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叡亲自到宗人府接赫连湛,兄弟俩的情感教人动容。
接下来的日子因皇帝病重,朝堂事无人掌理,因此虽没登基,在百官的拥护下,赫连叡还是执掌了朝政大权。
他并没有排挤兄弟,把重任交付在赫连渊和赫连湛手上。
直到此刻赫连湛才晓得过去赫连渊藏拙藏得多凶,他惜命,不愿意把头送到赫连靖瑞手底下,他的天资绝佳,那次落水没淹坏他的脑袋,却淹得他看清楚宫里局势不同,他是除了赫连叡之外另一个发现父皇被调包的孩子。
想活着就不能让自己置身风口浪尖,赫连叡懂,他何尝不明白,于是他装傻装得彻底,用风流和眷恋美色来麻痹皇帝,用讨好太子借以保住性命,唉,谁让他的母妃比老四、老九家的分位更高、外祖更为显贵呢?
他的傻骗不过赫连叡的眼睛,早在老七、老八逼宫,太子身亡之后,就被赫连叡逼着站在同一阵线。
赫连叡出京与吴国打仗,他能掌握京里所有状况,赫连渊厥功至伟。
而宗人府那里赫连渊也没少使力,即便是皇帝党怒要斩姜辛的顶上人头,也是他法场换人,保住一代名医。
三兄弟齐心合力,短短几日光景,因皇帝病重、人心弃乱的朝廷,重新恢复平稳。
话说得轻松,三兄弟却是忙得头昏脑胀,接连几日都没回府。
但赫连湛没忘记承诺,他把阿罄和阿临拨到木青瞳身边。
赵涵芸也回王府了,她带着已满一岁的儿子回去,那孩子长得相当好,半点都看不出是未足月生下的,还不太会讲话却已经揺揺晃晃开始学走路。
回府时两个女人在府门前遇见,储嬷嬷恭敬地朝木青瞳一鞠躬,毁她说:“奴才幸不辱命。”
人敬她一尺,她便敬人一丈,木青瞳将储嬷嬷扶起,道:“王爷定会感念嬷嬷的辛劳。”
“不敢。”
赵涵芸眼睁睁看着两人热络互动,冷笑不止,这个储嬷嬷是人老昏聩,搞不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吗?
在诚王府,有诚王妃那双眼睛盯着,她不敢太出格,只能任由储嬷嬷作主院子里的大小事,可如今已经回到信王府,她以为自己还会委曲求全、事事顺着她?
看一眼阿临和阿望,那可是王爷的传声筒,赵涵芸淡淡笑着,上前温柔地拉起木青瞳的手。“妹妹受苦了,要不是姊姊这身子,原该是姊姊进宗人府服侍王爷的。”
木青瞳静静看着她消戏,一语不发。不累吗?做人何必这样虚假?
“王妃言重。”
“这会儿可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所有乌云都离开咱们信王府了。”赵涵芸说。
是吗?专属她的乌云恐怕已经开始密布,木青瞳浅笑,半句不应,了然的戏谑目光跟看小丑似的。
阿系与阿临对望,觉得侧妃实在挺不给人面子,可王妃没说话,他们自然也不会多话。
赵涵芸不放弃,硬是拉住木青瞳说个不停。
过去不必交手,王爷便直接将她打入冷宫,可她相信宗人府里一年半的相处,情势已然不同,王爷特地命人交代要自己好好照顾木青瞳,还把身边得用的人拨给她,可见得在王爷心目中,木青瞳的地位早就不输自己这个正妃。
她得早点探清她的底牌,才好安排后续事宜。
“听说王爷从宗人府出来,精神很好,不见憔悴,定是妹妹悉心伺候,这是大功劳啊,往后妹妹就不必住在安乐轩,不如姊姊安排你住到春和院,那里离王爷的院子近,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她以退为进,试探木青瞳的态度。
储嬷嬷目光微冷,连大门都还没进就这么迫不及待出手了,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目光短浅、心胸狭隘。
木青瞳的笑意更淡了,她要真点头应允,还能活着看到几天的太阳?她连演戏都懒,又怎会拿自己的命去赌。
“多谢王妃厚爱,但不必麻烦,我已经住惯安乐轩。”丢下话,她头也不回地领着雅儿往安乐轩的方向走。
储嬷嬷看看王妃,再看看木青瞳,她很快做出决定,跟在木青瞳身后也进了安乐轩。
见木青瞳不买帐,一把火蹭地往上窜,瞥了阿临、阿罄一眼,她的嘴边挂起无奈笑睑,低着头,故意轻声地对紫宛说道:“看来妹妹是恼了我,唉,当初真不是我不愿进宗人府伺候王爷,实在是诚王妃……”
一声长叹,一串话,阿罄、阿临听得清清楚楚,也觉得这个王妃当得辛苦。
两人拱手为礼,对赵涵芸道:“王妃,我们先下去了。”
她说:“你们去吧,有机会的话帮我劝劝侧妃,往后要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总是要和和睦睦地,别给王爷添乱才是。”
阿临没有应话,心里却是百分百赞同,女人本来就该为男人着想,偶尔在男人跟前使点小性子、增点情趣无妨,可在后宅里与大妇相处,哪能由着性子胡来,闹得家宅不安?
