红的炭火烫你……”牛双玉尖叫着想逃开他的魔手。

“别光说不练,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单手一捞的赵冬雷轻而易举的箝制住她柳条儿细的双腕,将人压在灶台边。

当牛家兄弟来灶房喊两人吃饭时,看到的便是这副雄鹰压云雀的惊悚画面,三个人同时睁大眼,惊愕不已,两位年长的哥哥更有如被雷噼到头顶,从头到脚僵直得动不了。

“你们在干什么?”比较单纯的牛丰玉率先打破僵局。

察觉自己的姿势不对的两人倏地分开,异口同声的说:“玩。”

好奇心重的孩子更纳闷了。“在灶台旁有什么好玩的,灶口的火星飞溅出来烫到了可不好玩。”

他被烫过几回,很疼。

“……”赵冬雷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无视。

“谁像你不小心爱玩火,火渣子才不烫我呢!来,帮我把富贵鱼端出去,长生菜煮好了就能开饭。”眼神飘忽的牛双玉笑着揉揉弟弟的头,脸颊、耳朵皆有一抹残红。

一年过去了,今天是一年最后的年尾,过了子时便是新的一年,牛家人也一块儿围炉。

一只底下烧着红炭的铜炉摆在圆桌子的正中央,炉上架着锅子,锅子里是自家腌的酸白菜,摆上猪肉、四色丸子、一大把野蒜和各种的配菜,一大锅汤正热滚滚的冒着白烟。

九道大菜围着锅子一共十道,取十全十美之意,有鸡鸭鱼肉,有凉拌,有快炒,还有焖上一天的卤蹄膀,菜色之丰富胜过以往,不管吃不吃得完都得丰盛,晚点还有饺子可吃。

“咱们家刚泡的黄蜂酒还不能喝,所以买了酒性没那么烈的杏花酒,未成年……呃,咱们都还小不能多饮,一人最多一杯,谁偷喝就罚洗碗。”牛双玉为每人倒一杯酒。

未成年不得飮酒这句话她是记住了,可是办不到,在这么热闹的年节,不喝一杯酒助兴好像少了年味似的,她也放开手的让眼前的至亲尽兴,扫走过去一年的不开心和伤心。

蓦地,她的眼波扫过某张俊逸非凡的侧脸,心口咚地一跳,好看的脸人人爱看,他又比好看更好看。

“哼!姊姊每次都想偷懒,叫冬雷表哥帮你洗,我不怕洗碗,再来一碗。”没喝过酒的牛丰玉醉了,胆大包天的说起醉话,还抱着酒辉子说要大醉一场,男子汉要练酒量。

“呋!小酒鬼,咱们家缺头牛,拿你顶上。”话刚一出,牛双玉就想到他们家该买牛了,老和村子里抢那十头耕牛,他们真的抢不过,还易生事端。

她算了算卖春联和煎饼的银子,买头牛绰绰有余,等十五过后开市了,再去买头牛回来。

想到手边的钱越来越多,她就乐不可支的笑着,一双镶了黑玉似的水眸特别明亮,彷佛夜里都不用点灯了,用她灿亮的双眸照明,驱走一室的黑暗和往日的阴霾。

会越来越好的,她想。

“来来来,吃饱了发压岁钱,二弟、妹妹、小丰一个,表哥你没有,你比我大。”过年太高兴的牛辉玉也说起笑话了,脸上堆满笑的挨个发压岁钱,一人二十个铜板。

牛家赚的钱都由牛双玉管着,不过她会在日常花销上多给其他人一些零用,依其所需给十文到五十文,他们私底下帮人写信或做事的小钱则分文不取,各自分配使用。

只有一起干活赚的银子她才正大光明的收起来,那是家里的“公费”,用来支付家中的开销,其余是各自的私房。

唯一的例外是赵冬雷,因为他不姓牛,所以牛双玉会多给他一些,毕竟他打的野味卖了不少钱。

“我不用。”他从未收过压岁钱,不稀罕也不在意……赵冬雷似乎想起了一些事,在看到笑闹的牛家人后,他脑中浮现了些模煳的片段,一群人在欢乐饮酒,唯独他一人坐在角落独酌,四周人很多却无一人上前攀谈。

“你不用,我给你。我娘说过,没成亲前都是孩子,都该有压岁钱,接下来的一年才会顺顺利利,赵冬雷,你会一天比一天好……”牛双玉笑嘻嘻的递上红包袋。

捏着扁平的红纸袋,眼眶发热的赵冬雷有一丝动容,这惹人疼惜的小姑娘呀!“我没准备……”

他没想过要给人压岁钱,过年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但他喜欢牛家的吃吃喝喝,为一家团聚而欢喜。

“以后再补给我,你敢不给,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她佯凶的手叉腰,但面上笑得像春天的柳条儿,细细柔柔。

“好。”他微带哽咽。

这颗凡事为人设想的小扁豆,他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冬雷表哥,快给我瞧瞧姊姊给你包了几枚铜板,她这人忒小气了,去年给我的压岁钱才给五个铜板……”他买个糖吃就没了,到现在还想不起来吃的是什么糖,因为吃太少了,尝不出味道。

“不给看。”那是他的。

赵冬雷将捏得紧紧的红袋子高高举起,不让人瞧。

牛丰玉不满的咕哝。“你怎么和姊姊一样小家子气,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你们喔!太讨人嫌了。”

孩子气的说法让大家笑成一团。

“不必看了,就一枚铜板,象征一元复始,一切重新开始,来年博个好兆头。”她看向赵冬雷,意思是说:瞧,我对你多好,没忘了求我家祖宗保佑你过得更好,你可要感恩。

赵冬雷但笑不语,深幽的墨瞳中异采轻漾。

“嗟!才一枚铜板而已,小气就小气,还一元复始……”待会再回屋数数今年得了多少压岁钱,他想买弹弓。

子时一过,鞭炮声齐鸣,此起彼落的迎接新年的到来。

这时,牛辉玉端了一碗长寿面出来,面里有颗水煮蛋。

“妹妹,生辰快乐。”

“姊姊,生辰好。”

牛家每一个孩子的生辰都是一碗母亲煮的长寿面和一颗水煮蛋,从没间断过,如今娘不在了,由一家之主代替。

“今日是你生辰?!”赵冬雷面有恼色,未及时备上贺礼。

“嗯!我是大年初一寅时出生,那时天未明,我爹原本要把我取名初玉,取其谐音,但是他觉得双字比较吉利……”她娘常在她耳边说着,有时还会笑着喊她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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