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柳九也瞧见了,瞧见一旁的银杏树,赶忙踏出屋外,喊道:“书生,雨势大了,过来这头避雨。”
柳九拉着华逸避开银杏树,走到侧间前的廊檐下,低声询问,“书生,你没事吧?”她打量着他,火花瞬间就消失了,可谁知道他伤在哪?
由此可见,她家相公说的没错,银杏确实是能挡妖魔鬼怪的,可问题是书生算是妖魔鬼怪吗?
“我看起来有那般不济事吗?”华逸哼笑了声,无奈地看着那棵耸天的银杏。
就连靠近都不能,彷佛在告诉他,早已是人鬼殊途,走的是不同的道,别心存一丝侥幸。是啊,他怎能为自己能暂时留在她身边而庆幸?
柳堇冷冷看着这一幕,突地听柳九喊道——
“书生,你的手受伤了。”
柳堇闻言,朝两人走去,瞧见柳九指着他的手背。
他的手背像是被烫伤般,再仔细一瞧,伤口已经结痂,形似银杏扇叶。
“不打紧。”华逸苦笑道。
好几天了,好不容易才结痂的。
“怎么可能不打紧?我帮你上药吧。”话落,柳堇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另一只手,带着他进了侧间,教柳九傻了眼。
“九姊,怎么办?孤男寡女怎能共处一室。”慢一步赶到的柳芫低声问。
“咱们一道进去,总得帮他们避避嫌。”
柳九拉着柳芫进了侧间,就见柳堇取出了药膏,轻柔地蘸抹在华逸的手背上。
重点是,她们家的五姊就这样拉着人家的手不放……该不会是书生刻意迷惑五姊吧!别
逼她去采银杏枝喔!
华逸试着抽回手,岂料柳堇却握住他的指,教他心旌一动。“五姑娘,时候不早了,在下必须告辞了。”
“雨下大了,不如在这儿过夜吧。”
柳堇话一出口,柳九忙道:“五姊,我和十三是搭马车来的,可以顺道送他一程。”
“你们两个已婚妇人与男人同乘一车,像话吗?”柳堇眸色冷冽地道。
问题是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很不像话啊……这道理压根不需她说,五姊比她还知道要避嫌的,为什么今儿个却不避了?
是因为书生?她眯眼看向华逸,就见他一脸无奈。
“五姑娘?”
外头传来时昊敏的声音,隔着窗,柳九认出是那天送帐本进威镇侯府的男人。
“昊敏,我的妹妹们都在屋里,你别进屋。”
“他……”站在屋外,时昊敏瞧见了她握住个男人的手,男人有张稀世俊颜,犹如谪仙下凡,好像在哪见过,可要是长得这般好,他肯定会有印象的。
“他是……”
“五姑娘,既然我与柳九她们不该同乘一车,不如就请这位送我一程吧。”华逸不容她抗拒地抽出手。
柳堇哦着自个儿的手,不等时昊敏开口,便道:“马车坏了,你就留下吧。”
柳九和柳芫无声哀嚎着。马车到底是哪里坏了?她们来时明明就瞧见外头有辆颇新的马车,好的很!
时昊敏虽不解,但既然柳堇都这么说了,他当然是附和,“是啊,马车刚好坏了。”华逸抚着额,暗骂了声笨蛋,没了身手,连脑子都坏了!
“昊敏,让庄户们注意今晚的雨,要是雨势加大了,得记得查看渠道,可别让淤泥杂草阻了渠道,教水排不出去。”
“知道了。”时臭敏随即离开。
柳九翻了翻白眼,思索着要如何力挽狂澜带走华逸,便听柳堇道——
“华逸,留住一宿吧,不管怎样,受人相救,报恩是天经地义的,尤其不过是一膳一宿,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五姊,你会下厨吗?”柳芫忍不住问。
如果她没记错,别说下厨了,五姊就连针线活都很差。
“你会啊。”柳堇笑眯眼道。
“……”她是特地来当厨娘的?她是来探病的好吗。
“厨房就在后头,有米有食材,柳九,去帮十三。”柳堇不容置喙地下令着。
柳九张了张口,只能无奈地被柳芫拖往厨房。
“手还疼吗?”柳堇问。
“不碍事,小伤。”
“那是我自个儿研制的金创膏,收伤会快些。”
“多谢五姑娘。”华逸噙着笑,回避着她的注视,看着外头的大雨,不禁气恼这场雨不见停歇。
“华逸家住何方?”
