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整夜辗转反侧的晨露一直盘算离开,既然黑夜走不成,不如选择白天,正大光明离开。她心下有了主意,便借口昨夜受到惊吓,要到佛寺去宁定心神,同时为公子碧祈福。
在她的计画里,锈娘不至于反对,但会派人跟随,说监视也好,保护也罢,总之她和小忆在外要摆月兑那些人肯定比在府里容易。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公子碧知悉后,竟说他也想到佛寺走走,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马车在青龙大街上缓慢而行,端坐在以金朱二色上漆的车内可以听见外头人们的交谈声,晨露坐立难安和对面的公子碧大眼瞪小眼。
一身绣着金线青袍的公子碧面无表情的紧盯她,一言不发。
“夫君为何如此看我?”她被看得忐忑不安,几乎跳下马车,落荒而逃。
公子碧的眉向上一挑,“本公子在想夫人真是多才多艺,不容小觑。”今日的她一身藕衫,裙摆绣有芍药,梳着高椎髻,容妆精致无瑕,外人见着,定会觉得她美丽不可方物,但在他看来,只觉她表里不一。
她想杀他吗?她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他性命,又全身而退?对于她还有什么没使出来的本事,他很好奇。
“夫君过誉了,思凡懂得并不多。”她的双手规矩交叠放在膝上,挤出完美无瑕的笑容。他的语气狐疑上扬,“是吗?”
她浅浅微笑,不让他瞧出她正坐如针毡。他在怀疑她,换成是她,经过昨夜的事,定也会对枕边人充满疑虑。
公子碧拉过她的手,翻过她的掌心,长指细细抚模。
警戒的她,心不由自主震颤,在他未能察觉时,充满情感看他抚弄她的手掌。
他的唇角向上一勾,缓缓道:“你的手心竟然长茧。”抓到她了。
晨露心下一惊,急着缩回手,他不允,硬是牢牢抓握,她力持镇定,“我长年练琴,于是长茧,让夫君见笑了。”
他的指尖一再抚模她的指尖,似笑非笑道:“这可有趣了,长年习琴,该长在指尖而非掌心,你这样倒比较像长年手执兵刃。”
她在内心哀号,她竟蠢得没想到这一点,但谎都编了,她只能否认到底,“夫君说笑了,思凡怎会长年手执兵刃。”
“可不是,堂堂左相千金,何须像刺客死士终年习武。”他的笑容极冷,语气冻寒刺骨,“夫人想杀谁?本公子?”
晨露用力抽回手,这回他终于愿意松开,惬意盯着回避他目光的女人。这个女人他无论怎么想,都不是左相千金该有的模样,她……真是左相千金?可她的脸,分明是俞思凡的脸无误,又或者总是安守本分的左相其实另有盘算?
“夫君又说笑了,我岂会杀夫君。”易容术可以在短时间内骗过人,但时间一旦拉长,破绽就会逐渐显露,尤其是当对方有所怀疑时,她真的不能再拖下去,无论如何,今日都非走不可。
“你说不想杀本公子,昨夜袖中却暗藏匕首,要本公子如何相信?”在这座王城里,他能相信的,除了身边人以外,再无其他,呵,实在可笑又可悲哪。
“匕首是纯粹做为防身用。”
“防身?防谁?本公子?”公子碧嗤笑了声,全然不信她的说词。
“思凡绝不是为了防夫君。”
“真是如此?”
“是。”她回得斩钉截铁。
公子碧猛地探出双臂,左手箝制她的双腕,右手开始抚模她。她倒抽了口气,双手使劲挣扎。
他蛮横的不许她抵抗,大掌一迳抚过她浑圆的胸,滑过纤细的腰,来到挺翘的臀,她羞红了脸,咬着唇瓣,呼吸逐渐急促。
等等,那里不可以!她压抑到口的惊呼,想要闪躲,却被困锁在他怀中,无处可逃。
“瞧本公子找到什么?”不带情|欲的男人冷笑,从她身上搜出一把匕首,在她眼前晃动,“夫人身上可真多匕首,是否本公子再搜上一搜,会搜出更多令人惊奇的事物?”
