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挑起帘子,沈芯婕在娄易的扶持下,下了马车,望着眼前陌生的华美宅邸,她蹙起秀眉,不解的望向娄易。
娄易只淡淡回她:“我升官了,这是陛下赏赐的官邸。”
沈芯婕一脸懵,抬眼望向朱漆大门上的匾额,喃喃念道:“太尉府……怎么一转眼你就当上了太尉。”
尽管她对这些古人的官职高低之分,并不怎么了解,可光看眼前这座比起先前来得更豪奢,占地起码大了五倍的华宅,她想太尉这一职肯定很不得了。
“不是一转眼,而是过了四年。”娄易递给她一记冷眼。
她嘻了噎,干笑,“对耶,我怎么忘了。”
想当年这个装着老灵魂的青少年,虽然比她高,可还没这么强壮。
如今他整整高出她一颗头,目测至少有一八五以上,宽肩窄臀,臂膀结实有力,胸膛坚硬壮硕……他这身材,这脸蛋,若是摆在二十一世纪,绝对有当上超模的潜力。
察觉她瞅着自己出神,娄易伸出手,轻拧一下她白女敕的耳珠。
沈芯婕吓了一跳,抚着耳朵往后缩。“你干什么?”
“你才干什么盯着我的脸走神?”见她一副小白兔受惊的反应,他薄唇微扬。
她怔了怔。才多久没见,这家伙怎么就进化成月复黑男?
“我只是在想,你这张脸还有这身材,要是在我那个世界,肯定很值钱的,真是太可惜了,啧啧……”她模着下巴,摆出掂量货物的表情。
看着她生动的表情,以及满口他听不大懂的古怪言论,娄易却是笑了,堵在胸中的那股烦躁,亦跟着卸下。
她终于回来了……真的回来了。那个宛若昙花一现,却令他的人生从此天翻地覆的沈芯婕,又回到他身边。
他知道,他若将她的事情说出来,所有人肯定当他也疯了,毕竟她描述的那些事,太过匪夷所思,绝无他人会相信。
可他信她。他长年征战在外,见过无数玄术巫术,甚至见过蛮荒之地的异族,以蛊虫使死人短暂复生,他知道世上之大,无奇不有,哪怕她口中的另一世界,完全超月兑他的想象,哪怕她说的那些奇异事物,他不见得皆能信服或接受。
可莫名地,他就是信她。
他见过她跳着她口中名为芭蕾的美丽舞姿,见过她在描述另一世界的种种事物时,眼中跳跃的光辉,满脸骄傲的自信,以及她无法忍受礼教束缚,所说出的每一句惊世骇俗之语。
她没有疯,他比谁都清楚。她神智清晰,意识清明,说话有条理,绝无可能是疯癫之人。
她凭空出现,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是因何而来,可她就是出现在他面前,从此扰乱他的人生,与他的心。
进到前院正厅里,昔日几个熟面孔候在门口,一见到沈芯婕,纷纷上前请安。
“可喜可贺,夫人总算回来了。”管事欣喜的喊道。
沈芯婕笑了笑,热络的打招呼:“你是侯管事吧?好久不见了。”
侯管事闻言一愣,脸色随即激动的涨红。“夫人,您终于认得人了!”
沈芯婕露出心虚的傻笑,有些不安的回眸觑向娄易。
娄易明白她心思,扬嗓道:“夫人病了这么多年,回东周的途上才慢慢认得人,有些规矩还不太懂,你们可得多留心。”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会吩咐下去。”侯管事连声称是。
“金宝呢?怎么没看见她?”沈芯婕眨眨水阵,来回张望屋内一圈,就是没瞧见熟悉的旧面孔。
屋里一众下人闻此言,面色顿时有些古怪,侯管事道:“夫人,您忘了吗?”
