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
宁知秋身边有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一个叫桑儿,会武,是个孤儿,自幼便是由屯田的老军爷抚养长大,因此跟着练了几年拳脚功夫,一个叫蚕儿,浓眉大眼,五官方正,擅医,她父亲原本就是蜀地的大夫,死于战乱,从小耳濡目染的她学了一手好医术。
当初宁知秋便是向华胜衣要了一武一医的两个丫鬟方肯进京,天子脚下多凶险,有备无患。
为了顺利迎娶刁钻的小妻子,华胜衣遍寻十万蜀军,从他们的家眷中挑选,终于挑中了这两人。
原本她们不叫桑儿、蚕儿,来了才改名,宁知秋家里种桑养蚕,取这名儿正好,聊慰思乡之情。
而她的多疑也并非空穴来风,果然派上用场了。
华胜衣脸色铁青。“我以为她会收敛点,近期不会动手,没想到我还是高估了她的能耐。”
“这是人之常情,换成是我也会在你根基未稳时先下手为强,辗死一头小豹子总好过让它长成大豹害人好吧!”当然是未成气候前先弄死,谁还等自己的敌人变强大,等他来刀捅心窝。
“在吃食上动手脚未免落了下乘,她这脑子还真是不长进,使来使去也就是这些下作招式。”很是可笑却有用,人不能不用膳,这事防不胜防,谁都不晓得她几时会下药。
入口之物战战兢兢,想吃不能吃,不吃又饿得慌,猜测着饭菜里是否有加料,吃了会如何。
“所以她弄不死你呀!反过来让你活着回来恶心死她,让她坐立难安,时时咬唇生忧,你没发觉她最近看起来老了几岁吗?”报复不见得要生死相见,活活把人熬死才是高手。
不见血有不见血的方式,猫捉老鼠不一定要吃掉它,有时只为了玩,伸出利爪拨耍。
闻言华胜衣为之失笑。“这算是好事?!”
他不觉得被安慰,只觉好笑,似乎只有女人会在乎容貌上的美丑,増几岁、减几岁,多条小纹路也要斤斤计较。
不过她没说他还没注意到,他名义上的母亲自他归来后,的确是比以前急躁,而且有些焦虑,不若以往的形色不露于外,刻意将人捧杀却让人感受到一片慈母心,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辜负她夜夜为自己担心不成眠的恩情。
在被流放前,他一直认为她对他是用了心,即使是后娘也衷心实意的疼惜,她可以丢下小他三岁的幼弟,来照顾生病的他,她在他心中是另一个母亲,不比生母差。
只是这用心却是掺了毒的,弟弟三岁能识字,五岁会背诗,七岁正式拜入名师门下,刻苦读书,勤学诗书礼乐,而他却在宫里陪皇子玩耍,与世家子弟到城外打猎,调戏卖酒女,和人斗殴,意气闹事,一坛子酒喝干醉卧桃花树下。
十五岁前的他人生充满荒唐和笑话,他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无所不能,在别人眼中却是不学无术、一事无成的浪荡子,他的存在是在陪衬益发优秀的弟弟,让其显得更加耿直正派。
“当然,活着不好吗?能娶到我是你烧了三辈子的高香,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就是护短,你想不想看我大显神威?”有来不往非礼也。
她又想使坏了。
“我要不要叫你仙姑?”华胜衣打趣着。
“本仙姑法力无边,你要时时供奉才能家宅安康……啊——华胜衣,你要干什么?”这人时不时发个疯,好在她定力足,心脏养得壮,不然准被他吓死。
冷不防被抱起的宁知秋发出令人身子一醉的娇喊,抱人的华胜衣眼眸颜色转深了,转进内室往榻上将人放下。
“和尚以身供佛,我把我自己供奉给你,仙姑请笑纳。”他说着就要压上去,伸手欲解绮罗腰带。
一声虚软的娇斥毫无力道,更添风情。“华胜衣,夫君,你这没节操的登徒子,白日宣婬成何体统,不过我同情你 ……”
衣带解到一半的男人忽有不好的感觉。“什么意思?”
她笑得像猫,慵懒而无赖。“我小日子来了。”
他缺少运气。
“早了两日。”他气闷地往妻子身侧一躺。
“这种事不准也是常有的,有时早了些,有时晚了些,不来才该担心,我初经来得比别人晚,身子还在调养呢!”大概是小时候连连受难的缘故,又是早产,又是落水的,能养得大就算不错了,还指望和一般女子一样正常发育吗?