“京城一处。”
“在何处高就?”
“小商行小管事。”华逸谎言信手拈来,对答如流。
“可有妻小?”
华逸笑睹着她,道:“有。”
柳堇神色不变,再问:“可和睦?”
华逸垂敛长睫,噙着满足笑意道:“自是和睦,妻子虽小有任性,但性情温良,事事顺我,孩子尚幼,但好生教导必成良材,可我这一生不求富贵权势,只求恬淡度日,老了再买个几亩田,有妻有子相伴,坐在屋前榻上,看四季变幻,一生足矣。”
他没有撒谎,他是真的这么想过,真的如此渴望过。
“……听起来真好。”
“是啊。”要的那么简单,却是得不到。
谁也没有再开口,彷佛攀谈到此为止,直到柳九和柳芫备好了膳食,四人很随意地用过后,柳九和柳芫以雨势过大为由,坚持住下,再让车夫回城里禀报一声。
柳堇打点着让她们住下,华逸就住在侧间里。
华逸佣懒地倚在榻上,看着外头滂沱雨势,想的是柳堇试探的话语。
难道,他没将她的记忆全都抹去?但要说她有记忆,她的反应也太过平淡,倒不如说她像是对他一见钟情,想将他定下。
忖着,他不禁低低笑着。
这念头未免太过惊世骇俗……笑意在听见细微声响后停住,他起身和衣往床上一躺,不一会有人推门入内。
那人来到床边注视着他,甚至最后就坐在床畔。
华逸假寐着,感觉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彷佛连眨都没眨眼,热切得教他想张眼,但终究还是忍住了,直到那人倾身吻上他的唇。
眷恋的吻只是轻轻地覆着,随即抽开,而且马上离开。
他缓缓张眼,轻抚着唇,垂敛长睫思索着,难道真没将她的记忆抹去?
可是,她如果有记忆,难道她不会觉得古怪?千年前的华逸不该和千年后的华逸是同一人……抑或者是她以残留的记忆,在初见时就认定了他?
不管是哪个原因,他都不该再继续留在她身边。
他已没了姻缘,而她必须好好地过。
未亮的天色里,华逸正欲离去,柳堇的门板却适时地拉开,一见他便笑问:“这么早,去哪?”
看她的脸色像是一夜未眠,他没说什么,只是笑道:“欣赏这园子。”
“瞧你对这些花草都挺有兴趣的,陪我到棉田里走走吧。”
“棉田?”
“就在柳庄外几步路远,昨儿个雨下得大,怕正结铃的棉铃会烂铃。”
“……那就走吧。”
一路上,两人未交谈,直到了棉田。“这两亩田,是当年我嫡母将我卖进金府时给我的嫁妆,真不是我要说,这田真贫瘠,所以我就拿来栽棉,靠着这两亩棉田累积至今,我也算是小有积蓄了。”
“听起来不错。”他知道,这几日他跟着她到处跑,知道她手底下的庄田无数。
“不过,庄子一多,打理起来就累人。”她状似漫不经心地说:“要是你能来帮我打理就好了。”
“五姑娘,咱们非亲非故的……”
“昨儿个你救了我之后,咱们就不是非亲非故了。”
华逸直觉得这话中有话,沉吟了下道:“昨儿个那男人该是五姑娘底下的管事,应该也颇受五姑娘倚重,让他再多担点也不是不成。”
“昊敏不成,他管我的帐已经够他忙的了。”带着不容他说不的强硬态度,她接着道:“这样吧,你把你的妻儿都接来,柳庄够大,要再多住几户人都成,要是你儿子够可爱,我就收他当义子。”
华逸不禁失笑。“五姑娘未及双十年华,想成亲难吗?昨儿个那个男人……”
“昊敏只是兄长,而我……”她掀唇笑得自嘲。“我的身分是金府的逃妾,谁敢要我?
