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爹娘,隋大哥……呜呜,我想回家。”
几个壮汉不知道是走错了路,还是终于放弃了,居然好半晌都不见人影,任摇瑶紧紧抱住了树干,惊恐的听着身边的夜鸟鸣叫,虫声低吟,偶尔有极轻微的撕撕之声,不知道是夜风还是长蛇路过……
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努力想要睁开肿胀的眼睛,努力想要盘算一下如何月兑困,但这一日的惊恐实在粍尽了她所有的精神……
睡梦里,隐约好像有什么人在唤她的名字,“瑶瑶!瑶瑶!”
“我在这……”她轻声应了一句,隐隐的温暖,一如梦里那个怀抱,让她不愿醒来。
但那声音却越来越大声,“瑶瑶,瑶瑶!你在哪儿?瑶瑶!”
任瑶瑶懊恼的睁开眼,没想到手脚麻木的差点掉下树去。
树枝晃动间,掉落了一地的绿叶,偶尔那么一两片调皮的钻进了隋风舟的衣领,刺痛又麻痒,但他却好似半点也无所觉,他的双眸如同暗夜里的星辰一般亮得吓人,装的满满都是饥在树枝间昏昏沉沉的女子。
失而复得,这一瞬,除了这个词,再没什么能形容他的煎熬和苦痛。
原本他很快的处置了京城的琐事,一路赶回塞安县,路过此处停留,见到灾民多就散些干粮,但任大山却像是疯了一样扯下一个孩子身上围拢的包袱皮,那包袱皮很普通,却在中央绣了一个丑模丑样的猪头,他恍然想起,好似在任家两个孩子的衣襟也见到过这样的绣样。
一锭银子扔下去,早有人争抢着把先前的事说了出来。
即便性命随时会被阎王爷夺走,但良心这东西还是有人留着,任瑶瑶散了吃食,却被恶人追赶打劫,那些得了吃食却不曾站出来保护她的人都低了头。
任大山疯了一样去找寻,所有人都分散开来咬喊。
冥冥中好似有个声音在无边的黑暗里替他指引了这个方向,于是这一刻,他终于找到了丢失的珍宝……
“隋大哥……”
任瑶瑶松开抱紧树干的双手后,努力想要揉揉眼睛,却不料一头栽了下来。
天旋地转中,她落进了那个如同梦里一样温暖的怀抱。
真的!这是真的,她等到了……
“隋大哥,呜呜,我害怕,呜呜,他们追我,呜呜,我想回家!”
任瑶瑶死死搂了隋风舟的脖子,眼泪噼哩啪啦地棹了下来。父亲骤然出事,母亲病倒,她独自一人上路,虽然自恃两世为人,又咬牙忍了行路的艰辛,但终究低估了人间险恶。
万一这次不是隋风舟找到她,而是那些恶人,她是不是已经生不如死了?
“呜呜,我害怕,我害怕!”
隋风舟手里紧紧圈着心爱的姑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的寒意恨不得直接冰冻了整个山林,杀机骤起!
精灵一样的少女,这会儿没了往日的娇俏灵动,颤抖得如同小兽一样,眼泪渗透进他的衣衫,烫得他焦躁至极!
无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伤害他手心珍宝的代价!
“继续找,把人处置了!”
本来扇形搜索整个山林的护卫们,这会儿已聚了过来,听到主子吩咐立刻又散了开去。
不必说,那几个壮汉肯定要付出代价了。
远处的任大山等人这时也得到了消息,任大风疯跑过来,一路磕磕绊绊,发髻都彻底散开了。
“闺女,闺女,你是怎么了?”任大山想要模模闺女的头发,又怕闺女伤了哪里,心疼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都是爹没用,呜呜,是爹连累你了!闺女啊,爹对不起你!”
