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轿子进了王府大门,奴仆全都跪地迎接,杨嬷嬷也在其中,见主子下轿,连忙上前伺候。
“王爷辛苦了。”她笑道。
季君澜瞅了她一眼。“嬷嬷也辛苦了。”
“奴婢一点都不辛苦。”虽然只是几个字,杨嬷嬷听来却觉得窝心。“奴婢已经让蔚子准备几道王爷最爱吃的菜,歇一会儿就能用膳了。”
不过季君澜没有回寝房,而是直接往刘氏居住的屋子走去。
杨嬷嬷有些错愕地跟了上去,她没有为刘氏高兴,反而替她担心,毕竟王爷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虽然总是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还是能感受得到他的喜怒。
有个丫鬟已经抢先一步前去通风报信,刘氏脸上一喜,赶忙梳妆打扮,她身边的燕儿却是忐忑不安。
待季君澜来到房门前,杨嬷嬷已经伸手推开门,同时朝内室喊道:“王爷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刘氏抚了抚鬓角,千娇百媚地走出来。“王爷!”
季君澜目光凌厉地瞥了刘氏一眼,往座椅上一坐,杨嬷嬷示意燕儿奉茶,为了缓和气氛,又问:“王爷想在这儿用膳吗?需不需要奴婢命人把饭菜端过来?”
“本王不在这儿吃。”季君澜半分情面也不留。
闻言,刘氏唇畔的笑意僵住。“王爷不在这儿用膳,那是要去顺心园吃了?区区一个寡妇,有这么特别吗?是对王爷下了符,还是去拜了狐仙?”
燕儿吓得脸色发白。“夫人别乱说!”
“你去顺心园做什么?”季君澜嗓音透着冷意。
刘氏挤出娇柔的笑靥。“既然她和妾身一样都是王爷的妾室,自然就是姊妹,当然要彼此熟悉,下,去拜访她有何不对?”
“你在王府,她在顺心园,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千涉。”季君澜相信她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刘氏轻笑一声。“等王妃进了门,她总得到王府来请安,否则于礼不合,妾身与她早些熟稔,到时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她不必来请安,王妃也不需要管到顺心园。”他冷冷地看着刘氏震惊的表情。“那是她住的地方,谁都不准去打扰。”
刘氏捂着胸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这个王爷表哥因为出身帝王之家,如今又是摄政王,对他来说,男女情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权势才是他最迫切想要掌握的,就算天上的仙女下凡,也很难动心,可是方才这番话却当场推翻她的“以为”,即便王爷的口气听来冷淡,实际上却是饱含浓烈的情意。
“王爷就那么在乎她?在乎一个寡妇?”刘氏凄声问道。
季君澜表情淡漠。“寡妇又如何?她是本王的女人!”
“那我呢?”她跌坐在地上。“我比她早进府,咱们还是表兄妹……”
他脸上的神情不变。“你若不是本王的表妹,根本不可能站在这儿。”要不是看在舅父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同意让她进府。
杨嬷嬷在旁边听了直叹气,见刘氏老是抓着表兄妹这一点不放,把它当作手上的筹码,也等于是在要胁王爷就范,又怎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你不能偏心!”刘氏哭喊。
可惜他一脸无动于衷。“本王的心本来就是偏的,想向着谁就向着谁,当年你执意要进王府,亲口说就算为妾也心甘情愿,如今得到了,就该知足。”
刘氏巴住他的大腿哭道:“妾身真正想要的是王爷的心啊!”
“本王的心不可能落在你身上,你比谁都还清楚不是吗?”季君澜站起身,俯视着跌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别再去顺心园,否则本王只有对不起舅父,派人把你送回刘家。”
她死死抱住季君澜的大腿不让他走。“表哥……”
季君澜用力甩开她,拂袖而去。
“王爷……”刘氏趴在地上大哭。
见王爷这次态度决绝,连杨嬷嬷都觉得不可思议,更没想到王爷会对一个寡妇用情之深,不免担心将来王妃进了门,知晓陈氏的存在,会闹得如何天翻地覆一早,方怡在去探望三姑娘之前,先去了一趟开阳书肆,向苏老板请教若是不服知府的判决,有关的上诉方式。
“……看来陈娘子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若最后还是败诉呢?”他可从来没有佩服过任何女子,对方是第一个——不,应该算第二个。
方怡笑了笑。“事在人为,只要尽全力把事情做好,其他的到那时候再说,何况官司都还没开打,谁输谁赢还不知道,不过还是要借重苏老板以及幕后那位老板的力量。”
“好说。”苏老板拱了拱手。
方怡离开开阳书肆后,立即前往罗家。
看着三姑娘的气色比初次见面时好多了,但还说不上红润,她微微一哂。“只要外头没那么冷,就穿暖和些,多出去走走,心情也会开阔许多。”
“我会的。”三姑娘现在对这位陈娘子可是言听计从。
“上回你跟我说,和那个张叔宝滚过……”方怡咳了一声,及时改口。“有过三次肌肤之亲,都是在不同的客舍过夜?”
客舍是为了那些走南闯北的商贾食宿所需而设,只要客人入住都要进行身分登记,留案备底,以供官府查验,不过她曾派了大发和阿泉分别前往询问,可有见过张叔宝前去投宿,帐房和跑堂的一概都说没见过,想必事先都被张家收买了,自然也不会留下纪录。
听她问这种令人脸红的事,三姑娘有些尴尬。“是。”
她将上半身凑近些,直视对方。“那么你有没有看清他身上的特征?例如什么地方长了痣?”
