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头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绝俊男子。
一身流丽如云彩的雅白战袍,衬映着男子高颀挺拔的长躯。俊美的脸容上是霜雪似的冷然,只有墨玉瞳眸里的灼灼耀光,闪耀着炽热的暖焰,为他偏冷的气质添上了丝丝温意。
然而,那些许的温意却是烫人的毒焰,嘲弄似的、魅惑似的,教触碰的人感到更是畏惧。
列站在旁的兵士们高举着火把,明亮的火焰燃尽了山寨校场上的闇寂夜色。白袍男子正倨傲地站立在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负伤委顿在地的他,乌黑如子夜的眸里满是轻蔑。
“苏、苏云岫……”被兵士们自议事厅中狠狠拖出,再摔掷至苏云岫跟前的山贼头子,浑身泛过一阵惊悸的微抖,颤巍巍地将男子的名字迸出上下交战的牙关。
遭兵士以粗绳捆绑着的十数名山贼,听见自家老大慌惶道出的大名后,纷纷发出恐惧的惊喘。
苏云岫……不就是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无敌大将军?连侵扰边境的异族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他们这些小小山贼如何不对他闻风丧胆?
“老大,我们要死了吗?”
“呜呜……老大,我还不想死啊……”
“闭、闭闭闭——闭嘴!”山贼头子努力稳下抖得不成语调的嗓音,很是狼狈地侧着首,瞪视旁边那帮比他还要不中用的部下。“要、要……要怪就怪……你们太笨!”
都怪这群愚蠢呆笨的属下!早跟他们说过了,掳人时要先弄清楚对方的身分,谁家的夫人小姐都可以掳,就是将军府的人动不得!偏偏这帮笨蛋就是不长记性,把他的千叮万嘱忘光光,竟然把苏大将军的夫人给掳回山寨!
把人给掳回山寨后,才知悉自己绑回来的人是何身分,他们吓得慌慌张张地跑到议事厅,问他这头子该如何处理,气得他拿出棍棒狠狠地惩治了这帮笨蛋一顿,然后才命令他们快到山牢放走公主。结果,公主还没步离山寨,人家尉马爷便杀上门来要人了。
直到议事厅大门遭兵士一脚踹开,一众山贼全无还击之力地被绑起拖至厅外校场上,山贼头子才为时已晚地想起一件事——
他们能在帝京滋事作恶,全仗着他无意间自古书中找到一个迷阵阵法,令官府兵士找TS他们的行踪。现下惹来了这在战场上纵横多年的“冰雪将军”,山寨门外那如同小儿戏法的迷阵哪困得住他?
看来,他们这山寨是气数已尽了,唉……
冷眼看着山贼头子面如土色地垂首哀哀长叹,苏云岫眸底闪过一抹不耐,轻振手中银亮如霜雪的利剑,以剑尖托抬起山贼头子的下巴。
“既已知道我是谁,那你该明白我是因何而来了。”他微扬薄唇,弯出一抹没有笑意的淡弧。
冰沁沁的寒意自下颔泛起,山贼头子万分恐慌地瞪大了眼睛,张着嘴,结结巴巴地嚷着:“将、将军……将军明察!我……我已命人……命人到山牢请出公主……公主应是……正在前来议事厅……”
听了他的话,苏云岫脸容上仍是一片清冷傲然,绝俊的眉峰却微微蹙拢着细痕。
他们闯进这山寨中已有一段时间,若山贼头子是在被逮前遣人放走袅烟,那她该早已来到议事厅才是,怎么现下还是不见她的芳踪?
察觉到他神色上的细微变异,马上会意过来的副将,立刻命令身旁的兵士拖起一名山贼,要他到前往山牢的路上找寻久久不至的袅烟公主。
暗暗捺下满心的疑思,苏云岫寒着一张俊容静默等待。没多久,便见遭兵士拖抓着带回来的山贼,一脸焦虑地朝山贼头子乱乱嚷叫了起来。
“老大,不好了!到牢里放人的大李被迷昏了,还被藏到牢外的草丛中!牢里还失火了!”
失火?沉静的思潮突地纷乱了起来,苏云岫侧过乌黑深阵,遥遥看着议事厅远处闪映着灼灼火光的方向,心中隐然生起些许奇怪的预感。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同样看见了远处的如莲焰影,伫立在旁的副将,连忙向兵士探问将军夫人的安危。“你有见到公主吗?”
