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天磷一句话,让钱深忙得焦头烂额。
出钱的没事,出嘴的没事,而他这个可怜的伙计却忙得脚不点地。
忙不打紧,可看到爷这样坑害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他良心不安呐,更别说人家还是爷的救命恩人,爷这样、这样……太忘恩负义。
这事要是传出去,爷还有善名?
如今府里上下一门心思全向着贺姑娘呢,因为她救回主子的同时,也救下满府上百条人命,因为她亲切温柔,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舒服,因为她免费替府里的人看病。
听说有个小丫头的亲爹病得厉害,城里大夫都说没得医了,他从乡下进京,央求贺姑娘治,人抬到后门,看门的嬷嬷不让进,贺姑娘不但给他银子住客栈,还到客栈里帮他治病。
这哪是个姑娘?根本就是救苦数难的仙女,难怪柳叶村的人说她是观音娘娘座下的玉女,至于金童……应该就是于太医了吧?
于太医对贺姑娘的好,好到让人眼红呢,每天送姑娘到主子爷屋里不说,还去接人,嘘寒问暖、体贴小意,于太医那样的人才本就会让女子心仪,又是这样的态度,谁不羡慕?看来两人好事将近。
因此明面上他帮不了孟孟,但私底下小动作不少,在契书上写了一堆保护小姑娘的条例,希望能让她少吃点亏。
不过想在主子爷眼皮子底下搞鬼根本不可能,若非主子爷默许,他胆子再大也不敢乱来,所以啊,他家主子爷其实就是只纸老虎,雷声大、雨点小,用来吓人恰恰好。
钱深行事效率高,短短两天就把地契给送到凤天磷手上。
现在他得马上出府找人丈量地,然后再让老莫、老吴日以继夜把土地规划给做出来,主子爷放话,房子得在两年内完成。
两年盖出一座城,就是皇帝都不敢说这种话,当儿子的口气竟比老子女,幸好主子爷南山那里归置着近千人,将近一千个很有本事的人,可以解决不少困难。
钱深低着头快步往外,只见魏总管拖着肥肥胖胖的身子走得飞快,几乎要跑起来。
“老魏,忙啥?”钱深打招呼。
“咱们府里未来的女主子来了,我得去接待。”
未来的女主子?是薛家姑娘?赐婚圣旨还没下就眼巴巴地赶过来,这位姑娘未免太主动大胆,不过还是得赞她一声有野心,可不是吗,主子爷何等身分,多少名门淑媛想议上这门亲,若是不够主动,从正变成副,多委屈。
钱深目光一闪,微微笑着。
他是专门替主子爷管财库的,主子爷手下几十家铺子,都在他手里管着。
既是营商,他对城里大大小小的商铺多少有几分了解,而这位薛家姑娘的手段与能耐他倒是佩服,只不过行事未免……
钱深耸耸肩,那不是他能管的。
“跟爷通报了吗?”钱深顺口问。
“当然,薛姑娘特地来探爷的病。”
主子爷愿意成亲,魏总管那颗心总算落到地上去,他对薛姑娘满意极了。
薛姑娘才名满天下,美貌更是人人夸,这样的女人就该配他们家主子爷才不枉费。其实三年前贵妃娘娘提过,可他家主子爷一句话就否决,他闷啊。
有人在背后传小话,说主子爷是个断袖,胡说八道,他从主子爷三岁起就在身边照料,他清楚得很,爷哪里是断袖,爷只是对贺小六放不下……
贺小六是贺将军的独生女,名叫贺孟萱,在族里排行第六。
她的亲娘死得早,贺将军为国赶赴战场,皇上怜稚龄弱女在族里会受人欺凌,便将贺小六带进宫里教养。
贺小六长得好,一双眼睛更是亮得透人,性子恬淡温柔、亲切可人,甫进宫便赢得众人欢喜。
皇帝此举本是一桩美意,谁知她与众皇子一起念书,念着念着,几个皇子全都瞧上她,还暗地里较起劲,他家主子爷也是当中一个。
贺将军的功劳越大,宫里的娘娘自然越想笼络她,可贺将军一死,人走茶凉的道理人人知晓,没有强而有力的母族,贺小六不再是众娘娘们眼里的好媳妇儿子。
