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外,有一片林子开满了杏花,吸引不少游人墨客前来赏花。
这日天清气朗、惠风和畅,已出嫁的拂春特地陪着娘家弟弟常临与妹妹随茵前来赏花。
去年随茵前来认亲时,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然而在见到她对弟弟的照顾后,她心里已认下了这个妹妹,待她十分亲近。
弟弟与常人不同,打小就宛如活在自个儿的世界里,平素不怎么亲近人,有时一整天也说不了一句话,也听不太懂别人说的话,即使是她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姊姊,往往也要反复说上许久,他才能明白她的意思。
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随茵来了不久,弟弟竟然就肯与她亲近,随茵带着他外出几次后,他的话比以前多了,作的画也更加鲜活起来。
见弟弟此时就在林中的一个角落安静的作画,想起出来前额娘交代她的事,拂春特地拉着妹妹说道:“额娘说妳今年已十七岁,差不多该议亲了,妳来京城一年多了,可有什么心仪之人?若有,妳只管告诉姊姊,姊姊和额娘替妳说亲去。”
随茵站在杏花树下,抬目望着枝上粉白的杏花,面无表情的回了句,“没有。”
这一年多来,拂春多少模清了这位妹妹的脾性,也没在意她的冷脸,那张明媚秀艳的脸庞一脸热络的表示,“既然妳没有心仪之人,那婚事就由额娘和阿玛替妳作主可好?妳放心,额娘和阿玛定会替妳安排一桩好婚事,不会亏待妳的,我也会替妳打听打听有没有适合的人选。”
思及前生之事,随茵对婚姻不再抱有期待,若是可以的话,她情愿一辈子不嫁,但她很清楚嫡姊、嫡母还有她那位父亲,都不会允许她这么做,便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我还不想太快成亲,至少再陪常临两年吧。”
见她这般替弟弟着想,拂春感动得一把抱住她,“我真庆幸咱们阿玛当年酒后乱性生下了妳。妳放心,我一定会替妳找个天下最好的男人!”
随茵没推开她,只淡淡的问了句,“那姊夫在天下最好的男人里排第几?”
拂春被妹妹的话噎了下,有些尴尬的回道:“呃,他排第二,最好的当然留给妳。”她大话都说了,不好在这时改口。
“姊夫。”
“我都说了,他排第二。”
“我听见了。”一道温雅的嗓音传来。
拂春猛然回头,心虚讨好一笑,“永玹,你怎么来了?”随即又转回头横了妹妹一眼,暗怪她怎么不先提醒她。
随茵回了她一个无辜的眼神,意思是她刚才明明就喊了姊夫,是姊姊妳自己太迟钝。
“事情办完就过来瞧瞧。想不到我在妳心里只能屈居第二啊。”那温润的嗓音里似是透着一抹低落。
“你在我心里自然是最好的,但咱们得谦虚点嘛。”拂春赶紧好言好语的哄着自家丈夫。
随茵清冷的嗓音幽幽响起,“原来妳适才是在骗我。”
为了表示自己绝对没有欺骗妹妹,拂春回头撑着笑脸再三保证道:“我没骗妳,我一定会替妳找个最好的丈夫。”
一旁有人搭腔,“哦,我倒有点好奇福晋口中那个最好的人会是谁。”
拂春循声望了过去,待看清对方的模样,她登时横眉竖目,“恒毅,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与端瑞郡王恒毅并不熟稔,不过两人之间却是隔着一层姻亲关系,她已故的表姊琬玉去年嫁给他,不久便因病而过世,琬玉死前留了信给她,让她别怪恒毅,因她在出嫁前本就有病在身,她的死与恒毅无关。
可她后来听闻恒毅在娶了琬玉之后对她置之不理,在府里常常与他豢养的男宠和歌姬们寻欢作乐,琬玉病了也没去看她,她委实无法谅解他在琬玉生前如此冷待她,对他难有好脸色。
随茵也望向他,想起不久才在扬州才见过此人一面。
“这杏花林又不是妳家的,本王为何来不得?”回了句,恒毅挑眉睇向随茵,嘴角微勾,“可真巧,扬州一别,居然在这里再见姑娘,原来妳竟是玹邵王福晋的妹妹。”拂春自幼习武,在八、九岁时就敢一个人打了几个年纪比她还大的宗室子弟,而随茵身为拂春的妹妹,看来胆子也不小,怪不得那日敢当着他的面说他脑子有病。
随茵也回了他一句,“原来你是端瑞郡王,怪不得言行肆无忌惮。”
她没见过琬玉,琬玉过世那天,她才刚从扬州来到京城瓜尔佳府认亲,后来也没机会见到这位表姊夫,不过拂春与琬玉感情极为亲厚,回娘家时,只要提及琬玉,拂春免不了要骂上恒毅几句,且京里对恒毅的传言可不少,说他骄纵跋扈,放荡不羁,贪好美色,男女不忌,在府里豢养无数男宠歌姬,所以她也算是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了。
拂春和永玹听了两人的对话,狐疑地相视一眼,性子率直的拂春马上问道:“随茵,妳认识恒毅?”
