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盈盈刚握上门把,同时,另一只大手亦握住门把上端,硬生生把开启的门压回去,发出“砰”的一声。
她吓了一跳,肩膀缩起,反射性往后退,却撞上了他坚硬如铁的胸膛。
“对,你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顶上传来他浑厚的声嗓,她愣住,转身抬头看。
苏允恒阵光如刺,尖锐得能划破世上的一切,他同样看着她,深深的看着,彷佛要看穿她整个人,包括柔软的灵魂。
她开始颤抖。不由自主地颤抖,深埋两年的愧疚与痛苦,从心底的黑盒子涌出来,令她感觉窒息。
“你应该在台湾,应该在公寓等我的电话,而不是用谎言安抚我,把我骗离开之后,从此人间蒸发。”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提起那一切,黎盈盈知道这次逃不了,她只能选择面对。
“别在Faye的面前谈。”她虚弱的要求。
“你害怕自己做过的事情被别人知道吗?”他嘲讽。
“什么事?”黎妃怡靠过来,一脸等着分享秘密的好奇。
“没你的事。”黎盈盈给她一记白眼。
苏允恒望向黎妃怡,说:“Faye,你,回家。”
黎妃怡不满,“为什么?我要留下来。”
黎盈盈趁机提议:“我先送她回家……”
“我送。”苏允恒态度异常强硬,森寒的目光停在她脸上,加重语气强调:“你在这里等着。”
黎盈盈被他眼中那抹警告震住,拒绝的话当下狠狠噎住,出不来。
“可是我还不想回家—”麻烦精直接被苏允恒拉出门外,大门重重地被甩上。
黎盈盈愣在原地,听见屋外传来引擎发动的声响,才走向客厅窗边,看着那辆老福特驶离。
屋里完全静下来,她在客厅转了一圈,顺手拿起白色长木桌上的英文报纸,翻了几页后又归回原位。
在沙发上乖乖坐了一会儿,禁不住心中的好奇,她起身上楼,寻至主卧房。
推开房门,看着房里简单到近乎简陋的家具摆设,她红了眼眶,心头一阵酸。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黎盈盈伸手模过表面斑驳的衣橱,看向靠墙的原木色小桌,以及生锈的铁架床,然后在窗台上看见一盆枯萎已久的勿忘草。
白色花盆犹然簇新,唯独花叶枯索而死。
望着这一幕,她的泪水突然涌上来。她走上前,伸出手捧下那盆勿忘草。
阳光中,手里那盆勿忘草,萧索死寂。
一如他的心。
豆大的泪水,滴一在已被晒干,呈现蜷曲状的藤黄枯叶上。
她抱着枯死的勿忘草,在床沿坐下来,低下头,啜泣起来。
对不起。
阳光透窗而入,将缩起身子,侧躺在床沿的白玉人儿洒上一层金粉。
苏允恒一走进房间,看见的便是这宁静祥和的一幕。
他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近床边,然后蹲下来,同时也看清楚了她紧抱于怀的那盆勿忘草。
彷佛有所感,哭至疲倦而卧床睡去的黎盈盈,也在这时睁开了眼。
四目相触,一瞬间,时间彷佛被拉回两年前。
两年前,那一天,那个阴暗的房间。
所有的纠缠,所有的爱恨,所有的迷惘,始于那里。
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没人开口,没人切断这份浓烈的凝视。
直到黎盈盈挪动发麻的手臂,缓慢地从床上坐起身。
“现在,我们总算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苏允恒的目光似火似冰,眼中的情绪是那样强烈。
“对不起。”她劈头就是道歉,表情带着不忍与愧疚,眼底依稀有泪。
苏允恒没说话,甚至没有任何反应。
“对不起。”再一次,她含着泪道歉。
“为什么?”他吐出积淤在胸口长达两年的怨气。
“……我不要你一无所有。”她说。
“你说谎。”他的目光没有温度,里头锁着一场酝酿两年的冰风暴。
她沉默。
沉默却像一把火,将他压抑已久的怒气,彻底点燃。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害怕一无所有的人是你,你只要丢下我,就可以成为黎盈盈,然后再搬出你是为了我好的烂借口,替你自己卑鄙的行为开月兑!”
