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蝉声远。
下了几场秋雨后,秋天的脚步慢慢地走到尾声,就要迈入寒冷的冬季,不耐寒的树木纷纷凋零,一片一片的落叶铺满大地。
早秋种下的麦子如今都结实累累了,呈现淡淡的麦金色,随风摇曳着,似在说:快来吃我、快来吃我,嘻嘻!
当麦子抽芽约两指高时,牛辉玉和牛鸿玉到城里找到了抄写及帐房的活,由于两人都识字,精算术,工笔齐整,因此很快地找到差事,一个是酒楼的帐房,负责记帐、结帐,月薪二两,一个在书坊抄写新入的书籍,以及编册和上架,月酬一两半。
两兄弟合起来是月入三两半,一个月有两天假,分别在初三、十七,腊月二十三日起休工,直到来年的元宵过后再上工。
以两人的年纪,这样的收入算不错了,每个月还能回家看看弟弟妹妹,他们已经相当满足。
只是有时会想爹娘若是还活着,他们根本不必为生计奔波,在爹娘的期望下手不离卷,和三、五好友林间赏花,风里听萧,坐在茶楼里大谈古今多少事,品一口香茗。
但是往事已杳,人事全非,昔日的美好已随风散去。
“啊!你行不行呀!别被螫了。”蜂毒也会致命,细细的尾针毒性惊人,一螫就肿成小丘。
“别啰唆,黄蜂被你吓走了。”赵冬雷静静待在树下,屏气凝神的望着半丈高树冠下的硕大蜂巢。
嗡嗡嗡的振翅声不绝于耳,几只侦查蜂绕着动也不动的“柱子”飞来飞去,见无异状便飞回巢里。
“冬雷表哥,左边左边,你要爬上去吗?”一脸兴奋的牛丰玉在不远处叫喊,小脸红咚咚的。
快被这对姊弟搞疯的男子轻哼一声。“闭嘴。”
“姊姊,冬雷表哥叫你闭嘴,他说你太吵了。”小男子汉自认为长大了,是男人帮,姊姊是“妇道人家”,自是爱东家长西家短,赵冬雷说的肯定是她。
牛双玉拧着眉一笑。“他说的是你,小鬼难缠。”
“我不是小鬼。”他噘起嘴。
“你比我小。”她仗势欺人。
“姊姊无赖,以大欺小。”他也才小两岁半而已。
她下巴一仰,朝弟弟眉心一戳。“就欺你怎样,爹说你们都要让着我,不能让我生气或难过。”
牛双玉自幼身子弱,养到近年才稍微好一点,她长得比同龄姑娘慢就是因为心肺不足。要养好身子,前题是要心平气和,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怒伤肝,忧伤肺,悲伤心,因此牛家的男孩再顽皮也不敢动到她,把她当风一吹就散的柳絮,说话要轻声,语气要细。“哼!”爹偏心。
牛丰玉装出一副“我生气了”的模样,要人快哄他。
“再哼也改变不了你是麻雀嘴的事实,叽叽喳喳的非常吵。”瞧那张嘟起的嘴都能吊十斤猪油了。
“姊,你太坏了。”嘴上不饶人。
自从爹娘过世后,她越来越不讲理了,老是蛮横的欺压弟弟,他真是太可怜了,有冤不能诉。
牛家的人都很单纯,四个孩子当中就属牛丰玉最腻着娘,对她的依恋也最重,父母刚出事那几天,他整日神魂丧失似的没了往日神采,一日比一日沉默。
观此情景,担心他有失亲创伤的牛双玉也不用言语开导,她知道说得再多他也听不进去,于是她换个方式成日闹他,把他与生倶来的孩子天性激出来,终于恢复以往的笑脸。
人有七情六欲,憋久会成病,适当的宣泄才能继续往下走,九岁的牛丰玉还有大好未来,不该折在丧亲的沉痛中,最好的疗愈是时间,以及来自最亲近人的关心。
果然被牛双玉有意无意的闹一闹,他表面上是不高兴,心情却渐渐开朗了,他不是一个人,哥哥姊姊都在身边,他不怕,能勇敢面对前方的路,因为他们都会陪着他。
“我本来就是黑心肝的人,你知晓的太迟了,当了我的弟弟就要被欺侮。”说完,她两手一伸捏他鼓鼓的腮帮子。
