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掩,天灰,随时都会下雨。海妃设了家宴,召媳妇进宫。
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公子碧自是不会让晨露只身前往,夫妻俩连袂进宫,面对海妃的滔天怒焰。
海妃并不意外他们俩一同出现,她堆满笑容,彷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碧儿,思凡,你们可来了。”桌上已摆上庖人精心烹调的美食佳肴,美酒也已备妥,就等主子品尝。
“思凡见过母妃。”晨露朝海妃屈膝一福,海妃不挑明发难,她也跟着不动声色。
“母妃。”公子碧冷淡问候,对母妃指使大洋杀害晨露一事,仍余怒未消,他小心提防母妃再祭出狠招。海妃上前握住媳妇的手,扶她起身,和善的招呼,“思凡免礼。你的伤势复原得如何?”
她不着痕迹的瞄了眼傲然而立的儿子,当日碧儿无视她的命令,执意赶回白晨露身边,使她大受打击,眼睁睁看着碧儿不顾自身安危杀出她的寝宫,每见碧儿遭到护卫杀伤,她的心就痛拧一回,若非她下令护卫不再拼死拦人,恐怕早已两败俱伤。
从前她对白晨露就不甚喜欢,正因为她明白大王的心思,终有天会出手除掉锐司徒,是以她不乐见碧儿与白晨露太过亲近,也未曾召见白晨露。
幸好碧儿伤势不严重,否则她对白晨露的怨恨只会更加深。
“已经快要康复,谢母妃关心。”事实上被大洋杀伤的地方,仍会隐隐作疼。海妃温柔拍拍她的手背,“都是自家人,说啥客套话。”
“是。”海妃表面释出的善意,甜腻的令晨露毛骨悚然。
“碧儿,思凡,快坐。”没能成功除去白晨露,教海妃引以为憾,可他们是一家子,不论是否各怀鬼胎,表面的欢喜和乐仍得做足。
公子碧与晨露一落坐,一旁的宫女立刻为两人斟上温热的香茗。海妃朝宫女使了眼色,宫女立即退下,到外头候着。
“碧儿,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照顾思凡?怎么才几日不见,她就消瘦不少。”她语带责备。
“是儿臣不好,儿臣会更加注意,凡是关于思凡的安危,儿臣绝不轻忽大意。”他意有所指道。
海妃泰然自若的微笑,望向已成为眼中钉的媳妇,和蔼道:“思凡,男人胸怀大志,就不会特别关心他们的女人,你可别介怀。”
“媳妇不会。”
“值得庆幸的是,儿臣胸无大志,所以可以多加关心思凡。”
海妃闻言脸色一沉,但唇角又瞬间上扬,恍若无事,“碧儿就是心性单纯,醉心于书海,和他几个兄弟性情截然不同,总是让我为他牵肠挂肚。”
晨露暗暗佩服海妃的镇定,明明欲置她于死地,偏又在面对她时,摆出和蔼可亲的面孔,莫怪过去专横后宫的宸妃也拿她莫可奈何。
公子碧不以为然道:“倘若每个兄弟都性情相同,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海妃不快的睨了眼处处和她唱反调的儿子,“听说你最近在府里大兴土木。”
“先前书楼被人放火烧了,总得清理再重盖一座。”公子碧简短回答,不意外母妃时刻派人留意他的动静。
“难道碧儿不觉得书楼烧了,是老天爷在暗示你,该是放下竹简,做正经事的时候?”
“儿臣倒以为,这是老天爷在暗示儿臣,先前的书楼过小,儿臣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盖座更大的书楼。”海妃怒瞪再也不顺从她心意的儿子,双眼几乎要喷火。
“在此重要时刻,你不该再玩物丧志。”海妃字字凌厉。
“母妃所言甚是,此刻正是做学问的大好时机。”海妃语带警告,“碧儿!”
公子碧扬着疏离的笑容,面对盛怒中的母妃。
坐在一旁的晨露听得冷汗直冒,但她不想让公子碧孤军奋战,大胆开口:“媳妇觉得夫婿醉心于书海并没有不好。”
海妃脸色黑沉,锐利的目光射向不知死活的晨露,“本来我不觉得碧儿有所不足,可自从他成亲之后,我发现他确实不够强悍,不懂得取舍,娶妻当娶贤,当一个妻子对丈夫不仅没有任何帮助,反而还会拖累丈夫,思凡你说,男人要这个妻子做啥?”
