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大牢一片死寂,与生母同被关押的慕容妍脸色苍白,娇小的身子抵不住冰凉寒意瑟缩轻颤,心思不停反复纠绞。
被押入牢里的隔日,她便在罗修武及娘亲的叙述下,明白了一切。原来从她踏入龙御殿时严炽书便认出了她,也早就知道她想杀他的原因,可他却仍是包容宽待,甚至为了心里那份未曾言说的懊悔愧疚而派人救她双亲。
甚至在救人失利之际,以和亲之名将平曦送往东胡,为的就是借婚典来松懈乌图的防心,好成功将人救出。
她知道他爱她,却没想到他竟用情至深到不惜赌上自己唯一的亲人。反观自己,安逸地活在他的羽翼下受尽荣宠,却从来没能信任他,甚至在遭遇丧父之痛时,自私地对他痛下杀手。
百般的懊悔与自厌让她恨不得能杀了自己,可被囚于牢中的她除了暗暗尝着悔恨痛楚外,什么也不能做,就连他是否无恙都无从得知。
“皇上驾到!”一声高喝拉,回了慕容妍的心神,不敢置信地看向站在牢外的熟悉身影。
罩着玄色龙纹大氅,严炽书昂藏的身形傲然挺立,负于身后的手一个轻抬,一旁侍卫便立即将慕容妍的母亲从她身边带离。
虽然心下又是担心又是惶惶不安,可见到娘亲被押走,慕容妍仍是双膝跪下,万分惊急的开口,“想杀你的人是我,有什么你尽管冲着我来,别伤我阿娘。我、我求你了……”
看着她卑微的跪地乞求,严炽书眉心间的蹙痕又加深了几许,默默压下心口的闷窒感后才缓缓开口,“朕不会伤她,只是想单独问你件事。”
闻言,慕容妍有些怔愣的抬起头,却在看到严炽书那大病初愈犹仍气虚耗弱的青白神色时,自责不舍的红了眼眶。
没唤她平身,压抑着心下难以克制的心疼,严炽书浅浅开口,“那日你说对一个你恨的人不会有真心实意,同样的话,朕想再问一次。那些心动情分、那与朕的一夜缠绵当真全然无心,都是假的吗?”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慕容妍一时怔忡的答不出话。
在他的眷护爱怜下,她怎么可能没有真心实意?,而那一夜缠绵于她来说,又何其甜蜜幸福的让她几乎无憾,可她有什么资格开口?
在她自私残忍的痛下毒手后,她凭什么开口说自己的动心不假、说自己真的爱上他?又凭什么开这样教人觉得是为求饶赦的口?又有谁还会信她一丝半点?
即便是假的,严炽书也渴望着她口中的谎,可就算身陷囹圄重罪临头,她仍是吝于给他只字词组。她骨子里那股倨傲他是最清楚的,少了至亲安危的胁迫,她也没有理由再对他虚与委蛇,自然也仅是无言以对了。
她对他,当真是全然无心,他在她心中,竟是连丁点位置都占不上。
犹带一丝奢望的心,在慕容妍的无言下渐渐凉寒,凝结冻冰。
在心碎难当的痛楚泛上眸心前,在慕容妍低嚅着唇欲语却不知如何吐实时,严炽书已毅然转身,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不曾对她有过的冷冽,“你的答案,朕清楚明白了。”
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慕容妍的心也跟着碎落一地,止不住颤的唇心微启,无声的低嚅着:全都不是假的……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是她可笑的自以为是让他失望,是她不懂珍惜地践踏着他的真心与宽待,是她的自私残忍打碎了他们之间的可能……失去他,是她活该,是她该受的报应呀!