阿罄却想,王妃身分虽不及侧妃高贵,可终究是京城闺秀,诗书礼教、妇德女戒懂得多,哪像来自蛮夷的侧妃,半点人情事故都不懂,王爷若真是喜欢上侧妃,日后恐怕还有不少苦头要吃。
回府首日,两人在府门前的对峙传到诚王妃耳里,她没有多话,只是暗自想着赵涵芸果真不简单,木青瞳不知会不会是她的对手?
终究是后宅女人才看得清楚事实真相。
信王府拆除封条,王爷离开宗人府,这消息转眼就传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当初说要回来的下人,像是约好似的,在第五日由江总管领头一起上门。
他们崇拜王爷,却也深知诚王掌权,日后信王府定会更增荣光,若能回王府做事,前程不差,虽然在王妃手下做事没那么好过,但还有侧妃娘娘呢,何况当日他们都对侧妃做出允诺。
谁知他们兴冲冲的来,却被王妃冷冷地泼桶冰水,王妃开口,一句比一句刻薄。
“我倒不晓得信王府有收逃奴的惯例,想当初王爷获罪时你们到哪里去了,有谁尽忠职守的护着偌大的信王府?哼,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如今倒是全冒出来了,还想回来求王府收留?什么时候咱们信王府成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善堂?”
赵涵芸很清楚当日的状况,紫宛回府收抬细软的时候全瞧见了。
最招人恨的是帐房老淦,枉费重用他多年,在那种情况下,手里明明有银子,却是半点不肯给紫宛,害得她在诚王府捉襟见肘,想收买几个下人都办不到。
更恨的是他们送木青瞳进宗人府的阵仗,十几车的东西浩浩荡荡,还在外头替木青瞳博得好名声,反显得她是大难来时各分飞的劳雁。
看着江总管和老涂,她心头更恨。
怎么,当初是木青瞳收买人心,让他们一个个跳出来表忠诚,如今却要她来兑现承诺、负担后果?搞清楚,信王府还是她这个王妃的天下!
赵涵芸的话惹出众怒,不少人握拳咬牙,用力吸气,克制冲动。
老涂忍不住反驳,“当时王妃接到圣旨,转眼不见人影,府中一团混乱,是木侧妃挺身主持,才没让奴才们被当成王府财产,转手发卖。”
难不成要他们再当一回牲畜,任由人牙子叫卖,才算尽忠职守?更何况要说谁跑得快,有人快得过王妃?
老涂几句话,赢得大家心底一声赞,若非场景不对,大伙儿肯定要拍手叫好。
其实侧妃娘娘已将卖身契发还给他们,他们再不是奴仆,今日来此,虽是为着生计,却也是感念侧妃娘娘恩德,纵然他们只是低下的奴婢,也懂得一诺千金。
赵涵芸最痛恨旁人提及此事,他居然大刺刺地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她寒着脸,怒道:“你这是在埋怨我?”
“奴才不敢。”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敢来这里撒野。来人啊,把人抓起来送官。”
“是。”
守在外头的府卫进屋,二十几个人慌得挤成一团,今天来的每个都是原本王府有点身分的下人,他们原没想用声势吓人,谁知……
江总管挺身往赵涵芸跟前一站,道:“敢问王妃,我们犯了哪条罪得报官处理?”
“欺主背主、以下犯上,这罪名够大了吧?”