那年主子爷才十五岁,谈亲事尚早,但他与贺小六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人早已约定终生。主子爷担心贺小六被人枪走,便与云贵妃提及此事,娘娘脸上不显,心中却是千万个不乐意。
当时二皇子养在云贵妃膝下,娘娘知道主子爷与二皇子兄弟情深,也知道皇帝为弥补对贺将军的亏欠,定会把贺小六许给皇子。
想着贺小六虽没父亲相助,但她有皇帝的怜惜,虽然没人知道皇帝的疼惜能维持多久,但贺小六若能嫁给凤天岚,多少会成为儿子的助力,云贵妃便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多久,一纸赐婚圣旨下,把贺小六赐给二皇子。
消息传出,主子爷大受打击,他嘴上刻薄,性子蛮横,却是个再重感情不过的,他顾虑着与二皇子的手足之情、顾虑着贺小六的名誉,心中再不甘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头任性,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劝说也不肯开门。
直到那天,主子爷收到贺小六的信,出门应约,他们说了什么、见面过程如何,无人知晓,但两天后宫里人来报信,说贺小六投湖自尽。
主子爷得知消息后赶进宫里,不管不顾地抱着贺小六的尸体痛哭失声,还狠狠搧自己十几巴箪,搧得一张脸青紫红肿。
主子爷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哀伤着。
他在主子爷身边多年,他了解爷,爷不怪别人,只自恨自怨,认定是自己害死贺小六。
这些年,主子爷数度拒绝云贵妃的赐婚,怕也是还拧着那件事。
不过……现在好啦,主子爷总算肯点头成亲,贺小六的事,在主子爷心里淡了吧?
坐在花厅里,薛蕾抚平裙子上的皱折,心里有些紧张。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嫁给凤天磷,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啊,自从七年前见他一面,她便时刻想着,再也无法把他从脑中剔除。
她是那样地爱他,爱到不介意毁掉一个女人。
如今她十八岁了,女子十八岁尚未订亲,着实很晚,但她坚持等凤天磷回头,他一天不订亲,她便存着一天的希望,倘若他一世不婚,她便青灯古佛,伴他一生。
实非她天生固执,而是所有经验都教会她,有耐心的人才会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柳姨娘被她斗死了,薛家后院掌管在她手上,母亲恢复正妻的荣光,家产落在兄长头上,嫁妆拢在自己手中,而当年那些嚣张跋扈、看不清自己身分的庶弟与庶妹,死的死,活的……也活得艰难无比。
那个地狱般的经验,让她坚信温良恭俭是用来沽名钓誉的,女人的性子要够狠、够残忍,才能活得够好。
出门时,庶妹薛棠恶意挡道,笑问:“你确定三皇子会看上你?如果他知道你的本性,就算赐婚圣旨已经供在薛家祠堂里,你说说,三皇子会不会后悔?”
看着薛棠被火烧毁、坑坑疤疤的丑陋面容,薛蕾冷笑道:“就算后悔,这门亲事也落不到你头上。”
薛棠是柳姨娘的女儿,一场大火没有烧死她,却烧死她的弟弟——天资聪颖、早慧得让爹爹把他寄在母亲名下作为嫡子教养的薛晖。
薛晖死了,哥哥便不再忐忑,没有人做比较,他安安稳稳念书,如今也考上举人,所以……说说,当女人怎能不狠?
只是薛棠怎敢说那种话?莫非她又搭上什么人?
