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管听见金凤仙打算拿出她的身分来施压,更肯定金凤仙真如大人其他家仆说的是个通房,既然如此,更是冒犯不得,要不以后更没好日子过了,于是劝道:“小月啊,要不那鸟巢妳别摘了,帮忙做盘红豆桂圆糕吧。”
“我不要!”辛小月很果断的拒绝了。
要是金凤仙好声好气的说她做的吃食好吃,她会开开心心做给她吃,偏偏金凤仙这样嚣张,还一副她跟大人有什么不一样关系的样子,让她看了更不满。
“就算真是贴身侍女,终究还是个侍女,没资格让我为她做吃食。”
金凤仙的火气冒得更凶了,一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大。“辛小月,妳许是没见过我跟少爷同桌而食的样子,过去少爷一起床,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服侍,吃住都一起了,吃食当然也是一样的。”
什么叫吃住一起?辛小月立刻想到了大人今年都二十七了,要说他身边没个女人实在不合理,会不会金凤仙就是个通房才敢这样颐指气使?若真是这样,刚刚张总管对她客客气气的也有了答案。
但是不是真如她所猜测的,她不乐意知道答案。
看着金凤仙得意的样子,还刻意夸大与大人的关系,崔守仁不满地出声了,“金凤仙,妳在赵老夫人身边可能是过惯了好日子,但大人说了,那些家产是赵老夫人的,不是他的,要跟着他就要简朴,三餐从没饿着妳,妳吵着要吃什么点心?真要吃,自己买去吧,大人公务繁忙更得照顾身体,辛小月要专心为大人准备膳食,她可不是什么糕饼贩子,帮任何人都做点心。”
又是崔守仁!金凤仙早看他不顺眼,一个男人老是跟在少爷身边,有时离开少爷的房都是三更半夜了,她早怀疑他了,他那张过分俊俏的脸蛋,比女人还狐媚。
“崔先生也知道少爷公务繁忙,怎么少爷都到县衙去办公了,您还在这里耍嘴皮子?”
知道金凤仙是与自己杠上了,崔守仁会怕她这个只知道耍心计、争宠的女人?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本就好看的脸更添了丝俊美,出口的话别人是听不懂,但听在金凤仙的耳中则别有用意,甚至带了些许风情——
“还不是昨夜大人见我背上的伤复发了,体恤我来到仁遥县后便没怎么休息,让我今日休息一天,结果一早你们就在我院落外吵吵闹闹的,不得安生。”
“少、少爷见过你背上的伤了?”金凤仙得意的笑容顿时一僵。
“妳不是正希望他看见吗?怎么,没得到妳要的效果?”
“少爷见到你的伤,你还能当少爷的『幕宾』?少爷没有嫌弃你?”金凤仙难以置信,她本以为这么做少爷便会厌弃崔守仁,怎么情形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金凤仙,妳很失望吧?我说过,不管发生再下流的事,都不会改变的。”
这是在打什么哑谜?从张总管到程姑再到辛小月,三个人是听得一头雾水,但他们光是看两人的表情也知道这是大事,绝对不能问。
“你别得意,少爷总会腻了你的!”金凤仙气愤地丢下话便转身离去,不想再看崔守仁那得意的模样。
张总管三人更不懂金凤仙丢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尤其是辛小月。
“崔先生,金凤仙没头没脑的到底在说什么?大人怎么会腻了崔先生呢?”
崔守仁睨了辛小月一眼,不知该说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该说她听话真会挑重点听,他随意敷衍道:“她常说我脑中的东西总有用尽的一天,到时我帮不上大人,大人不就会腻了我了?”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我爹常说这世上很多事是假的,但学进肚子里的学问是真的,崔先生既然是大人的智囊,大人就永远不会有腻了崔先生的一天。”
“妳爹倒是很有见地,那他自己读过书吗?”
崔守仁注意到辛小月识字,但是以她的家世不可能付得起夫子束修,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父母自己教授,不过上回在街市听到她母亲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能有了新解,可见识字的人应该是她的父亲。
“我爹虽只是一名不第秀才,但已经是村子里最聪明的人了。”
“原来如此。好吧,你们各自去忙吧,辛小月,我身上有伤,劳烦妳做吃食的时候注意一下,辛辣的食材别用。”
“是,崔先生交代的我一定做到。”
“多谢妳了。”
崔守仁说完便要回房歇息,昨天不小心扯开了伤口,如今他躺也不是、坐也不是,要不是他们方才的骚动有些大了,他还真不想走出院落。
目送崔守仁离开后,张总管哀求道:“我的好小月,妳可别一气之下说妳鸟巢不摘了,就当帮帮我吧!”