任瑶瑶哭了一会儿,总算宣泄了大半恐惧,虽然还是身上无一处不疼,但眼见众人都聚了过来,老爹又是这般模样,她赶紧挣扎着从隋风舟怀里出来,一把扶了老爹,哆嗦着嘴唇说道:“爹,我没事,真的,没事。”
任大山抹了眼泪,上上下下打量闺女,尽管狼狈得不成样子,确实也不像被毁了清白的模样,这才算是放下了心。
“好,好,爹在,咱们不怕啊!”
任瑶瑶鼻子又酸了起来,她勉强忍了眼泪,间道:“爹,家里以为您出事了,娘担心得厉害,我这才出来找您。到底出什么事了,大伯说您被抓进大牢了。爹,您……啊!”
任瑶瑶刚问了一半,冷不防却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隋风舟双手抱起任瑶瑶,迈过树藤往外走,看得任大山干瞪着眼,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一直笑嘻嘻没有说话的慕容子澜赶紧上前招呼道:“任大叔,一起走啊,怕是任姑娘有些受了惊吓,明早还是找个大夫瞧瞧为好。”
“哦,好。”
任瑶瑶把脸埋在隋风舟肩头,听到老爹说话,脸红得厉害。她有心要下来自己走,又实在舍不得这温暖的怀抱,犹豫间,紧绷了多少日的神经放松下来,竟又睡了过去。
待得再醒来,身下柔软的被褥,让她舒坦得想要申吟出声,入眼的黑色马车车顶,微微透着晨光的窗子,青色衣衫的人……
“啊!隋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任瑶瑶慌忙的坐了起来。
隋风舟许是熬了一夜,神色有些憔悴,下巴上青色的鬅碴也冒了出来,两鬓有碎发在调皮招揺,实在同平日的淡然儒雅模样差了很多。
但他的双眸却是亮得异常,上下扫视间,许是确定任瑶瑶脸色红润,完全没有什么病症的模样,神色里才多了那么三分暖意。
“以后,不许再这么鲁莽出行。”
他的大手直接握住任瑶瑶微微带了擦伤的小手,语气中三分恼意七分心疼,惹得任瑶揺脸色红透,害羞了半晌,到底还是点了头。
“这次也是思虑不周,没有提前给家里送信,下次不会了。”
“不,隋大哥,我爹这次能平安回来,一定是你帮了大忙吧?说起来,该是我们一家感谢你……”
“不要谢,以后……”隋风舟说到一半,就听到任大山在车外问道一一
“瑶培,你醒了吗?”
任瑶瑶慌忙把手抽了出去,隋风舟微微皱了眉头,手指慢慢收拢,很是有些怅然若失。但他很快便开了车门,神色自然的跳下去,对着有些错愕的任大山说道:“我略通医术,瑶瑶已经好多了,今日直接赶路回去,不必去寻医馆了。”
说罢,他就走向已经笑得拍手的好友,脸色看不出半点慌乱心虚,惹得慕容子澜连连比起大拇指。
“风舟,我今日才知,我同博雅两人的面皮加一起都不如你半分厚度。”
隋风舟眼底闪过一抹尴尬,但扭头间视线扫过坐在车门旁同爹爹说个不停的任瑶瑶,神色里又满满都是暖意。
慕容子澜收了笑,微微叹气,“你先前弃了皇上的重赏,就是为了这个姑娘?”
隋风舟挑眉,却是不说话,惹得慕容子澜瞪眼,好半晌憋出一句,“你们隋家真是出情痴,当年侯爷抗旨不娶公主,坚持要娶北地小城的女子,你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弃了爵位,只为了一个农家女……”
“你爱不释手的新式算法就出自你口中的农家女,若你心存轻视,以后……”
“哎呀,你可不要误会,我方才所言不过是玩笑,玩笑!师傅当前,我怎么敢不敬?”慕容子澜利落的收了手里的折扇,赶紧跑去马车旁边想巴结巴结“师傅”。
任瑶瑶正拉着老爹询问当日之事,听说大伯居然亲口诬陷亲兄弟,独自逃命,气得她后悔至极,当日真该一菜刀下去直接剁了他报仇。
但问起隋风舟究竟如何让必死的大罪这样揭过去,任大山也是糊涂,只道:“我也不清楚,就是听说隋少爷好像用什么功劳换的。”
“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居然能抵过纵火这样的大罪?”