“王妃莫非忘记,如今我们都是良民,哪有上下主仆之分?”江总管在王府里管事多年,可不是白混的,他见过的世面不比赵涵芸少。
江总管堵住赵涵芸的话,气得她咬牙,额头青筋毕露。
怎么,非要她赏口饭吃?她不赏还就敢作乱了?当真以为闹一闹便可心想事成?赵涵芸怒气冲天,要闹是吧,好啊,就闹吧,大大地闹吧,不过……麻烦是木青瞳惹出来的,自己何必帮她兜着?
到时,木青瞳会怎么处理?闹到自己跟前?拿嫁妆赔钱了事?为他们同自己争这中馈之权?最好是同她争权,到时她可以作戏的空间就大了。
京城有哪个府里是有嫡子的正妻不管事,却让无后的小妾把持?王爷再宠她,也不会让宠妾灭妻的事发生,到时她见缝插针、挑拨几回,把事情往大里闹,让王爷看清楚那个蛮婆子的本性……她就不信,两人在宗人府里那点情分,能禁得起多少次消磨!
拿起帕子擦擦嘴,赵涵芸掩盖笑意,喝口水,缓言道:“算了,反正这事儿既然是木侧妃允你们的,你们就去找她吧,来人,领他们到安乐轩。”
赵涵芸不敢亏了木青瞳的吃穿,有阿馨、阿临当门神守着,谅她也不敢在三餐上头动手脚,因此这些日子反倒闲下来。
她闲了,储嬷嬷却半点不闲,她自个儿拿着包袱就进了安乐轩,她别的事不做,成天到晚就给木青瞳炖汤。
木青瞳无法拒绝她的好意,再说……汤也确实好喝得紧,因此这段时间虽说心里不舒坦,身子倒没见清瘦。
赫连湛则是很忙,从出宗人府之后就没回过家。
而木青瞳前脚刚进信王府的门,真儿后脚就进府了,赵涵芸也想阻止,但王爷的眼线在呢,她不敢造次,更何况她也忙,一进府就得做新的人事布局,不用老人自然得用新人,要让偌大的王府尽快回复昔日光景,也得耗费心力。
今天进府的是方管事,他拿着帐潘来向木青瞳弃报。“小姐的那几株牡丹长得很好,真儿舍不得卖,打算留着等小姐来育种,是不是下一趟我让人拉车过来?”
她瞄储嬷嬷一眼,回答:“不必了,留在庄子上,好生照料。”
真儿举一反三,花种得越来越好,虽然还没有培育新苗的本事,但养出来的花的锦绣花坊里变成抢手货。
“是。四、五、六月卖花所得有七千两百七十两,真儿买回近百株花苗,但这么一来暖房就有些窄了,想请示小姐,是不是再盖几座暖房?”
方管事是个得用的,他把帐本分粮食和花草两个部分,不曾弄混。
目前看来,种植粮食的地占十分之九,但还没开始真正赚钱。
他们不用佃农,因为育苗培种的关系,全是使用雇工,因种苗不卖,目前支付给工人月钱、缴纳税赋以及买新田的银子,都得靠卖花挣来的银钱。
让她意外的是,方管事对经营的野心显然比她更大,他不只想置田地、种庄稼,更想开铺子,不受中盘剥削。
“这事你和真儿看着办,倒是你昨天提到买铺子的事,再缓缓吧,等过了今年再说。”
“可马铃薯眼看着就要收成,去年一亩地就有一千斤的收成,今年咱们都种上手了,产量肯定会再多些,属下估计,若有一千两百斤,上万软田地得有一千两百万斤啊,这么多的量,若是能自己卖,肯定……”更别说他们还育了几百亩的新稻和新麦,收成的稻麦不只风味好,产重还比过去的多。
“别急,这批马铃薯我并没有打算拿来换银子。”
“不然呢?小姐另有用途?”
“我想推广出去,让每年遇涝旱灾时百姓不至于断粮。”
马铃薯对土地要求不高,产量又好,而大隋朝往往在每年七、八月将近秋收之际发生涝灾,往往灾情惨重、粒米无收,这时候再种植稻麦,又得面临冬雪的问题,因此马铃薯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闻言,储嬷嬷点头,浅浅笑开。
方管事觉得有点可惜,他早就盘算好这些马铃薯起出要怎么定价、怎么买卖,原本可以赚得钵满盆溢的事,小姐却要用来造福天下万民。
唉……也是,从真儿嘴里,他早就了解自己跟的是个什么样的主子。
“若人人都种起马铃薯,往后小姐那一万多亩田要种什么?”
