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姑娘说喜欢他?可是她喜欢他什么呢?
他这样一个人……又有哪里值得她心悦的?
跟把所有的注意力和疑问都砸在灶间的阮绵绵一样,韩枋宸其实也是茫然的,他坐在厅堂里,一杯热茶已经转凉了,他还是没有想出答案来。
他看向门外,但眼神幽深,像是看到了过去,也像是看着刚刚站在门口,涨红着脸说喜欢他的阮绵绵。
韩枋宸知道自己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性子,还是个外室子,自小他见最多的就是鄙视和厌恶。
曾经也有小姑娘对他抱持好感,可是那样的好感有如昙花一现,对他来说只是记忆中的曾经罢了。
而那时起码他还能够说上一旬年少,但如今他已近而立之年,看着一副穷酸模样,整日冷着脸,隔壁的小姑娘却说喜欢他,他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是看上他哪一点。
他沉默着,一早上就这样过去了,那个釆花贼让他丢在外头,已经连哀号都叫不出声来,可他的屋子里越是安静,隔壁的动静就越清楚。
听着那小姑娘开了门,似乎还去胡同口雇了一辆牛车,然后往车子上不知道搬了多少东西,接着便赶着牛车离开了。
既然刚刚说了让她别再送饭,他自然不会指望人在家中坐,还有热腾腾的饭菜送上来这种好事发生,看了看院子里已经奄奄一息的采花贼,他站起身,打算把人送到县衙之后,再买些干粮回来。
可是没想到才刚开门,就看到门口地上摆了一个食盒,他一愣,拿起食盒打开来,里头是一个个已经放凉的糊糊,不用热灶,只要用上藕粉还有糖水,就能够调出来的早膳。
他手里拎着人,思索一番后,还是把那食盒给盖了起来,放回她的大门前,沉默地离开。
不是无情,只是既然没有以后,就不需要给予任何希望,否则希望过后的失望,会比现在的无情更加残忍和痛苦。
她如果不是真心,而是另有目的,这自然是最好,可若她真的对他存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么即使她现在还不明白,以后总会知道他现在的做法才是对的。
被拎着的釆花贼看着让他头一回栽得这么惨的男人,嘿嘿冷笑,“怎么,都已经半夜闯入人家小姑娘的家里,还装什么清高?只不过是跟我差不多的货色,不对!是比我还老又没钱,啧!那小姑娘真是瞎了眼了,居然会看上你这样的男人……原本还以为是什么清纯的姑娘,现在说不得也就是你玩烂的破鞋……唔。”
韩枋宸动手又折了他的一条手臂,冷冷地睨着他,警告道:“如果不想在进衙门之前就不小心被我扭断脖子,你最好把那张嘴紧紧地闭上。”
釆花贼疼得浑身冒汗,他目光狠毒的瞪着韩枋宸,把这个老秀才的长相给记得牢牢的,心里发了毒誓,今日他这样羞辱他,等来日他肯定要让他死得很难看。
韩枋宸对于一个手下败将怎么想一点也不在意,把人丢去县衙后,就不打算再理会,这个人被通缉了那么多日子,县令如果知道一点好歹,就绝对不敢动什么手脚。
离开了县衙,他习惯性的往书铺走去,可是外头没有小姑娘包子铺的踪迹,他脚步顿了顿,往自己平日摆摊的街上走去。
茶铺子依旧,可是那个老位子上,并没有一个宛如桃花的小姑娘坐在那儿,笑着朝他望来。
他站在街上,来往的行人偶尔会多看他一眼,可是更多人是直接走过,甚至还会低啐一声他怎么站在路中间挡路,但他并不在乎,他只觉得心绪一阵复杂,怎么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她似乎无处不在,而他似乎也习惯了她不经意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习惯了抬头就能够看见她,习惯了她以为没人知道,可是他早已心知肚明她总跟在他身后一起回家。
有太多的习惯,像是理所当然,让他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她表达的爱慕之心其实早就已经开始。
只是那也能说是一段错误的缘分。
虽然他不知道她到底看上他哪一点,可是等她真的明白了他是怎么样的人之后……她会庆幸还好没有和他有太多的牵扯。
就如同那个人说过的——
此生,我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你,如果能够重来,只希望从来不曾认识你这样的刽子手。
南阳城对阮绵绵而言,只是一个暂时的居住之所,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韩枋宸,她也不会在这个地方待那么久。
她雇了车,一路往城西的方向走,直出了城门,比起她现在住的二葫芦胡同,这里的屋子虽然有小拥挤和破烂,但是显得有人气多了。
一大早的,许多男人都已经外出干活,留在家的大多都是女人、老人和小孩,她熟门熟路的来到一间还算齐整的屋子前,还没下车,就看到几个原本在门口玩的孩子一路喊着往屋里去。
“爷爷,包子姑姑来了!”
本来牛车左边和后头就跟着不少孩子,这么一喊,又多了许多闻声而来的孩子,阮绵绵倒也见怪不怪了,笑着把刚刚在路上买的一些糖里分给这些孩子。
不一会儿,屋子里走出来一名中年汉子,虽然已经鬓发染霜,可那笔直的背脊还有壮硕的身材,还是让人看不出他的确切年岁,他左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脸颊一直到耳后,笑起来更显得可怖。
“阮姑娘,这些孩子失礼了,还望你不要见怪啊!”靳山朗笑着致歉,身边几个淘气小子则是老老实实的站着,不敢说话。
“哪里。”阮锦绵挥挥手,表示不放在心上,然后跳下牛车,“今日我刚好有点事情过来就做了些东西,都还没上锅蒸过,等等请婶子们还有大娘给弄熟了,再分给大家吧。”说着,她打开放在牛车上的蒸笼的盖子。
靳山即使不看,也知道出自她手里的东西肯定都是难得的美食,笑着说不在意,然后挥手让几个比较大的孩子把东西给搬下车,再让人去后头吩咐家里的妇人们烧火把东西给弄熟。
他则是招待着阮绵绵往厅堂里坐下,让几个孩子不准靠近,替她倒了杯茶水后,开口问道:“阮姑娘,离我们约定的日子还没到,怎么提前来了?”
