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瞳原本还担心赵涵芸再使手段,可过了几天都无风亦无雨,让主仆三人松了一口气。
果然如木青瞳所料,她的宽厚仁慈、善待下人、出手大方的评语传了出去,因此新的守园婆子对她们的态度客气,客气到看不出木青瞳是个形同圈禁的犯人。
新换上的是冯婆子,真儿塞给她五两银子,不但换回油醋酱盐,还把吴婆子的事交代了个清楚透澈。
吴婆子被打了二十板子,行刑之人手下留情,留她一条性命。
赵涵芸前脚让人牙子把人带走,吴婆子的丈夫后脚就把人给买回来,顺便给一家子全月兑了奴籍。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居上位者再严酷,只要下面的人脸服心不服,总能从当中寻出月兑身的法子。
这些天不再有饭菜送进来,幸好之前的粮米还在,再加上池塘里的游鱼以及后院圈养的鸡很给力,天天下蛋,三人倒也没饿着,只是天天吃相同东西,多少有些腻味。
于是,她们决定今天放大胆量出门去。
木梯一架,她们小心翼翼地爬上围墙。
信王府的后院连着旁人的后院,两个院子中间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只能容纳一个拖板车的宽度,她们合力把木梯拉到墙外,再顺着梯子爬下来,走个一、两百步才走出狭窄巷弄。
京城分为内、外两部分,内城又分东西南北四个面,其中最热闹的是南城,那里有不少商贩铺面,而多数的皇亲勋贵则住在离皇宫最近的东城、西城。
从吴婆子口里,她们晓得信王府位在东城,相当靠近南城。
真儿过去的主家也在东城,不过位置较靠近北边,她对京城还算熟悉,升上一等丫头之前曾在总管手下做事,经常往返商铺订货取货,因此由她担任今日导游。
京城果然和大理城差很多,街道宽敞整齐,热闹繁华,百姓穿着干净,商铺林立,真儿一进到南城便熟门熟路起来。
她们先把几条街飞快走过一遍,再寻个食馆坐下来点几道菜,好好祭祭五脏庙。
食馆是真儿推荐的,她说:“汪家食馆做的馄饨好吃又不贵,每次出来我们都会绕到那里看看有没有位置,京城里的老饕会常上门。”
馄饨?好久没尝到这个味儿,木青瞳嘴馋了。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木青瞳催促真儿。
她们的运气没有想象中好,汪家食馆很大、人也多,一楼摆着一、二十张桌子,每张桌子都坐满了顾客。
看见三人,小二一甩肩上的巾子,带着笑脸迎上前问:“姑娘,一楼已经没有位置,要不要上二楼,二楼有雅间。”
“好啊。”木青曈想也不想便应下。
真儿急忙轻扯她的衣角,低声道:“二楼雅间得点五两以上的席面才成。”
木青瞳笑着握住她的手说:“不怕,难得嘛。”说着便提脚随小二往楼上走去。
二楼有七、八个雅间,小二领她们走进其中一间,布置还算雅致,但桌椅明显有些年头了,果然是家老店。
临街处有一排大窗,坐在靠窗处可以往下望,小二见三人都是姑娘,便上前拉下帘子,不教外头的人看见。
三人就座后,小二利落地报出一串菜单。
木青瞳道:“你帮着桃吧,五两银子的席面、几道师傅的拿手菜。”
“行,马上来。”小二转身往外走。
二离开后,真儿说道:“小姐,咱们这段时日花钱像流水似的,没有进项,只有出项,您不担心?”