“……我没有。”哽咽中,她红着鼻头说。
他满眼恨意,冷冷地看着她,就只是看着她,什么也没做,态度冷得像个旁观者。
“我一点也不稀罕当黎盈盈。”明知道他不会信,她仍是兀自解释着,
“当我接到我妈的电话,她跟我真正的爸爸联络上,说要带我去美国找他的时候,我告诉我妈,我不想去,我要跟你在一起。”
苏允恒依然没有反应。
她自言自语般的继续说下去:“我不在乎那些,真的不在乎。因为我早已尝过一无所有的滋味,真的很痛苦,可是在那么痛苦的时候,我竟然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
“然后,当我挂上电话,走到楼下去见你的时候,你好温柔的安慰我,甚至打算丢下你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带我离开那团混乱,我真的好高兴,也好痛苦。
“苏允恒,你不会知道我在当下有多快乐,我终于明白以前的苏盈盈过着什么样虚假的生活,只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芭比女圭女圭,高傲跋扈得令人作呕,连我自己都厌恶过去的苏盈盈。”
黎盈盈看着面无表情的苏允恒,一朵朵泪花,自眼中绽放,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回忆的痛。
“可是当我看着你,当我想起我曾经对你做的那些事,我觉得好羞耻,好惭愧,好后悔……然后我领悟了一个道理。”
苏允恒的脸色阴沉下来,搁在腿上握紧的双拳,已经在颤抖。
“我不能让你失去一切。”
她吸吸红透的鼻头,即使情绪临近崩溃点,仍是努力平缓下来,把话说完整。
“我宁愿你恨我,反正不管我做什么,我永远是坏人,永远是想毁了你的苏盈盈,不会有人相信我。”
她满眼悲伤的望着他。“反正,你也不会相信我是为了你才离开,那么,就让我当最后的坏人吧。”
瘦削的下颚抽紧,他眼眶泛红,突然站起身,一把抽起她怀里的勿忘草,往地上一砸。
塑胶盆栽应声碎裂,枯叶混合着泥土,溅洒满地,一团乱。
破碎的,永不可能再缝合。
她知道,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更不被世俗道德观允许,这份爱,掺杂了太多恨,注定混乱收场。
“你一直是苏盈盈,从来就没变过!”苏允恒恨透的撂下结语。
这句话也显示了他根本不相信她说的。
而她,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只是……只是依然会痛。
黎盈盈下了床,在他愤恨的怒瞪中,夺门而出。
然而,当她奔至一楼,拉开门把时,一只大手却蛮横地将门重重压回去。
她被翻过来,蓄满怒气的高大身躯将她压在门板上,她视线未定,他夹带恨与怒的吻,已然落下。
她的唇被他狠咬.一口,还来不及喊疼,他的舌已探入,惩罚她似的,缠住软腻小舌,猛烈的吸吮。
这个混着血丝的缠吻,充满着血腥与暴戾的气味。
她伸手去推打他胸膛,模糊的低喊:“……放开我!你结婚了!”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狂乱的苏允恒,他霍地停住索吻的动作。
她喘着气,惊惶未定的看着他,以及他左手无名指间的那枚银戒。
“是啊,我结婚了。”他突然笑了,盈满恨意的黑眸,却死气沉沉,不染一丝笑意。
听见他亲口承认,她胸口一阵闷,呼吸顿时变得艰难,快喘不过气。
他抬起左手,看向无名指,然后扬起一抹令她不解的笑,那笑,充满了自嘲。
“你走吧。”他放下左手,转开身,兀自走开。
她僵在原地,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心脏紧缩一下,胸口好似被碾碎一般的痛。
因为她很清楚一件事。
他不相信她。他认定她是为了当黎盈盈,才会欺骗他,不告而别。
没关系的,她可以理解。过去苏盈盈有多么可恶,多么不值得信任,即便他爱她,可她对他造成的伤害,已经够多的了,他当然不会相信她。
她理解,但,依然免不了伤心。
黎盈盈转过身,忍住即将溃堤的泪,拉开门把离去。
叩叩!
房门被敲响了无数次,黎盈盈依然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彷佛全身心魂已抽离,只剩一具空荡荡的皮囊。
“Erica?”这次来敲门的是黎展曜。
黎盈盈眨了一下眼,非常缓慢地起身,前去应门。
门外是黎展曜那张不定时接受医美手术,得以冻龄的俊朗脸庞,他脸上虽挂着微笑,但难掩眼中的担忧。
黎展曜进了房,在沙发上落坐,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希希说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离开过房间。”
黎盈盈发觉他身上仍套着风衣,猜测他应该是在约会中特地赶回家,不禁有些过意不去。
“Arvin,你不必这样。”她在他身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来。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黎展曜坦然地说道,“尽管我是你的父亲,却在你的生命中空白了将近三十年,我们对彼此还不够熟悉,我知道你很难把我当成真正的父亲看待。”
“不,我很感激。谢谢你在我最艰困的时刻出现,我妈那样对你,你却还愿意承认我是你的孩子。”
“傻瓜。”黎展曜笑叹,“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而是你的信任。”
她微笑,犹豫片刻后,略带迟疑的朝他伸出手。
黎展曜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然后锭露慈爱的笑容,用着轻松俏皮的口吻说:“好了,让我们像一对正在经历青春期的父女,来聊聊你的心情。”
黎盈盈微怔,下意识问道:“是Faye告诉你的?”
“不,是珍。”黎展曜说,“她告诉我,你托她找了一些资料,我让她也传了一份给我。”
这样说来,Arvin并不晓得她与苏允恒的关系……黎盈盈莫名松了口气。
“不过……”黎展曜忽又开口,“那个麻烦精已经向我坦承,她喜欢上你的弟弟。”
“你知道她不是认真的吧?”黎盈盈有些紧张,生怕黎展曜真把那两人凑成一对。
“她一年可以换三十个恋爱对象。”黎展曜好笑的说,“你觉得我会当真吗?”
“那就好。”
“让我们来谈谈你那个弟弟——”
“他不是我的弟弟。”黎盈盈态度强硬的纠正。
黎展曜眉头微皱,眼神闪烁了下,又不着痕迹的微笑改口:“我知道,你跟他曾经是名义上的姊弟。”
他知道?黎盈盈开始怀疑黎展曜究竟知道多少内情。
“我见过他。”黎展曜说。
黎盈盈脸色一白,整个人当场愣住。
“我想跟他聊聊你的事。”无视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黎展曜接着说。
“为什么?有什么好谈的?”她发出焦虑的低喊。“盈盈。”黎展曜喊着她的中文名,语气十分轻柔,且充满耐心。“我是你的父亲,了解你的过去,是我的责任与义务。”
黎盈盈咬住下唇,抽回自己的手,两手交环在腰间,明显不愿多谈这个话题。
见她态度如此,黎展曜也不打算强迫她,他耸耸肩,站起身,就在他准备踏出房门之际,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
黎展曜回身对她说:“对了,我邀请允恒来我们家吃饭,你不介意吧?”
黎盈盈当下傻住。
黎展曜摆了摆手,一副当她同意的自我解读,随后离房下楼。
黎盈盈猛然回过神,心头一紧,随即追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