任瑶瑶虽然阅历有限,但怎么想都觉得纵火烧了京城半条街这样的罪实在太大,能把老爹平安捞出来,隋风舟一定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正在这时候,慕容子澜就送上门来了。
“任姑娘,听说新式算法是姑娘所教授?小生慕容子澜,自幼喜好算学,此次跟风舟前来就是想同姑娘请教,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这真是瞌睡时候送枕头,任瑶瑶自然不会放过好机会,于是笑着应道:“慕容公子谬赞,新算法不过是我闲来无事随手涂鸦而为,不过,既然慕容公子感兴趣,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先前隋大哥重走的不过是初级算法,我还会多元算法,更复杂精密,常人怕是难以学习,正需要慕容公子这样的聪慧之人帮忙传世呢。”
“真的?”慕容子澜欢喜的连连用扇子敲打着手心,问道:“多元请算法是什么算法?”
任瑶瑶却是闭口笑而不语,任大山瞧着闺女这里有正事要说,就跑去帮着小厮一起用瓦罐在野灶上熬粥了。
慕容子澜急得不成,任瑶瑶吊足了他的胃口,这才低声问道:“慕容公子想学新算法,我自然会教,不过我也有一事不明,希望慕容公子解惑。”
“什么事,你尽管说。”这会儿慕容子澜恨不得砸个千百两银子,买任瑶瑶开口,听到这话,当然是拍着胸口保证。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知道隋大哥用了什么法子救了我爹的性命?”
“呃,这个……”慕容子澜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事,神色里倒是多了几分审视。
在他看来,好友看中一个农家姑娘,无论这姑娘多好,总是有些不相配。
不过这会儿任瑶瑶在磨难之后,依旧如此迅速抓住了事情的关键,这份敏锐和聪慧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也许,好友的眼光有些独到之处……
“慕容公子尽管说,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着,若是隋大哥付出很大代价保下我爹的性命,我们一家总要知道真相。”任瑶瑶再接再厉,又问了几句。
慕容子澜忍不住笑了起来,手里折扇一展,应道:“侯府因为世子之位,多年来一直不睦。风舟三年前同岐山寺的天机大师推演,算出去岁和今年大旱,粮食必定歉收,于是储备了三年的米粮,正好趁着朝廷无粮出兵的时候,献给了皇上,原本要讨一个爵位,一府双爵,解决侯府之患,没想到……出了这事,风舟直接求了圣旨,保下了任大叔的性命。”
任瑶瑶听得小嘴微张,半晌没有说出话。
虽然她不是出身富贵,对爵位的轻重不那么清楚,但她也不傻,泼天的大功居然就这么因为老爹入狱而耗掉了,三年的准备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男人,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这么多……
隋风舟正牵马在河边饮水,清亮的河水,映着阳光,点点闪烁,偶尔回头间瞧见任瑶瑶望过来,微微点头一笑。
任瑶瑶鼻子一酸,低着头半晌后嘱咐慕容子澜,“多谢慕容公子告诉我实情,但这事还请你保密,不要让隋大哥知道我知道了。”
慕容子澜不禁探究的望着她,不明白她是因为这份恩情太重,选择视而不见,还是另有打算?可惜,任瑶瑶的眼帘彻底盖住了眸底的波澜,他根本看不出,只好抛到了脑后。
“好。”
一个人出行,路途漫长又艰难,但是卸去了心事,有亲人和心爱之人陪伴,再远的路也变得短暂了。
因为有了几十个护卫开路,即便有心生恶意的灾民也不敢轻易冒犯,毕竟肚子饿了,还有树叶可以填饱,但冒犯了不该冒犯的人,可是立刻就要去见阎王,那些护卫手里的长刀和长枪,看起来可不是纸糊的……