晨露头皮发麻的瞪着将她逮个正着的男人,舌尖舌忝过唇瓣,思考该如何月兑身,“我……”公子碧刻意忽略她意外撩人的动作,冷凝着声帮她找借口,“防身用?”
她用力点头,“是。”
他再次嗤笑摇头,“你该知道,你的命没有本公子尊贵,刺客的对象会是本公子,再怎样也轮不到你。”
“我要保护夫君。”
她的谎意外触动他,从前有个傻姑娘说练好武艺要保护他……那个姑娘是真心真意,这个却是虚情假意,他绝不会轻易被她哄骗。
“凭你?嗤,不如你说要刺杀本公子,还比较可信。”他不屑冷哼,用力将她推回原位,以免不小心受到她迷惑。
晨露喘着气跌回位子,揉揉被他抓疼的手腕,满脸无辜,“夫君为何老认为我想杀你?”
“就凭你和老五关系匪浅。”
“我和五公子清清白白,夫君已与我圆房,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
“无风不起浪。”
“八公子故意兴风作浪,难道夫君想随他起舞?”
公子碧看着理直气壮的女人,“想不到你会说老八小话。”
“这不是小话,而是实话,夫君也了解八公子的性子不是吗?更何况八公子与三公子连成一气,他们心下打什么主意,唯有他们自个儿心知肚明。”
他语带讥嘲,冷睇笑道:“听起来大伙似乎都各有盘算,唯独本公子一迳傻乎乎沉浸在书里,就你倒霉,嫁了个不成材的夫婿。”
晨露瞪着话中有话的男人,心下清楚,他可是一点都不傻,他只是不像他的其他兄弟野心勃勃。
“嫁了个没用的丈夫,你着实苦恼,这该如何是好?不如与人合谋杀了他,还能从中得利,果然最毒妇人心。”他双手一摊,说着可怕的阴谋。
“日久见人心,夫君尽管如是臆测,或许有天夫君会发现,我始终一本初心。”
“嗤,初心?”他若信她,才是真傻。
公子碧伸手拉开窗,看见外头的景致,扬声,“停车。”
驾车的马夫咿的一声,立即让马儿停下来,诱娘与随行的护卫也勒马停下,等候主子指示。
公子碧沉默的瞅望窗外。
好奇的晨露伸长脖子,外头究竟有什么,他竟看得目不转睛,她透过窗缝看见颓圮荒废的大宅,未经整理的门墙,有着飞洒如墨的黑色暗沉,是血吗?
她心如刀割,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躲了十年,不敢回到王城,连为爷爷、爹爹、姨娘和小阳收尸都不行,忍着痛,吞着苦,日日饱受煎熬,终于回到王城后,她却连路过这座大宅的勇气都没有。
今日不期然再次见到它,心头涌现强烈的渴望,爷爷和爹爹会不会在下一瞬间意气风发的走出来?姨娘是不是会抱着小阳与她并肩送他们入宫?
过去的美好,再也回不来了,剩下的是满腔悲苦。
锈娘策马来到窗边,低声道:“公子爷,咱们该走了。”诱娘的眼神透着此地不宜久留,以免落人口实的讯息。 公子碧颔首,关上窗,一并关上他无处寄托的相思。
生命里,有太多始料未及的事在发生。晨露想办法离开,却又再次被困住。
他们一行人才出了城,尚未抵达佛寺,便遭遇刺客伏击。
公子碧横了她一眼,冷冷道:“好个日久见人心,原来这就是你的初心。”
“不,不是这样的。”外头刺客杀声震响,教晨露百口莫辩。
“保护公子爷!”诱娘大喝,坚守在马车旁。
大洋等护卫杀气腾腾的砍杀胆敢冒犯主子的刺客。
公子碧以自她身上捜到的匕首,抵住她的脖子,阴狠划出一道血痕,“你说谁会先死?你?或是本公子?”晨露不敢乱动,深怕他会割断她的喉咙,“我真的不知情。”
“好个不知情。”他加重匕首抵住她颈子的力道,划出更大的血口,“你与谁合谋?说!”
