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万一诺半夜醒来,隐约觉得这个房间哪里不太对,后知后觉想起来,因为这根本不是她的房间。身上盖着薄厚适中的被子,房间里光线昏暗,是床边的灯发出的橙光。
床边坐着一个人,那个被光线剪出的安静轮廓不会是别人。
何思羽坐在床边,低头借着那盏灯认真地做着什么,并没有察觉她醒了过来。他在看什么呢?动了动眼珠,将视线下移,她的手露在被子外面,被他小心地放在掌心,他在检查她手心的刺是否还没清干净。旁边放着那把跟他不相称的小镊子,镊子旁是个小小的酒精瓶子还有棉花棒。
万一诺笑了下,困意来袭,她又闭上了眼睛。虽然很有些舍不得,但她真的很困,这一睡十分安稳,连个梦也没有作。
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这间屋子采光很好,整间都亮堂堂的,还显得有些刺眼,原来是窗帘没拉。
万一诺很满足于醒来时的这份安稳,知道自己在哪,知道谁在自己的身边。她侧过身,床的另一半空空的,不像有人曾在过的样子。
与卧室相连的阳台藤椅上,何思羽背对着她坐在那里,旁边桌上摆着一杯白水、一个烟灰缸、一支手机。
香烟在他的指间划出一条向上的飘渺线条,他静伫的背影一动也不动,不知正在想着什么。
看了看干净的双手,万一诺把胳膊支在脑袋下面,稍微抬起上身侧躺着,看他。真是个过分的男人,主动向他示好的话,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但如果要放弃的话,又会霸道地将她拉过来。可是并不会给一句承诺,连个理由都没有,把人当成什么了?
但是她怎么就是恨不起他来呢?为什么她就是会觉得,他其实是很喜欢她的呢?说起来那些被坏男人骗的女人,大都是她这种自欺欺人的性格吧。她可能是已经彻底疯了,面对这么悲惨的自己,竟还会觉得很好笑,于是她忍不住地笑了出来,真的是没有办法呀。
“何思羽,我不要再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何思羽转过头,脸上有着惊讶的表情。他以为她生气了,他以为她会揍他一顿,或者骂他一顿,但她什么也没有做。
万一诺笑着跟他说早上好,然后问他早上吃什么,是不是要一起上班。她就像是失忆一样,对昨晚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这太反常了,反常到让人不得不提高警惕的地步。万一诺心直口快,伪装这种事对她就如同先天缺乏一般,可她真的一切如同以往,要硬说有什么变化,大概是变得更懂人情事故了吧?
就像现在在公司,万一诺端着杯咖啡,心情不错地向他走来,把咖啡轻快地放在他的桌子上,然后用很平常的口吻说:“经理,你要的咖啡,不加糖。”
何思羽点头,她连一眼也不多看,又轻快地回到她自己的桌前,专注地工作起来。她开始很自然地叫他经理,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仍像以前那样不分场合地对他大呼小
叫,会给他造成困扰。这是说明她会看场合说话了吗?还是说,他在她心中真的只是个“经理”而已了呢?
午休时间,大家都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去吃饭,万一诺也稍微整理了下,边和几个同事有说有笑,讨论着中午要吃什么。
“一诺,你来一下。”看着她要走了,何思羽下意识地开口。
万一诺看向他这边,愣了下,跟同事笑着说了些什么之后,便一个人跑了过来。
“什么事?”她问。
对啊,什么事呢?她最近工作做得很好,让人挑不出一点错误,还能有什么事,“你是在找碴吗?”他怎么有种被人逼到墙角的窘迫感?
“经理,是你叫我的呀,我问下什么事也算找碴吗?”万一诺十分不解的样子。
又是经理,现在这里又没别人,为什么还要叫他经理?果然她还是在生气吧,“你最近工作做得也太好了,简直像有意不给我找你的机会似的。”
万一诺想了想,表现得更加疑惑了,“不给你找我说话的机会,就算是在找碴吗?”