再说,我这一生已经决意不嫁了,你的儿子就顺便当我儿子吧。”
她像是随口说说,进了棉田,还顺手抓了枝干,查看上头的棉铃。
“五姑娘的身分问题不难处理,只要将卖契取回便成。”
“那可不容易,金玉律看上了我的庄子,哪可能放我走。”
“十三姑娘的相公可是当今皇商,有他出马还怕摆平不了?”
“我何苦欠他人情?这事我自个儿看着办,犯不着他人为我出头。”她说着,开始整理被雨打乱的枝干,又垂眼查看着底下是否有积水。
“这沟渠倒是做得不错。”华逸刻意转移了话题。
“我要是连这沟渠都做不好,要如何栽出农作?不是我自夸,在我手上,没有种不活的药材,更没有不丰收的农作。”她说着,略显骄傲地睨他一眼。
华逸不禁低低笑着。“看得出来五姑娘颇有本事,就连棉树底下都还栽种着白附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压根都不浪费。
“欸,你懂药材?”
“略懂一二。”
“那可不是略懂,附子杂系颇多,要是光看枝叶,不少人都会错认。”白附子喜阴,和棉树间作再合适不过,不过大多数人都会错认白附子,不是熟谙药材的人是无法分清楚的。
“我适巧懂。”华逸无视她的试探,指着棉树。“这树枝呢,稍微转个向,折个弯,待日升起后,可以增加日晒,积水消散得更快,才不会影响了棉铃的品质,二来棉铃生长在中央位置上,棉絮的纱质是最好的,细致又强韧。”
柳堇微诧地瞅着他。“你连棉都懂?”
“适巧懂。”他苦笑了下,比画着,“像这样折。”
柳堇看了眼,动手要折,却发现那枝干颇粗,不是说折就能折的。
华逸察觉了,手动了动,终究还是停住,适巧就见时昊敏从对面走来。
“五姑娘在做什么?”
“昊敏,帮我这样折。”她比画了下,回头问着华逸。“类似八字型,对吧?”
“对。”真是个聪明的丫头,一点就通。
他冷眼看着时昊敏帮她折着枝干,身旁一朵棉铃坠落,他伸手一抓,转眼间,棉铃在手中枯死,他用力一掐,随即化为尘末。
如果可以,他也想帮她,但是……现在的他是真的无能为力。
看着她和时昊敏的背影,彷佛近千年前,看着千华和范恩……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笑得自嘲。
怎么他还习惯不了这档子事?一直以来,她的姻缘就不是缠在他手上。
回头,他化为烟尘消失,不愿再看这刺眼的一幕。
柳堇见枝干折好,回头想问,却已不见他的踪影。
“华逸!”她放声喊着,撩起裙摆在棉田里奔跑着,跑得气喘吁吁,跑得污泥溅满身也不管。“你再丢下我看看……你看我怎么豁出去!”
她等待了近千年,终于和他相逢了,别以为她会事事都顺他!
皇商尹家商行帐房里,崔颐快速地将最后一块茯苓糕给塞进嘴里,配了口茶,懒懒瞧着在案前慢慢幻化为人形的华逸。
“可惜,你来得太晚了,没有糕饼可以招待你。”崔颐很正经的指着空无一物的白瓷小碟。
华逸看着堆高的小碟,懒得说他刚才那块糕饼吞得太刻意,就着老位置,推开窗,将满屋子的糕饼味吹散些。
“前两天干了什么事,害我家娘子跟着留在青宁县?”崔颐呷着茶,偷偷从脚边的食盒里又端出了一碟桂花糕。
“你前儿个溜进了柳庄里,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华逸啐了声。
崔颐咬了口软女敕又弹牙的桂花糕,满足地发出低吟,才又道:“美人在怀不乱,你是柳下惠不成?”
