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网络上名为“孤芳自赏有何不可”的聊天室里,聚集了年龄三十岁起跳,以时下观点判断算是剩女的族群,聊天室会广受女性欢迎,与在寂寞气息聊天室名下方的小标语有很大关联—“孤芳自赏是因为在等一个真正欣赏她的人”,这话完全切中了剩女们的心思。
其中三位单身且今天没有约的女人正聊得起劲。
起先她们都是被聊天室名吸引,毕竟这年头的剩女除了年纪较大,大多是在经济上、事业上有点小成就,且带着一定程度骄傲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绝大部分都有那么一点点孤芳自赏。
混迹了一段时间,三个女人因为性格相近,再加上有着同样遭遇,让三人彼此互相怜惜,聊熟之后,这阵子她们已经在聊天室内另外开设私密聊天小区,在这里畅所欲言、发泄心情,同时寻求精神上的慰藉。
“烦!我最讨厌这个日子了,明明该是让人彻夜狂欢的夜店,居然学人家搞什么情人节特别活动,太过分了!还说需要情人陪同才能入场,天杀的,是看不起单身贵女吗!”化名罂粟的女人打完一连串的字后,加上愤怒的表情图案。
“罂粟妳气也是白气,店家怎么可能放过这可以大赚钱的日子,单身的旷男怨女今天本就该待在家里,省得受气。”化名冰雪的女人说出来的话和她名字一样冷冰冰。
“那么爱过节,那我是不是该建议夜店、舞厅,一年还有好多节庆不能错过呢!像端午节,把自己包成粽子或是顶着一串粽子就免费入场、植树节带个盆栽入场打五折、鬼月扮鬼这老梗就不说了……噢,这样说来重阳节不就要带个老人才能入场吗?哈哈哈……”罂粟在计算机那头气乐了,打完这些字,她也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罂粟姊,端午节是三大节之一,重阳节是敬老的日子,还是别开这种玩笑吧,不过……今天就算夜店开放单身者入场,去了大概也是败兴而归,店里肯定有很多情侣出没。”化名柳絮的女人语气如名字般温婉,她是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
“哎哟,小絮絮妳不懂,我要是夜店老板一定反其道而行,非要在情人节只开放单身者入场,而且我还要规定情侣止步,情人节是去死团的最大节庆!这不是更标新立异、不是更有噱头吗?这些老板脑袋太死板了。”罂粟还是忿忿不平。
“他们那才是脑袋清醒,因为除了情人节外的日子,夜店本就是单身人士居多的寻欢场所,要是和平常一样不就没意思了。”冰雪毫不留情地吐槽。
“呃……”罂粟一时间被堵得无法响应,这么说也是。唉,所以说她最讨厌任何与情人扯上关系的日子,什么二月十四日、三月十四日、七夕、五月二十日,现在更夸张了,连一三一四都能扯上边,真受不了。
“都这个年纪了妳还看不开呀?外面那些男人不是为了妳的钱就是为了妳的身体罢了。”冰雪打完字后冷笑一声,男人是世界上最不知道珍惜的生物。
“哦呵呵……姊看上的也是他们青春有力的呀!不耐操、不持久的还满足不了我呢。再说想当入幕之宾还得先看姊的心情,我高兴就和他吃饭聊天,不开心他们就哪边凉快哪边去。”罂粟的响应秉持着她一惯的豪放态度,她最喜欢将那些带着企图接近她的男人耍得团团转。
“罂粟姊真厉害,男生……总感觉他们就是不怀好意的凶禽猛兽,我还是敬而远之吧,千万不要来打扰我平静安稳的生活。”柳絮早已没有少女时对爱情的幻想了。
“对了,既然我们这么聊得来,妳们有没有想过出来真正认识一下?”罂粟提出这个疑问,没男人可以,但现在社会非常难得遇到可以当姊妹淘的对象。
“好主意。”冰雪的回答简洁有力,她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毕竟不论网络或现实生活,她的性格注定没有太多朋友。
“太好了!我好高兴能和罂粟姊、冰雪姊认识,我也想当现实的朋友,我们一定会很要好的。”柳絮觉得她们能在网络上相遇就是一种缘分。
“OK!既然全数通过,我看看……我下周得到外地出差几天,两周后的周末如何?”罂粟用手机查了行程后,再次提问。
两女都回复没问题,三人对见网友这件事都充满了期待。
“那我们到时约在哪?我提议信义路那间古典玫瑰园,那里的下午茶不错,喜欢我就先订位。”罂粟提议道。
“好啊,那间我还没去过耶……甜点好吃吗?”柳絮最爱的就是甜点了。
“我都可以。”冰雪对吃喝玩乐一向没有太强烈的,对她而言重要的是共同做这件事的人。
“那好,我先订位,我们约在……呃!什么情况……”罂粟盘腿在坐在椅子上,一边上网查店家资料,一边打字,突然重心不稳,差点摔下来,这是……地震!