“忘了什么?”她纳闷地反问。
“金宝前年得了急病,已经不在了。”
沈芯婕僵住,小脸刷白,内心饱受冲击。
直到娄易探手轻搭她的肩,她才恍然醒神,眼眶已泛湿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金宝她……她……”
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脑中关于那个脸蛋圆润,好动聒噪又好糊弄的小女生,此刻想来竟然是模糊的。
当她在两地时空穿越时,她爱的人,以及她熟悉的人,就这样消失了。
“她死了。”娄易面无表情的说道。
沈芯婕泪眼汪汪的恼瞪他一眼,无法理解他怎能用着如此冷酷的语气,平铺直述的说出来。
“再怎么伤心流泪也无济于事,人已死,什么也唤不回。”娄易实事求是的回应道。
“没血没泪的家伙。”她小小声的碎骂。
“往后改让银宝伺候你。”
娄易话方落,只见一名绿衣小婢怯生生凑近,双手合袖,压低了梳着双丫髻的黑脑袋,朝她福了个身,姿态甚是谨慎。
“夫人,小的是银宝……您可还认得小的?”说着,小婢悄悄抬起了脸,觑了觑她。
那眼神充满了敬畏,好似她是一尊应该被供在佛龛的金身神尊。
沈芯婕不禁心生迷惑,下意识又觑向娄易。
娄易却无动于衷,亦无意多作解释,兀自吩咐道:“带夫人回房梳洗歇息。”
“是,大人。”银宝福了福身。
“等等!”沈芯婕追上转身大步走开的娄易。
娄易停步,侧过身睐她。
“你是不是还有些事没跟我说?”她话中有话的暗示。
他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她,道:“这些日子在船上甚是折腾,你的精神体力都尚未恢复,暂且缓缓吧。”
呀,他那眼神是在担心她吗?沈芯婕心中一暖,也就不在这节骨眼上追究了。”
“那晚点我去找你。”她仰起脸,眯眼微笑。
眉头不着痕迹的轻皱一下,随后又舒展开来,娄易不作声,只是淡淡颔首便离去。
望着渐去渐远的高大背影,沈芯婕面上浮现一丝茫然。
这一切突然都变得好陌生啊……女乃女乃走了,娄易变了,金宝也不在了,这情形与二十一世纪一样,曾经熟悉的事物全变了样,快得她措手不及。
她忍不住开始怀疑,上天让她的灵魂穿越来此,究竟是怜悯她,抑或是对她的惩罚?
为什么不管在哪个时空,似乎都没有她的归属之地?
银宝领着她来到内宅的一处幽静院落,穿过朱漆曲廊,绕进一扇月洞门之后,只见院落的两侧栽种着沿墙攀爬的紫藤花,花坛则是种着讨喜的石蒜花与八宝景天,这些全是过去她颇为喜爱的花卉。
“夫人,这些花有什么不对吗?”银宝见她停在花坛前,望着一株石蒜花发怔,随即一脸提心吊胆的低声问。
沈芯婕慢慢将目光转到她身上,问道:“你好像很怕我?”