何思羽语塞,他自己也觉得这很没道理,明明更像是他在找碴。
“再说,你想找我,不是随时都可以吗?现在我们不正在说话吗?”她笑了下。
可那不一样!何思羽张口又顿住,又有哪里不一样呢?他们平时又是怎么说话的呢?他像座雕塑,而万一诺则显得很耐心。
“不要再带杂志到公司来。”他说。
“什么?”
“我说,不要再把与工作无关的东西带来。你那些杂志自己收好,以为我没看到吗?”她最近和同事的关系是不是进展得太快了,已经到了可以交换私人物品的阶段了吗?最近她们好像迷上了一个什么偶像团体,没事就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大呼小叫,当他聋吗?现在更过分,竟然还把杂志之类的东西往公司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什么粉丝后援会。
没料到何思羽会突然把矛头指向这方面,万一诺本是自然的表情显现出了变化。天啊,这里是学校吗?是不是看到带手机还要没收啊?竟然为了几本杂志特地留下来训她,看他是训斥人训上瘾,所以硬找借口的吧?
“拜托,我们又没有影响工作,只不过是借着休息时间私下交流而已,不是什么罪过吧?这个世界呢,有明星就有粉丝,我们就乐意喜欢明星,把喜欢变为工作动力。怎样,不行吗?”
之前看她有一段时间都没有迷恋什么奇怪的东西,还以为她这个毛病有所长进了,原来是没找到合适对象。这副母鸡保护小鸡的姿态是多么熟悉,他以前经常可以在万家看到。但她说得没错,只要不影响工作,下属的各人爱好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天啊,怎么才发觉到,他只是在找理由和她说话而已。
何思羽有些颓然地坐下,说:“没事了。”
万一诺也没追问,瞧了他一眼,就去追前面走掉的同事了。
她似乎没有什么别扭的地方,这不是很好吗?他还真的怕她会追问他一些事情,一些他给不了答案的事情。何思羽叹了口气,背陷进椅子里,望着那杯凉掉的咖啡出了神。大概她终于觉得厌烦了吧,对于他这样无能的男人。那么他能给她什么样的答案呢?他又为什么抱她呢?他是混蛋,的确是。而这些事,她似乎完全不去在意,算是种对他的恩赦吗?
何思羽变得时常阴沉地发呆,搞得辨公室的气氛异常紧张,本来就是女性占大多数的部门,大家对这种事似乎都有着心照不宣的敏感。
具体表现就是,大家空闲时间不会再留在办公室里聊天,而是不约而同地聚焦去了茶水间,搞得真正要喝水的其他部门同事经常觉得莫名其妙,但八卦地问起原因,又得不到什么劲爆的答案。
“大概是最近经常下雨吧,经理一到阴雨天,心情就很不好呢。”一个女同事说。
“你也这么觉得吗?我也早就发现了呢。不过这次好像格外严重,现在经理只要一说开会,我就头疼。呀,这张拍得好,这腿看上去好长啊。”另一个同事边翻着杂志边说:“一诺,你说他们开演唱会那天,我们集体请假是不是不太合适?”
“千万别。”万一诺赶紧接道:“你们要是都去,我就不去了。”
就是用脚指头想,何思羽也能想到这种大规模反抗行动的带头人必然是她,到时候他还饶得了她吗?现在这样她们就觉得压抑了,可真是没见过何思真正羽发火的样子呢。
但是她们原来也都有暗自留意何思羽啊,连他遇上阴雨天心情就变差这种事也能发觉。是说他表现得太明显,还是……哎,不想那些没用的。万一诺说:“反正下班后赶过去的话,也就是晚到半小时左右,没必要请假啦。”
“哦,那场演唱会是哪天?”旁边有人插话。
“没看到广告牌都贴满了吗,后天啊。怎么,你也想去吗?”万一诺抬头,何思羽站在门外,冰冷的脸像是来寻仇的。
天,他没事来茶水间干什么?她们迅速把杂志藏到身后,还真像是被训导主任碰上。几个人叫着经理好,垂着脑袋排好队,从他身边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