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醉梦楼里,翠舞独自在后院僻静处,把一个油纸包埋进土里,还要小心的看着四周有没有人,直到把东西埋好了,把土拍严实了,这才抹去额上的汗珠,吁出一口气。
她刚刚埋的是蝶姊姊身上那些怪异的物品。
蝶姊姊为什么会由慈恩塔上掉下来她不知道,但她坠塔却活了下来已是奇迹,若再让她身上有这些物品的事情传出去,怕她会被当作异端处置了。
蝶姊姊被救回来后,除却穿着一身怪异的衣裳以外,身边还遗留了一个怪异的包袱,里头的东西她偷偷看了一回,都是一些不曾见过的奇异东西,所以当下她便偷偷把那个怪包袱藏了起来,想着找个机会埋了。
蝶姊姊醒来后,先说自己不是十八岁的蝶儿,反而说自己是二十三岁的苏语恬,她当下真是吓得魂都飞了。
所幸大夫见她完全不记得过去,又见她头部受了伤,最后断定她应是失去了记忆,大夫不是那种爱兴风作浪的人,否则他的一句话就能造成众人对蝶姊姊的怀疑。
最近这几天蝶姊姊好似不再想着跳楼轻生了,所以她这才敢放心的在夜里离开,来埋这个怪包袱。
前几年一场无端大火烧死了一名官员,而后珑城各地便开始频遭祝融之灾,二皇子请了慈恩寺的住持为珑城祈福,那住持便说是城里出了异端引来天火,需盖佛塔祈福。
盖了佛塔后,珑城里的火灾便少了,但因为异端还未寻获,所以从此珑城里便风声鹤唳的,想报仇、想陷害人的人就去衙门告官,说对方是异端。
虽然皇上没有下令搜捕所谓的异端,但底下的官员们却自个儿揣摩上意,一有异端的传闻便加以严办,因此受陷害丢了性命的人不少。
蝶姊姊是歌伎,本来在醉梦楼里就有不少人嫉妒她,再加上流连温柔乡的那些男人家里并不是都没有正室,哪日寻到了由头想陷害蝶姊姊也不是不可能,她必须保护好蝶姊姊才行。
对苏语恬这个现代人来说,穿着不习惯的长袖里衣睡觉实在太热了,她起身,本是想开窗透进些凉风,但却在镜子旁驻足了。
这个叫蝶儿的女孩肯定与自己十分相像才会被错认,苏语恬很肯定自己不是什么借尸还魂,毕竟她听翠舞说找到她时她还穿着现代的衣服。
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才会让她来到这个年代,还顶替了与自己生得一个模样的蝶儿留了下来?
她已经二十三岁了,蝶儿却才十八岁,她自认不是童颜,或许该说是蝶儿的历练让她显得老成。
十八岁,栖身在这送往迎来的青楼里,蝶儿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苏语恬会这么想,全是因为蝶儿的坠塔。
既然有多人目击蝶儿坠塔,那么蝶儿想必是摔落深谷了,就因为苏语恬自己摔过,所以她知道一个人要不小心坠塔有多不可能。
她会摔出栏杆是与谢展宪有了拉扯,蝶儿呢?会不会是轻生?
苏语恬想蝶儿坠落深谷不可能存活,但也不该让她曝尸荒野,所以她告诉过翠舞,让她找人想办法下深谷去寻回蝶儿的尸体,但却被翠舞吓得制止了。
而后,翠舞提醒她要她慎言的原因,她才意识到古代民智未开,异端之说该有多骇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来自未来,不正好被当成异端对待?
而翠舞会告诫她,很显然的是不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肯定了她就是蝶儿,但翠舞担心别人信了,才要她不能再说。
苏语恬的父母皆早逝,亲戚也早已不相往来,但她在现代还有两个至友,她实在不想留在这里,但如果真被当成异端对待被砍了头,她可能连送终的人都没有。
于是她收敛了,也不再尝试着跳楼想看看能不能穿回去,毕竟若真能穿回去,上回就不会摔到白擎苍身上,而是直接穿回现代去了。
说到白擎苍……苏语恬又难免觉得气恼。
她不否认那个男人是个帅欧巴,但他那天吃她豆腐、调戏她这件事,她可不会善罢罢休,是谁说人帅真好,人丑性骚扰的?
她苏语恬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昏了头的女人!
秀丽的容貌……想到白擎苍这么称赞自己,她有些呆滞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直到手无意识的举了起来,轻轻抚模着嘴唇。
那个法式深吻……太令人难忘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想到什么害羞的画面,苏语恬连忙放下手,不敢去看镜子里那连铜镜都可清楚显现的绯色双颊,她只觉得浑身因为想起了害羞的事而躁热,随意披了件外衣就走出去,想去吹吹风。
她说服自己是房里太热了,绝不是因为她想起了白擎苍的关系。
难得今天翠舞居然没有在房外守着,苏语恬走出了栖蝶馆,就算是青楼,除了夜宿的客人以外,这个时间醉梦楼也已经关门休息了,所以后院十分宁静,也没有人烟,她压根没想到会遇见人。
“苏姑娘好似很喜欢这时间在外游荡?”
