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真是好人有好报,也或许是积了阴德,更或许是死去的叶淑娘跟郭青阳暗中帮忙,福全陆陆续续接到治丧委任,慢慢有了收入。
那些委任福全治丧的丧家对于夏就赢像是纸扎屋这类有别于传统葬仪的做法,一开始虽然有点犹豫,甚至难以接受,但却在治丧的过程及事后渐渐感觉到宽慰及心安。
对夏就赢来说,治丧求的不只是逝者能安息,更重要的是抚慰活着的人,薄葬或是厚葬都不是重点,尽力了便好。
这日,她外出采买一些纸料,行经大街,见一名妇人跪在路旁,低头哭泣,面前的地上有一张小破席,破席上躺着一具小小的身躯,仅以一件破旧的衣服盖着,一旁还摆着一张纸,写着“卖身葬女”。
她没有犹豫,快步往对方走去,未料一辆马车突然停下,一名男子下了车,快她一步走了过去。
夏就赢细细一看,赫然发现竟是区得静,她心头一震,有种胸口被拍了一下的感觉。
区得静从精绣的荷包里拿出十两银子,放到妇人面前,淡淡地道:“拿着吧,把女儿好好安葬了。”
妇人抬起头,不敢相信竟会遇到这样的大善人,急急忙忙收下银子,卯足了劲儿的磕头。“爷,谢谢、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我愿做牛做马回报。”
“妳还是做人就好,做什么牛马?”区得静顿了下,又问道:“妳是赤石城人士?”
妇人摇摇头,“我来自松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庄,两年前死了丈夫,在家乡的生活无以为继,才想着带女儿来赤石城投靠远房亲戚,谁知道我的女儿在路上染病,因为没银子看病,身体一天一天的虚弱,最后……”说着,她又悲伤的哭了起来。
夏就赢这时已经站定在区得静身后,也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问道:“那妳的远房亲戚呢?”
听见她的声音,区得静马上转过头,两只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夏就赢跟他对上一眼,随即趋前问道:“没找到妳的远房亲戚吗?”
妇人一边拭泪,一边泣诉,“找到了,可是他们不愿意收留我们母女俩……可怜我的女儿,今年才七岁……”许是想起这一路行来的艰辛以及女儿病逝的悲恸,她泣不成声。
见她哭得全身发抖,夏就赢一点都不在意她衣衫褴褛,身上还隐隐散发着怪味,蹲,伸出双臂抱住她。
此举,不只区得静看怔了,就连街上的人也都看傻了。
夏就赢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安慰道:“不要担心,我会帮妳好好安葬孩子的。”
闻言,区得静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夏家的姑娘还真会看准时机做生意,可是她接下来的一番话,教他愧疚又佩服。
“我家是治丧的,我帮妳把孩子葬了,不收妳半文钱。”夏就赢用诚挚又温暖的眼神看着她,“区爷这十两银子妳就留在身边过日子吧。”
妇人惊疑不已,“姑娘,妳……妳是说真的?”
“当然。”夏就赢轻声道:“在孩子面前,我能说谎吗?”
妇人望进她眼底深处,像是确定了她所言不假,感激欣慰的眼泪又再度涌出,接着连连向两人道谢。
“孩子叫什么名字?”夏就赢问道。
妇人噙着泪,不舍又心疼的看着女儿的尸身,声线微微颤抖,“她叫桑儿,是她爹给她起的名字……”
“桑儿?好可爱的名字。”夏就赢微微一笑,“她一定是个可爱又懂事的孩子吧?”
妇人身子一抽,再次控制不住的痛哭失声。
夏就赢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别哭,桑儿一定不希望妳这么伤心。”
妇人掩着脸,频频点头。
夏就赢伸出手,隔着破衣轻轻覆在孩子身上,温柔地道:“桑儿,别怕,姊姊是来帮妳的,妳先跟妳娘在这儿等着,姊姊马上回去找车来载妳。”说罢,她站起身,“大姊,妳先跟桑儿在这儿候着,我现在就回去……”
她话未说完,便被区得静打断,“不用那么麻烦。”她疑惑的看着他,还没开口问,就见他回身吩咐道:“把孩子放上车,送到福全。”
余慎是区得静的随从,有时和主子一起出门,便会身兼车夫,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然后吶吶地问道:“什、什么?”