小孩子的脸很软、很女敕,肉肉的,她捏上瘾了。
“啊——好痛,好痛,姊姊,你放手,我的牛要掉了……冬雷表哥,求命……”痛……痛死了。
他本来说的是“你放手,我的肉快掉了,冬雷表哥救命”,可是被扯向两侧的脸皮让他口齿不清。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到底还要不要吃蜂蜜,以为自己还是孩子吗?”赵冬雷皱眉走来,吵得老天爷都要变脸了。
两姊弟相视一笑,同时朝他一喊。“我们是孩子呀!我们还很小。”
看着两个一般高,两张相似的面容,赵冬雷气笑了。“是,我错了,牛家人的脸皮特别厚。”
话刚一说,他的眼神略带讽意地落在牛双玉毫无变化的胸前,来到牛家快三个月,小姑娘始终如一的平坦。
“赵冬雷,你贼眉贼眼的看什么?!”感觉到不寻常的眼光,牛双玉手臂环胸。
“叫冬雷表哥。”还真是没看头,倒是一张嘴比北风刮人,被宠出来的气性越来越大了。
“你自个儿清楚咱们是什么亲,少在口头上占我便宜。”人实在不该太好心,瞧她做了什么好事。
种完了麦子后,赵冬雷便无事一身轻的养伤,他大剌剌的赖在牛家,毫不客气。
不过在牛家兄弟出外干活后,他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拆完线便可稍微提些重物,加上玉露生肌丸的奇效,他好得比想象中快,有时帮着田里的活,有时上山砍柴,先储备冬天的柴火,顺便打些野物回来添几口荤菜。
牛家院子里的鸡圈扩大了一倍,多了些野鸡和兔子,猪圈旁边又加盖了间猪圈,四头小山猪在里头胡乱窜动。
赵冬雷打的猎物不见得都是死的,有一回他看见一窝小兔长得很可爱,便拎起其中一只带回来给牛双玉养着玩,谁知她两眼一亮,不是因为兔娃多讨喜,而是看中经济价值,兔子养大了能卖多少银子。
于是,她千叮万嘱,杀大的,留小的,养着过年吃肉,多余的做成腊肉,年关将至卖给酒楼饭馆,不无小补。
并非每个穿越人都有金手指,牛双玉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土木工程系学生,还是实习成绩中下的那一种,平常不爱看史书,也非美食权威,商业大亨更是离她遥远,仅有的医学知识也是基本水准而已,最多是参加野外求生战斗营时学到些许植物辨识和紧急用药之药草的技能。
总而言之,她学什么都是半吊子,知道一些但不精,来到古代,她也只比古代人多懂一点点知识而已。
不过身体有先天性的缺憾,因此有些事她想做也做不了,况且她又有一对好父母,所以很多事就放下了。
久而久之,她也淡忘了另一世的自己,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梦,被迫学女红、刺绣才是真实的生活,因为她正在经历这里的世界。
“要看咱们的户本吗?”借籍。
不知是早有准备或是村长贪懒省事,牛辉玉把一家路引报上去时,户本很快就下来了,连不同姓的赵冬雷也登记在牛家户本,表示是借居的亲属,也是牛头村村民。
面上一滞的牛双玉哼声很轻。“快把蜂巢弄下来,你要等到日落西山,倦鸟归巢吗?”
对自身能力有自知之明的牛双玉从不强出头,这年代的姑娘怎么活她就怎么活,绝不自作聪明的想要一展长才。
什么女主定律都是骗人的,哪有皇上、皇子、王爷卯起来爱一个女人,还为了女人抢得头破血流,富贵窝里出来的贵人打一出生就在宫斗里打滚了,见多识广,怎么可能对离经叛道的“外来妖女”情有独钟。
“你们把嘴巴闭上就成。”失算,这两姊弟太会闹腾,他不该因两人的请求而心软,让他们跟着进山。
“自个儿身手差还怨别人……”哼!