“放心,大哥同我说过,那些庄子每年会有几百两进顶,饿不着咱们。”
“若王妃不让管事见咱们,那些进项哪能到小姐手里?”她说得隐晦,只差没点明那些钱会流到王妃口袋里,和吴婆子聊过几回,真儿多少知道信王妃是什么性子,那可不是个宽厚人。
“庄子的管事姓方,我见过一次,是个精明能干的,若没见到我本人,肯定不会把进项给交出去,至于王妃……”
赵涵芸出身低,虽抠门俭啬,却极爱惜名声,最怕人家说她是小门小户出身、登不了大雅之堂。
她相信赵涵芸会把她给活活熬死,再来接手嫁妆,却不相信她会明着强取豪夺,硬逼她交出嫁妆,如果她敢的话早就动手了,赵涵芸这人呐,最在意的就是那层遮羞布。
至于饿死?她才嫁进王府多久,若是突然暴毙,恐怕连信王都不会放过她,更何况木王府才往朝廷投进多少银子,光是看皇帝的态度,赵涵芸就没这个胆子下手,再怎样也得演上几年戏,总得等木侧妃在世人心里淡了身影,才好动手。
木青瞳信誓旦旦回答:“她不敢拿、更不敢抢,等着看好了,她不但会大大方方的让方管事见我,还会让我在正厅迎人。”
“小姐确定?”真儿不晓得小姐哪来的自信。
雅儿用手肘推了真儿一把。“确定确定,小姐讲的哪句话没有成真?”
“好啦,不谈那个,先说眼前的。”木青瞳从怀里拿出纸张打开,放在桌面。
纸上画着真儿依记忆录下的南城街道图,哪里卖米粮、哪里卖糖盐油酱、柴炭、布匹……画得一清二楚,原本不记得的,刚才逛过一圈又多了些记忆。
木青瞳指指纸张上方,那里有一片民宅区。“我们过来的时候发现有几家没人住,回去再看个清楚,下次出门,直接把房子买下。”
“买这么近好吗?到时信王府找人,随便搜搜就会找到。”雅儿不赞成,她总觉得拒绝危险,就要远离信王府。
“那房子不是要住的,是要藏嫁妆用的,我们陆续分批把嫁妆藏到房子里,再找个妥当时间,让方管事送到庄子上。”
待一切布置妥当,就可以拜拜走人,等赵涵芸想到她时安乐轩里早已人去楼空了。
“买房子还是得找中人,不如待会儿我先带小姐先去见见中人?”
“不好,买房子这件事由你出面,也以你的名义买下。”
王府里没有人会去在乎木侧妃身边的丫头叫什么名字,怎么也联想不到她头上,这事儿不晓得要拖多久才能完成,是生是死就看这一遭了,她不想出半点差错。
“要现在去吗?”
急事缓办,木青瞳想了想,回答:“吃过饭后,你和雅儿一起去找中人,和对方约定时间去看房子,记得,太小好坏都无所谓,重点是要离信王府越近越好,越不显眼越好,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再一起去买推车和米粮肉菜、日常所需。”
“好,那和中人约什么时候看房子?明天?”
“三天后吧,辰时一刻,在丰年粮铺见。”那里是东、南两城中间的第一家铺面。
“知道了。”
接下来她们讨论要买的东西,从哪条街、哪条巷子开始进行釆购可以最快最省力,哪家铺子做生意凭良心,哪家是黑店、里头的东西碰不得,真儿一一说明。
雅儿想起什么似的问:“要不要把嫁妆里头的摆设换成银票,咱们要走的时候比较好带?”
木青瞳笑道:“我更想把那些头面首饰给换成钱,可哪能呢,那里头有不少东西是在咱们大理打造的,款式与京城截然不同,要是拿出去卖,肯定很快就会被追查到,要是到时咱们还没走,事情就爆出来,岂不是白忙一场?”
那些摆设是母妃与大嫂怕她思乡,特地为她备下的。
雅儿嘴,道:“真可惜,那些东西在京城可以换到好价钱呢。”
木青瞳明白,物以稀为贵,谁都喜欢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何况她带来的样样精致,尤其是那些银器,要是拿出去,不晓得会被抢成什么样儿。
“银子是用来傍身的,够用就行,也不差那些。往后,你们家小姐不只要带你们离开那座牢笼,还要带你们赚钱,赚一堆花也花不完的俗物。”
听木青瞳这样说,两个丫头笑得合不拢嘴,小姐真有本事,落入这副光景,非但不自艾自怜,还能信誓旦旦,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办到?