“我这里地震—”冰雪还没来得及把字打完,名字就从聊天室里消失,她断线了。
“天啊!摇晃得好厉害,妳们—”柳絮还没打完字,她的名字也消失了。
罂粟面前的计算机屏幕和周遭都是一片漆黑,停电了!
经历过九二一大地震的台湾人,都认同地震绝对是场恶梦。
她扶着桌子起身,抓着手机和外出背包,犹豫着该不该逃难,她还穿着可爱卡通睡衣……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屋子一阵剧烈摇晃,她美丽的小脸倏地一片苍白,惊惧慌乱中,她连忙扶着一旁的家具寻求安全感。
现在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来不及逃了。
她甚至觉得原本平坦的地面开始倾斜,墙壁上的裂缝宛如骇人的蜘蛛网快速向四面扩张,钢筋结构的大楼竟然发出一种让人绝望的碎裂声,随即砰的一声巨响,她眼睁睁看着房门被挤压而有些变形。
“呵……算了……”她无奈自嘲的低笑一声,接着爬到床上,背靠墙,抱着双腿蜷缩着身子。
大楼持续地摇晃,临近半夜,事务所的人早就都下班了,老板全家昨天到日本进行五天四夜的旅游,整栋楼就剩下她一个人,同住宿舍的曾雅琪和男友约会去了。
她想,遇到这种强烈地震,想要逃离其实只是死前再更加绝望一次罢了,还不如在人生最后一刻安安静静地待在床上,唉,她的生命应该会在今晚宣告结束吧。
死亡,也许是种解月兑。
时至今日,她已经三十三岁了,仍旧没有完成当时的决定,她还是没有办法好好保护母亲,也想不到刚才还和姊妹们在网络上聊着天,相约要碰面,转眼她就得面临生死关头,果然计划赶不上变化,可惜呀,她以为能见见她们……
不知道这个地震覆盖的区域多广,她衷心希望姊妹和母亲都能逃过此劫。
想起母亲,她的心不由得一紧,那个温柔可怜、默默承受一切的传统女人……
唉,至少又一个月了吧?她都记不得自己多久没回家了。
自从和恶魔父亲大吵一架搬出来住后,她没日没夜的工作、接案、当家教,时常一、两个月都不见得会踏进家门一次。
当然这都是借口,她其实是不愿意回家看到母亲哀求的脸,还有那名为父亲却一心想将她嫁人卖钱的恶魔。
曾经她想靠着自己的努力让母亲过好一点的生活,可是对一个窝在宿舍背负庞大债务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奢侈的梦想。
说起梦想,她曾经想着要赚很多钱,保护母亲不受恶魔父亲欺压……
她从小就很努力念书,她深信这样可以换来好工作,而她也不负众望,以第三名的优秀成绩从T大法律系毕业,立志要当一个整治恶人的律师。
她还偷偷期待着也许上天会可怜她、补偿她,让她遇见一个真心爱她、呵护她的男人,搞不好能够带她月兑离恶魔父亲的魔掌。
钱她是赚到了,但一大半都拿去还债,她也在三十岁那年考到律师执照,可惜她还没大显身手名扬律师界,再说她还是个菜鸟律师,哪能挑案子,至于男人,交往超过一个月的没半个。
“欸,没想到要以老处女的身分死去,亏大家老说我是交际花,我却是个连滚床单体验都没有的剩女,这绝对是人生最悲惨的事之一。”殷粟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没办法,谁让她总遇上那些不可靠的男人,她自然不可能交出自己。
感觉地面愈发倾斜,她下了床,缓慢地沿着墙边踱步到窗边,目光朝窗外看去,整个城市一片漆黑,看来整座城市都停电了。
抬头望去,一道弯弯细细的眉月挂在天空,罂粟轻叹一声,“真是孤单空虚的七夕啊……”
她将窗户打开,深深吸口气,突地朝窗外大声喊道:“把我的梦想还给我啊啊啊……我去你的混蛋人生生生!”
这是她闭眼前最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