这个声音她不会听错,正是白擎苍。
她力持镇定,让自己的面孔波澜不兴,这才敢回过身来。“世子也是,是楼里的姑娘照料得不好吗,怎么老是让世子在房里待不住?”
“实在是我父王太过关切,上回天方亮就已经在世子府等我,这回我才会挑半夜的时间回府,免得又被逮个正着。”
“我问过翠舞,世人皆赞凌王为贤王,没想到却有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是了,刚刚的恭敬果然是虚情假意,这不,立刻又原形毕露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微微勾起嘴角。“世人皆赞,而你却需要由翠舞口中得知?”
意识到自己又露了馅,苏语恬有些谎张,但也不想在他面前示弱,有些不悦地道:“世子若还想时不时的说些话气我,想拿我寻开心,就请勿对人说我不知凌王美名,更别在他人面前喊我名字,在他人面前,我是蝶儿。”
说得好像她不是蝶儿一样,不过只有他知道她叫苏语恬倒让他觉得得意。“你好像很看不起我,也不觉得骂我不争气该求饶?”
她这才发现她又说出真心话了,但这也不能怪她啊!凌王有着那样的美名,而他的儿子常常流连温柔乡,还一出口就调戏人家,实在很难让她不给他恶评。
“世子不爱听,以后我不说便是了,但我说这些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虽然父王及王妃也这么对他说过,但他从来没有从一个外人的嘴里听过这句话,大家对他只会阿谀奉承。
“世子终究只是虚名,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吗?就算能,难道你就没有一点上进心,只想这样庸碌一生吗?”
白擎苍早在下定决心不做皇上眼中的好侄儿,甚至是皇储之时,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做法会引来什么样的眼光,多年来他连父王的失望都可以无视,却直到被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子指责了,才真的觉得委屈。
他不悦的拢起眉,不是气她,是气自己怎么会轻易动摇。
“我说得太过了,很抱歉,是我的错,请世子责罚。”
“你没错,别人说的我或许不爱听,但你说的……我不会对你动怒。”
“为什么?我与他人有什么不同?”
白擎苍捧起她的脸,深深的望进她的双眸之中,除了爹娘对他真心不忍,他第一次看见有人是真心的在数落他。
她的这双眸子太纯净,不是为了什么目的接近他、玩什么欲擒故纵,他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的在乎他为什么不好好求取上进。
“因为你真。”
“真?”
“苏姑娘,我喊你语恬可否?”
应该让他这么喊吗?古代人会那么快让人直呼闺名吗?苏语恬是想拒绝的,但很显然的他已经决定就不让她反对。
“语恬,你这么关心我是为了什么?这种唠叨通常只会来自于母亲或妻子,你……该不会有着什么妄想吧?”
“妻、妻子?!我才没有!”苏语恬急急地挥开他的手,狼狈的退了好大一步。“请世子别胡说。”
“语恬,如果夜里陪我的是你,我肯定不在乎我父王怎么责罚我,非要与你缠绵到天明才离去。”
“那么为了世子好,我还是别做这种事,免得害了世子。”
“卖艺不卖身的蝶儿姑娘,你这种说法莫非……我真有能与蝶儿姑娘共度一宿的可能?”
她怎么忘了蝶儿是清倌,这是多好的借口啊!苏语恬急忙要解释,“就是!我只卖艺,请世子断了这个念头吧!”
因为她的应对,更让白擎苍肯定了所谓的清倌私底下还是有着不能见光的交易,这让他对她更有兴趣了。
是不是他银子给的不够?那么,他肯定要好好的展现给花老板看看,他凌王世子的财力岂是她能把一名青楼女子藏着掖着也不叫来陪他的,他想要她,想到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翠舞埋好了那个怪包袱后要回栖蝶馆,但路上就撞见了白擎苍正在与蝶儿说话,她在青楼待这么久了,怎么不知道世子对蝶姊姊的兴趣大了?
蝶姊姊最近虽然不再说那些奇怪的话,也不像一开始醒来的时候,直嚷着她不属于这里,只要由高处跳下去就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但她还是担心蝶姊姊,她自小跟蝶姊姊一起长大,绝不容许蝶姊姊有失……
翠舞下了决定,要想办法撮合世子及蝶姊姊。
蝶姊姊留在醉梦楼太危险了,万一哪天又说些什么怪异的话让楼里的其他姑娘听到了,肯定会出事,但若进了世子府,别人想对蝶姊姊做什么,总也得看世子的面子吧!
而且……她前几日偷听到的如果是真的,蝶姊姊万不能再留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