真儿说:“往后要全仰仗小姐了。”
“包在我身上,我不只带你们赚个钵满盆溢,还要帮你们挑门好亲事、嫁个好郎君。”
雅儿直觉道:“丈夫能比小姐好用吗?如果不行的话,我宁可跟着小姐。”
“哼哼,话说得大声,哪天看到俊俏小郎君,肯定跑得比飞还快。”
三个人又开始打屁了,漫漫长日,时光无聊,斗嘴打屁成为她们消遣时光最好的休闲活动,木青瞳相信她们将会练就一副好口才。
不久菜上桌了,她们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精致的菜肴,三个人不顾形象大快朵颐,要不是有事待办,她们还打算一路坐下去,把晚餐也给解决才离开。
出门前,真儿担心小姐想把雅儿留下。
木青瞳再三保证自己哪里都不去,就坐在这张椅子上等她们回来,真儿才勉强拉起雅儿快步往外走,心想着快去快回,别让小姐等太久。
撤下酒菜,木青曈要了一壶雨前金萱和两碟点心,向伙计借上笔墨纸砚,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前世,她不愿改变历史,做什么都是小打小闹,只求安稳渡日,不显露穿越人的优势。
重来一回,她小心谨慎,依旧避不开被送到信王府的命运,既然如此……如果战战兢兢也落不到好下场,何不放手去做?说不定能够开创新局。
花若盛开,蝴蝶自来,人若精彩,天自安排。
这次,她不会再乖乖地等待命运把什么送到自己面前,她要亲手创造命运。
暖房是第一步,在出不了安乐轩之前,她会试着育苗、改变品种,试着培育更容易栽种、更不易被病虫害侵蚀的鲜花蔬果,等出了王府,那些庄子将是她施展本事的根据地。她还打算种花种茶,以现代的技术做出各式茶品。
她是学农的,在这个以农为重的朝代里,她会让自己大放异彩,她不需要当神农娘子,她只要种出不怕病虫害的果实菜蔬和高产值的粮作,就会有足够筹码让自己过得平安喜乐。这一世,她要当回女强人,再不庸庸碌碌。
在纸上,她写下一行字——追求卓越,成功才会追着你跑。
没错,与其竞争、与其把人踩在脚底下,不如花心思让自己发光发亮,让别人想视而不见都做不到。
突然门被推开,一个醉汉闯进来,木青瞳受惊,手上的笔落在桌面,滚过几滚,落在地上。
“出去!爷……”
他还没嚷嚷完,后头又有一名年轻男子进来,他拉着醉汉,目光却瞟向木青瞳,只一眼就倏地定身。
真漂亮的女人!雪肤香肌,妩媚有致,绝俗容颜,英姿神采,她睑上并无半点脂粉,却肤色洁白细腻,与鼻下艳润的丹唇相映生辉。
什么时候京城有这一号美女了?他看得眼睛都直了,连忙把七哥推给身后的小厮,上前两步拱手道:“惊扰姑娘了。”
木青瞳暗暗吸一口气,低头,心脏一阵怦怦乱跳。
她知道他,前世曾在皇帝的家宴中见过,他是八皇子,据说是太子最大的竞争对手,此人阴险狠戾,对付非我辈之人赶尽杀绝。
她低头……是代表害羞?赫连青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上前抬起笔,轻轻摆在砚台旁。“在下赫连青,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赫连青自报姓名,京城中人人都晓得八皇子名讳,听到他的名字,未婚女子哪个不脸红心跳、欲语还羞。
但木青瞳却始终低头,不发一语。
见她不动作,赫连青更大胆了,他靠近她,看着纸上的字,一字一句慢慢念出来。“追求卓越,成功才会追着你跑。”
有意思,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想要追求成功?
转头,手一挥,两个小厮把七皇子给架出去,门关上,赫连青迳自拉一把椅子坐下,拿起木青瞳的茶杯斟满茶喝下。
他巡着杯缘,可惜她没涂口脂,否则可以一尝芬芳。
“一个姑娘家,最大的成功不就是嫁个好夫婿!姑娘可有心仪之人?”
木青瞳在心底骂了千百遍,可是看他那模样肯定是不走了,都说八皇子是风流才子,是京城女子吹捧的对象,看来若非背着八皇子名号,若非有张能骗傻女人的脸孔,什么风流才子,应该是下流登徒子!
木青瞳轻声道:“还望公子自重。”
公子?她不是京城人士?是从外地来的?“姑娘何必拒人千里?本公子不过是想结识姑娘。”
他不懂,怎会有女人不被自己的笑容迷惑?心微恼,今天怎地诸事不顺?!