宁知秋有现代知识,因此她早就用食补的方式慢慢调养,只是幼时的经历伤了根本,所然已无大碍却始终吃不胖,一副“我有病”的孱弱状,再加上她自个儿爱装小白花,因此自作孽的让人总把她当病弱的小女人,不久将身亡。
“为什么不来才担心……”等等,没了小日子不就表示……有了?华胜衣怔了怔,想着此时是否要个孩子。
没有一个男人不想要延续自己骨血的骨肉,他们在外打拚,出生入死的积累功勋,为的还不是日后的儿女。
可是这个时间不对,他还有难缠的对手要应付,不能顾及妻儿周全,挺着肚子无法自保的她只能任人宰割。
她是他的软肋,疏忽不得。
懒得解释的宁知秋一脚将没能成事的丈夫踢开,拢了拢微乱的发下榻。“我去帮我们讨回公道。”
一只黝黑大手拉住莹润雪腕。“不要玩火。”
宁知秋轻哼,“人家都到咱们门口放火了,还要纵容着任火越烧越大,把咱们烧死在方室之中吗?”
“这事交由我处理,我娶了你不是让你来涉险。”被逼急了,万氏也会像条疯狗一样四处咬人。
狗急跳墙。
“但你娶了我便是知晓我不怕被你拖累,我有足够的机智能在危急中月兑身。”水眸盈盈,扬着笑波。“何况后宅中的事在后宅解决,你只管在前院挡刀,我保证在一个月内拿下中馈。”
国公夫人该在院落里享清福,长媳命苦,只好劳碌点。
一个月……有可能吗?“不许勉强。”当初万氏要从祖母手中接过中馈,可是花了七年,可她还是理不好,乱了一阵子,是祖母借了身边的嬷嬷给她才顺了些。
一个人好不容易把持府中大权,是不会轻易放手的,妻子的话太夸大了,一年内拿下都算她厉害了,一个月实在不可能。
“你要相信我,我可是一口气拿下两千顷土地的人。”她敢去赌,心狠的人很难不成功。
提到那两千顷土地,华胜衣免不了想到他那些怨声载道的兵,平是操练已经够累了,还要帮平民百姓种地,他们的上司不是人。“留点神,一见苗头不对立刻离开。”
“好,我还想留着小命回蜀地见爹娘呢!不会为争一时长短而赔掉自身。”穿越重生一回,她十分惜命。
“你想他们?”看着她迅速暗下去的神情,华胜衣忽生愧意,是他硬生生地让她与家人分开,只因他的私心。
“嗯,很想。”她想爹偷给她买糖吃,想娘在灯下为她缝衣的辛劳,大哥捧着书揺头晃脑,结结巴巴地说故事给她听,大姊拖着大姊夫给她炸果子,宁小方……蓦地,她眼中有了湿意,感觉心里像是破了个大洞,恋家的人却离家千里远,与至亲再见之日遥遥无期。
“我也想蜀地的兄弟们,我答应你,等把这事了结后,我带你回去一趟,以后你只要想岳父、岳母了,我也会想办法拨空送你前往蜀地。”她跟了他其实是她委屈了,辅国公府从来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她却要卷入这漩涡国。
宁知秋笑了笑,不把他的话当真,一旦为朝廷重用,怕是分身乏术。“你的调令什么时候会下来?”
“这两日吧!”他的百名亲卫已编入京卫军。
换言之,他已确定掌管一城京军。
“咯咯……你想母亲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也会为你欣喜万分,国公府后继有人了。”万氏大概会气到呕出一口心头血。
这话听起来倒有几分添火的意思,嫌平时的面和心不和,继子继母大斗法还不够热闹,要加点干柴再烧旺一点。
冬天里送棉被,夏日里添凉茶,总要让人欢喜了才好看戏,若是只饮白水,那多枯燥乏味。
丫头站在外头掀帘子,宁知秋一走出去,一武一医的桑儿、蚕儿立即跟随在身后,看似卑下的跟从着,双目略垂不敢抬头,但两人的眼神如鹰隼,不时地用眼角余光观察左右。
刚回府的世子、世子夫人人手不足,他们还在试探国公府里的水深,谁能用、谁不能用还是未知数,凡事谨慎小心为上,等把心生二意的背主眼线清出去便可畅所欲言了。
“机灵点,顾好你家世子夫人,否则……”华胜衣目光冷冽,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否则奴婢们提头来见。”胆大的桑儿脆声一应。
提头来见?