马铃薯不难种,懂得农事的,学过一回也就会了,顶多第一年收成少些,可也比水稻好得多。
“种茶!”她会改良制茶技术,不轻易教人学了去。
茶?方管事两只眼睛发光,那可是昂贵的东西啊!到时再开铺子,才叫做赚呐。
他忍不住想拉开椅子坐下来,好好同小姐讨论一下种茶的事,可这时门外一阵喧扰,阿临领着江总管和一群人进门。看见木青瞳,他们不约而同下跪。“问侧妃娘娘安。”
木青瞳连忙摆手,说:“快起来快起来,雅儿,倒茶。”
木青瞳起身站立,看看左右,想请他们坐,才发觉屋子就这么大,站着都挤成一团,哪有地方可以坐?
听见娘娘让人倒茶,众人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侧妃娘娘还是和过去一样温和体贴,没把他们忘记。
实话说,能够当个平头百姓,舍去贱籍,身分上自然是风光,更甭说日后子孙出息了还可以念书参加科考,运气够好考个功名,一家子就算翻身了,只是没田没宅的,在外头难营生啊。
好吧,就算有田有地,除花匠之外,没人手把手教着,几个人有本事靠几软田撑起家门?若是到饭馆铺子当跑堂或帐房先生,不说得从头学起,月俸哪有在王府里高。
这一年半来,大伙儿在外头多少受到些挫折,想当年打着信王府的名头,亲朋好友见着谁不羡慕泰承,不知有多风光,没想到……
如今王爷离开宗人府,又受到重用,他们自然是想要回来的,只是方才被赵涵芸那番话弄得人无比心寒。
知道侧妃还待在安乐轩,猜测中馈肯定还是被王妃把持,侧妃帮不上忙,江总管忍不住埋怨王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事实摆在眼前,为啥还分不清好坏?
雅儿有储嬷嬷帮着,把厨房里刚冰镇好的冬瓜茶送上来,只是全部的杯子和碗全用上了,还不够一人一份,只好大家轮着来。
等所有人都喝过,解了暑气,木青曈才问:“江总管,今日怎么一起来了?”
“不瞒侧妃娘娘,这些日子我们在外头混的着实不好,幸好有娘娘分给大家的银子撑着,否则还不晓得怎么生活呢,今儿个来,本以为王府里头缺人,可……
不打紧的,王妃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过来,只是给侧妃娘娘磕个头,感激娘娘当日大恩,没让咱们落入人牙子手里。”
江总管不愿意木青瞳为难。
没想到木青瞳皱紧柳眉后看一眼方管事。
方管事微哂,知道小姐这是动了恻隐之心。也行,王府出来的,至少世面见得多,再加上前头几个穿着儒衫的,定能识文断字,他正缺几个会算帐的先生。
见他点点头,木青瞳松了口气,说道:“眼前我手上没有什么差事可以给大家,不过开年后我打算种茶、制茶、开铺子,那时肯定需要人手,如果大家不计较这几个月收入少一些的话,可以先到庄子上帮忙,学一点农事,等往后铺子开了,情况会好点,行不?”
本以为没希望了,没想到侧妃会这么说,众人喜出望外,就要跪地谢恩。
他们心里清楚,侧妃娘娘是个宽厚人,跟着这样的主子,她有肉吃,绝不会给他们吞米糠。
方管事那里的事越来越多,木青瞳还是把真儿派去他身边帮忙,只把雅儿留在安乐轩里。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方管事和众人约好五天后带着行李在城门口见,木青瞳和雅儿才把大家送出门。
另一边,赵涵芸始终没等到木青瞳过来闹,便让紫宛派人去安乐轩探听。
下人无法从阿临、阿罄嘴里套出答案,却有人看见江总管他们和方管事一块儿离开,事情没照她想的走,赵涵芸恼怒,气得摔掉一套白粢茶具,打骂屋里几个下人。
动静闹得太太,吓得小少爷哭闹不已,夜里还去请太医上门。
听闻八卦的雅儿把这件事告诉木青瞳和储嬷嬷。
储嬷嬷冷冷一笑,回答:“不稀奇,她本就对孩子不上心。”
木青瞳闻言心情却很复杂,为何会不上心?那孩子可是她的护身符啊,莫非真让自己给猜着了?