几日后,一道圣旨赐下,随着妍妃自东胡进宫的胡人女侍因下毒弑君罪证确凿,被处以死刑,而身为主子的慕容妍虽有疏于管束之责,但因念其浑不知情与其为东胡献女的身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幽禁于华颜殿,未得皇令,不得擅离。
虽如笼中鸟般失去自由,可除却不得擅自踏出华颜殿外,严炽书不仅没将原先伺候她的宫女给撤了,就连膳食及日常所需也同旧时般从未更动,甚至他说送予她的那只母鹰若妍也留栖于华颜殿,与她为伴。
般般种种的厚恩待遇,让慕容妍更是无以回报地自惭形秽,怀着赎罪的心安分地在华颜殿里过着清寂寥落的日子。
数月后,自痴症中清醒并回返京城的平曦亲上华颜殿探视她。
“知道你曾试图毒杀皇兄,我很不谅解的对你气极了,可是当皇兄对我提及与你初识时的情况后,我便理解了你的难处与挣扎。那种为了至亲豁出去的心情我懂,因为我也是为了扞卫皇兄的那口气,才会喝下毒茶,成了痴儿。”
平曦的将心比心,让慕容妍百般动容,也从她口中得知严炽书在将她幽禁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更加肃厉清冷,紧紧锁上心门的他,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国政上,就连后宫也不曾踏足半步。
“我这皇兄当真是爱惨你了。”
虽是取笑般的嗔笑说着,可平曦脸上的认真慕容妍全看在眼里,也因此在平曦真心关怀的探问下,对她坦承了自己对严炽书的情意与亏欠。
有了平曦贴心的勤访作陪,被幽禁于华颜殿的日子渐渐不再孤寂难熬,只是慕容妍怎么也没想到,又过了近半年,玄殷解清蛊毒回朝不久后,她竟迎来了一道叫她措手不及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承东胡新汗王格图之请,令昔东胡巫女与其女慕容妍归返东胡,顺应天命。钦此,谢恩。”
半旬过后,由皇军精锐护送的车队浩浩荡荡的驶出宫门,坐在马车上的慕容妍频频回顾的掀帘凝望,依依不舍的看着这座巍峨皇宫,看着她爱上的男人。
伫立于宫墙上的熟悉身影,负手身后的傲然挺立,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感觉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冷心寡情。
这一别无期,是他赐予的恩典,她该要感激涕零的。可……回到东胡的她,连想遥遥望他一眼也再无可能,就连可笑地以为自己至少仍与他同处一方天下的妄念也再不得存,满心愧疚的她又该如何过上心空寂寞的后半生……
“妍儿,别再回首了。”心疼女儿的东胡巫女轻轻揽着她轻颤的纤肩,温婉劝道。
“阿娘,妍儿欠他的,这辈子怕是再没机会偿还了……”泪随声落,慕容妍难忍心伤地伏在娘亲身上低泣。
“亏欠与否,不是咱自己认了算,炽皇也未必乐见你带着赎罪的心过一生。自古情字不堪书,缘起缘灭天自断,放宽心吧。”
轻声劝慰,慕容妍娘亲的眼里有丝忐忑不安,直至随行的女侍给她一记肯定的眼神,她才略略安心的释怀。
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浩大车队扬起的烟尘也随其形影渐渐消失,负手静伫的严炽书却仍是远远眺望,锐利的眸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沉痛伤怀。
走吧……不要回头,离开这困住你的深宫,自由地过上你想要的人生。
也许……你愿意的话,记得朕对你的歉意,记得朕以帝尊给予的宽容。
薄唇无声低喃,慕容妍探出车窗的悬泪面容跃上心头,让严炽书心头一沉,薄唇再次掀张。
还是不了……缘起于孽,散了也罢,就别再记着联这个仇人了……
转身踏入殿内的身影仍旧一派威仪、傲然地不可一世,然而拉长在身后的阴影却是萧瑟清冷,孤独寂寥……
“天朝大败胡匈,格图也继任东胡汗王,这天下正是祥和太平,皇上不闲适握权,到后宫雨露均沾的给皇室添丁,倒是在这御书房里彻夜批阅奏折,未免也劳碌太过了。”
讪笑的话语随着蓝袍身影在寂静的御书房里响起,摇着檀扇的玄殷一屁|股坐在梨木圈椅上,端的一派优闲自在。
鹰眸轻抬,投去冷冷一眼,严炽书连开口都嫌多余的继续埋首御案。
“要我说呀,用工作来淡忘情伤是最蠢的。怎么看着才智聪明的你,竟也犯上这等事呀?”就算人家明摆着懒得搭理,人称笑狐狸的玄殷还是能扬着痞笑,自顾自地风凉调侃。
话一说完,玄殷瞬间刷展手中檀扇,俐快地挡下朝自己面上狠厉掷来的一管狼毫。啧啧啧,好在挡得快,要不他这风靡京师的俊脸可要遭毁了。
“我说你这人,别被说中了便恼羞成怒,当皇帝可得有些度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