这句话逗笑了宁知秋,笑眼舒畅的一眯,心想人死了还怎么提头,像西洋电影里的无头骑士将自己的头提在手上,还是活着时拎着脑袋,把脖子洗干净了等人一刀砍下?
话里孤勇却矛盾,试问世上有几人做得到?
不消多久,宁知秋带着人来到万氏的院子。
“请安?!”
明显睡得不好的万氏眼睛底下的脂粉扑得有点厚,平日神采奕奕的眸光也黯淡了几分,眼角的细纹多了数条,人也憔悴了,好似夜里被魇住了,精神不济还带些许烦躁。
自从世子夫妻回府后,她是万事不顺,没有一件事能让她看得顺眼,彷佛那乌云飘在头顶不肯散,阴霾得叫人情绪低落。
“娘,她会来请安?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这些日子由高高在上跌落泥里的宋明月面露嫌弃,心里至今还不能接受华胜衣居然从蜀地带了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回来,夺走她原本在府里的地位。
堂堂相府之女不如乡野村妇,这个脸打得她又痛又恨,她当年的洋洋得意,别枝另栖成了讽刺。
“看看吧!当媳妇的总不能一直不见婆婆,躲在男人身后瑟缩。”
哼,来得好,她要将人磨死的办法多得是。
只是可惜了,怎么就毒不死呢!天杀的命硬,她特意让人多下一倍的毒,顶多一刻钟便会七孔流血而亡。
难道真有神佛保佑……不,她不信邪,人的命脆弱如蝼蚁,轻轻一捻就没了,她非得斗上一斗,以前她能让他哑巴吞黄莲,有苦难言,如今还能叫他轻狂了去?
“娘,胜哥哥太护着她了,除了回府那日见过那女人外,其余时日都躲着院子里,这还有规矩吗?您得使出铁腕手段让她知晓咱们国公府不是她这种人能待的。”把人赶出去,一山不容二虎,少了一个碍眼的,胜哥哥会像以往那般待她如初。
首先负心的人总妄想别人对她余情未了,自视甚高的宋明月还以为一切没改变,一如当初,鲜衣少年神色张狂的朝她咧齿一笑,把她一颗少女心撩动得久久不能平静。
只可惜她嫁不了他,她宋明月只能光彩夺目的站在人前,不能小可怜似的躲在人后流泪,她必须有所取舍。
不过她没料到被她舍金弃的前任未婚夫还有回来的一天,挟带着长子长孙飓风,将风光数年的她席卷在地。
为了扳回颜面,什么世子夫人的都该从世上消失,她才是国公府日后的当家夫人,谁也不能越过她。
“你喊什么,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吗?”左一句胜哥哥,右一句胜哥哥,她将诺儿置于何地?