“谁准你偷窥?”华逸冷冷睨去。
“这是哪门子的偷窥?唉,我也不愿意,只是就是会听见就是会瞧儿。”崔颐万般无怎地将半块的桂花糕吞下。“喏,下回我让你见习,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爱怎么听就怎么听。
话落的瞬间,他桌上那碟桂花糕瞬地不翼而飞。
崔颐懒懒瞅他一眼,决定做人不要太白目,也不要将食盒最下层的绿豆凉糕端出来,转了话题道:“对了,我找我三弟问过了,有个管事坦言跟金玉律有所往来,而且还帮金玉律牵上了户部那条线。”
“他为何这么做?”华逸托着腮懒声问着。
“嗯……似乎是他跟金玉律有私人恩怨。”瞧华逸像是气消了,崔颐偷偷地再将绿豆凉
糕给端上桌。“他这是要将金玉律往死里整,只是他不晓得金玉律会将心思打到我五姨子身上。”
“那就辞退他吧。”要对付金玉律多的是法子,压根不需要牵连柳堇。话说回来,金玉律真是好本事,不用他出头,就有人急着想对付他。
“那可不成,连泰行这管事可是我特地找回来打理织造场的,他听话又机伶,是个很能办事也会看风向的家伙,我舍不得辞退他。”崔颐边吃着绿豆凉糕边建议着,“我想呢,把他找来,让你跟他合议合议,找个最好的法子对付金玉律,毕竟五姨子的卖契得先取回才是。”
华逸沉吟了下,认为他说的有理。“那就这么着,尽快。”
崔颐笑了笑,喊了声,“洪临,让连管事过来一趟。”
外头的随侍应了声,领命而去。
“然后呢,拿回了卖契,你打算怎么着。”崔颐随口问着。
华逸垂敛长睫。“当然是替她找门姻缘……其实也不用找,她的姻缘已现。”
“有没有搞错?你连姻缘线都可以瞧见,怎么我却瞧不见?”何时华逸多了这能力,也没告诉他一声。
“……有些事,明眼人就瞧得见。”
“既然你说的不是月老姻缘簿上写的,又何以如此笃定?”
“命运里,有因就有果,有前世羁绊才有今世缘分,该出现和不该出现的全都出现了,替她除去不该出现的,留下该出现的就成了。”
“华逸,你以为你能改变命运?”
“不试试,谁知道。”
品尝完最后一块绿豆凉糕,崔颐才好整以暇地道:“怎么不学学我,顶个阳世的人,便能和阳间人系上姻缘?”
“那是你命好,我早就没了姻缘线。”如果可以拥有,他又怎会舍弃。
“是吗?可是我听五姨子问了我娘子,说你似乎有妻又有子……何时的事,怎没跟我说上一声?”
“……十三怎么回她?”
“当然是实话实说,你知道我娘子是个实心眼,不玩拐弯抹角那一套的。”
“真是心无灵犀,半点不通。”
“她是我娘子又不是你娘子,干么与你心有灵犀?”崔颐啐了声。“是说姻缘这档子事也很难讲,说不定你……”崔颐用十根手指比出某种暧味的动作,话都还没说,华逸已像阵风般地刮到他面前,攫住他的十指。“哇……你这么热情地与我十指交扣,我怕我娘子会吃味啊。”
华逸笑眯了眼,使劲的瞬间彷佛有气流在两人身边打转。“放心,折断了十指,往后就不会讨糕点吃,她开心都来不及。”白目的家伙,满脑子下流心思,他的千华哪是可以任他这般意婬的。
“我不过是比画比画,你就这般吃味,你是要怎么忍受其他男人让她低吟娇哦度过漫漫长夜?”崔颐黑眸泛红,偏着头笑得邪味,满是寻衅。
“想死,不用这般费劲。”华逸敛笑的黑眸一片猩红,两股看不见的气流对撞着,在两人周身爆开阵阵火花。
“华逸,我死很久了,你要真灭了我,往后地府的杂事就有劳你了。”崔颐一脸无所谓地笑着,说真的,他倦职了,多想天天赖在娘子身边当吃货就好。
“二爷。”
不知道是崔颐的威胁还是门外洪临的声响,横竖是让华逸住了手,霎时满屋子的书籍帐册掉了满地,像是狂风袭卷过。
“想起那堆杂事,我觉得你还是留下好了,但嘴巴就消停点,别瞎忙着惹上杀身之祸。”华逸给了再中肯不过的建议。
崔颐哼笑着,坐在案后,启口,“进来。”
洪临一推开门,正要说已将连管事带到,却被里头的零乱狼籍给吓着。“二爷,里头刮了什么风了?”