就在牛双玉嘀嘀咕咕之时,双目利如鹰的赵冬雷忽地纵身一弹,两个足下轻点,手里的布袋迎风一张,来回甩个两下,再落地时,慑人的嗡鸣声齐声而出。
“你、你整个摘下来……”也太快了。
她愕然。
“如果不是带着你们俩,我早就得手了。”也许此时还能打只山鸡,让嘴里添点肉味。
赵冬雷实在鄙夷牛双玉爱屯食、什么都想卖钱的小家子气,他打只野味回去是想多道肉食,可是她脑子想的却是一只鸡七文钱,野生的多五文,若做成烟熏能卖到十五文。
她盘算的是银子,他顾全的是肚皮,两人想法回异。
赵冬雷无肉不欢,饭量奇大,牛双玉喜食轻食,小鸟啄食般的只要半碗饭就饱,她打算多攒银子多买几亩地,趁免税三年,地价又便宜将近一半之际,最好能买上二十亩田地。
她算过了,一亩田地分春秋两季播种,春稻秋麦,中间还能撒点油菜花籽榨油,油菜花不算粮食不用缴税,以不打仗的太平日子来说,扣去粮税,一亩地卖掉的粮食约有一两到一两半,二十亩地便有快三十两。
那时他们一家嚼用就够了,还有余银,大哥要娶亲、二哥要议亲、小弟入学堂的钱全都有了。
牛双玉听说过所谓的荒年,太可怕了,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粮食,即便是万贯家财也有可能一夕成空,没饭可吃的暴民什么都抢,饿了连小孩都放在火上烤。
为此,她杞人忧天的要赵冬雷挖开地面,借助她的土木知识弄了个有楼梯的地窖,能住人也能储物;还有储冰室,分间隔室一目了然,有近似于现代化的通风设备。
目前已完工三分之一,过年前就能全部弄好,她已搬了部分腌制品储放在里面,准备腊月时卖出一些。
看出他眼中的嫌弃,牛双玉只冷瞪他一眼,注意力在他手上的布袋。“怎么连蜂群也一起捉了?”
“泡酒。”她那破烂身子走几步山路就喘得像快断气似,黄蜂酒能补其不足,她起码能多活两年。
赵冬雷不是怜悯,而是报恩,她若是死得太早,他欠下的恩惠要找谁报?
“黄蜂至少要泡上六个月,以八个月最适当,这个蜂巢很大,少说有四、五千只蜂,能泡上六坛子酒,一坛子卖一两应该有人买……”积少成多,买地的钱就有了,她就能开荒,喜当地主婆了。
“你喝。”他语气冷沉。
牛双玉没好气的一横眼。“你以为我多能喝呀,一天一小杯,一坛子我能喝上一年呢!何况你身手不凡,再捉就有,咱们一口气泡上一百坛子就发了。”
她越说越开心,蒙蒙水色的大眼亮得照人。
“贪心。”看她乐呵呵的傻劲,他不禁笑了。
“这叫物尽其用,顺便为民除害,野生的黄蜂会螫人,往山上走的人容易被螫伤或造成死亡,我们把毒蜂捉走就不会再伤人了。”她有冠冕堂皇的借口当起捕蜂人。
“你有钱买酒回来泡吗?”他勾唇。
一谈到银子,她整个人都蔫了。
她很努力赚钱,路上卖草席、草帽攒下来的,手巧的她还编草鞋卖给村民一双七文,一共卖了八十七双呢。
当初牛辉玉从杏花村的家中带了十几两银子出来,他们一路上靠接济,花费并不多,不到一两银子。
但是来到牛头村落户后,什么都要花钱,像里外的衣服总要添购,一人一床棉被少不了,油、盐、酱、醋等调料不能少吧,再添购些拉拉杂杂的物件,也花去四两银子,最后只剩下七两。
牛辉玉、牛鸿玉到城里干活不能不吃饭,还要租屋,又得做满一个月才能领到月俸,所以又带走了二两银子。
因此包括牛双玉手上的,牛家的现银只有八两银子。
如果她再拿银子出来买酒,半年后能不能回本是一回事,眼前过不过得下去都是问题,要是麦子收成不好……
呸!呸!呸!胡思乱想,她家的麦子长得可好了,她追加了好几回草木灰……呃,其实是赵冬雷施的肥……总之,黄澄澄的长势太喜人了,半个月后便能收割,赶在十一月中旬入仓。
“过两日是市集,你明天不要跟我上山,我多打两头獐子,你把你那些能卖钱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上城里卖去。”看到她一脸沮丧,双眼失去光采的模样,赵冬雷鬼使神差的话多了些。
“真的?!”她满血复活。
他忽然有种想揉揉她头发的冲动,看她崇拜的眼神,他都要笑了。“咱们缺银子不是吗?”