“把孩子放上车,送到福全。”区得静复述一次。
夏就赢惊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区得静竟然想也不想就将他的马车出借当“灵车”。
余慎面有难色,“爷,这……这不是人,是尸啊。”
“尸也是人。”他说。
“爷,把尸体放上车,怕沾上晦气。”余慎千百个不愿意。
区得静浓眉一揪,声线一沉,“胡说八道。”说罢,他自个儿弯,将孩子小小的尸身抱起,放进马车里。
他这举动教夏就赢惊愕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这是她认识的区得静吗?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那冷酷得半点人情味都没有的样子,对比现在,他根本是宇宙第一超级霹雳大暖男。
他不只把自己的座车当灵车,还面不改色的抱起死去的小女孩……老天!
“妳跟孩子一块儿上车吧。”区得静对妇人说道:“我跟夏姑娘随后就到。”
“谢谢这位爷、谢谢姑娘。”妇人连声感谢,虚弱而缓慢的爬上了马车。
夏就赢看着余慎驾着马车载着妇人跟孩子往福全的方向而去,还是一脸呆愣。
“走吧。”
听到区得静的声音,她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喔。”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一同朝夏家的方向走去。
区得静人如其名,安静寡言,走了好一段路,他一句话都没说。
而夏就赢是那种有话就一定要说的人,她再也憋不住了,“谢谢你。”
他先是疑惑的睇着她,然后撇唇一笑,“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忙,还把马车借给我。”
“不是借妳,是借给那孩子。”他说。
“借谁都一样,总之谢谢你。”她望着他,老实地道:“我没想到你会帮这个忙。”
区得静浓眉一挑,“怎么,我在妳眼里是个冷酷又冷血的人?”
“一开始我确实这么觉得。”夏就赢直言道:“还记得在区府门口第一次碰到你时,你的态度还有言谈都让我气得快吐血,当时我真的觉得你是个混蛋。”
她的直率教他不由得愣住了,混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这么骂他。
“但是后来我知道你给郭家送了一笔奠仪跟安家费,就觉得……”
“我是个好人?”
“不,”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是怕被两条冤魂缠身,所以花钱消灾。”
她的坦率让他哭笑不得。
“不过,”她接着又道:“你刚才所做的事,让我对你彻底改观。”
区得静好笑地问道:“噢?那我从混蛋变成什么了?”
“暖男。”夏就赢马上回道。
“暖男?”他一脸疑惑的瞅着她。
她干笑两声,猛然想到他这个古代人哪会知道暖男是什么意思,她想了想,解释道:“暖男就是……会做一些让人感到温暖的事情的男人。”
“这是妳自创的词儿?”
“呃……算是吧。”夏就赢尴尬的笑笑。
“那妳也算是暖女喽?”
“咦?”她一怔,微微瞪大眼睛看着他。
“妳不也老是做一些让人感到温暖的事情吗?”
方才见她安慰那名妇人时,那充满怜悯之情及同理心的言语及行为,让他打从心底感到敬佩。
“据我所知,福全葬仪生意冷清,如今只剩下两名伙计,还常常发不出月钱。”他目视前方,语气淡淡的,“没啥收入就算了,妳还有一个嗜赌成瘾的爹,这样……”他顿了一下,突然转过头,两只深沉黑眸紧攫住她,“妳居然还能毫不犹豫的免费为人收尸治丧?”
迎上他明明淡漠却莫名炽热的眸光,夏就赢的心狂跳了好几下,她暗暗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才道:“做这一行不能只想着赚钱,遇到需要帮忙的人,就算是赔钱也得帮。”
“刚才那不是赔钱的生意。”区得静微勾起唇,“妳忘记我给了她十两银?”
“她依亲不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够惨吗?我要是跟她收钱,良心可过意不去。”
区得静听着,撇唇一笑,没再说什么。
夏就赢故作无意的瞥他一眼,发现他的侧脸也好看得过分。
以二十一世纪的标准来说,他完全属于高富帅及人生胜利组,合该是女人最理想的结婚对象,可就因为死了两任妻子,被扣上克妻的罪名,让他想讨房媳妇相伴都难,倒也挺心酸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福全葬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