三姑娘的脸蛋烧得更红了。“我……当时不好意思多看……”
“这件事很重要,你要仔细地想,再小的事情都没关系,尽管说出来。”方怡正色道。
三姑娘努力地回想,还是摇摇头。“他每回都是先熄了烛火才月兑衣,根本什么也没看到……连这点小忙都帮不上,我真是没用。”
方怡又靠回椅背上,心情也跟着大起大落。“可见得他是个中高手,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落下把柄,我相信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可恶的渣男,就不信治不了他!
这段日子她也去拜访其他四位还活在世上的被害人,可她们为了面子,也不想再给家人添麻烦,坚持不愿出面作证,真是令人气馁。
“对了!他是如何约你出去的?有没有信?或是送过你什么?”她脑中灵光一闪,又继续追问。
“我想起来了!”三姑娘神色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口气急促。“记得张公子第二次约我见面那次,隔天早上,他照样比我先醒来,然后下床穿衣,我被吵醒了,才睁开眼睛,就正好看到张公子拉起裤头的背影,记得他右边的那个……上有块胎记。”
方怡也激动地抓住三姑娘。“你确定没有记错?他的上真的有块胎记?”三姑娘很肯定地点头。“是个铜钱般大小的黑色胎记。”
“太好了!”方怡欣喜若狂,用力摇晃她的手臂。
“我帮上忙了吗?”
方怡用力颔首。“帮上了!帮上了!”
“太好了。”三姑娘也不由得喜极而泣。“可是这样真的就能告赢吗?万一知府大人还是不敢得罪对方,就算有再多的证据也没用。”
这一点方怡当然也想过了。“我没有期望知府大人会改变初衷,公正地来审理这件案子,所以打算提出上诉,直接告到大理寺。”
三姑娘顿时张口结舌。“大、大理寺?”
“我再问三姑娘一次,你真的要告张叔宝吗?”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三姑娘犹豫了,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也会害怕。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道沙哑气弱的男子嗓音响起,就见秦氏搀扶着丈夫,来到女儿的闺房。“我罗永昌的女儿受人欺凌,若不讨回一个公道,实在愧对列祖列宗,就有劳陈娘子了。”
“爹,是女儿对不起您……”三姑娘一边啜泣,一边走上前。
罗永昌朝么女点了点头,给予支持,于是三姑娘又有了勇气——“我要告张叔宝!”
方怡看着他们一家人,点了点头,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天早上,方怡带着写好的状纸来到冀天府知府衙门,由于罗三姑娘病体未愈,依照规定可以改由母亲秦氏代理,外头的衙役基于对“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尊重,不敢无礼,马上进去通报。
知府王聪和得知她是为了罗家的案子前来,虽然苦恼,还是得要升堂。“陈娘子理当知道本官已经做出判决,不可能翻案。”
“启禀大人,民妇当然知道,但还是准备了状纸……”方怡摊开手上的纸张,只见上头写着大大的“官官相护”四个字。
王聪和勉强忍住怒气,脸却胀得像猪肝色。
方怡见好就收,不是真的想和对方为敌,毕竟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要在公堂上见面。“民妇知晓大人绝对不是畏于权势之人,想必是另有苦衷,也不便为难,只恳求大人将此案上呈大理寺。”
王聪和惊愕地问:“你确定要这么做?罗家状告的对象虽是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儿子,但他们父子身后的靠山不是你一个人扳得倒的。”光是右相就非常难缠。
方怡点头。“多谢大人提醒,但是没有努力就放弃,也不是民妇的行事作风,还望大人能够成全。”
王聪和不禁钦佩她的勇气,想到自己为了头上这顶乌纱帽,难免畏首畏尾的,实在惭愧。“若是大理寺不肯审理此案呢?”
“会的。”方怡说得肯定。
他叹了口气。“本官立即把此案呈报给大理寺,接下来全看你了。”
“民妇多谢大人。”她磕头谢道。
待方怡和秦氏步出冀天府知府衙门,就和等在外头的苏老板交换一个眼色,两人没有交谈,但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接下来就是利用舆论逼大理寺非审理此案不可。
翌日,“开阳小报”刊载出“第一女讼师陈娘子”要替罗家打官司的消息,冀天府知府已经呈报给大理寺,就看大理寺会不会因为官官相护而驳回。这个消息很快地传遍大街小巷,甚至有人开了赌盘,想到去年这件官司还没有得到太多关爱的眼神,可今年就不同了,有了“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加持,一下子就成为瞩目焦点,百姓经过张家大门外头还不忘吐口水。
连续三天,“开阳小报”把这件案子的始末又重新报导一遍,家里有女儿的男人不齿张叔宝的行为、身为女人的更是唾弃,百姓们都在引颈期盼大理寺的回应,看它何时才会开堂审案。
渐渐的一这股压力连户部侍郎张晋全父子都感受到了,赶紧递去帖子,要请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喝酒,不过都被对方婉拒,因为在这个风头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受人注意,不得不谨慎。
而此时在家等候消息的方怡则是不断地沙盘推演,虽然有罗三姑娘的证词,知道张叔宝身上隐密的胎记,可是光凭这一点,还是很容易被其推翻,她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行。
“虽然沈义可以当证人,但是他因为偷窃被逐出张家,对方一定会紧抓这个把柄不放,所以没办法让他上公堂作证……”她抓起毛笔,沾了些墨汁,画掉沈义的名字。“还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