昨天他和七哥被父皇狠狠臭骂一顿,他在床上辗转,整夜无法入眠,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做错事的分明是太子,他不过是把证据摆在父皇跟前,让他亲眼目睹百姓的怨恨,没想到他一心忧国忧民,换来什么?
想当年,父皇叱咤风云、何等睿智,怎看不清太子本质,那等狭隘愚眛之人,哪值得父皇处处维护?!
太子贪婪无过、敛财无错、威胁百官无过,闹得民怨沸腾更无过,太子党羽一个个落马,太子呢?只不过禁足、罚俸各一年。
他从百姓身上挖了那么多,一年俸禄算什么?
反观自己,为朝廷做了大事,豫州百姓谁不吹捧七哥和自己,结果呢?
心闷极了,他约七哥喝酒,却碰到老九。
那家伙回京后似乎和太子走到一块儿,是亲眼见到老四无法在父皇跟前讨好,便转换目标?哼,还以为他多有骨气,原来也是个见风转舵的。
要不是他在父皇面前捧太子的臭脚,太子能轻松过关?
七哥同他对骂几句,原本口拙的老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窍,弄得七哥吃瘪,酒喝得更猛。
真以为太子躲过这关就没事?
哼哼,父皇的脾气是越发暴躁了,双目混油,心志不专,看来神仙散没少用,再等等吧,到时胜败才能见真章。
赫连青不是个能受气的,本该用袖而去,只是眼前的美女着实太诱人。
看看左右……他想,没人在场,就此将人掳走,京城这么大,一个少女凭空消失,怕也不容易找得到。
心思正转着,脸上邪气越盛,木青瞳微惊,这人在打什么坏主意?
贝齿咬上嘴唇,她收起眼底鄙薄,故作娇羞问:“公子真想知道奴家是谁?”“自然。”
木青瞳轻声道:“奴家是秦相爷的嫡孙女,秦可心。”
秦家姑娘从小一直养在乡下老家,照理说官家的适婚闺女,凡京里有亲人在,为便于寻门好亲事,应要找个机会到京城,可为什么秦相始终没让她进京?
因此各种臆测纷纷出笼,有人说她貌似无盐、有人说她身体病弱,还有人说她八字克夫,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很难说成亲事,谁晓得最后到相府求亲的竟是赫连青。
他府中早有侧妃两人,妾室无数,但王妃之位空着,他为得秦相安持,竟不顾谣言,求娶秦可心为王妃,这举动让多少名门淑媛碎了心。
两人成亲之日不少人去观礼,后来传出来,秦可心的右脸有一块红色胎记,胎记相当大,几乎占去半张脸,看起来很狰狞。
前世,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也让赫连青有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算算时日,前世他们是在年底成的亲,七月前后赫连青上门求的亲,换言之……她不介意就此事推上一把。
赫连青倒抽一口气,她是秦可心?
他一直想寻求秦相爷的支持,正愁想不出办法,前天幕僚提出这个法子,他还在考虑着。
美男计用过不少回,回回有斩获,他不介意再施展一回,只不过幕僚提的是王妃,若秦可心像传言那般丑陋,他该如此牺牲吗?
没想到,秦可心竟是长得这般貌美?!
他上下打量木青瞳,青衫棉布、面无脂粉,头上除一支玉簪之外别无饰样,但那支玉簪玉质上佳、价值不菲,可见身分不凡,再加上会写字,家世必定不差,没做城里姑娘的打扮,肯定是从乡下来的……
线索一点一点拼凑起来,没错,她肯定是秦府姑娘,难怪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太好了,如果秦可心长这模样,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收起笑容,恢复翩翩君子风度,他躬身行礼,道:“打扰姑娘了,还望姑娘不计较,本公子先行告辞。”
轻点头,木青瞳故做害羞状,目送他离去。
直到门关起,她才大大地松口气,把纸张纳进怀里。木青瞳提醒自己,待会儿买几套男装回去,日后出门得乔装打扮,否则这张脸太招揺,迟早惹祸。
两天后,赫连青果然向秦府提亲,太子见他扩张势力,心火更盛,从此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夺嫡之争正式摆上台面,此为后话。
真儿、雅儿回来后,她们准备付帐走人,才晓得赫连青已经把帐给结清。
真儿追问,木青瞳笑笑,把方才之事说出,只是没提赫连青的身分。
不等木青瞳开口,真儿抢先一步建议买几套男装,木青曈笑着应下,这丫头果然是得用的,有她在身边,可以省不少心思。
她们买了一车子东西,三人推着推车往前走,只是大姑娘上花新头一回,三人都没经验,把车子推得歪歪倒倒地,好几次差点儿撞了人,一路上不断对人点头抱歉。
路人看见是三个俏生生的小丫头,也不计较,还有人好心地帮着推上一段。
就在她们快到家时,赫连湛驾马迎面而来。
木青瞳匆匆看他一眼,只觉得眼熟,却没太大反应,但真儿、雅儿被吓坏了,她们压低声音说:“小姐,快走!”