“唉,快入秋了,怪风多的是,有你稀奇着?”摆了摆手要洪临退下,身后的连泰行随即进房施礼。
“见过二爷。”
华逸懒懒地回头望去,目光突地定住不动,眸色里隐藏着太多复杂情绪,最终平淡无波地转开眼。
只消一眼,崔颐便察觉他的古怪。“怎,你们见过面?”
“大概八百年前吧。”华逸轻哼了句,懒懒地倚在榻上。
崔颐无所谓的笑着,瞧连泰行也盯着华逸,没好气地道:“怎,你有八百年前的记忆不成?盯人的模样还真像要认亲似的,想唬谁?”
连泰行赶忙回神,堆起和气生财的笑。“小的只是觉得像是在哪见过……二爷,这位是——”
“大管事,在下姓华。”华逸代崔颐设定了自个儿的身分。
崔颐无声望去,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要不要脸啊?大管事,你担得起吗?
华逸笑眯眼,像是无声告诉他:你这种货色都能当皇商了,我扮个大管事绝对比你还像回事。
崔颐笑得很邪,松动着筋骨,看似有意和他大干一架。
可惜,华逸已经懒得理他,迳自招呼着连泰行。“连管事,说说看,你到底是打算怎么设陷陷害金玉律,又是为什么要陷害他。”
连泰行闻言,来到他面前,解释着当年金玉律强押了他的未婚妻为妾,最终他的未婚妻死在金家后宅,为此他想方设法进入尹家商行,累积实力往上爬,所幸今年终于蒙二爷赏识,将他调进京城的织造场当管事,于是——
“我私下和金玉律有往来的狐群狗党搭上了线,而后得到了金玉律的信任……我拿了尹家的招牌请户部侍郎与金玉律见面,设了个局让金玉律去采买各种大内所需的品项,好比入秋所需的棉布、药材、纸笔、窗纱、薪炭等等,待他备足了,暂存在尹家私仓里,待送进宫时,我再跟户部侍郎合作,反咬他窃占了尹家的商货,肯定能让他被判入狱,家产充公。”
华逸静静地听着,看着他阵底的恨意,对他的计划不置可否,和崔颐交换了个眼神,便听崔颐开口。
“你的未婚妻遭那混蛋糟蹋而死,你想复仇,我是无话可说,但问题是,你可有想过兹事体大?你为了要对付他,结果却累及了我的姨子。”
这因果不正是如此?一个念头的形成,一个动作的产生,看似是两人之间的因与果,可事实上两人为点而扩散出去的涟漪,是他俩无法意识到的,在未来的几世里会成为另一种因与果,是好是坏,得等到那当头才能揭晓。
“二爷,全都是我的错,是我思虑不周,如果我将金玉律的底子打探得再详实些,就不会累及柳五姑娘。”
华逸托着腮,想起当年他要查庆护着千华走,但是查庆却违背了他的意思,他猜想是因为查庆在权衡得失之后也认同了千华的作法,可殊不知结局不如他想象……他压根没想到结果会是双输。
而近千年前的纠葛,在近千年后形成了因果,究竟是谁要跟谁讨?他已不在轮回和因果之中,却依旧无法冷眼漠视。
“你何以确认户部侍郎必定与你同谋?”华逸低声问。
“华管事,我之所以会找上户部侍郎,是因为我知道户部侍郎曾经在金玉律开设的赌坊里吃过闷亏,正苦无机会吐一口怨气,再者举着皇商的招牌,官员们巴结奉承都来不及了,又岂会不愿意?”