薛蕾轻哼一声,脸上透出一抹残忍。脸都烧成那样了,不关在屋里等死,还满院子乱绕,净会添乱,是想给谁找不痛快?看来她对薛棠还是太厚道了,这种人不到黄河心不死,许是……该给她找条黄河了。
唇角上扬,她美艳的笑容中带着残酷。
此时,魏总管进屋,躬身为礼。
薛蕾回神,急忙起身,温柔一笑,“魏总管多礼了,您是三爷身边的人,便是三爷素日里也是敬着的,您这样我怎生受得起”
被人这样捧,魏总管全身上下无比舒畅。
听听,多会说话,传言果然无误,薛家嫡女的教养无人能比。
孟孟是打从那团黑影靠近时脸色才变得惨白的,所以凤天磷确定她看得见,他也越看越清楚,那不仅仅是一团颜色加深的黑影,而是一团呈现人形的黑影。
他不信鬼神,但这会儿他有请得道高僧到府里作法的冲动。
孟孟手不停抖着,想着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她迅速喝掉桌上那杯温热茶水,替身子添些许温度,把契书收进怀里,从椅子上站起,“这两天我会把银票送过来。”
“喂。”凤天磷点头,视线不时投向黑色人形。
“凤天磷是不是看得见我?怎么老往我这里瞟?”
他在孟孟耳畔说话,一阵阵阴寒的气息袭来,她咬牙强忍不适。
“三爷没其它事的话,我先离开。”孟孟说。
凤天磷不想让她走,他要确定些许……事情。
他不想见薛蕾,但想起两人的赌约,听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不晓得贺孟莙和薛蕾碰在一起会擦出什么火花?
带着一点坏心、一点刻意,他的视线在孟孟身上凝聚,跟着起身,恶意地挂住她的路,“为什么急着离开?喔,因为听说薛蕾快到了?”
孟孟无奈,这种话要她怎么回答?虽说赐婚圣旨未下,但娘娘开了金口,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改变机会不大,更别说他也点了头。
薛蕾见面,她要用什么身分、什么态度?
难道要她直话直说:“薛姑娘,鹿死谁手尚不知,倘若我赢得赌约,你就算当上正妃,也没什么乐趣可言。”
孟孟苦笑,她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怕了?敢与爷打赌,却没勇气见人?”凤天磷起身步步向孟孟进逼,故意伸手环住她的腰,然后……碰到了!他碰到那团黑影,一股透骨的寒意从手背传入心底,如果眼睛会出差错,那么再加上触感来证明,是不是就可以确定那里确实有东西?
“我!”她猛地抬头,清澈大眼对上他的。
他似笑非笑,故意继续往前走。
孟孟被逼得不得不后退,那团阴影没有跟着后退,而是穿过孟孟的身子飞到屋梁上。
在被穿过的那刻,孟孟的脸色惨白,牙关轻颤。
凤天磷不动声色地问:“干么用这种表情看我?是你起的赌约,若我当真喜欢上你,自然要把你留下,看在你救我一命分上,定会允你一个侧妃当当,不过……放心,那五万两,爷掏得心甘情愿。”
他看不到、听不到,却能感觉到那团黑影正在笑,可以收到那黑影的恶意,那是针对他的恶意,为什么?
更有趣的是,那黑影在屋梁上,他越靠近孟孟,那黑影的恶意就越严重,外头是灿烂的阳光,犀里却冷得冻骨。
所以那黑影不喜欢他与孟孟靠近?是这样吗?