木青瞳糊里糊涂地追着两人跑,却不明白为什么?
同时间,郝连湛也看到木青瞳,他一愣,用力揉揉眼睛,是她吗?有没有看错?她怎么会在这里?!
回神,他拉起缰绳朝木青瞳的方向奔去。
只有一小段路,雅儿、真儿转进两院间的小巷弄后,发现木青瞳没跟上,雅儿转身往回跑,奔出巷弄,一把抓起木青瞳没命地跑。
赫连湛骑马奔驰,转过弯后顺着大道往前直追,忽略了那条小巷弄,直到跑过好长一段路都没见着人,他才勒马停住,喃喃自语,“是我眼花了吗?”
阿临、阿望追上前,问:“爷在找谁?”
他看看左右,失笑,是啊,怎么可能……“阿罄有没有消息?”
见阿临揺头,赫连湛颓然垮肩,扬鞭道:“回府!”
真儿坐在墙上,接过小姐和雅儿递过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往院子里头丢,等东西都拿完,雅儿把推车推到最里头,抓过几丛杂草盖上,才和木青瞳爬上墙,合力拉起木梯转进院子里,三人依序下木梯。
直到双脚着地,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才算归了位。
木青瞳还没开口,雅儿已急吼吼地说:“小姐,你知不知道方才那个骑在马上的男人是谁?”
“谁?”
真儿瞅雅儿一眼。“小姐盖着喜帕,怎么会晓得?”转头,她解释,“那人就是信王爷。”
赫连湛?他怎么刮掉胡子了?
前世他一直留着那把代表英勇的胡子,这辈子是哪里不对劲了,怎么剃掉他的标志?不过……说实话,剃掉胡子的他有副让人心动的好样貌。
这人还真是得天独厚!
不过再好看也没用,这样的男人终归不是她该拥有的,她没别的好处,自知之明是有的,既然不擅长宅斗,想保命的最佳方法还是远离王府。
雅儿凑到木青瞳身边,勾勾小姐的手臂,问:“动心了吗?心动不如马上行动!”
木青瞳觑她一眼,掐抢她脸上的婴儿肥,笑说:“不要命的话就凑上去,你以为王妃是吃素的?”