“嗯!很缺。”她用力点头。“冬雷表哥你真好。”
这马屁精,真会见风转舵。“这会儿又成了冬雷表哥。”
太现实了。
但现实得很真,不虚伪,不像某人……
蓦地,他一怔,心头扬起异样的感受,彷佛身处尔虞我诈的刀光剑影中。
“你本来就是冬雷表哥嘛!妹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她不吝啬说些好听话,做人要能屈能伸,审时度势。
赵冬雷取笑的拍拍她的头。“妹妹呀!多吃点,别让人看成假小子,太、平、了——”
太平……太平?!他是指……“你……”
太无耻了。低望平胸一眼的牛双玉双颊胀红,给原本稍微苍白的小脸儿添了些许血色。“啊!我被螫了,好痛。”蹲在布袋旁用树枝戳布袋里的黄蜂,牛丰玉忽地大哭,豆大的眼泪直流。
“谁叫你玩蜂,一个没留神就遭罪了吧!来,把手伸出来,姊瞧瞧。”小孩子淘气,见着什么都想玩。
“姊……”牛丰玉呜呜咽咽的掉金豆子。
“男子汉哭什么,不就牛毛细的蜂针,拔出来就没事了。”嗯!在哪里……呀!有了,可恶的小东西在这里。
牛双玉眼微眯,用指甲挑出细小的锋针,再就着针尖细的小孔挤出毒血,以随身竹筒里的清水清洗。
除非对蜂毒过敏,否则螫一下不是什么大事,在某些中医疗法中提过蜂毒能治病,有人还会刻意将成蜂往身上一放,螫上两针。
“没事了?趁天还没黑赶紧下山,晚了山路难走。”赵冬雷没把那点小螫伤当一回事,开口催促。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调皮。”牛双玉训了弟弟一句,手指温柔的拭去他挂在眼角的泪珠。“冬雷表哥,你要走慢点,我们步伐小,跟不上。”
“……好。”他单手拎起重十多斤的蜂巢,大手不自觉的牵住身侧小姑娘的手。
他是怕她跌倒,没有三两肉的小身子还没一头麕子重,他要是没牵着她,包准会一路滚下山。
心无邪念,坦然正直。
可是看在别人眼中,却有一丝不对劲的意味,毕竟牛双玉快满十二岁了,是个能议亲的姑娘家。
一下山,刚到村口,迎面走来的是提着菜篮的菊婶,她刚去菜田摘菜,薙菜、芸豆、黄瓜摘了半篮子。
“菊婶,要吃豆角吗?我家长满了一墙,摘一把炒油渣子吃,还有拔两根萝卜炖大骨。”牛双玉笑着打招唿。
“不了,家里够吃,你们几个孩子不容易,自个儿留着吃,不过……”她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大手、小手,语气多了点怪责。“姑娘家的名声很重要,你哥哥们还要考秀才呢!”
啥?她在说什么?
“丫头呀!你不小了,有些事要懂得避一避,千万别胡来。”没娘的孩子真可怜,没人教着。
看到她若有所指的眼神,牛双玉这才迟钝的发现赵冬雷居然一手拎着装蜂巢的布袋,一手握紧她手心,难怪她这一回下山特别轻松,没使什么劲,一下子就到了。
“他……呃,是我表哥,我们今儿个去山里一趟,菊婶也晓得我的身子骨不好,绕了一圈累着了,表哥担心我没站稳跌下山,这才帮了帮我。”她用帮代替牵,表示她力有未逮需要一点助力,表哥是家里人,哪放心她独行。
牛双玉以指尖枢了赵冬雷一下,他一吃疼便松开手。
“唉!你也要照顾好自个儿的身子,要量力而为,别老往山里跑。牛大、牛二能读能写,进城找了好差事,日后饿不着你和小丰。”她有意无意地看了赵冬雷一眼,似在说你这大个儿怎么不去找差事干,整天装闺女跟在表妹身后有什么出息。
“哥哥们赚的钱是要娶媳妇的,我想能多帮一点就多帮一点,趁着这地还没结冻前,多弄些可食的杂粮,牛头山里有不少好东西,我舍不得搁着发烂。”能吃的食物何必浪费。
刚来的第一年,家里缺的东西可多了,一次备齐是不可能,总要慢慢周详,能省则省别铺张,等过个一年半载安定了,日子也好转了,她自然会把眼光放远,改做其他事。
“那好,你打小就是乖巧懂事的孩子,菊婶不好多说,说多了惹人嫌……”接着她咕哝着,“男人长得太好不是好事,勾人似的……”边说边往村里走去,叨念声越来越小,在风中卷成无声的细语。
两日后。
“扁豆表妹,你确定你要赶集而非搬家?”