皇帝终于死了,赫连湛心底暗暗一声赞,在忙过大半个月后,他终于找到时间回王府。
他抱着一只纯白色小狗,是同皇祖母要的,皇祖母的狗生下一窝,他特地挑了一只活泼好动的。
为了在皇祖母跟前帮木青瞳赢得好感,他让阿罄跟着方管事跑一趟庄子,挑了几盆花往宫里送。
皇祖母见这时节居然有人能把茶花养出花骨朵儿,高兴得让赫连湛带木青瞳进宫一趟,她想见见这个伶俐的娘妇。
这会儿他正喜孜孜地想跑到木青瞳跟前讨笑脸。
但……木青瞳居然还住在安乐轩?他不是说过让她住到主院?想到安乐轩里的秘密通道,莫非……她想要逃跑?
肚子里倏地烧起火,他快步朝安乐轩走,却不料在门口遇见赵涵芸。
她抱着儿子朝他走来,一见着他,她立刻换上不安表情,呐呐道:“妾身无能,辜负王爷期待,妾身劝不了妹妹,她执意要住到安乐轩里。”
“不关你的事。”他知道木青瞳在抗议什么,她不会成功的。
赵涵芸努力扮演小白花,怀里的儿子却挣扎地想去模小狗,下意识地,赫连湛把小狗递给身后的阿望,怕被人抢走似的。
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令赵涵芸目光微黯,连儿子都不能碰,那狗……是要留给谁的?木青瞳?
赫连湛对这对母子难免心生歉疚,他一直忙着,忙得连看看儿子的时间都没有,带着罪恶感,他模模孩子的头,轻声问:“他叫什么?”
赵涵芸勾起温柔笑颜,回答:“还没取名字呢,名是小安,妾身希望他平平安安。”
“这名字很好,就叫赫连品安吧,他们这一辈从品字。”
“多谢王爷赐名。品安,快喊爹,他是爹爹呀。”她一面说着一面把儿子往赫连湛怀里塞。
那么软、那么小的孩子?他的手只会拿刀,赫连湛连忙退开两步。“别给我,我粗糙,要是伤了孩子不好。”
赵涵芸更怒了,是粗糙还是不上心?萁非他只想抱木青瞳的儿子?面容闪过一抹凌厉,声音却无比娇柔。“没事的。”
她再次把儿子往前送时,暗暗地用指甲掐了儿子一把,他疼极了,放声大哭。
看见他哭,赫连湛更怕了,连忙把他往赵涵芸身前推。
这会儿赵涵芸不接都不行,她连忙哄着儿子,说:“不哭、不哭,瞧!爹爹给你带小狗来了,喜不喜欢小狗啊?”她一面对儿子说话,一面看着赫连湛。
“爷,快把小狗给品安,孩子很好哄的,一下子就笑了。”
这下子,赫连湛的罪恶感更深,他尴尬一笑回答,“这狗不是给品安的……”
所以真的是给安乐轩那个践人的?低下头,她做出一脸的受伤表情。
看见赵涵芸的失落,赫连湛连忙说:“如果品安喜欢,过几天我再寻一只给他,你先带他下去哄哄吧,别让他哭得太凶,对了,父皇殡天,你整理整理,带品安进宫守丧。”
丢下话,他跑得飞快,像身后有鬼在追赶似的。
阿望朝王妃躬身为礼,赶紧跟着主子爷飞奔而去,
赵涵芸凌厉的目光盯着赫连湛的背影,父皇宾天,那他还记得给那个践人找条狗导开心?!
这是在逼她呢,逼她非得向木青瞳下战书。
对赵涵芸母子的罪恶感让赫连湛不好受,而木青瞳的固执更是让他如鲠在喉。
进到安乐轩,发观阿罄和阿临两个木头直挺挺地守在院子门口,他迁怒。“守在这里做什么?人从后墙跑了,你们会知道吗?”
两人面面相觑,当然会知道,他们拉长耳朵听着呢,更何况里头还有储嬷嬷看着呢。
可这会儿王爷怒火正炽,傻瓜才凑上去触霉头。
赫连湛也没打算要他们的答案,加快脚步往里头走,就见主仆两人正在厨房里弄吃的。
雅儿吱吱喳喳问个不停,打那天方管事把江总管他们带走,她就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状态。“小姐说的是真的吗?翻个年咱们就要开铺子了?”