任瑶瑶夜里睡在马车里,白日也会骑一会儿温顺的母马,同慕容子澜讨论两句算学,偶尔目光与隋风舟对在一起,随即慌忙挪开,但心里却是甜甜的流着蜜。
即便两人再没有机会独处,也没有再说过什么话,但两人之间有什么改变了,这已经是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紧赶慢赶,这一日,车队终于进了塞安城,周家院墙外,任家的摊子已经是许久不曾摆出来,不时有熟识的食客询问周家的门房,也有胆子大些的摊贩,笑嘻嘻上门恳求取代任家,霸占那处福穴。
不必说,都被周福拒绝了。
这些时日,周福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特别是听说流民南下京城的时候,他就更是连觉都睡不好了,心里后悔得恨不得撞墙。
当初只想着有车队结伴,不怕路上遇到祸事,哪里料到还有流民拦路这事啊,万一任瑶瑶出了什么事,不说自家少爷要如何责怪,就是他自己的良心也不好过。
好不容易,听说主子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任家父女,周福心头的大石头瞬间飞得无影无踪,几乎是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任瑶瑶心急回去探看娘亲和弟妹,同隋风舟说了一句,远远冲着周福摆摆手就赶紧回城南去了。
隋风舟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慢悠悠进门。
慕容子澜笑得一脸促狭,“既然舍不得,就早些把人娶回来啊。”
隋风舟落坐,淡淡扫了周福一眼,点头道:“过些时日,侯爷会从京城赶来提亲。”
周福本来正要给主子倒茶,听到这话,差点摔了手里的茶壶,简直悔青了肠子。
他虽然对任家很周到,但一直猜测着主子是要纳任姑娘为妾,哪里想得到居然是娶妻?当家夫人,他居然慢待了以后的衣食父母……
不说周福满脑子如何想着补救,只说任瑶瑶同任大山这会儿也是进了城南自家。
“娘,娘,您在哪儿?您快看看,我爹回来了!”
任瑶瑶惦记着刘氏,毕竟她走时她娘还病着,如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她的话音不等落地,屋子里就有了动静,两扇门板猛然被推开来,刘氏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比之前些日子,她明显又枯瘦了很多,脸色白得怕人,眼角眉梢都带了那么一丝死气。
但这会儿,她两眼车车瞪着站在院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的任大山,尖声哭了出来。“大山!呜呜,大山!”
任大山抢上前几步,抱住了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媳妇儿。“荷花,我回来了,我没死!”
刘氏疯狂在他身上模着,待得发现他确实没少胳膊也没少腿,看起来没受什么苦,于是又恼怒起来。“你怎么不死在外边算了,不让你去京城,你非要去!如今好了,害得家里差点儿散架,你要是死了,呜呜,我也不活了!”说着又大哭起来。
“我再也不走,再也不走了!”任大山也是眼泪流成了河,早知道去趟京城会是这般结果,他死活也不会出门,就在家里守着妻儿,过太平日子多好。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亲生兄长会如此狠毒……
“好了、好了,爹娘别哭了,咱们一家团聚,以后不分开就好了。”
任瑶瑶心疼爹娘,特别是刘氏,方才还看得不明显,这会儿太阳照才发现,她的头发居然花白了大半,定然是伤心太过。
刘氏听到闺女说话,这才想起闺女也是独自进京,于是赶紧又问道:“瑶瑶,你路上可吃苦了?”