“华逸,你的意思是——”崔颐见他似乎有意掺和。
“何时收网?”
连泰行闻言,喜出望外地道:“最迟入冬前。”
“太慢。”
“中秋前。”连泰行忙作出更动。
华逸垂睫思索片刻。“连管事,你这事我可以不管,由着你去做,但是你找个时间将金玉律约出,我有事要跟他谈。”对付金玉律的事,就交给他们这些陷在因果里的人自行解决,而他只想拿回柳堇的卖契。
“是,多谢华管事。”连泰行感激不尽地道。
“你先下去。”
连泰行忙不迭地应声,脚步轻盈得像是边走边跳。
“华逸。”
“嗯?”
“你干脆真的接下大管事好了。”
“……崔颐,当吃货并不丢脸,丢脸的是你当吃货还当得这么理直气壮。”华逸煞有其事地摇头叹气,彷佛光是待在这屋里,他都觉得丢脸。
崔颐瞪着他,深吸口气,正准备趁着四下无人教训他时,就听洪临在外头急声禀报,“二爷,不好了,我们在青宁县的人回报说,柳五姑娘的织造场被人给砸了。”
“人呢?”
“听说只有看守织造场的庄户受了伤。”
华逸诧道:“你派了眼线?”
“我正准备好好大干一场,到我娘子面前邀功。”
“……让你可以糕饼吃到吐?”真是宏愿大志啊。
“华逸——”
华逸不耐地抬手打断他未竟的话。“把连泰行找回来。”
“做什么?”
华逸忍不住叹气了,看他的目光像是看个没救的孩子。
“我去你的,你拿我看待他人的目光看我?”到底知不知道他俩的道行差有多远?他这个前辈是时候好好教导他了。
“连泰行不是管着尹家织造场?柳堇的织造场被砸,势必会影响棉布出货,你这脑袋……”对个没救的人,他舍不得再数落他了。
“好你个华逸,你最好祈祷永远没有再求我的机会。”否则,他会让他知道,得罪前辈比得罪前世情人还可怕。
华逸带着连泰行前往青宁县,一进柳庄,便先遇见时昊敏。
“华爷,你今儿个怎么突然就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五姑娘气的很。”时昊敏说时,忍不住小小抱怨着。
华逸无奈摇了摇头,为什么她身边的男人就没个好货色?
“这位是——”时昊敏似乎也不是真要他解释什么,看着他身旁的清秀男子。
“这位是皇商尹家的商行管事,连管事,这位是柳五姑娘的帐房,姓时。”华逸随意地介绍了下,便问:“柳五姑娘呢?”
“她在里头和几个管事商谈着。”
“因为织造场被砸一事?”
“欸……这消息传开了?”
“可有报官?”
“报是报了,不过想逮到凶手,恐怕是比登天还难,如今织造场里的器具全都坏了,采收的棉铃倒还不急,可问题是蚕丝正等着纺绸,就怕会赶不上布庄收货的期限。”时昊敏说着,浓眉不禁皱起。“五姑娘是有所防备的,她原以为对方会下手的是养蚕房,将蚕全都移了地方,就连棉坊都派人守着,可谁知道对方竟然是挑织造场下手。”
“……这儿五姑娘压根没防备?”华逸听完,直觉得有异。
“也不能说没防备,毕竟五姑娘向来是料事如神的,这儿是疏忽了点,但她说今儿个华爷必会上门,倒真是料准了。”
瞪着时昊敏一脸傻笑,华逸不敢相信自己竟被算计了。
她猜测金玉律必定不会死心,哪怕掳不回她,也要杀鸡儆猴吓吓她,而她竟然顺势而为,故意挑选一处让金玉律下手,藉此引得自己前来查探……原来,他的千华是个如此擅于心计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