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炎隆放下老药工所写的药草纪录,看向弟弟,不明白自己与花明子之间哪来什么进展,想来应是学文硬凑热闹吧。
他这个唯一的弟弟,生平无大志,就是偏爱游山玩水、饮酒管弦、练武玩马。只是,学文既不爱正事,可他也不能让这个弟弟白混。哪家出了不肖子、
赌徒,一掷千金,哪家人又卖了屋宅、祖产等等消息,他都让学文去打探来。
因为应家有名的虽是药铺,但他始终认为有土斯有财。因此,各处好地点的宅子,他探知了之后,自然没少买,不过是用了化名,没让旁人知道。况且,有几回药材在运送上的风险,靠的也是学文在风月场中听来的小道消息而避开……
“哥啊,你不好奇你拒绝花当家之后的发展吗?怎么不快点问我呢!”应学文和哥哥对看了半天,终于耐不住性子地追问。
“你不正要说了吗!”应炎隆往宽广椅背一靠,淡然说道。
“大哥一点情趣也无,日后嫁进来的大嫂可委屈了。”应学文忍不住抱怨道。
“我的妻子不必有情趣,我也不会委屈她半分。”他非常清楚自己想从婚姻中求得什么——一个让他无后顾之忧、唯夫命是从的温婉妻子。
“算了算了,跟你谈情趣,当真是对牛弹琴,我还是快点说说刘媒婆今天兴高采烈地从花家出来之后的事吧。”
“兴高采烈?”应炎隆浓眉一挑。
“是啊!因为刘媒婆接下来可有大生意要做啦!”应学文手舞足蹈得像是他亲眼目睹了花明子和刘媒婆的会面一般。“花当家让刘媒婆去找一些家世清白、人品佳、知孝顺、又愿意人赘的男子来让她挑选。现在整个京城都在谈论这事呢!果然不愧是花当家,行事作风就是和寻常人不同。”
应炎隆没应声,修长指节轻扣着桌面,好一会之后,薄唇扬起一抹似笑非笑。
应学文看着大哥突如其来的笑容,心里蓦地打了个哆嗦。
每次只要大哥这样笑,就代表着在算计某件事。旁人都说应当家谦和有礼、待人亲切,只有他知道大哥的笑意其实是张隔绝旁人探知真正心思的面具。
他曾亲眼看过家族里的叛徒痛不欲生地躺在大哥脚边求药,可大哥唇角似笑非笑,一语不发地看着对方在他面前死去。
“大哥,你在想什么?”应学文皱眉问道。
“我在想这花明子果然有头脑,她提的这主意倒很适合她。”
“你真的很爱夸奖花当家耶。之前花记食铺训练了一票负责外送的店小二时,你就称赞过她聪明会赚钱了。”应学文抿了下唇,觉得大哥就只看到外人的好,却不懂得要称赞他一下。他可是一听到消息就赶回来通知大哥了。
“我现在觉得她更聪明了。你把她的招婿条件说清楚一点。”应炎隆倾身向前。
“大哥还真当我是包打听啊。总之,花当家开的条件首要是得孝顺、人品
要好、对她言听计从之类的。”应学文看哥哥抚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兴奋地嚷道:“瞧大哥这模样,莫非你心中有人选了?”
“你去叫刘媒婆过来。”应炎隆看着弟弟说道。
“叫刘媒婆来做什么?”应学文睁大眼,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替你说亲啊。”应炎隆起身走到弟弟面前。“我一直担心你这么不事生产,万一娶的又是个跟你一样的妻子,那我岂不是要担心你一辈子?现在上天送来这么一门大好的亲事,我自然要好好把握。”
应炎隆神色自若地看着被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弟弟,侧身拿起热茶喝了一口。
“大哥!”应学文激动地扯住大哥的手,洒了他一手的茶。
应炎隆皱了下眉,放下杯子看向弟弟。“你急躁什么……”
“你自己不要花明子,干么逼我去娶!我才不要娶个一天到晚把我管得死死的恶婆娘!”应学文气得跺脚。
“你之前知道刘媒婆要上门来替花明子说亲时,不是说了一堆花明子的好话?”应炎隆拿出巾帕擦去手背及衣服上的茶汤。
“我那时是想大哥气势这么强,十个花明子也没法子挡住你,你娶了她还会有什么问题,就是应家与花家一起扩展家业啊!但……但我这么文弱,花明子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我揉死了!”应学文气急败坏,急到连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了。
“她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这女子接收花记食铺之后,便连店铺人手都少有变动,表示她这当家做得好,懂得照顾自己人。”若非身分敏感,他早就去认识这号人物了。
“我不要娶一个青面獠牙的婆娘!”应学文气得眼泛水光。
“她外出经商都以薄纱覆面,没人瞧过她的真面貌,你怎能说她青面獠牙?我倒觉得她身段极为窈窕。”应炎隆拍拍弟弟肩膀。
“你不也亲眼看到她翻掌往桌上一拍,那张桌子就垮掉了吗!我不要娶她!我还想活久一点。”应学文仍是拚命摇头。
“有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的娘子,以后谁敢犯你?你日后就算想在城里横着走都行。况且,你不是一直在拜师学艺、勤练武术吗?若是娶了花明子,以后夫妻俩还能切磋武艺,岂不妙哉。”应炎隆好整以暇地说道。
“我才不要……”
应炎隆看着已经红了眼眶、只差没掉下眼泪的应学文,叹了口气,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走到靠窗的长椅坐下。
他实在不懂弟弟是在闹什么别扭。女人长得好看,也不过是赏心悦目多看两眼、生出来的孩子多点人缘罢了。除了这些,美貌于人生有何益处?想找好看的女人,只要有钱有势,风月场所里永远有年轻貌美的姑娘等着大爷上门。
应学文瞪着一派悠闲姿态的大哥,气得想抢走他的茶杯,却又不敢,只得从齿缝里蹦出话来:“如果花明子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你为何不娶?”