凤天磷扬起邪魅的笑靥,勾起孟孟的下巴,在她还没搞清楚状况时,他刻意当着“他”的面封住她的唇。
一碰上那甜甜、软软的唇,像是瞬间启动什么似的,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他试图看清楚,却来不及。
忽然间,门打开,魏总管领着薛蕾走进屋子。
两人都没想到会看到这幕,双双一愣,定在原地。
怎么回事?贺姑娘不是和于太医……云贵妃想为他们赐婚,这事满府上下都知道,若贺姑娘没这个心思,怎会让于太医进府,还每天到他居子里说话?他们带着玉成好事的心思看待此事,即使觉得此举不妥,但云贵妃都放话了,自然是……
可现在又是什么状况?难道贺姑娘骑驴找马,勾搭于太医之后,又觉得主子爷更合适?这样的话……不行,主子爷怎么能要这等品性的女子。
魏总管的脸倏地拉下,对孟孟的观感大翻转,刻意轻咳两声。
凤天磷侧眼,看见薛蕾扶着墙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
他们才见过几面,需要搞得这么楚楚可怜,好像他们已经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约定好三生三世,他却背约似的。
哼!凤天磷看不惯薛蕾这副样子,装可怜也得男人肯看才有用,否则就是烦!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薛蕾的印象糟透了,不过……
看看还没反应过来的孟孟,他微眯起漂亮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等待她下一步的表现。
她没错,错的是那个不要脸的贱女人!薛蕾死命咬唇,扶起墙壁,逼自己上前,这一步,让她看清楚孟孟的脸。
霍地,狂风暴雨、惊涛骇浪涌上,两人对视,她们认出彼此。
是她!恶寒在心底攀升,薛蕾几乎疯狂,她怎么没死?她怎么可以不死?她早该死了,掉入深谷,没摔死也会被饿狼咬死,她、该、死!
薛蕾掐紧拳头,无数诅咒在心头翻腾,若自己的眼光能够杀人,那么她要将这女人千刀万剐、凌迟至死。
孟孟不善掩饰,恐惧浮在脸上,她的身子抖得厉害,阵阵寒意袭来,冷得她骨头冻僵。
陈年旧事重返,过往的记忆转为鲜明,阴暗的、龌龊的、肮脏的事一幕幕跳出来,像腐蚀的溶液般侵蚀了她的平静。
孟孟知道当年那个小女孩身分尊贵,绝对不是普通人,但她从没想过两人会再见面。
她想起坠崖的事,想起自己被挂在树梢,在一阵惊心动魄的揺晃后继续往下掉,接着“喀嚓”一声,她听见自己小腿折断的声音,疼痛像支飞箭狠狠插入她的心。
再次清醒,天已经全黑,夜枭起,野兽低鸣,她害怕得放声大哭,不断喊着数命,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无人响应,她以为自己将要死去,幸好赵姨找来于叔,于叔心疼,却逼着她为自己乔正腿骨。
可以想象吗?她手抖得厉害,力气不足,一次、两次乔不正,于叔急得大骂,又逼着她不能昏过去,反复折腾……至今,那幕依旧常让她自梦中惊醒。
也是那次失踪让母亲操碎了心,身子败坏得更迅疾,没多久就再也支撑不住,留下她和忆忆与世长辞。
她恨死那个小女孩了,但于叔告诉她,善恶自有天判,她的恨只会让自己痛苦,她的痛苦会感染身边的人,会让她的心变得阴沉。
她不允许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只能逼自己释怀,她也以为自己终将释怀的,但偏偏教她再次遇见那小女孩,是命运作弄人?
薛蕾?那小女孩竟是那个救凤天磷一命、娘娘想要赐婚的薛蕾?上天怎么可以这样安排!
她深爱的男人、她即将用魂魄换他成为一个完整的男人,日后要与薛蕾成双成対,幸福一生?
孟孟深深觉得不甘心,她的豁达早慧、她的恬淡平静在此刻被炸毁。
她不想这样疼痛,可是心一阵阵绞着,她也想要波澜不兴,可是心中波涛汹涌几乎将她淹没。
手足无措,无法面对,孟孟直觉地退开一步、两步,退到凤天磷身后。比起孟孟,薛蕾的恐慌不会少。
一个早该死透了的女人,却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更别说这人与凤天磷之间……已不只是暖眛,若她才是自己货真价实的对手,那么她只要把当年的事翻出来,自己哪还有希望?