真儿叹气,这倒是,她在大宅院里服侍多年,旁的不敢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像小姐这样的性子,肯定斗不过王妃,依目前情势来看,走依旧是上策。
赵涵芸怎么都没想到会再遇见“他”。
眼底带着妒恨,她厘不清自己的心情。
恨他吗?自然是恨的,既然无心,何苦揽动她一池春水,让她日夜思念优郁,还让她差点儿铸下大错,可是……看到他的第一眼,赵涵芸满脑子想的全是那年两人相遇相识的情景。
他的情书写得如此勾人,他每句话都说进她心底,甜得她无法不一想再想,他的一举一动无不牵系着她的心,让她在孤枕难眠的漫漫长夜得到一丝慰寂。
今日到万佛寺是为着求神佛庇佑,王爷已经回府近三个月,却从不肯踏进她的房间,她试着诱惑,无数次暗示,愿意与他做一对和美夫妻,她连脸皮都不要了,话里话外的暗示,她别的不求,只求夫婿给她一个孩子,让她有所依恃,可是听完话他转身就走。
他真的很讨厌女人吗?只有男人才能讨他欢心?赵涵芸心灰意冷,几乎想要放弃,可是她必须当信王妃,日子必须过下去……只好来求神佛为她指点一条明路。
所以她来了,为求夫婿垂怜,也为着万佛寺后院那片桃花林。
那年,她便是在桃花林下邂逅赫连青。
那年的他和今日一样穿着一件天马皮袍,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服饰虽贵重,却不甚张扬,气度宛若翩翩佳公子。
两年不见,他依然丰神俊朗,依然浑身透着高贵气息,一双丹凤眼依然散发着勾魂魅力。
赵涵芸以为他没脸见自己,没想到目光接触,他扬起笑容、快步朝她跑来,像是迫不及待似的。
随着他越跑越近,她的心跳越发强烈,彷佛下一瞬,心胸就要跳出胸口。
他终于来到她跟前,他的笑容不停歇,他一声“芸儿”,喊得她鼻酸。她深吸气,想假装若无其事,可表情反应了她的真实情绪。
赫连青对身后的侍卫说:“去前面守着。”
“是。”侍卫领命,转身走开。
他看紫宛一眼,紫宛不敢自作主张,垂着头,直到赵涵芸挥手让她也离开,她才快步跑开。
紫宛很害怕,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王妃身边多少伺候的人死得无声无息,她不想当下一个,可是她不过是个奴婢,又能怎么办?心里想着,眼泪忍不住落下。
赵涵芸没有看见,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赫连青身上,吞下哽咽问:“不知八皇兄……”
话没说完,赫连青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捧起她的脸,封住她的唇,在她唇间辗转流连、吸吮,像要将她的灵魂攫取似的。
理智告诉她必须反抗,可她却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腰,任由他肆虐。
她知道这是错的,她明白自己是赫连湛的妻子,可是赫连湛的冷待、他的无心无情,让她夜夜孤枕难眠……
不由自主地,她在他的吻里沉论,她彷佛又回到那年,又是那个青春天真的小姑娘。
赫连青再懂女人不过,赵涵芸满睑的哀怨再再说明她在信王府里的待遇。
看来老九果真是个好男风的,对不上心,那么王府传出的消息定也不会有假,听说木青瞳一进府就被打入冷宫。看来赵涵芸于老九不过是个摆设,既然如此……他的动作更放肆大胆了,吻从嘴唇一路往下滑,温柔的手指挑开她的衣带,在肚兜下绣轻抚她细致的皮肤。
她倒抽气、想阻止,没想到嘴里发出一声低吟,表达出她真实的。
……
雨散云收后,他体贴地为她整理衣服,动作很轻,动作间他不时地在她身上印下一个吻。
每吻一下,他就说一声,“这里是我的……这里是我的……”直到两人整理妥当,他把她抱在怀里,满足地说道:“全部全部的芸儿都是我的,我等这天已经等了盩整两年,天晓得我等得多憋屈,谢谢老天,终于把你送回我身边,芸儿,我爱你。”
话落,他又吻上她的唇,直吻得她又丢魂失魄方才停止。
她靠在他怀里,一句句骂自己没出息,可是……她要怎样有出息?
她明明已经将他放弃,明明已经决定对王爷一心一意,她想当好信王妃的呀,只是……他怎么可以出现,怎么可以破坏这一切?
她好怨呐,他这样待她,她应该恨他的,只是……脑袋一片空白。
两人就这样抱着彼此,谁也不动,风吹过,时空彷佛在此刻凝住。
好半晌,他又开口,“芸儿,我爱你,很爱很爱很爱你。”
赵涵芸终于恢复理智,轻轻推开他,带着冷笑,寒声问:“既然爱我,为何要求娶秦相孙女为妻?为何府邸后院装满女人?你说过,为了我会终生不娶,你要为我守身、守心,结果呢?”
他望着她,一句话不说,半晌,两颗眼泪坠落。
他的眼泪像滚烫的开水,灼伤她的心,她慌了手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太天真了。我没有大志向,我什么都不要、不争,我只想和芸儿在一起,寻片世外桃源,好好守着彼此,过平淡却幸福的日子,我的愿望很小,可是总有人看我不顺眼。”
“太子?”
他点头,满眼的苦楚,“芸儿可知道,你坐上花轿嫁给九弟时我在哪里?我没有去喝喜酒,我抱着一坛酒坐在这片桃花林里,一遍一遍质问老天,既然让我们相识,为何不允许我们相守?