“是啊,若能说动叶老柝来帮咱们经营花坊最好,不然的话恐怕得另外想法子。”至于茶叶铺子得再缓缓,至少得等茶叶产量稳定再说。
除了花,她还想开个生鲜超市,卖菜、卖米粮再卖一点方便携带的熟食,比方醉鸡、卤味、卤猪脚、甜食……等等。
“锦绣花坊赚那么多,叶老板肯来帮我们吗?”
“就担心他不肯,到时只好你家小姐亲自下海。”
“哪能啊,没听过当贵夫人可以抛头露面做营生的。”
“不当贵夫人不就得了……”
“这就是你的打算?”
一声怒吼从耳后传来,吓得雅儿直拍胸口,两人猛转头,发现赫连湛站在门口。
木青瞳不接话,她不要吵架,反正早晚都要走的,何必再把感情给吵薄了。
但她不知道,冷漠是最严厉的惩罚,他宁可木青瞳辩解几句,宁可她对自己大吼,吼出不满、喊出心意,也不要她这样冷淡地看着自己,这样的她,让他失去信心与把握。
“出去!”他对雅儿大吼。
雅儿愣在当场,她没见过这样偾怒的王爷。
阿罄反应快,一把将她提出去,砰地关上门,厨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赫连湛气急败坏,顶着满脸暴怒走到她面前。“木青瞳,你给我听清楚,我不会给你机会逃开,不管你乐不乐意,你都已经嫁给我,已经是我的妻子。”
她垂眸不语。阿娘也曾经是世子爷的妻子,也曾经被世子爷百般宠爱着,但终究是无缘的两个人,任他寻阿娘再多年,最后也还是得用一纸放妾书还给阿娘自由。
“你非住在安乐轩不可吗?行啊,我里里外外派一百个人守着,让你插翅也难飞,你不想搬到主院和我同居同窝?可以,我搬过来,反正宗人府都住了,这里不会比那边差。”
木青瞳淡笑,就算派一万个人守着又如何,守住她的人,就能守住她的心?
“说话啊,你说话啊!”赫连湛忍不住了,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揺晃,她晓不晓得他有多大的罪恶感?多少的恐慌?
千里战场、朝局变换为难不了他,只有她为难得了。
为她,他无视儿子的渴望,为她,他刻意疏远赵涵芸……他还要怎么做她才能明白他的心?
“爷想要我说什么?”
“不喊我阿湛?爷?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疏远我,可以让我寒心、让我放弃你?告诉你,不、可、能!我已经寻你两世,我不会放弃。”
非要敲锣打鼓把话挑明?好吧,也不是不可以。“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请你明白我的竟思,在你拥有赵涵芸的同时,你便已经放弃我了,够不够明白?够不够清楚?”
“你明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娶赵涵芸的不是我,可我承接了这个身分,便必须概括承受这一切,难道你非要逼我把一个为我生儿育女的女人赶出王府,让他们母子无依无靠,逼他们母子去死?如果我真的这么做,我就是畜牲,难道非要我变成畜牲才能和你在一起。”
多严重的指控!她竟是在逼着他去当畜牲?轻摇头,她说:“错了,我愿意成全你的为难,也请你成全我的为难。”
“不,你在钻牛角尖!难道我只宠你不够?难道我只爱你、只在乎你还不够?你非要当正妃才愿意留下?”
木青瞳无言,难道盛怒中的男人都这么难以沟通吗?“我不必当正妃,我可以成为平头百姓的妻子,我唯一的要求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完整的家庭。”
“你的意思是多了赵涵芸,这个家就不完整?”
“对,人不是禽兽,吃饱睡饱就能满足。你不爱她,你放任她寂寞,那么她和她的孩子会恨我,恨我们未来的孩子,手足相残的事你不是没有经历过,我不要顶着别人的恨过生活。
我要的爱是安全的、幸福的、无忧的,宁可平淡无奇也不要冒险刺激,我不要我的爱情走在悬崖峭壁,我要我的爱情是个安全保垒、可以为我遮风避雨。”
“我是你的安全保垒,我可以为你遮风避雨,我可以给你安全幸福无优的爱情,相信我,赵涵芸没有恨你。
“她是不是寂寞、日后会不会手足相残,这些全是你的想象,你不可以用自己的想象力来否决我。青瞳,你不爱我吗?我们走了那么久,错过一世,好不容易才到今天,你为什么可以轻言放弃?”