怨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薛蕾怨天怨地,怨上苍对自己不公平,怨恨孟孟的幸运。
凭什么那些恶心的恶匪在她身上逞兽欲的时候,这女人可以逃过?凭什么同样被掳,她要受那样的苦,这女人却能全身而退?
在这女人喂她喝水的时候,她恨,在孟孟为她擦拭身子的时候,她恨,在孟孟捣烂药草为她敷伤口的时候,她恨!
因为这女人澄澈干净的大眼睛彰显了贞洁,因为那满脸的同情怜悯让她觉得自己污秽无比,她宁可被伤害的是这女人,宁可自己来为这女人做这些事情。
倘若角色对调,她不会命人杀死这女人,而是会同情她、帮助她,用同样的怜悯対待她,可是……受伤的偏偏不是她!
薛蕾对孟孟的恨,直到亲眼见她摔下山谷那刻才得到平息。
可是这女人又出现了,出现在她和三皇子之间,为什么?为什么总要让这女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孟孟垂头,强忍着不甘与愤怒,薛蕾十指扭绞,神色慌私。两人的表情很奇怪,但没有人觉得怪。
魏总管和凤天磷有相同解读,一个是现行犯被抓包,无地自容,一个是满怀期待,却遇见令人心碎的场景。
凤天磷看好戏似的看着两个女人,而魏总管……
他第一个回神,轻咳两声,对方才的画面视而不见。“主子爷,薛姑娘带两株老山参来探病,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薛姑娘真是有心。”
他转头对薛蕾说:“这位是贺姑娘,一手了得医术,是她把爷给救醒的。”说完觉得不够,连忙再补上两句,“再过几日,等爷身子痊愈,贺姑娘就会回柳叶村。”
这话欲盖弥彰,魏总管苦着脸,暗道这不是他的问题啊,而是……主子爷身边没有过女人,从来不曾发生的事,让他怎么应变?看看薛姑娘那张美得让人心疼的小脸这般伤心,他能不说几句教人安心的话?
发现自己的可怜委屈凤天磷并未放在心底,薛蕾只好收敛,哽咽地说了句,“蕾儿代家父拜见三爷。”
她不该来这趟的,毕竟是未婚男女,不过虽然赐婚圣旨未下,但云贵妃几度暗示要她过府与凤天磷培养感情,又见这些时日不少人家送帖子进皇子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哪个不是盼着三皇子这门亲事?更甭说云贵妃确实在替凤天磷挑选侧妃。
前两日听说连徐丞相都进了皇子府,徐家有个嫡长女徐藤清,十六岁,与她并列京城才女,徐家除了一个丞相之外,还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官,比起家里只有爹爹一个尚书郎,势力大得太多,若云贵妃反悔,把正妃之位给了徐藤清,她能怎么办?
比背景,徐家狠赢薛家一截,她能取胜之处不过是容貌,这点徐藤清远远不及自己。她本以为今日一见,定能教凤天磷惊艳,眼底再也容不下其它女人,正妃之位手到擒来,没想到……
“坐吧!”凤天磷对薛蕾说,却直接拉起孟孟的手走向桌边。
牵手是给“男鬼”下马威,也是让薛蕾看清情势,就算成为皇子妃,这个府里还是他说了算,至于孟孟……她能主导的只有赌约,胜负掐在他手里。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动作让他脑袋里又跳出画面,他看不清楚场景与人物,却晓得那些画面一个个温馨甜蜜,让人舍不得不停留。
孟孟是彻底傻了,她厘不清胸中的是恐惧、不甘还是怨恨,心底重复浮现的全是薛蕾充满恨意的眼神,因此她根本没发现自己的手被攥在凤天磷的掌心里。
牵手的动作薛蕾和魏总管都看见了。
薛蕾的勉强明摆在脸上,魏总管的鄙夷放在心中。
他怎么都没想到贺姑娘会是这种女人,过去是她太会演戏,连他这只狐狸都被迷了眼?