“那晚,我喝得酩酊大醉,大病一场,在病床上,我终于想通自己错在哪里?是我不够强,才留不住心爱女子,倘若我坐上那把至尊无上的龙椅,所有人都要听我的,我才能从九弟手中夺回你,我才可以实现承诺,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想清楚了,我不再拒绝赐婚,谁想嫁给我都好,只要她们背后的势力能助我夺得江山,助我赢回爱情,我便欣然接纳。
“我知道这样很槽糕,可我管不了自己,芸儿,你知不知道夜夜想着一个女人却无法得见的痛苦?你知不知道思念会像蛊毒一寸寸侵蚀心脏,教人痛不欲生?
“我不管了,就算对不起全世界,就算对不起九弟,我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重新夺回自己身边!”
满篇都是谎言,他却说得顺畅极了。
这些日子,他内心焦虑不已,太子被父皇下令圈禁,但那也算圈禁?不过是挪个窝儿,住进过去的定王府,砌上高墙、种上蒺藜,在府内划定一块地方,限定活动范围,除了剥夺自由以外,其它一切如常,甚至还有人可以偷偷进府去见他。
赫连青气得双眼通红,恨不得一把火烧掉定王府。他痛恨父皇的偏心!立功的是他,他却不时被父皇冷嘲热讽,当着百官面前责骂一通。
他知道的,大事将成,但他必须防着老四、老九,既然无法拉拢,就只能毁掉,他可不想冒险犯下杀头大祸之后却是为他人作嫁。
赵涵芸还陶醉在他的话里。原来是这样……可不是吗?传言相府千金貌似无盐,他都愿意为自己将她给娶进门……
感动濡染胸口,她把头埋进他怀里,想在他的心跳声中寻找安定。
她的动作让赫连青弯起眉毛,她听进去了,对于女人,他向来得心应手。低头,亲亲她的额头,把她环得更紧。
当年透过母妃,他早知道父皇打算把她许给老九,老九好男风之事已传遍京城,没有人愿意让女儿出嫁,唯有赵府愿为仕途牺牲嫡女。
得到消息,在选秀之前他便制造偶遇,勾得赵涵芸对自己上了心,之后赐婚圣旨下,他诱她怨恨老九,甚至言里言外暗示只要老九死了,他就可与她暗渡陈仓,只待时机成熟便带她远走高飞。
他几乎成功了,赵涵芸在合卺酒里下毒,没想到赫连湛如此命大,昏迷三天三夜竟还能清醒,可惜了赵涵芸这颗棋子。
没想两年过去,他还有机会重来一次,看着怀抱里的娇女人,他忍不住欢欣雀跃,匀起她的下巴,又吻得她意乱神迷。
赵涵芸突地捶打他,怒问:“你凭什么夺回我,我已经是信王妃、是别人的妻子!”
“凭我登上大位、凭我是天下至尊,如果非要取走他的性命才能夺回你,我不会有半点犹豫。”他说得斩钉截铁,笃定的口气让人定心。
“话说得好听,过去两年你在哪里?你可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我在蓄存实力,我在招兵买马,我随时随地伺机而动,芸儿……”他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轻吻。“我很清楚你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也知道你为我守身如玉,你怎会以为你身边没有我的人?好芸儿,光为这份坚贞,我就不会弃你而去。”
他的随口糊弄便安了她的心。“你在王府里安插棋子?你怎么敢?信王……”
“就算被他知道,心存报复,我也不怕,因为……”他的额头贴上她的,唱歌似的低吟着。“因为不知道你的消息,教我如何活下去……”
泪坠落,心软了,赵涵芸再度落入他的圈套却不自知,仰起头,她主动吻上他的唇。
他再加把劲问:“芸儿,你可不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我等这天已经等得焦头烂额。”
她让他焦头烂额了?说不出口的成就呵……点头,就让飞蛾扑火吧,就算最后只余一缕烟灰,她亦不悔……
在两人携手离去后,桃树后面转出一道颀长人影。
赫连渊闪烁的目光落在赫连青背后,眼底饱含浓烈的兴味,他勾唇一笑,桃花眼开出朵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