看见婆婆不悦的神情,心里嘀咕的宋明月强行露出个笑脸。“娘,媳妇一时改不了口嘛!从小喊到大都习惯了,你多提醒几句就记住了,我有分寸,不会乱了府里的规矩。”
死老太婆怎么还不死,都是你从中揽局才会害我嫁不成胜哥哥,看他长得高大英武,气宇轩昂,她那窝囊废丈夫万万及不上,光看那健硕身躯……心头小鹿乱撞。
华诺衣是文官,文秀清逸,他拿过最重的东西是书吧!所以少了杀伐果决的慑人气势,多了文人的书卷味,温文儒雅,恭谨谦和,目前是五品的翰林院侍读,皇上近臣。
而华胜衣是从尸体中打出来的,天生就有震慑人的武将底气,加上几年战场磨练,他一站出来便有股凛冽血气,叫人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两兄弟一比较,高下立即分晓,双目未瞎的人都看得出当哥哥的光华若日,灼灼夺目,本也出色的弟弟在他对比下弱了不只七、八分,都快成了阴影中的摆设。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宋明月亦然,一瞧见身形英挺的华胜衣她便心生悔意,后悔嫁给只听母命的丈夫,若能让她再重新选一回,她绝对不会再错过她的胜哥哥。
此时的宋明月忘了她嫁过人,有个三岁女儿和丈夫,她还想再续前缘,当个名副其实的世子夫人。
“婆婆好,今儿个吃饱了吗?媳妇来给您请安了。”福了福身,宁知秋并未如万氏所想的行跪拜大礼,在她想刁难前便起身往旁一站。
“连行礼也不会还敢入高门为媳……”宋明月蔑然的自言自语,但声音不高不低的传入人的耳朵里。
“啊!原来弟妹也在呀!我原谅你的不知礼,自个儿妯娌还见什么礼是不是,虽然夫君说我是世子夫人,除了祖母和婆婆外就我的身分最大,日后还会是国公夫人呢!不过我不见怪,你随意就好。”这种等级的怎么跟她玩,太没意思了。
宁知秋只用几句话就倒打一耙,跟她讲礼?也不先看看谁行止失仪,在迂腐的礼教社会中,长嫂的地位不容挑衅。
宋明月惹错人了,蠢笨的令人不忍卒睹。
“你说谁不知礼……”居然用她的话打她的脸,这个没见过世面又言语粗鄙的村姑真以为她稳坐世子夫人之位吗?
“明月,退下,这里没你开口说话的分。”要教训人反被教训,她还有脸往前凑。
“娘……”谁才是亲媳妇,别搞错了人。
万氏不豫地一瞥,宋明月便安静了,她知晓婆母对她今日的表现并不满意,失了大家风范。
“咳!如你所言,都是妯娌还计较什么,明月这孩子除了心直口快外倒没什么坏心眼,你当嫂子的要有大量,多提点提点她。”明明仍是唯唯诺诺的神情,为何她会觉得有些许不同,难道她看花眼了?
闻言,宁知秋惊讶的瞪大圆滚滚的眼。“娘,弟妹比我大好几岁呢!媳妇今年才十六,叫我提点二十几岁高龄的老女……啊!弟妹,我不是指你老,是年纪大啦!你都二十好几了还不懂事,你爹娘没教你吗?”
说她老和说她年纪大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同样气死人不偿命,女子一提起年龄那是绝对扎人的痛点,知书达礼的人大都避讲不谈,给人留点颜面。
可宁知秋还避讲个屁,是哪里痛往哪里踩,谁要是瞧不起我,我还嫌你战斗值太低,一二两―就KO了。
完胜。
还有呀!揭人疮疤不提及父母,她却刻意戳人心窝,意指你是宰相之女,你爹也没教你呀!瞧瞧你多没教养,婆婆和长媳在说话竟然敢插嘴,还用眼白瞪人。
“我才二十二,不是二十好几,哪里老了……”她貌美如花,艳色逼人,有谁不为她的容貌着迷。
宁知秋不在意地挥手,像在赶飞来飞去的绿头苍蝇。“你是比我老呀!我还在打酱油时,你都准备要嫁人了。”
你比我老,你比我老,你比我……老!宋明月被打击得说不出话来,无法反击,宁知秋说的是实情,二八年华花骨儿似的小女人的确比二十二岁的少妇年轻多了,她是比人家老。
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戳人也,宋明月妒恨得脸都纠结成一团,人家八、九岁还在野地里瞎玩时,她满怀春色的编嫁衣,期待早一日嫁做人妇,与丈夫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年龄是硬伤,她败了。
“算了,说什么老不老,这里还有人比我更老吗?”见次媳落了下风,万氏连忙跳出来打圆场。
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她委屈自己说老,其实她自认还不老,风韵犹存,娇艳依旧,如老酒般越陈越香。
“是呀!娘,您最老,我们不敢比您老,您老是真的老呀!老得有福气,没人比您更老了。”宁知秋说得一脸诚恳,好像“老”是件好事,越老福气越厚,老当益壮。
一听她老字说个没完,彷佛她多老似,都要老到走不动了,气到心口发颤的万氏直想把手边的茶碗往她脑门砸去,叫她别说了。“我没那么老。”
宁知秋兴高采烈的又道:“是不老,我看母亲额头上的皱纹还不到十条呢!牙齿也还在,没掉半颗,您还能好吃好睡的活很久,不用担心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闻言,万氏眼皮一抽。“你在咒我死?”