可恨的白晨露不仅是待罪之身,更没有雄厚的娘家势力提供碧儿必要协助,这样的媳妇,有损无益,只能尽早除去,以免后患无穷。
“儿臣与母妃的想法不同。儿臣要的妻子,是在儿臣疲累时,光是看着她,就会打从心里感到舒畅;儿臣要的妻子是,当她对儿臣微笑时,儿臣永远不必怀疑她是否虚情假意;儿臣要的妻子是,当儿臣落难时,会与儿臣共同面对;儿臣要的是妻子是,能使儿臣的心魂狠狠颤动的妻子。”公子碧一字字清楚表明。
桌案下,夫妻俩双手紧紧交握,坦然面对愤怒的海妃。
自小就在宫廷成长的海妃心里,王族夫妻本就是互相利用,一切以权势为首要目的,无须涉及感情。她自海国前来,嫁给大王二十七年,从未喜欢过大王,更别提爱,她嫁过来的任务是维系两国和平,如此而已,是以就算今日大王在她眼前气绝身亡,她也一点都不会伤心难过。
海妃以冰冷的嗓音道:“王族,不讲儿女情长。”
公子碧掀唇自嘲,“看来儿臣确实与其他王族不同。”
海妃冰冷的目光转向晨露,强硬道:“假若夫婿冥顽不灵,一个好妻子,该明白怎么做才是最好,不该存在的人,就该尽早消失,省去他人麻烦。”
公子碧震怒低喝,“母妃!”
“媳妇出身名门,理当识大体是不?”海妃不看儿子一眼,冰冷的目光射向晨露,要她知难而退。
晨露心下清楚,海妃希望她能自我了断,可那并不是她要的,为了她自己,也为了碧,她要挺身对抗海妃。
“媳妇不才,自小只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是我的天,丈夫说一,媳妇绝不敢说二。”海妃不悦抬眉,“所以?”
晨露微笑,“所以夫婿没要思凡离开,思凡便不能离开。”海妃气得七窍生烟,厉声质问:“你连婆婆的话也不听?”
她无视海妃的怒火,不疾不徐道:“丈夫是媳妇的天,媳妇岂能违背,相信母妃定也不会违背父王。”公子碧为心爱的女人感到骄傲,暗暗喝采。
怒焰于海妃胸臆间烧得好旺,若非自恃身分尊贵,她早赏白晨露一耳光,教她认清究竟是在回谁的话。海妃深吸了口气,微笑,“看来,咱们婆媳俩的想法不同,不打紧,咱们各自坚持。”
话已至此,这个媳妇,她更是容不下。
晨露心知海妃经过这一番谈话,更会置她于死地,但她气定神闲的笑了,慢条斯理道:“近来王城纷纷扰扰,危机四伏,母妃的忧虑,媳妇心里很清楚。”
海妃眼眸危险的半眯,“既然清楚,你就该为所当为。”
“媳妇也如是想。”
海妃狠瞪她,只觉她心口不一。
“媳妇的出身,母妃再清楚不过,媳妇也不敢夸下海口,说对夫婿有多大帮助,可媳妇会竭尽所能协助夫婿。”
“你要如何协助碧儿?”海妃着实怀疑。
晨露微微一笑,缓缓道:“有位长辈与媳妇的爷爷是八拜之交,他将媳妇当亲孙女疼爱,这位长辈居住于乡野,平时闲来无事,就爱练身子,乡野附近的汉子见老爷子身强体壮,便跟着老爷子一块儿练。”
“有多少汉子跟着老爷子?”海妃的眼神立变,透着兴味。
晨露悄声说了个数,原本还处于盛怒的海妃立即露出满意笑容,“听起来是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他既对你疼爱有加,想来你若有所求,他定不会拒绝你。”
“老爷子言明,只要媳妇有需要,他定会一马当先。”她眸底闪着笃定的光芒。
海妃笑得不住颔首,看着她的眼神已截然不同,不再充满怨恨。海妃的手覆上她的,轻轻拍了拍,“媳妇,是母妃误会你了,你可别放在心上。”
“咱们是一家人,媳妇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一支军队就成功收服了海妃的心,看来海妃不会再视她为眼中钉。
海妃轻声责备,“碧儿,你也真是的,媳妇有这位长辈在,你却只字不提,你若是见着这位长辈,可不得轻忽怠慢。”
据海妃所知,其他公子背后并没有军队支持,晨露的爷爷曾是锐司徒,她口中那位长辈定不是泛泛之辈,碧儿若有锐司徒的旧部支持,进可攻,退可守,无异是如虎添翼。
“是,母妃。”母妃一切皆以他的利益为重的心思,公子碧何尝不知,只是有时这份爱会让他快要窒息,他只希望母妃有天能够真心认同他的选择。
眉开眼笑的海妃亲自为儿子与媳妇布菜,亲热招呼,先前是她太早妄下定论,白晨露或许会在这场争夺大位争战中扮演最关键的人物,不论碧儿有无意愿,命运终究会将他推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