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峨嵋想了想,做出害羞之态。“姊姊说什么呢,人家还小……”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阿嵋是咱们家宝贝的娇娇,这婚姻大事,自然得早早就筹备起来的。”常峥玥柔声道。
“咳,妳长姊说得有道理。”常老爷在度过最初的不自在后,也理直气壮了,摆出父亲的威严道:“妳即将及笄,年岁也不算小了,正是该好好议亲的时候了,妳虽是家中幼女,可阿父一定为妳挑一个有权有势的富贵夫婿──”
常峨嵋用手捏住自己大腿,才能强忍住自己别失控发出那个大不敬的“嗤”笑声!
“阿嵋当然知道阿父和阿玥姊姊是最疼我的了,绝不会像那些卖女求荣的下三滥人家,把自家女儿弄进富贵人家后院里当个一辈子上不了台面的小妾,就为了满足一己之私的贪念和图那么一丁点子蝇头小利,哎呀呀……”常峨嵋满面“信任崇拜”之色,乌溜溜如小鹿的大眼望着父姊,笑得好不娇憨。“所以婚事有阿父和姊姊做主,阿嵋很是安心呢!”
常老爷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常峥玥神情一僵,随即恢复温婉雍容笑意,眸光三分锐利审视地盯着这个从来被自己拿捏在掌心的幼妹。
“阿嵋,是有谁人跟妳说了什么浑话吗?”
常家如今是常峥玥主持中馈执掌大权,无论内院外院都是她的人马,只要她想瞒的事儿,就是一字半句都近不了常峨嵋跟前。
可若非有人在阿嵋耳边碎嘴,这个蠢钝天真的幼妹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做此感叹?
常峨嵋小脸红了红,两手搓揉着衣角,吶吶道:“阿玥姊姊,那个……八婶婶家远亲的女儿,不就是被自己的阿娘狠心卖给了大了她二十几岁的吴老爷做妾吗?我听了也很是害怕……那个女孩儿还小我一岁呢,她家的人怎么就能做出这么禽兽不如泯灭人伦的事来?”
“住口!”常老爷冷汗涔涔,恼羞成怒地大吼一声。
常峨嵋哆嗦了一下。“阿、阿父……”
常峥玥脸上那抹常驻如面具的温柔笑意也挂不住了,语气生硬地道:“阿嵋,莫怪阿父生气,这样污秽不堪的言词也是咱们这些娇娇能说得的吗?”
“是阿嵋错啦。”常峨嵋惭愧怯弱地低头作忏悔状,内心则是悄悄“我呸”!
污秽不堪的话不能说,只能做……常家的家规还真是别开生面,独树一格。
“下去下去,为父看见妳就心烦!”常老爷满脸烦躁,毫不留情地撵了她回房。
驽钝平庸,不堪教,真真是蠢物!
“是……”常峨嵋装作满月复委屈惊惶,泪汪汪地走了。
常峥玥面色阴沉,还是强笑道:“阿父息怒。妹妹只是年纪尚稚,等进了绥南公府后,经历得多了,自然就懂事了。”
常老爷头疼不已,心下对长女此次的决策,首度生起了几分质疑。“阿玥,就妳妹妹这样子,日后入了公府,万一惹恼了公爷,那岂不是更反倒带累了咱们家?咱们要不要……想想旁的法子?”
“阿父,您以为女儿搭上绥南公府这条路子容易吗?”常峥玥闻言心头火起,然而面上却笑得比谁都温柔和气。“自来士农工商,咱们商户之家虽说营生得利,日子过得宽裕舒坦,可在世人眼中,商者地位本就低下,像公府那样的勋贵,咱们便是再过几辈子都攀不上的;此番若非严家姊姊的婆母和公爷是表亲,在公爷面前有几分面子,稍稍提及了咱们家阿嵋妹妹的玉雪可爱娇憨可人,咱们常家又怎能遇上这样的好事儿呢?”
常老爷犹豫了,面色和缓大半,抚须颔首道:“妳这未来的大姑姊可是威武将军家的长子媳妇,夫婿又初初被选入金羽卫,将来荣光鼎盛,指日可待,她既能待妳这般亲厚,日后我儿嫁入严府后,为父的也能放心了。只是,却不知这严家为何还迟迟未过府前来,订下婚期……”
“女儿嫁入严府,也是为求将来严府能多帮衬咱们常家几分。”常峥玥眼神阴郁了一瞬,随即面露羞涩,却依然落落大方地道:“阿父,严家大郎君如今正全心攻读,便是想着能在此番官试中大放异彩,得贵人和名师举荐入仕,一旦有了官身,对于两家亲事更是锦上添花,女儿知他的鸿鹄之志,自然一心一意等他的。”
“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我家阿玥选中的佳婿啊!”常老爷朗声大笑,满意至极。
常峥玥脸红了,越发显得灿若桃花,鲜艳夺目……脑海中那个长身玉立、宛若清风的身影彷佛就在眼前。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都等了他那么多年了。”她喃喃自语,眸中异色大盛。
……他是怎么也不能辜负我的。
就在常峥玥和常老爷盘算得满满当当的时候,在皇城的另一端,一处宽阔而低调古朴的宅院内,高大挺拔的大宗师豻缓步自演武场走来,半敞开的胸膛上汗水淋漓,一方雪白布巾被他随手在结实贲起的胸肌上胡乱抹了一把,而后扔回恭敬侍立一旁的武奴手上。
“宗师,有线报。”另一名昂藏挺拔、神采奕奕的宗卫巍疾步而来,单膝跪下奉上,表情却有一丝欲言又止。
高大年轻男子乃北周宇文帝心月复大宗师豻,平素除了隐于暗处护卫帝王之外,更身兼监察百官的宗师部堂主,闻言微挑浓眉,接过的剎那不忙展卷,而是淡然问道。
“有异?”