“不知三爷的身子可好些了?”薛蕾想着,既然柔弱可怜没人欣赏,她索性摆出一脸豁达大方,像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让所有人分辨她与孟孟间的云泥之别。
他故意叫得亲眤,“有孟孟在,爷怎会有事?”凤天磷眼睛盯着薛蕾,注意力却飘至她身后的黑影上。这黑影……对薛蕾感兴趣?莫非是个急色鬼?
一句话,让薛蕾有无数联想。
三年前凤天磷拒婚,三年后只因为她把他从官道带回便同意赐婚?
他不是个好说话的男人,怎会轻易应允?她原是年纪到了,皇上施压,如今一看,莫非……是替贺孟莙作嫁?
贺孟莙再有功,也就是个平头百姓,云贵妃怎会满意这种媳妇,所以凤天磷退而求其次,先娶进正妃,再顺势给贺孟莙身分?
她怎能让此事成真?他们太小看她了。
那年的事贺孟莙一清二楚,若贺孟莙在她成亲前揭露,她多年经营的名声将全毁,到时就算父亲不发话,她也只能拿条绳子上吊。
若贺孟莙拿自己当过墙梯,藉由恐吓顺利嫁给凤天磷,再披露此事……到时枕头风吹几阵,她这辈子就算毁了。
她花那么多的力气一步步走到今天,怎能毁在贺孟莙手中!
薛蕾线定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脸上透出算计与阴狠。
她不知道有个恶鬼在身边,把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冷笑,薛蕾和当年一样狠呢!当年她可以暗害小六一把,这回手段肯定更惊人,她会怎么做呢?没有自己这个中间人,凤天磷要怎么阻止?
突然间,他大乐,咻地越墙穿出,孟孟看见了,凤天磷也看见了。
只是孟孟的颤栗未休,握在凤天磷掌中的手抖得更凶,她的害怕精准地传进凤天磷心底。
莫非她害怕的不仅仅是那黑影?
凤天磷的目光落在薛蕾身上,凉薄的笑意让薛蕾冒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什么了吗?薛蕾的惊惶失措不输孟孟。
看着熟睡的孟孟,一直骚扰她的那团黑影那冷戾的目光变得柔和。
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也不认为自己对不起任何人,唯独对她……心有抱歉。
他喜欢她,所有围在她身边的皇子个个都喜欢她,她性子温柔、待人体贴,和公主、贵女们大不相同,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双恬然清澈的眼睛,让人光是看着就会心平气定。
他不敢和别人抢,从小他只能默默地躲在凤天磷身后,奉承讨好,竭力巴结,好为自己争取生存机会。
那次他为撒泼胡闹的凤天磷月兑罪,却承受了太傅十下手板。
是她挺身站出,不怒、不激昂,只是温温柔柔地问凤天磷一句,“你希望自己如此被对待吗?如果不希望,怎能这样待人?他是你二哥啊!”
凤天磷是天之骄子,岂能忍受她当众指责?就连大皇兄多安慰自己两句他都看不下去。
扬手,凤天磷想打人,她却把背挺得直直的,正面迎上。
她说:“你可以打,但要想清楚,脸上的伤痕三两天就会消除,但心底的伤会留一辈子。”
这话说得多好啊!
众兄弟中,凤天磷待他最好,云贵妃对他也不差,在吃穿用度上头,他从未匮乏,但那些人理直气壮的话语中,往往会无意间透出鄙夷,教他受伤。
伤痕一次次加深、加大,凤天破口口声声说他是亲兄弟,他却无法……无法不拿凤天磷当敌人。
是凤天磷的错,不是他心狠!