对啊,她怎么舍得放弃,他们是真的走过一世,是真的遗慨过,只是……
她抚上他的脸庞,柔声道:“我爱你啊,不能被取代的爱着,但是我和阿娘一样热爱蓝天与自由,更槽的是我有严重的感情洁癖,我心狭量小,就算赵涵芸容得下我,我也容不下她。所以放弃吧!不要在伤害中让我们的爱情变得丑陋,我宁可保留它最美好的时刻,留待日后凭吊。”
一怒,赫连湛探开她的手,退后两步,他气急败坏。“木青瞳,你就这么说不通?你让我失望极了,我以为你善良,你不愿别人为自己受苦,可你现在却要为你的狭隘逼赵涵芸去死?!
“我不跟你谈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我不会管你想不想要自由,我不会在乎你是不是有感情洁癖,你生是我赫连湛的人,死也是我信王府的鬼,这辈子,你一步都别想离开!”
丢下话,赫连湛转身离去。
怔怔地,凝视他的背影,他的话像一桶盐酸,从她的喉咙往下灌,一路烧烂了她的心肝肠肺肾,让她痛不欲生。
她早知道这个结果的,三个人的世界,再浓烈的爱情也会磨损。
她早明白的,唯有深爱一个人,才会在意他的喜怒京乐、索要欲求,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这才是开头呢,等赵涵芸正式出手,他们的争执与嫌隙会越来越严重,渐渐地,爱转为恨,美好变得丑陋,她是真的真的不想走到那一步啊!
雅儿抱着阿望递给她的小狗,很是疑惑,她不懂小姐在坚持什么?泥腿子攒上几两银子都想买个妾呢,王爷这样身分的人,肯定是要三妻四妾的,就是大家都说诚王与诚王妃鹣鲽情深,诚王身边还不是有好几个妾?
要是过去小姐被冷落在安乐轩便罢,可现在王爷明明很喜欢小姐呀。
皇上殡天,王爷都舍不得让小姐去哭灵受苦,只让王妃出面,担心小姐无聊,还专程送小狗过来讨她欢心,这样的心思,小姐到底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皇帝殡天,木青瞳没有出现,赵涵芸刻意制造“蛮婆子粗鄙,上不了台面”、“王爷不喜木青瞳”的印象,深入人心。
赵涵芸要的效果达到了,她抱着小安,扮弱装可怜,哭得双目通红,她在贵妇圈当中受到相当的欢迎,只是……
赫连渊那双了然的目光让人不舒服。
停灵半月,灵柩送往皇家陵寝,赫连叡登基为帝,赫连渊封为敬王,执掌户部,赫连湛执掌兵部。
皇帝宾天,身为儿子该吃素的,但这个规矩规范不了安乐轩,一早送来的早饭里有一盘炸得酥脆的小鱼。
这是木青瞳喜欢的菜色,补耗嘛,在没有牛女乃可喝的年代,小鱼在餐桌上的角色非常重要,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今儿个看见那盘鱼,她竟觉得反胃,压压胸月复间,她连喝好几口茶,才把那感觉给压下去。
“雅儿,端远一点。”她挥挥手,别开头。
“小姐怎么啦?”雅儿问。
这明明是小姐最爱的菜啊,倒是她和储嬷嬷不喜欢,储嬷嬷牙口不好,而她老觉得鱼刺嚼不烂。
储嬷嬷细细盯着木青瞳的举动,微微一笑,悄悄把她手边的茶换成开水。
木青瞳不吃,窝在脚边小狗闻到味道却是兴奋异常。
“反正没人爱吃,赏了你吧!”雅儿笑着把整盘鱼倒进牠的碗里。
狗吃得欢快,吧唧吧唧的,没多久功夫就全吃光了。
木青瞳失笑,模模牠的头。
她始终不帮牠取名字,因为取了名字就会付出感情,她很快就要走的,她不打算带走任何会让自己想起赫连湛的东西。
嗷!突地小狗尖叫一声,木青瞳吓一大跳,收回手,她低头一看,只见小狗翻过肚子在地上挣扎打滚,不过转眼功夫已经口吐白沫、一动不动。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雅儿才技应过来。“小姐,那盘鱼……”
赵涵芸已经开始排除异己了?命运的齿轮转动,不变地重复前世的经历……
“我去查。”储嬷嬷快步往前头厨房去。
木青瞳深吸几口气后,对雅儿“别嚷嚷,你去请方管事过来。”
果然如木青瞳所料,储嬷嬷查不到任何线索,厨房异口同声说根本没送上酥炸小鱼这道菜。
木青瞳没把事情闹出来,却没想到谣言已经悄悄在前院传开。