“公主跟她的近侍女婢一起逃了,而且……”似是发现了难言之秘,兵士为难地止住了将要出口的话语。
“而且什么?快说!”副将着急地皱起了浓眉,瞪视着那名欲言又止的兵士。
支支吾吾了好半晌,在副将催促的目光下,兵士战战兢兢地说出一句惊人的话语—
“依属下推断……牢里的火,该是公主放的。”
因他吞吐道出的话语,苏云_素来俊冷清傲的脸容,飞快地闪过一抹怪异神色。
火光映亮了魅黑的夜空,在熊熊火海的另一端—
“公主、公主……我方才好像见到府里的兵大哥,还听见他在喊问着公主在哪里,说驸马爷来救公主了……”
将身子缩躲在矮墙下的水荷,在听见远方火光掩映下的人影嚷语后,匆匆追赶上前方的袅烟,着急地扯拉着她的袖子。
回身凝眸看向近侍女婢的袅烟,媚颜上带着灰蒙蒙的脏污,在妖艳焰光的映照下,一双水润润的明眸满是不相信。
“不可能!现下还不到驸马回京面圣的时候,他人在边塞,不在帝京,怎么可能来救我们?”就是因为那个侵略心极重的男人此时身在远方,绝不可能会领兵前来,她才会挑这时候逃跑的。
“可是,水荷真的听到了……”水荷小小声地嗫嚅着。
不管她方才听见的是什么,现下也不是停步止留在原地的时刻!决意不再理会近侍女婢的细碎话语,袅烟抬手轻轻拂拨飘落额前的凌乱细发,旋身继续往通向后方院墙的小径上奔跑。
水荷犹在喃喃念念的,但见主子跑得飞快,也只能慌忙提着脏污不堪的裙摆,快步追在袅烟的身后。
跑,不顾一切地跑。
离开山牢后,主仆两人便一直在东窜西逃,气喘吁吁地疾奔狂走着。
——而这一切正如袅烟先前预想的一样。
在山牢中,她装作昏倒,让水荷骗诱得那名笨山贼打开牢房铁锁入内查看。趁着山贼俯身探看时,她出其不意地以藏在袖中的迷药将山贼迷昏,然后与水荷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名山贼丢到牢外。匆匆忙忙地逃出牢后,思虑周密的她不忘扯下悬挂在牢门外的烛台,将自己的行藏烧得干干净净。
如今,只要她顺利奔离山寨,她的计划便成功了!
早在被贼匪押往山牢的时候,袅烟已将四周的环境细细观察了一遍。按着心中构想的逃亡路线,她埋首急奔着,终于在穿过了数间破落的小屋后,见着了隔绝寨外天地的院墙。
踱至倚墙而植的大树前,袅烟扬手揪扯着低垂的枝条,在水荷上前帮忙捧扶之下,辛辛苦苦地爬上了绿影摇漾的树梢。
“好了,翻过这道墙壁,我们便月兑险了。”拭去脸上的薄汗后,她娇喘着回过头来,急切地对着树下的水荷说道。
“我们……我们可以回将军府了吗?”水荷感动得两眼满是喜悦泪光。
坐在树上的袅烟,边小心翼翼地提起芳足踏向旁边的墙上,边忙里分心地回了一句,“谁说我们是要回将军府了?”
“不回将军府,那公主是要去哪?”水荷错愕地圆瞪着清眸。
略微狼狈地自枝叶浓密的树上跨坐至一旁的院墙上,袅烟拨开掩映在眼前的翠墨绿叶,轻吁了一口气,静静仰望高悬在天际的纤月。
“天大地大,除了将军府,有哪里不可以去?”想到自己将要得到的自由,娇柔的容颜漾染着浅浅的愉悦舒快。
然而,下一刻,自院墙下方飘曳而至的低魅嗓音,彷佛来自冥府的幽森歌谣,轻轻缓缓地将寒意沁进她的心底。
“公主这话,可真让末将感兴趣了。”领着十数名兵士站在院墙另一端的苏云岫,饶有兴味地仰首看着那抹瞬间僵直如木头人儿的纤影,“袅烟公主,你是要去哪?需要末将护送吗?”
“啊!是驸马爷!真的是驸马爷!”听见院墙另一头传来的低醇男音,水荷惊喜地高仰着小脸,朝自家主子露出欣快笑意,“公主,水荷果然没听错!
驸马爷来救我们了!他找到我们了!”
高高跨坐在墙头上,袅烟先是僵硬地低下头来,凝眸看着院墙这头水荷喜乐得很刺眼的笑靥,再侧首看向院墙那头自家驸马那张笑得别有深意的俊颜,然后——
心情万分复杂的她,无力地啤吟一声,挫折不已地将小脸埋进掌心里。
苏云岫还挺佩服自家娇妻的能耐的。
纤盈如扶风之柳,连行走之时也娉娉婷婷,仿若随时会腾云乘风而去,这样一个娇弱不胜的女子,在身陷贼牢之时,不但未被吓得花容失色,反而能以智谋月兑身,还火烧营寨,弄得一帮山贼灰头土脸。这普天之下,能有此作为的女子恐怕还真找不着第二个。
只是,这真的是与他成亲三年的袅烟公主吗?
那个在媚丽花影下怯然扬阵的娇柔公主,那个在新婚之夜心碎凄伤的哀婉新嫁娘,那个三年以来一直温和良顺的乖巧妻子……袅烟落在他模糊思忆中的婷婷形影,尽是柔弱纤巧,哪像是会作出这等惊人之举的女子?
难道以往的面貌都是她刻意展露的平和假象?
然而,即使苏云岫从未多费心神模透自家娇妻的性子,他也很清楚袅烟绝不是城府深沉之人。当年的她清纯洁净宛如素白纸绢,在他面前她根本不曾端起半丝虚伪,更别说是以假象蒙混了。
如此说来,是三年多的寂居生活,改变了她的性子吗?
这一点,苏云岫不太确定。
终究是三年过去了,纵然当年十六岁的她懵懂无知,如今的她却已是十九岁的女子。能长年安然居于深宫的她,冷眼旁观着宫中的权谋争变,绝不可能没有半点晦暗心思,说不定只是以往年少的她仍保有明净的念想,这才将一切谋思深深掩埋在温柔婉和的性子下。而这三年备受冷遇的生活,便教她动了心念,想要用那丝丝的幽微心绪博取一切。
……或许,并不是她的性子改变了,而是她长大了,不再保有当年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