程姑虽然也不太喜欢张总管,也知道他根本就是在奉承金凤仙,但张总管毕竟地位在她们之上,卖他个人情总不是坏事,于是她用眼神向辛小月示意。
辛小月见程姑都是这样的态度了,还是答应了,“我知道,我会去摘,不过……我不想让金凤仙太好过,黄昏时分我再去摘吧。”
那还要好几个时辰啊!张总管苦着脸,但想想总好过他这把老骨头自己上去摘,便道:“黄昏就黄昏吧,妳可别拖太晚,免得耽误了大人的晚膳。”
“我知道,张总管你别担心,我答应了就会做的。”
由县衙回来时已近黄昏了,今天赵文睿接到了一封府衙传来的公文,正头痛着,回府后又觉得房里闷,便来到凉亭里休憩,顺便整理一下思绪。
崔守仁的院落离院子近,本也只是因为在床上趴了一天,想稍微活动一下,到院子里走走,见赵文睿在亭子里,便走上前。
“大人眉头深锁,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崔守仁一见赵文睿回过头的脸色,便知道赵文睿打算叨念他身子不适还不好好休息,连忙解释道:“是卑职以为受了风寒,没想休息一日就好了,倒让卑职觉得歉疚,好似骗得了一日清闲。”
早上与金凤仙的一番话当然是故意气她的,他没打算让赵文睿知道他一直以来都不是生了什么重病,而是他的背上有不少伤口,昨日不小心扯痛了伤口脸色发白,赵文睿又正巧发现了,他才会假称是风寒。
见崔守仁神色如常,的确不像受了风寒之人,赵文睿倒也接受了他的说法,才又转回头望着院子里的海石榴,“我不是说了院子里不要种些花花草草,怎么这海石榴没刨除?”
“大人,您可听过『门巷欢呼十里寺,腊前风物已知春』?”
“想要在冬天时知道春天不远,不一定要看这些花草,更何况这春天都到了。”
“大人,卑职知道您希望官邸简仆些,但这海石榴几乎家家户户皆有种植,不是什么名贵的物种,再加上海石榴花期长,落花时也是整朵花掉落好洒扫,种植这样的花卉无须花费太多心力,大人就饶了这些小花一命吧。”
赵文睿一时还真无法反驳,最后还是依了他。
“大人,您还没告诉卑职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卑职或许可为大人分忧。”
“府衙传来了公文,说宰相韩奇韩大人告老还乡,由于韩大人老家在安阳县,路途遥远,皇上体念韩大人劳苦功高,特下令沿途各级州府县皆好生相迎、仔细招待,并由朝廷拨款支应。”赵文睿知道上头交代的命令定要完成,只是不知道上头会给他出多大的难题。
“韩大人要回安阳与我仁遥何干?由京城到安阳,仁遥并不是必经之地。”
“县城里的古剎丰安寺远近驰名,县衙配合寺庆每年举办盛大庆典,早年韩大人与丰安寺有过一番机缘,韩大人此番返乡正逢庆典举行之时,所以专程要来参与庆典,也早一步遣人在丰安寺里安排好了禅房。”
“邓大人肯定要大人好生接待,否则要治大人一个操办不力之罪吧。”
“他寻隙找我麻烦可以预知,所幸韩大人不是好大喜功之辈,否则这仁遥县库如此凄惨可怜,哪里能像其他地方送出那些珍稀古玩。”
“大人,韩大人此番前来是好时机,大人不是针对官道偷工减料以及关税减免等这些贪没帑银的事想上告朝廷吗?这事牵扯到邓大人,无法越过府衙越级上告,但透过韩大人定能直达天听。”
“韩大人又凭什么信我?我并没有证据,更何况……”赵文睿沉沉叹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我之前说了杨大人要我别特立独行、要我好自为之,你是假装不懂还是真不懂?”
“杨大人是希望大人别树敌太多,待时机成熟才能提拔大人到京中任职。”
虽然赵文睿的身世是个秘密,但崔守仁认为高乐天是知道自己未来女婿的真实身世,否则又哪里会看上赵文睿这个小小的县官。
赵文睿知道高家晓得自己的真正身世,极大可能是父亲说的,但他不明白的是,既然父亲是这样的打算,邓鄞山要把他调到仁遥县时为什么不助他?
“我可以不依靠杨大人的提拔,但你我皆知韩大人与杨大人的关系,杨大人不会同意我与韩大人有过多接触。”
崔守仁明白了赵文睿的顾虑,韩大人与杨大人乃是翁婿,赵老夫人为杨大人生了儿子还入不了杨家的门,不正是因为杨大人的妻子韩氏善妒不肯让杨大人纳妾,而杨大人也怕得罪当朝宰相,才会让赵老夫人没名没分还生了私生子。
“既然如此……所幸韩大人途经仁遥是为了庆典,有了热闹的庆典节目,大人或许送不出什么稀奇玩意,但至少能依上头的意思,办他个热热闹闹。”
“为官至此,是他们可恨,还是我可悲?我明明知道官道人谋不臧,我亦猜测水路关税肯定官商勾结,却因为没有证据,束手无策。”
“大人莫急,朝廷律法贪没公款逾千两终生发配边疆,逾万两唯一死罪,您何不想这样的大案子通常不是几天时间就能查清的,总有一天我们能找到证据,一举让这些贪官付出代价。”
这样的道理赵文睿是明白的,只是做事起来多有掣肘让他颇气馁罢了,不过和崔守仁说说之后,他的心情稍微好一点了,他重又打起精神交代道:“那就好好操办丰安寺庆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