望着板车上满满的咸肉、熏鸡、腌菜干、风干的兔肉,以及草编的家常用具和一些绣帕,兔皮做的披肩、袖套、护耳……荷包?还是长了两只长耳朵的,傻眼的赵冬雷完全被震撼住了,睁着眼张口结舌。
这些东西卖得出去吗?他很怀疑。
“再叫我扁豆表妹,小心我给你下巴豆。”拉死他。
“前后不分的扁豆身形,不叫你扁豆表妹要叫什么。”一个小姑娘长成她那个样子,前途堪虑。
好在她有一张不算太糟糕的脸蛋,眉似轻柳,弯弯细细,眼眸干净,宛若清泉,瑶鼻小巧樱桃口,透白的芙颊浮着淡酡,不是美人却多了一股清致的雅色。
“谁像你长得像柱子一样高大,一顿吃的饭足够我吃三天。”她还会长开,不用太嚣张。
“小鸡肚肠,爱斤斤计较,看在我打了两只麕子、一头山猪、五只山鸡的分上,别再唠叨了。”年纪不大却像个老太婆爱叨念,将来谁娶到她肯定会被管得死死的。
看到占了半车的野物,她满意地点头。“我叫牛双玉,你可以喊我双玉表妹或是直接叫表妹,若让我听见“扁豆”两个字,我拧下你的猪耳朵当下酒菜,听到了没?”
“扁……双玉表妹,你要走了吗?再不走就赶不上市集了。”赵冬雷看似苦恼的摆手,但嘴角一直上扬着。
他很喜欢这种氛围,牛家的人很单纯,有点小心机但不害人,父亲是秀才出身,因此多少有一些文人骨气,能不求人就不求人,家人间没有争权夺利,互相憎恶,一家子相互扶持。
不知是不愿想起还是契机未到,赵冬雷始终没想起自己是谁,只有“赵冬雷”这个名字,但是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出身恐怕不寻常,一个平头百姓怎会被追杀,顺着溪流不晓得漂流了多远,而后爬上岸求援。
应该会有人寻他,只是他跟着牛家人又往北走了一百多里路,想寻他、想杀他的,只怕早已失去踪迹。
也许在认识他的人心中,他已不在人世了吧,受了那么重的伤哪有生还的余地。
“姊,这里这里,我给你留了位置。”早一步上板车的牛丰玉挑了好位置坐下,两条腿在板车外晃呀晃。
牛双玉讶然。“你几时跑上去的?”
他得意洋洋的努努下巴。“在你们表哥来表妹去的时候,你们真的很闲哪!一点小事也能吵半天。”
“小鬼,皮癀了,敢调侃你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哎哟哎哟,不准再拉我脸,都圆了。”小壮丁连忙用手护脸,不让爱掐人的姊姊再蹂躏他可爱小脸。
“圆了才好看。”牛双玉改揉他耳朵,把他揉得哇哇大叫才罢手,裙摆一拉,坐上板车的一角。
盖着驴皮的篷架拆掉了,当初弄得不太好,有些歪歪斜斜的,在经过多日的奔波后,篷架已经完全倾斜,因此经过几个人的同意后决定拆除,回复原本的板车模样。
功成身退了,不用再遮风蔽雨。
从牛头村到县城并不远,约一个时辰路程,牛双玉等人从卯时三刻出发,到了城门口正好是辰时正,由力气大的赵冬雷推车,两姊弟舒舒服服的进城,把上市集叫卖当游玩。
“就摆这儿吧!看起来人多。”前方一个空位,大小正好适合放一辆板车,牛双玉赶紧跳下车占位。
“嗯。”赵冬雷将板车推进她看好的位置,再照她的要求将板车向外的那端架上板子,别上价码牌,再依价码牌放上待售物件。
“赵冬雷,没人会买整头山猪,你把它连同两只麕子送到我大哥干活的酒楼,之前有听他说过他东家想买些野味给酒楼添点菜色,你顺便问问看他们要不要咸肉、腌菜。”能一起收购是最好,省得还要喊人来买。
“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他挑眉,一脸的不放心。
“冬雷表哥,还有我,我会保护姊姊。”拍着小胸脯的牛丰玉跳了出来,九岁的他正好长到赵冬雷的胸口。
……牛双玉好像和弟弟一般身长。
好叫人心酸的对比,难怪被叫扁豆表妹。
“就你们两只小的?”他越看越不稳妥。
“什么叫两只小的,少小瞧人了,小人得志听过没,人家看我们小才心生占便宜的想法,心想趁大人不在好掏些好货。”她忙着赶人,胡说一通。
他失笑。“小人得志是这么用的吗?”