靳山当了一辈子的采药人和猎人,合作过的东家不少,可是像是阮绵绵这样的客人还是挺少见的,她要求的并不多,也没有特定要年分长的,只是偶尔让他们寻的东西有些罕见,所幸这大山上什么都有,日日勤上山,总能够把东西给凑齐达到她的要求。
而自从她找到他们一家合作以来,就订下了一个月拿货一次的规矩,这次距离上回才过没多久,她突然上门来,让靳山有些困惑。
“以后这货我还是一月一取,但我今儿个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我往日在城里用的柴火都是外头人背来的,我缺了就买上几捆用,可之前出了点事,外头卖柴火的我现在是信不过了,就想着请靳老伯每天替我准备柴火。”
那柴火她检查过了,不是在进了屋子之后才被动了手脚,就是买之前就出了问题,至于是什么时候她无法肯定,可是要说那些卖柴火的完全不知情,她是不信的,所以自然只能找自己常配合的人来买,即使这城里城外的有一点距离,她实在顾不得了。
靳山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既然人家不愿说清楚,肯定就是有不能说的理由,他也不会追问,就是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天天玩儿似的去山上两趟柴火便有了,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样的生意对他来说甚至不需要耗费什么时间,自然是乐得应承。
“只是这柴火让我们帮姑娘送去吧,要不这来来回回的跑也折腾了点。”
阮绵绵本来就打算让他们帮忙送,既然他自己先提出来,自然更好。“也好,到时候我每车再多加几文钱,就当作是替我多走这一趟的茶水费吧。”
“不用,不过就这一趟,哪里需要多收姑娘这份茶水钱,再说了,姑娘这样照顾我们的生意,比起之前接那些药材生意的,冬天冰天雪地的还得往山里头钻,不知道好上多少,我们一家子可都感谢姑娘的恩德呢!”
她微微一笑,她虽然也可以自己上山去找她要的东西,可是她更擅长做厨房的活儿,如果花一点银子就能够让人分担这份辛劳,她又何苦把自己弄得那样狼狈。
“对了,姑娘这柴火要送去哪儿呢?还请姑娘报个地方,就是我自个儿不清楚,等等还能让我那小儿子跟着走一趟,以免下一回寻不到地方。”
阮绵绵回道:“就在城东那儿的二葫芦胡同里……怎么,那儿有什么问题吗?”
靳老伯的脸色明显一变。
靳山看着她一脸无所知的样子,不太明白她是清楚那胡同的事情,但心里不在意,还是根本就不清楚那儿的过往,只是被没良心的中人给骗了,他小心翼翼的斟酌字句后,问道:“那胡同……没什么人住吧,姑娘怎么会住到那儿去呢?”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跟着男人的脚步走,看他住那儿,寻了中人去找了屋子的,现在想起来,那时候那中人的脸色是有点奇怪,可她没有仔细深想,现在看靳山这欲言又止的模样,难道那胡同真有什么问题?
阮绵绵有时候是不拘小节了点,可并不代表她是个傻的,她听得出来靳山还有后话,也不瞒着他,“我当初是有些原因要住到那附近,可找的中人的确没有多说什么,一日之内就帮我把契约都给打好了,我还想着这南阳城不愧是来往行商众多,办起事情来也特别爽快利落。”
“那肯定是心中藏了奸的,看姑娘孤身一人要找屋子才糊弄你,那胡同……南阳城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就是再缺房子住,也少有往那胡同里去找的,现在会住在那儿的不是那种睡大通铺的外地人,就是……”像她这样傻傻被骗上当的。
“所以那胡同是怎么了?我瞧着倒还好,屋舍是旧了点,但那中人说了,那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宅子,因着子孙不肖,把产业都败落了,这才把屋子隔成一套套的,租人或是卖出去。”
靳山替自己倒了杯茶水,踌躇了半天,这才叹了口气道:“那中人怕是为了让姑娘租下来,才刻意这么说的,只是这话只说对了一半,那胡同没人敢去住,是因为那宅子之前出过事,原先住的真是大户人家,还是当官的,可最后男丁被杀,女眷怕是被玷污,全都在屋里头吊死了,一大家子没剩个活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得罪了人,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没说的是,当初那一家子死得凄惨,就是亲眷也没有敢上门去收尸的,尸臭弥漫了整个胡同,吓得连打更的夜深之后都不敢往那儿走,最后是官府看着不像样,花了银两,请了城里胆大的去帮忙收殓,这才把那一家子的后事给处理了。
可在那之后,胡同里闹鬼的传言不断,城里有人买房绝不会往那儿买,那宅子后来也不知道落在谁的手上,只是没想到那中人明知道有问题,还敢接手,甚至租给像阮姑娘这样的小姑娘,实在太缺德了。
阮绵绵不怕这个,只是觉得那家子可怜,但这样的情绪一闪而过,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契约都过了大印了,现在知道这些,就算心里不痛快,那也是自个儿不舒服而已,无法改变什么。
“罢了,我在那儿也住了好一阵子,没出什么事,再说了,要再去找那中人理论,也得耗费时间,还不如就当作不知道。”
“也是,相较起来,还不如更加小心最近这嚣张的釆花贼呢,这样的人若是不抓起来,还不知道得毁了多少姑娘,像姑娘这样容色的,更是要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