银宝宛若受惊的小动物,缩了缩肩膀,脸色白得吓人。“奴婢甚是敬重夫人,不敢有任何怠慢。”
她当然明白封建社会的阶级制度有多严苛,这些奴仆自幼便被教导得遵从主子命令,不得有异议,然而银宝对她却不全然是尊敬。
惧怕。银宝看待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当她是某种怪物……这事,肯定又与元魏的青鸢国师有关。
心中多少有底,沈芯婕也不再为难银宝,兀自转开身步入屋里,转悠了一圈,熟悉一下这个陌生的寝房。
银宝尾随在后,虽是亦步亦趋,却也隔着一段小距离,不敢靠得太近。房中摆设相当朴素,一律是上好沉香木雕制的家具:一扇嵌玉莲座祥兽献花的屏风隔开了里外间,外间摆着一架琉璃彩釉四仙桌,面门的那一侧墙摆着张罗汉榻,靠窗这一侧则是铺着花色锦缎的长榻,榻上茶几搁着一套青花瓷茶具,以及一只鎏金兽炉。
闻着那素雅的清香,沈芯婕逐渐放松下来,吩咐着银宝帮她沏壷热茶,便绕过屏风,进到内寝,随意月兑去了鞋袜,往榻上一躺,两眼轻闭,沉沉睡去。
银宝小心翼翼上了热茶,也不敢多作逗留,朝榻上似已睡熟的女主子福了福身,脸低低的退出房外。
不知昏睡了多久,沈芯婕悠悠转醒,刚睁开两道眼缝,模糊间看见一双铄亮的黑眸直盯着自己。
“啊!”她惊喊一声,立马坐起身。
她揉了揉眼,房中只点了一盏油灯,就着幽微光线,她看见榻边坐着一抹高大身躯。
娄易仅着锦白中衣,一头泼墨长发披散在后,更衬俊美轮廓,只可惜那张脸无论何时看来,都是面无表情,虽不至于冷若冰霜,但总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冷漠感。
沈芯婕拿开手,诧异的望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眸光往下一瞥,落在他襟口下露出的那一小截白皙胸膛,也不是没见过男人光果的胸膛,过去在泳池不知看过多少……可莫名地,她两颊微微发烫。
而且,居然有一点罪恶感。
怎么说他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呢,好吧,或许应该打个问号——总之,她脑中还留着他花美小正太的模样,实在还没适应眼前这副成熟男人的进化版娄易。
娄易眉梢微微扬动,淡淡回道:“为什么我不该在这里?”
她呆了呆,“什么意思?”
他往榻里挪了挪,她被挤到床榻里边,一头雾水的看着他霸占床位。
调整好舒服的靠姿,他才侧过俊脸,若无其事的道:“这是我的寝房,我当然在这里。”
水眸倏地瞪大,她超震惊。“这里是你的寝房?那、那银宝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
“我们已经成亲了,自然同睡一房。”他淡淡瞥她一眼。
“所以说这四年来,你跟岑巧菱都一块儿睡觉?”她惊诧又好奇。
“嗯。”
“可是……她应该认不得你吧?”
娄易也跟其他人一样,当岑巧菱是得了疯病,殊不知她只是天生智能不足,必须仰赖后天的细心教导,古人自然没这样先进的观念,才会导致岑巧菱连正常说话都有困难。
“无所谓,只要你认得就好。”他别具深意的凝视她。
闻言,她怔住。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会这样做,为的就是等她回来?
撞见他阵心深处,那两簇异常璀亮的火光,她心口一跳,有些无措的转开眼。
她清清喉咙,一本正经的问:“你为什么没等我回来,就擅自作主跟岑巧菱成亲?”
“只有这么做,才能防止你再次逃亲。”他坦然地答道。
“啊?就为了这个烂理由,你便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把亲给结了?”她顿时有些火大起来。
“反正当时我娶的人是岑巧菱,不是沈芯婕。”他可是将两者分得清清楚楚。
“话是这样说没错……”她嘟囔着。
黑眸染上笑意,他道:“不过,既然你回来了,那你也只能顶替岑巧菱,继续与我当夫妻。”
她红了脸,强烈抗议:“凭什么我得跟你当假夫妻?我可是还没嫁过人,而且连个像样的婚礼也没有。”
薄唇清浅微挑,这下连俊颜亦染笑,他道:“谁说我要跟你当假夫妻?你若喜欢,再办一次婚礼也行。”
难得见他笑,她顿时走了神,好片刻才反应过来。“你这什么意思?”
美眸一横,他好笑,“你没头没脑的问什么?”
他又笑了!她缺席的这四年,他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眼前这家伙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娄易。
“你不跟我当假夫妻,那不然你要跟我当什么?”
欸,真气人,想当初她年纪比他大,她根本不将他放在眼底。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在他面前,她倒显得毛毛躁躁,不再有昔日的优势与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