“你管山管海呀!管那么宽,大哥的酒楼就在两条街外的“闻香楼”,你脚程快,快去快回。”牛双玉小管家婆般地推推他,让他快点走,别妨碍她摆摊,人潮越来越多了。
看她一直挥手赶人,犹豫了一会儿的赵冬雷看看四周,心想摆摊的人这么多,平时有衙役来回巡看着,应该出不了大事,于是他把整头山猪往肩上一甩,手上捉着两只麕子后腿,健步如飞的走了。
板车旁边的左右摊贩见了都为之瞠目,暗道这小伙子比老虎还勇勐,几百斤的山猪扛得面不红气不喘。
“小姑娘,刚刚那位是谁?”一位卖栉瓜的老婆婆问道。
“债主。”
“债主?”她讶然。
牛双玉脸带苦色的回头,装出一副惊惧的神色。“家里欠了债还不了,只好把能卖的东西都搬出来卖。”
“唉!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要负担家计,你爹娘呢?不管你吗?”小姑娘看来比她孙女还年幼。
她眼眶泛红,楚楚可怜。“爹娘死了,几个月前南鹅山地牛翻身,我们的村子都被埋了。”
“啊!是这样呀,我听过这件事,死了不少人呢。”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连往生者的尸骨都找不齐。
“好心的婆婆,要不要买只草蚱蜢给孙子玩,算你两文钱就好。”牛双玉拿着编得栩栩如生的蚱蜢递给老婆婆。
“我……呃,好吧,就买一只。”原本想拒绝的老婆婆想到小姑娘悲惨的遭遇,摇头变点头,还送了她一颗卖相不错的栉瓜,把牛双玉喜得见牙不见眼,连忙弯腰一收。
栉瓜一斤两文钱,这颗栉瓜足足有五斤重,她卖了草编蚱蜢得了两文钱,算是一共赚得了十二文。
开张大吉、开张大吉呀!真是好兆头。
“这位姊姊,买条绣帕吧!这秋香色绣了朵芙蓉花最衬你的花容月貌,你不买就可惜了……”哎呀!我的娘,一口大板牙,这人怎么敢上街呀。
“呵呵,小姑娘真会说话,我都三十多了,当你娘绰绰有余,你喊声姊姊真叫我难为情。”超龄大婶娇羞的捂着脸娇笑,一口发黄的板牙往外翻,口有恶臭。
牛双玉故作惊讶。“真的,你有三十多了,一点也看不出来,妹妹当你才二十出头呢!这条繍帕不贵,只要十文,买到是你赚到,搁在铺子上卖就不只这个数了。”
被吹捧得晕头转向的大婶笑呵呵的掏出钱。“好,我买,就冲你这张讨人喜欢的嘴,你给我挑上两条,我轮着用。”
“好咧,繍帕两条,二十文,多谢姊姊关照……”唿!终于走了,不然要被熏死了。板牙大婶一扭一扭的扭着腰,手里挥着绣着芙蓉花的帕子,边走边逢人就说道:叫我姊姊,我今儿个年轻十岁。
她一走,一直憋着气的牛双玉才敢大口吸气。
“姊,那人丑死了,比娘还老,臭气熏天的叫人受不了,你怎么敢和她说话?”早早躲开的牛丰玉一脸苦相。
数着铜板的牛双玉笑着朝弟弟眉心一点。“开门做生意就要和颜悦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才会财源滚滚。”
“喔!”他似懂非懂的点头。
生意经说来一长串,他听了也不太懂,牛双玉本身也没做过生意,她只在学校园游会上卖过铜锣烧,一位家里开烧烤店的学姊教她如何推销产品,把客人留住。
不用怕羞,说些甜言蜜语又不花钱,大可免费赠送,不管面对满脸横肉的大哥或是一脸猥琐的小弟,端上笑脸总没错。
嘴甜一点,腰弯低一点,态度再诚恳些,花钱的顾客绝对是大爷。
说大爷,还真来个抽水烟的大爷。