“有吗?我明明盼着母亲长命百岁,等我接掌了国公府后,母亲就能养花逗鸟的享清福。”死,不是惩罚,而是解月兑,她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吗?人老了容易异想天开。
“你说什么?”她怒视一瞪,居然敢当她的面说要夺她的权,太大逆不道了。
“不是我说的,是世子爷说的,他说当儿女的要孝顺,不能让长辈过于劳累。”宁知秋缩缩双肩,表现出胆小怯弱的样子,好像完全不能承担任何重责大任。
那个该死的孽种,他竟然……“请完安,你还有什么事?”
怒极的万氏不想给华胜衣那一房面子,端起茶就要送客,她不要再见到有本事将人气死的女子。
但像是看不懂眼色的宁知秋不走,她还没达到目的呢!
“婆婆,我刚到京城不懂京里人的规矩,忘了给您送礼了,公公不在,我把他那一份也给您送来了,婆婆见了别嫌弃,都是自家产的东西,实在拿不出手……”
宁知秋身后的蚕儿走了出去,一会儿,恢复成管事的常信带了一群人鱼贯而人,有人抱着酒坛子,有人捧着蚕丝被,还有人拎着茶叶罐和糖罐及不知装了何物的瓶子,十分扎实且厚重的堆满一地。
“这……这是……”琳琅满目的……土产?
“蚕丝被冬暖夏凉,保证您不会再有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这是我家自制的桑叶茶、桑葚酒,喝了能长保青春,媳妇有一片甘蔗田,顺便制了糖,还有另外这个也是好东西,蚕砂哦!药铺高价我都不卖,全留给母亲您。”
垂纱?蚕丝织就的薄纱吗?
“什么是蚕纱?”
“就是蚕儿的粪便……”
“粪……粪便……”没说完,万氏就吐了。
宁知秋假惺惺的问着,“婆婆,您不要紧吧!我这儿还有晒干的蚕蛹,炸来吃最脆口了。”
“你……拿走、拿走,不要靠近我,我不吃虫子……”万氏脸色发青的连连作呕,呕出好几口酸水。
宁知秋暗自偷笑的让蚕儿将蚕砂、蚕蛹拿出去,见万氏激了口,脸色好了一些,才又说起另件事。
“没吃?”居然是这样,白费了她一番安排。
“是呀!我和世子爷正要吃的时候,一只脏兮兮的大黑猫从窗外跳进来,丫头们去赶猫,猫一惊慌就四处跑,它跑呀跳的就跃到桌上,肮脏的猫爪子就踩在糖蒸酥酪里,世子爷一看脸都绿了,叫人全拿出去倒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再来讨要一份?”
装难为情的宁知秋双颊泛红,“世子爷喜欢吃嘛!因此我……我就来了。”
万氏自是不会放过再害他们一次的机会。“想吃我就让人做,小俩口欢欢喜喜的,我就开心了。”这次就不信还能逃过一劫。
“谢谢婆婆,婆婆您待我们真好,世子爷还叫我要提防您呢!说您会害人,可我看婆婆人好,才不像世子爷说的那样,他肯定是骗人的,婆婆是好人。”
她让桑儿从带来的盒子里取出一盘做好的饼子,往万氏面前一摆。
“他都说了什么,快快告诉我,我和他这些年都生疏了,有些话不好讲。”万氏故作伤心的一抹泪,不自觉地拿起手边的饼子配茶,一入口的酥软让她忍不住的贪嘴。
成了。“世子爷说了很多,可我记性不好,老是记不住,下回他再叮嘱了,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万氏不满意,但勉强接受。“嗯,乖,娘这簪子给你添添色,你穿戴得太素了,以后世子爷再告诫你什么要立即来说给娘听,别让人给糊弄了,做出不可弥补的糊涂事。”
“好,那糖蒸酥酪和什么蜜糕的……”再做嘛!做了充当除草剂,浇灌在花圃里。
万氏呵呵笑的执起她的手。“啊!这是什么?真好吃。”
“山芋饼,我们蜀地才有的山芋,特别好吃,您喜欢吃就多吃一点,软绵好入口,不特别甜,但就是好吃的让人停不下来。”哎呀!真吃了,你就不怕我下毒呀!人老不怕死。
“是不错。”
万氏是真的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宁知秋有胆子下药,她还挺开心地多吃了几个山芋饼。
谁知到了夜里就出事了。
先是痒,抓了止择,不抓又痒。
可是越抓越痒,最后痒得受不了,她全身都痒得不行。
人一痒是止不住的,旁人使劲的帮忙抓痒总抓不到痒处,忍不了的万氏便自己来,长长的指甲抓出一条条血痕。
等到真扛不住请来大去时,她脸上、臂上、后背都挠出血了,满是抓痕,十分惊人,几乎没有一块皮是完墼的,有的地方连肉都抓下来了,流出来的血染红了衣衫。
由于大夫是男人,不好直接替万氏看诊,便交由屋里服侍的丫头、婆子先告诉大去病况,大夫再开药计她们涂抹,一件衣服一件衣服的剥下来,全是斑斑血迹,还有碎肉黏在里头。