“我与你个性不同。”
“我不要娶她!”
“你娶了她,日后两家产业并为一家,我总会帮你顾着的。况且……”应炎隆将这个长相清秀、可目前实在无啥建树的弟弟。“花明子看不看得上你,还是一回事。”
应学文嘴角抽搐,脸色一阵青录。
“我宁可终生不娶,也不要娶一个凶婆娘!”应学文大声说道。
应炎隆神色一沉,鋭利黑眸瞪向弟弟。
应学文瑟缩了子,抿紧了唇。
“爹临终前说过什么?”应炎隆一瞬不瞬地盯着弟弟。
“长兄如父,父命不可不从。”应学文低下头,把话含在嘴里说道。
“你记得就好。”
“但爹没叫我娶个女霸王回来……”
应炎隆拧眉,对于弟弟三番两次的回嘴,已经微有不耐。
“爹知道我会为你做最好的安排。你若不从,此后就不许再领月银,自己想法子挣钱去。”
应学文倒抽一口气,抬头想再求情,可一看大哥那神色,就知道这事已没有转圜余地了。
应学文一咬牙,决定先下手为强,从刘媒婆身上下手——金银珠宝多送一些,让刘媒婆去把他说得懦弱无能、花天酒地。若是这样花明子还要他,就是脑子有问题。
“我去找刘媒婆——”应学文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应炎隆低声一喝。
应学文僵在门口,不敢回头,生怕被大哥看穿心思。
“我改变心意了。”应炎隆唤来在偏厅作帐的朱管事。“朱大叔。”
“当家有何吩咐?”朱管事恭敬地问。
“你派人去请刘媒婆明日过来。在我没允准前,这几日让二少爷在家里休养生息,哪里也不许去。若有他的朋友或旁人问起,就说我娘身体不适,他在亲侍汤药,屋里内外都这么交代。”
“是。”朱管事行了个揖,转身离开。
“为什么不让我出门?!”应学文急了,再度上前扯住大哥的衣袖。
“你唯一能说得出口的优点就是孝顺。这孝子形象,我现在就帮你做足,免得你娶不到花明子。至于刘媒婆那边,自然由我去谈婚事。”
“大哥!她与我同年,是老姑娘了!”应学文气得快昏过去。万一那花明子真的看上自己,那他该如何是好?
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扛,遇上女霸王,只能被霸王硬上弓啊。
“既然与你同年,那便不老。而你若不想我安排你的人生,就趁着我谈妥你的亲事之前,展现你的本事,好让我放心。”应炎隆怒目一瞪,沉声说道。应学文瞪着大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忽而双唇一扁,大声说道:
“我要去跟娘说!大哥欺负我!”
声未落,应学文已拔腿跑得无影无踪。
应炎隆看着弟弟的背影,长叹了口气。
学文身上那一袭墨蓝剌绣丝袍,寻常人家得省吃俭用一年才能买得起,但寻常人家的男子会一遇事就跑去找娘哭诉吗?
应炎隆再次肯定自己刚才做了正确的决定。
学文出生时体弱多病,全家人因此全顺着他,但是,人有生老病死,他年长学文七岁,没有法子保证能照顾弟弟一辈子,所以学文如果想平安活到老,所需要的不只是他能为其累积的财富,最好还得有个像花明子那样的老婆当依靠。
这个花明子,他要弟弟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