“大爷喝酒吗?我这儿有最适合你的下酒菜,咸肉一条切成片,炒上一大盘葱段,如果你嗜辣还能拌上花椒,那一口鲜呀!准让你多喝两口黄酒,回味无穷。”
嗜酒的男子被说动了,四十来岁的他就好杯中物。“来个两斤,再切半只鸡,这兔子烤得很入味,也给我一只。”
“好咧,你的两斤咸猪肉,半鸡一兔,算你六十文就好。”
“不贵,小姑娘厚道。”比起前头的饭馆,那才真叫黑心,半斤炒猪肉就要他二十文钱。
“薄利多销,哪天我来摆摊别忘了来光顾。”多找几个稳定客源,过年前再来摆一次。
“成,瞧见了我就买。”男子提着肉离开。
见人就笑的牛双玉很快就卖完大半的东西,后头负责递物的牛丰玉累得双臂快打不直了,板车上就剩下核桃、板栗这类的干货,他想应该卖不完吧,谁会买随处可见的干果。
但是牛双玉就是有办法卖出去。
“大娘,你别广告牌栗不起眼,蒸熟了可香软得很,你可以单吃,拿来做栗子糕、栗子饼、栗子水饺、栗子包子,把栗子辗成泥还能当馅料,夹在饼里烤着吃……
“还有核桃炒熟了能和面煳做饼,或是分别裹上蜂蜜、芝麻、花生粉的,滋味也不错,想吃咸的也能撒上薄盐,越吃越顺口……什么,你全买了,一共四十来斤呢,你提得动吗?喔!你儿子驾了牛车来,得,少算你二十文,一斤三文算你四十斤的价再减二十文,一共是……”
真卖完了,牛双玉自己也不相信,她装钱的匣子沉手得很,她不敢在人前开匣子数铜板,明明抬不动还要假装轻得很,往板车的另一端推,财不露白,怕人惦记上。
过了一会儿,衙役来收摊费,十文钱,她大方的给了。
可是衙役一走后,三个手臂长瘤……不,是相当健壮的粗汉子走了过来,一身的腥膻味大老远就闻得到,腰上别了一把骇人的杀猪刀,面色凶恶,语气蛮横。
“小姑娘,你不知道这地头是我们郑家三兄弟的吗?你占了我们的位置要怎么赔偿?”
“我刚缴了摊费。”她的意思是使用者付费。
郑老大一把抽出杀猪刀,在她面前挥呀挥。“谁管你缴了摊费,老子说了算,你快把位置挪出来,我们要摆摊。”
“我得等债主来,板车太重我推不动。”牛双玉识时务的退让,她更在意的是板车上的钱匣子。
此时的牛丰玉已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捏着姊姊的衣角。
“我就是你债主,板车留下,人走。”这次赚翻了。
郑家三兄弟在县城中卖猪肉,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故意让出最好的位置让不知情的外来人摆傩,等人缴了摊费再出来将人赶走,顺便要人补偿他们的损失,若有人敢不从就砸摊,顺手取走别人要卖的东西。
衙门出面训示了几次,他们依旧故我,只是会挑弱势的或好拿捏的软柿子下手,故技重施。
“你、你要欺负我们吗?”牛双玉抖着唇,泫然欲泣,一副十分惊恐又想逃的样子。
“没错,就是要欺负你。”郑老三仰头大笑。
“你确定?”她怯弱的问。
“哼!非常确定。”这丫头吓傻了不成。
“确定就好,我不想白玩了你们。”姊辛苦赚的银子他们也敢抢,简直白日见鬼了,离死不远。
“玩了我们……”什么意思?
蓦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起,郑家兄弟呆若木鸡。
“来人呀!有强盗、土匪下山烧杀掳掠啦,快呀!他们有刀,要杀人了,一身横肉来要命啦,青天大老爷,土匪杀进城了!快把他们捉起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