只是药性发挥太慢,万氏不自觉的去抓,她特意留的十根长指甲都抓断了,可见她有多用力想止痒却无果,反而把痒变成伤,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她连自己最在意的脸都抓花了。
“大夫,你看多久才能好?”都伤成这模样了,还能出门见人吗?不如留在府里养着。
陪皇上去祭天的辅国公父子回府了,他们先去见了华胜衣,叙话一番后便回正房。
这一瞧叫人吓了一跳,万氏完全变了个样,昔日的妖媚风情全没了,只留下惨不忍睹的抓痕,还久久未好的发出一股异味,好像有什么东西腐烂了,腐肉臭味隐隐飘散。
至于明月阁改回无尘居,宋明月等人连人带物被丢出院落,华胜衣偕妻入住一事,父子俩反应不一。
世子居处本应由世子来住,华胜衣并未剥夺世子之位,因此由蜀地归来,理所当然要回到原来的住处,辅国公认为理当如此,那本来就是长子住的地方。
可是颇不以为然的华诺衣很不是溢味,同样是亲生子,为何厚此薄彼,他都住了好些年,为什么要搬,不是世子就住不得吗?还用那么粗暴的手法丢人丢物,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谁说一定是长子承爵,当初长辈也有意让他继承国公府,所以才让他住进世子正屋,毕竟长子若没了,嫡次子是顺位继承人,他差的只有一份诏书而已,只差一步。
传言早就死在外头的人还回来干什么,存心给人打脸的吗?妻子哭诉,泪流满面,女儿惊慌,抱着他不放手,童言童语的说:“爹,你怎么不在,有人欺负我和娘,我怕……”
她怕?
堂堂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居然在自个儿府中受到惊吓,这口气是男人都吞不下去,一个该死的人凭什么让他的妻女受惊害怕?
夫又被请了来,重写药方的他苦笑的揺头。“原本三日就能好全,只要不再抓,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
不忍的后果是伤上加伤。
“怎么忍?你光会说风凉话,分明是你的药没用,我刚抹上时是不痒,可过了两、三个时辰又痒了,我顺手一抓就抓破了皮,痛得我直打滚。”痛了不打紧还是痒,又痒又痛,真是折腾人。
可不抓不行呀!那种痒抓了以后很舒坦。
“夫人,这种事得你自个儿去克制,老夫治的是病,对症下药,要是你忍耐得住早就好了,但是你又没耐性的去抓,快好的地方又被抓伤,同一个伤口反反复复的受伤,你想它好码?”只会溃烂,伤口越来越严重,日后就算好了也会留下难看的疤。
“有谁生病是自愿的吗?若非你医术不精,我又何须平白多受这些苦。”痒个没完的万氏心里不舒服,她心情暴躁的把气出在大夫身上,认为是他没尽全力医治。
被人当头喝骂是庸医,“济世堂”的大夫神色不快。“国公爷,尊夫人的痒症老夫看不了,烦请另请高明。”
一说完,他就要药童收拾药箱走人。
辅国公连忙上前一栏,好言相劝。
“大夫别恼,拙荆病中难免心口烦闷,出言不逊,看在她非出自本意的分上,给她开个药舒缓舒缓。”
这女人是自找罪受,不就是痒而已,有什么不能忍的,还像小孩子似的闹脾气。
虽是夫妻二十余载,辅国公对万氏的夫妻情分并不深,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已逝的元配乔氏,因此对乔氏所出的长子便有偏爱,对万氏及其子就少了一些在意和关心。
当初他没想过这么快再娶,想等孩子大一点再说,但是当年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见他家中无主母持家,还要劳烦老姊妹费心,因而下旨赐婚,他才在守完一年妻孝后二度当新郎。
只是毕竟不是自己看中意的,又有些被迫的意味,他对万氏便没有那么看重,只给了她一个孩子便算交差了事。
只要她对孩子好,他可以忍受自己的枕边人是她。
国公爷给了他台阶下,大夫顺势道:“我也不是不给夫人治,但还是要看她自己,这症状唯有一忍,不忍不行,最怕抓了,一抓就痒。”
“这……”还真是难为了。
此时有道小小的轻软嗓音当出来——“把人打晕不就成了。”晕过去就毫无知觉了,哪还会痒。
“哪能把人打晕了,用安神香还差不多……”为之失笑的国公爷顺口一接,蓦地他觉得说这话的人挺有趣的,转过头一看,瞧见个芙蓉面、柳叶眉、红菱嘴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盛满会说话的水波,他问道:“你是哪个?”