“禀宗师,昨日午时一刻,有一羊皮卷投入我堂搜集密报的隐处之一,属下等人在未查核详实前,不敢擅自上报,先行遣三名枭部宗卫分三路搜查,方才消息传来,此份线报果然为实,请宗师过目。”巍沉声禀报。
“嗯。”他缓缓展开了羊皮卷,看见上头娟秀小字时一顿,心有所感,似笑非笑。“这是女子手书,可查过了此女是谁?目的为何?”
“隐处的卫士画下此女容貌,属下已命人前往查询皇城户民录,望能尽速盘查出此女身分。”
北周新制,落籍京城之百姓,户籍皆由户部底下的户民司掌管,出生、及笄、冠礼、嫁娶、休离、义绝甚至亡故,皆须登记在册,尤其是女子及笄,男子冠礼之后,均需画下一份影真肖像入官方纪录,以方便管理丁口。
当然,此女若已及笄,身分自然很快便能水落石出,但假如此女容貌尚未入册录,想查出她是何方神圣,也不过是稍稍延宕上数日罢了。
暗卫部和宗师部在北周宇文帝的执掌中,眼线及势力遍布天下,只有不想查的,就没有查不到的。
“那女子画像何在?”他扬眉。
“此为其一。”巍恭敬奉上。
豻展开一看,顿时笑了。
那苹婆果似的小脸,鬼头鬼脑的鬼祟模样,不是那日听壁角的小娇娇还有谁?
然,她又是怎么知道此一密报隐处的?
豻心中警戒乍起,却也不禁对这个行事处处显露几分诡秘的小女人生出了浓浓奇罕探究之心。
“宗师识得此女?”巍见状一怔。
豻但笑不语,缓缓卷起羊皮卷,在掌心轻敲了敲,嘴角微扬。“嗯,近来主公正愁没人可紧一紧皮,既然绥南公都自动送上门来了,便从他开始吧。”
“诺!”巍虎眸一亮,露出嗜血愉悦的笑来。“属下自请领办这趟差事,请宗师允可。”
宗卫们闲太久了,好不容易有大显身手的机会,又怎么能不欢欣鼓舞嗷嗷叫呢?
手领皇命,破门而入,抄家拿人什么的,最他娘的痛快了,哇哈哈哈!
“悠着点,别让人以为咱们宗师部都是一群只知喊打喊杀的大老粗。”豻闲闲地提醒,“风度还是需要有的,干活的时候,切记那个『请』字,别让那些老御史有机会乱喷唾沫星子。”
虽然宗师部和暗卫部从来只奉君王令,不鸟百官爽不爽,但是老御史们个个年纪大了,动不动就要撞柱直谏,画面挺不好看的,总之是能免则免吧。
“诺!”巍有些不好意思,讪然一笑,颇有些憨厚之态,通身的狰狞血气霎时也消散了大半。“多亏宗师提点,否则属下又要忘了。”
幸亏大宗师精明睿智,想出了出勤之时,行动如狼似虎杀气腾腾的宗卫们配合一口一个“请束手就擒”、“请莫做困兽之斗”、“请乖乖把你的狗头套进本宗卫的狼枷”,诸如此类礼仪客套词汇,从此堵得那些老成迂腐冬烘的御史噎得满口老血,再也没理由没机会没借口弹劾他们言语太过暴力,行事太过狠辣,监察百官等于恫吓百官,非朝廷之福等等屁话。
就连吾皇主公也因此耳根子清净了不少呢,嘿嘿嘿!
“算来绥南公一家子沆瀣一气,恐怕连门口那对石狮子都不干净,便是全数抄拿了也不算冤枉。”豻指尖恍似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画卷边缘,悠然道:“待罪证齐全后,五日内,你们便好好松松筋骨去吧。”
“谢宗师!”巍慨然抱拳,乐颠颠地去了。
常峨嵋可能作梦也没料想到,上辈子缠绕了她好几年的最大恶梦之一,竟在此人短短两三句笑谈间,转瞬就要灰飞烟灭……
此刻的常峨嵋回到了自己房中,看着两名眼神畏缩闪躲,怯怯迎上来的婢女,却是忍不住笑了。
不错,这次挺乖的,没有她前脚出了房门,她们后脚就忙着跑到常峥玥面前把她给卖了。
她笑着笑着,不禁叹了一口气。
……回首前尘,这两个随她“出嫁”的婢女混得还比她好咧!
上辈子她要是懂得借力使力,以牙还牙,恩威并施的道理就好了,也不至于傻乎乎地在闺中被亲人算计,还遭贴身婢女背叛,最后更落得半生凄惨饥寒交迫而死……
“二娘子,婢子们什么都没说,真的什么都没说。”婢子松女长得妖妖娆娆,前世最是不安分,才一进绥南公府就勾搭了世子,被养为外室,哄得世子恨不得死在她身上,在她身上花钱无数。
世子夫人为此恨透了常峨嵋,以为她故意指使贱婢去争抢世子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