任大山开口想说什么,却被任瑶瑶扯了袖子。在她看来,事情已经过了,这个时候再说给刘氏听,无非惹她自责,没有半点好处。
果然听见闺女说不曾吃苦,男人又平安回来,刘氏提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落了下来,没想到身体迅速软倒,竟昏死过去。
任瑶瑶吓了一跳,瞧着娘亲呼吸还算平缓,这才稍稍放心,招呼着老爹把她娘背回屋子去躺好。
她刚要去灶间烧些热水的时候,七嫂子就带着任月月和辉哥儿回来了。家里发生这许多事,刘氏生着病,便请了七嫂子在家里照料着,七嫂子上街买些肉菜等,便带了双胞胎一起去,顺便散散儿,两个孩子都快闷坏了。
不必说,两个孩子抱着爹爹和姊姊又是哭成一团。
七嫂子劝了几句,之后也不管任瑶瑶怎么挽留,都不肯留下吃饭明天再走,踩着西斜的落日回村去了。
任瑶瑶想到嘴硬的大伯,很是仔细的嘱咐了七嫂子几句。
远路疲惫,任家的团聚晚饭,任瑶瑶没有准备什么丰盛的菜色,只是下了一盆面条,炸了肉酱,舀上两样小咸菜,一家人吃得热闹。
就连昏过去醒来的刘氏都吃了一大碗,之后虽然又睡下了,但显见神色好了很多。
晚上,任瑶瑶躺在自己的闺房里,原本还想要琢磨一下她同隋风舟之间理还乱的情丝,但实在太过疲惫,又带着一种回家的安心,居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隔天早起,不等她起身,刘氏已神采突奕的闯了进来。
“闺女,快起来,我昨晚听你爹说了在京城的事!走,咱们去找你那个畜生大伯好好算帐!”
“啊……好!”
任瑶瑶也实在是恨极了任大义,若不是他闯祸赖到自家老爹身上,老爹怎么会下狱,隋风舟又怎么会为了救老爹而丢了爵位?
辉哥儿也想要跟随父母姊姊去任家村,却被无情的拒绝了,直接扔去了学堂读书。倒是任月月喜滋滋的趴在老爹背上,一同去街上雇了马车。
一家四口杀到任家村的时候,村人刚刚早起干完一轮活计回来,正是准备吃早饭,见到任家四人,特别是传说中已经死在京城的任大山,自然都是惊喜好奇的上前打招呼。
任大山领了众人到了老宅门前,却是恳请他们不要说话,接着,抬手解开腰上的羊皮口袋,倒了一些猪血,抹得满头满脸,甚至半旧的粗布衣衫上都淋了很多。
“闺女,你看这样成吗?”他们一家人在车上商量,直接问要是人家不承认,他们也没辙,这才想到使出装神弄鬼这一招,好逼出任大义的实话,马车又驶回城里买了猪血等物。
“成。”任瑶瑶又帮着老爹抹了两把,嘱咐道:“爹,您进去不要多说话,就把那人吓唬出来就成。”
“好。”任大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死死握紧了拳头。他这一辈子都活在老娘和兄长的喝骂声中,想要反抗一次,实在是需要太多的勇气。
但就像媳妇儿说的那样,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月兑离老宅,以后这样的事还会发生,下一次还会有贵人相救吗?万一来不及,他去见了阎王,媳妇儿随后也去了,留下三个孩子怕是也要被老娘和兄长卖了换银子……
“我进去了!”
任大山迈步进了大门,他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暴起,加上那些血,简直不必故意渲染也足够吓死人了。
冯氏正好从屋子里出来,一见笃定死在京城大牢的小叔子满头是血的走进来,直接就吓得两眼一翻,倒在门口了。
任大义正在屋里等着媳妇儿打洗脸水,听到动静就走出来骂道:“让你干点儿活就像要命一样,不就是嫌弃老子没有中举吗?等下次大考……”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瞧见石阶下站着一身血的弟弟,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啊,救命啊,鬼啊!”
任大山即便脾气再憨厚木讷,这会儿想起京城的凶险,也是恨得双眼红透,“大哥,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不,不,老二啊,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任大义根本也不管昏死过去的妻子,连滚带爬的找寻躲藏之处。
任大山越发凑近他,嘴里间得急促又愤恨,“大哥,我恨啊,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害我?”
“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还要考状元,我不能死啊!我……我给你烧纸,我给你上香超度!”
任大义这会儿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这般连滚带爬居然让他模到了院门,一把推开却是直接跌到了村人面前。
他倒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狂喜至极,“啊,救命啊,有鬼啊,老二回来报仇来了!救命啊!”