“先前回扬州时见过王爷一面。”
发现随茵即使在面对她姊姊时也面无表情,而拂春竟似也习以为常,恒毅看了她一眼,抬了抬眉笑道:“那时与随茵姑娘有些言语上的误会,还望随茵姑娘莫要记挂在心,只不过本王有一事想请教随茵姑娘,那日我回去后特意照了镜子,但照了半晌,也没瞧出我哪里眼歪嘴斜了。”
他是个闲散王爷,约莫是皇上见不得他日子过得太逍遥,不仅让他教导他那几个皇子们武艺,还时常差遣他去办事,那日他去扬州,正是替皇上去查一案子。
拂春也忍不住古怪地看向随茵,恒毅虽然名声不好,但平心而论,他的面貌生得颇为俊美,且身材高大,仪表不凡,还有那一身武功,比起禁军统领也不遑多让,也不知他是怎么了,竟惹得随茵说他眼歪嘴斜。
随茵的神色仍是冷冷淡淡的,“那日那位不慎撞了王爷的姑娘,我瞧着模样十分清秀,王爷却说她绿豆眼、朝天鼻、大阔嘴,若王爷不是眼歪嘴斜,又怎么会看错,还说出这种话来?”
“原来妳是在为那姑娘打抱不平,妳这性子倒也与拂春有几分相像。”说到这里,恒毅看向拂春,似笑非笑的调侃道:“看来妳这半路认来的妹妹果然是亲的。”
拂春马上一脸认真的回道:“随茵当然是我亲妹妹。”
知晓爱妻因着琬玉的缘故不喜恒毅,恒毅那脾气也不好相与,永玹看向他,委婉的提醒道:“恒毅,你不是约了人在这儿见面吗,可别让人等太久。”
明白永玹这是在赶他,恒毅也没再多留,临走前瞅了眼随茵,俊美的脸上堆起和善的笑意说道:“我这人素来宽宏大量,那日妳对我出言不逊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同我这般心善,往后说话时可得当心点。”
他走后,拂春没好气的磨着牙,“他怎么有脸说他宽宏大量、心善?”
永玹安抚道:“罢了,他的性子就是这般。对了,常临在哪里作画,妳带我过去瞧瞧。”他与恒毅算是表兄弟,他父亲是当今皇上的弟弟,而恒毅的母亲则是皇上的妹妹,不过两人平素并不太亲近。
恒毅的祖父生前因战功赫赫而封王,原本爵位该传给他父亲,不过他父亲比他祖父早一年过世,因此是由他这个长孙袭了爵,依照祖宗规制,他袭爵后降为端瑞郡王。
拂春领着永玹去看常临前,不忘叮嘱妹妹,“随茵,往后妳再见到恒毅,别理会他。”
随茵性子冷,话也不多,但她说话又直又毒,一开始她也常被气个半死,可是后来她发现随茵泰半时候都是无心的,面对自家人是无所谓,可若是因此得罪了谁就不好了。
“嗯。”知晓拂春是为了她好,随茵应了声,不过她没将恒毅的事放在心上,倘若他真要怪罪她,在扬州时他就不会轻易让她走,这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贪花、跋扈不讲理。
端瑞郡王府。
“王爷,长公主今儿个从明若庵回来了。”总管德多得知主子回来,连忙过来主子的跨院,亲自禀报。
他约莫三十岁年纪,身材微胖,是在数年前恒毅被册封为端瑞郡王时,被他提拔起来成为郡王府的总管。
听闻母亲回来,恒毅的神色有些复杂,“额娘怎么突然回来了?”母亲自他去年成亲后,便去了庵里静修,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庵里,鲜少回来。
德多脸上堆着笑回道:“约莫是惦记着王爷,回来看看您,她吩咐您回府时,请您去她那儿一趟。”
“嗯。”恒毅应了声,喝完一盏茶才前去母亲的寝院,和母亲请安后,他脸上虽带着笑,但那嗓音却透着一抹疏离,“额娘要回来怎么不通知儿子一声,儿子好亲自去接您。”
他幼时十分畏惧额娘,额娘自幼管教他极严,他常因贪懒没学好骑射或是文章而挨罚受饿。
阿玛还未过世前,常会背着额娘偷偷端来饭菜给他吃,但自阿玛在他八岁那年服毒自尽后,他挨罚时再也没有人会来给他送饭,没了阿玛的维护,他不敢再贪懒,之后也没再挨过罚。
可他与额娘之间的鸿沟却越来越深,而且自阿玛去世后,他对额娘除了畏惧,又多了一抹恨意,他觉得是额娘间接逼死了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