他爱她,她却喜欢蛮横骄纵的凤天磷。
在父皇赐婚那天,天晓得他有多快乐、多幸福,他甚至想着,有她,他便什么都不要,如果她让自己放弃与凤天磷争位,他也愿意,可是……她死了,她恨他恨到投湖。
她说:“但愿来生来世再不见你。”
他那样爱她,她却如此恨他……
都是凤天磷的错,世上没有这人就好了!
他花了整整七年的时间终于成功把凤天磷弄死,让支持凤天磷的势力转而支持自己。
他立誓当上皇帝的第一天,就要下令全国押罗所有与贺小六相似的女子,即使只有形似,他都要让十个、百个、千个“贺小六”爱上自己。
差一点他就能坐上皇位,差一点凤天磷就死了,为什么他的人生永远差那么一点点?随着黑影的怒气升起,屋子里变得寒冷,孟孟被这股寒意惊醒,猛然坐起,在看见坐在床头的他时,把身子缩进靠墙处。
“这么怕我?”他口气中带着怨恨,却无法不看着她。
“你要做什么?”孟孟试图淡定,但恐惧不经意流出,她怕他,不仅因为他身上的阴气,还因为……因为她的直觉预告,他会伤害她。
“我能做什么?亲你?抱你?或把你变成我的女人?我很想啊,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他坐到床上,手轻轻滑过她脸庞。
孟孟和小六都有双一模一样的眼睛,让他着迷的眼睛……
对于他的触模,孟孟没有感觉,只是觉得寒意迫人。“我们的赌约还没到期。”
“呵呵。”他轻笑两声,“你真的觉得自己会赢?”
“还没有到最后一天,我不会放弃。”孟孟说着违心之论。
他不是想看好戏吗?她便拉着他这份心思,替自己多争取些时日。
“还不死心呐?”无论如何都不对凤天磷死心吗?
他立下交易,是想让她看清楚凤天磷有多冷血,从此死心塌地跟着自己,没想到……好吧,她的固执与前世如出一辙,他得多给予几分耐心。
“还有二十一天。”她坚持。
“凤天磷拿走你所有钱财,还刻意做出那番举止让薛蕾恨上你,你说,一个男人不肯护你,只想害你,心底对你是有情还是无情?”
天晓得凤天磷吻她的时候,他有多愤怒,而激起他的愤怒,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他没拿走我的钱,我们是合伙。”
“凤天磷是哪号人物?你。为你成了傻子,他还会乖乖照着契书走?”
“他会,我相信他。”她知道凤天磷有一颗良善的心,他嘴里说那些鬼魂不关他的事情,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想讨她欢喜,但她很清楚……他为那些鬼魂的故事动容。
“你脑子坏了吗?”
唉,这就是最槽的部分,就算脑子坏了,她还是想和凤天磷在一起。
“还有二十一天。”她继续坚持。
“固执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想自己有个交代。”
又来了,又是这句话!对自己的交代?交代有这么重要吗?如果不是想对自己交代,怎会发生后来那些事……
黑影十分不耐烦,“交代什么?他是天、你是地,就算再给你们三辈子时间,你们也不会走到一起。放弃吧,跟我走,我马上还他魂魄。”
孟孟不说话了,她知道的,他讲的是真话,但是……舍不下啊,舍不下凤天磷、舍不下忆忆,舍不下她的人生。
她以为自己还可以活很久,还可以救很多人,渡化很多灵魂。
她相信行善会得善缘,相信灵魂轮回间自有天道,她这样认真地相信着,谁知……眼底带着淡淡的哀愁,孟孟望着他,低声问:“为什么非要带走我?我与你素不相识,难道真是为了让凤天磷难受?可他不会难受的,他已经忘记我了。你与凤天磷之间,不管是缘、是福、是孽,都已经结束了,放下吧,去过下一个人生,下辈子的你会有新的幸福、新的人生。”
他定眼望着她,片刻后,喃喃问:“没有你,我怎么能够幸福?”
身影渐渐淡去,他消失在空气里。
是的,她不知道,失去她……他怎还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