“我是世子夫人。”宁知秋一眨眼,笑得特别甜人。
一听她自称世子夫人,他又笑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世子的爹。”她双眸亮晶晶,活似镶了琉璃珠子,流光闪烁。
闻言,他哈哈大笑。“没错,我是世子的爹,也是你的爹,大愚即大智,你很好,那小子没挑错老婆。”
哎呀!被公公看穿了,他们父子俩怎么都生了一双利眼呀!叫人玩不起来。“爹,媳妇给您行礼了。”
她一福身,姿态幽静如画。
“我身上没带见面礼,过几日我让人送去无尘居。”
人和人的缘分就这么奇妙,宁知秋入了国公爷眼缘,他看她样样都好,人娇美,性情灵慧又古灵精怪,他越看越满意,是打着灯笼也挑不着的长媳好人选。
“谁说没有,我不就收到了。”她双手一捧,故作沉重到捧不动的姿态,手都要往下垂。
他好笑地问“给了什么?”
“心意。”
骤地,他不笑了,目露深意,眼中多了激赏与赞许。“好、好、好,你很好,我儿子捡到宝了。”
“我也常这般告诉他,要他懂得珍惜。”不扮拙的宁知秋露出清亮无浊的眸光,瞬间一张莹白小脸美得叫人不敢直视,万千光华彷佛集于一身,明珠去尘扬辉。
闻言,国公爷笑意满眼。“我儿以后就拜托你了。”
“爹,我性子惫懒。”她尽量,但别指望她尽心。
惫懒性子……他沉厚的笑声从胸腔中发出。“你若非我儿媳,定是忘年小友,年纪轻轻就如此豁达。”
这边相见欢,那边的万氏是一脸阴沉,见他俩越谈越起劲却对她置之不理,心里那团火越窜越高。
“国公爷,妾身这次的痒症来得蹊跷,肯定是有人在吃食上动手脚。”她不信好端端自己会痒得受不了。
“嗯,是该好好査一査,上回婆婆让人送到我们屋子里的糖蒸酥酪和百果蜜糕被猫弄脏后,我们往窗外的花树底下一倒,结果不到三日花树全枯死了。”要査大家一起査,看谁禁得起査。
辅国公一听,眉毛往上挑高。
“你送来的山芋饼是打哪来的,我吃了以后晚上就发痒了。”不管是不是,她都咬定是她做的。
宁知秋一脸纯真的道:“山芋是蜀地带来的,给府里的厨房做的,婆婆掌管着中馈,府中一切自是由您管着,我不过张口让人去做而已。”
她的意思是府里都归万氏管,她要吃个点心也要透过厨房才有,厨房做什么她吃什么,没得挑。
这也是一种告状,表示万氏管太多了,连小俩口的吃食也要管,身为府里的主子还要看人脸色。
一说是厨房做的,万氏怔了一下,心想怎么不是她亲手做的,这样不好栽赃。“那你一路拿过来——”
她打断万氏的话,“婆婆,我是世子夫人耶!怎么会自己提食盒,您看我这身板提得动吗?是厨房的李嬷嬷提到您院子门口再交给我的丫头,我们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