他们说侧妃与王爷大吵一架,竟把王爷送的狗给毒死,小狗何其无辜,木侧妃的心如何狠毒;还说侧妃心机深重,自己毒死小狗还硬说是厨房送去毒鱼,企图泼王妃脏水。
谣言传播的速度之快让木青瞳百口莫辩,既然争辩不了,她索性充耳不闻。
储嬷嬷见状,想去见王爷说个清楚,但王爷一直不在府里。
谣言传进赫连湛耳里时,他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想着……他终究是让她恨上自己了,只是任她有再多怨恨,他都不会给她想要的自由。
清晨,呕吐的情形越来越严重,木青瞳再没经验也晓得不对劲,她告诉储嬷嬷必须找个大夫瞧瞧,但万万不能惊动赵涵芸。
储嬷嬷完全同意,有毒鱼事件在前、谣言传播在后,她在后宫多年,再猜不出是怎么回事就是白活了。
和储嬷嬷讨论过后,她带着雅儿走出安乐轩。
阿罄和阿临频频劝道:“夫人想做什么?同我们说,我们去处理。”
木青瞳不理会,冷着脸继续往前走,阿罄着急不已。
夫人正在禁足中,王爷不让她出府,可他又不能把人给打晕,他要敢把夫人打晕,王爷肯定会把他打死。
无法阻止木青瞳,他猛给阿临使眼色。
阿临点头,低声对阿罄道:“别跟丢了。”话丢下便快步出府寻爷去。一行三人经过园子时,却看见女乃娘和几个小丫头带着小安在玩,小孩子的笑声银铃般清脆,让人听着忍不住心情变好。
只不晓得为什么,那孩子竟歪歪斜斜地朝木青瞳跑去,跑到她跟前时左右脚互拌,差点儿捽跤,木青瞳直觉伸手将孩子扶起来。
“有没有摔痛了?”她帮小安拍掉身上的尘土。
小安冲着她直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可爱得让人想抱抱他。
女乃娘和丫头见状立即跑到木青瞳跟前,一群人看着她的目光像是看见鬼了,女乃娘想也不想的把小安给抢过来,逃命似的跑开,木青曈苦笑,以为她会对孩子做什么?耸耸肩,无所谓了,她继续朝外走。
木青瞳没想到会在门口遇见恰恰回府的赫连湛,身后还跟着阿临。
阿罄见状松口气,幸好爷来得及时。
瞪着木青瞳,赫连湛寒声问:“你要去哪里?”
自那次争吵后,两人已经十几天没见了。
“没有,只是想出去走走。”
她轻声淡语、面无表情,他解读成她在怨着自己,想起那只连小安都舍不得给的小拘,赫连湛眉毛竖起。
“萁非你忘了,爷下令不准你出府门一步。”
他的口气不善,她亦装不来温和,木青瞳冷冷地,“如果我非出去不可呢?”
赫连湛朝阿盘眼神示意,阿罄提起雅儿的后领,把人往安乐轩带。
赫连湛头也不回地丢下话,“想去就去吧,如果你不介意回来后那个丫头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你敢?!”她不敢相侑自己的耳朵,他怎么敢、怎么可以用雅儿威胁她?
“赌赌看啊,看我敢不敢。”
两人怒目相视,现在不只他对她失望,她也对他失望透顶,她的小暖男早早消失在时空洪流里,眼前的威武大将军再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男人。
这时一个丫头匆匆跑来,她跑得飞快,一个不仔细撞上阿临。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他正在气头上,一脚踹上那丫头。
丫头无辜地望着王爷,她的脚痛得椎心,瞬间泪流满面。
“方才侧妃抱了小少爷,小少爷就、就……昏迷不醒了,奴婢要出府找大夫救命……”她啼哭不止,王妃说如果小少爷出事,要她们全部赔葬。
阿临脸色惨白,前阵子是狗,现在是小少爷,这、这个木侧妃未免心太狠了!
赫连湛却是懵了,嫉妒真的会让女人变得面目可憎?她怎么能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下手?
对上赫连湛的眼光,木青瞳知道,他相信了,心头一阵阵发寒。
战斗开启,至死方休,赵涵芸不会放过她的,只是啊……他信了呢,竟然相信她会对小安下手,相信她是如此丑陋的女人……
垂头,凑凉一笑,她知道,不会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