“大伯,你害死我爹,他找你报仇正应该。”
“对,你是活该!”刘氏也是恨恨骂出口。
任大义赶紧跪倒,双手合十的乞求,“求你们让老二快回地府去吧,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你们一家……呃!”他说到一半,到底没有被吓到彻底傻掉,再抬头看见村人眼里的戏谑和鄙夷,猛然间反应过来。
他回过头来,正好见到任大山到井边舀水洗去头脸上的血迹,那阳光下的身影,绝对不可能是鬼魂能有的。
“任大山,你这个畜生,居然敢吓我?”
“吓你,我还要挠死你呢!”刘氏想起这些日子一家人的担忧焦虑,哪里还忍得住,扑过去往任大义的头脸就挠了起来。
任大义躲避不及,脸上当即就见了几道血痕,“哎呀,泼妇,你快放开我!”
他慌忙躲藏,有村人实在不齿他陷害自家亲弟弟的德行,假意帮忙,实际却困住他的手脚,让刘氏挠个痛快。
“哎呀,娘啊,救命啊,救命啊!”
陈氏本来听见外边吵闹,还以为是儿子撵了媳妇儿起来做饭,正是欢喜儿子开窍,但越听越不对劲,待得起身穿衣跑出来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老二,你怎么还活着?”
任大山原本对亲娘还剩下的最后一丝期盼,被这句话彻底浇灭了。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但他前世一定是老娘的仇人,没有一个娘亲见到死而复生的儿子会这般问出口的……
他也不回答,闷头走出了院子。
任大义抢了个空子,赶紧钻回了院子里,如今知道老二不是鬼魂,他也重新找回了秀才老爷的“威严”,破口大骂,“老二,你居然敢装鬼!”
“装鬼怎么了,我爹若不是命大,这会儿就真成鬼了,还是被亲大哥害死的冤死鬼!”任瑶瑶嘴巴快,生怕老爹吃亏,骂得毫不客气。
任大义眼珠子滴熘熘转了几圈儿,却是开始狡辩了,“谁说我害你爹了,明明是他自己踢翻了炉子,这才着了大火。”
“不是,是你从青楼回来,找我要银子,我说没有,你恼了才踢翻了炉子!”任大山气极了,直接喊出了事实。
冯氏刚刚醒转,听到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跑上前扯了任大义的耳朵就闹开了。
陈氏还要再骂的时候,村里几位族老也到了,方才早有村人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这会儿刚要开口,任瑶瑶却是抢先道——
“二爷爷,三爷爷,几位长辈,各位乡亲,大家今日也看到了,不是我们一家不认亲,实在是祖母一家多次想要害我们一家性命。虽然圣人教导世人要孝顺,但还有一句却是长者要慈和,如今这个样子,我们一家为了保命,决定彻底月兑离老宅,从此以后老宅之人,不论生死富贵,再同我们没有半点干系,当然,我们一家饿死或者发达,老宅也别想再沾染一分。”
虽然事实就在眼前,但月兑离本家这事就同夫妻吵架一般,外人都是劝和不劝离的,几个族老有些犹豫,却听得任瑶瑶又说——
“我们一家虽然自绝家门,同老宅再无丝毫瓜葛,但依旧是任氏族人。京城太学已经来人了,新式算法在京城也传扬开来,任氏必定要被记入大越史册,这是任家的荣耀!”
“真的?京城太学真来人了?”村人们听了都是惊喜莫名,特别是几个族老。
任瑶瑶干脆点头,“当然,过几日我请那位先生来村里学堂走动,到时候还望二爷爷招待一二。”
“这是自然。”村人纷纷迎合。
二爷爷到底是老姜一块,想了想道:“瑶丫头放心,任氏还懂得待客之礼。另外,今日你们一家所求之事,大伙儿都清楚,他日若有纷争,村人都能为你们作证。”
“那就好,谢谢各位叔伯乡邻仗义执言。”
任瑶瑶一家谢过村人,上了马车就走了,村人也是一边指点议论着任大义,一边笑嘻嘻散了,留下任大义被媳妇儿又挠了个满脸花,至于陈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失去了什么。
当然即便知道,她也不会在意,直到某一日彻底清楚,就是吃后悔药都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