“我没有。”她回答得小心翼翼。
“说谎!”公子碧目光森冷,“看来你是还不够痛,才会如此嘴硬。”他再加重力道,刀锋更加陷入她的肌肤,痛得她皱拧眉心。
他想杀了她,她毫不怀疑,但她不能任他宰割。晨露唇一咬,右腿一抬,踢向他。 公子碧惊险闪过力道十足的一脚,刀锋离开她的脖子,她趁此机会将他推开,向外月兑逃。此时,一名来不及被拦下的刺客正好杀入,大喊:“公子碧,纳命来!”
晨露顺手抢过刺客手中的刀,抬腿用力一踹,将刺客踹离马车。公子碧无情的挥出匕首,划向她的背脊。
她痛呼一声,脚下一顿,但没有反击,仍往外冲。
公子碧如猫抓耗子,尚未对她痛下杀手,皆因他想知道她到底与谁合谋。
她冲出马车外,见四周已打成一团,小忆正和一名黑衣刺客厮杀,她的背好痛,湿漉漉的,是鲜血在流淌,她必须抢下马匹,快点离开才行,但刺客来袭,她想先助他退敌。
“哪里走!”公子碧冷笑,再次挥刀,划下。她痛号一声,转身以手中抢来的刀指着他。
“你想杀我?”公子碧不将她手中的刀放在眼里。
“小姐!”和刺客缠斗的小忆听见尖叫声,转头见晨露背上鲜血淋漓,吓得她惊声大叫。
诱娘察觉异样,一发现晨露与主子对峙,双眼更冷,纵身一跃,来到晨露身后,与主子一同围攻。遭到夹击的晨露无路可退,她心下慌张,急喘着气。
“这是怎么回事?”诱娘神色不善,只要她一出手,立刻能要了俞思凡的命。
公子碧皮笑肉不笑道:“诱娘,原来本公子的夫人与人合谋,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确实有趣,奴婢倒也想知道,左相怎么说。” 被困死的晨露拿刀横挡在身前,低喝,“让开!”
公子碧拿着沾血的匕首,似笑非笑,“夫人,你想上哪儿去?”晨露抿唇不语,警戒提防。
一名刺客见有机可趁,斜前杀入,长剑刺向公子碧。晨露眼角瞥见他,提刀格挡。
公子碧以为她和刺客联手,匕首毫不犹豫的刺向她。诱娘则转身对付刺客,刀起刀落,刺客应声倒下。
公子碧手中的匕首顺势刺向她的心口,刀尖即将没入时,突地手一顿,偏移方向。
一股巨痛袭来,晨露惊得瞪大双眼,泪光闪烁对上他湛蓝的双眸,再缓缓垂首,看着刺入胸前的匕首,血如红花,渲染藕衫。
公子碧皱眉,莫名的惊慌再起,她……方才可是在阻挡刺客?莫非他们不是同一路?小忆凶狠杀掉死缠不放的刺客,惊见小姐浑身是血,身受重伤,“不要!”
诱娘冷然道:“胆敢行刺公子爷,一律格杀勿论。”
痛到快喘不过气的晨露一听,心下大惊,冰冷的手握住仍紧握匕首的大掌,语气虚弱的请求,“别杀小忆,我求你,碧……”
小忆?俞思凡的贴身奴婢不是叫紫鸢吗?哪来的小忆?公子碧心下困惑。
更重要的是为何……为何俞思凡的双眸会再次困扰他?何他会心慌到六神无主?不论她在他身边有什么目的,他顺势除掉她,并无不妥。
迷惑的他怔怔望进她恳求的眼眸,莫名的恐惧笼罩,他面无表情,冷凝着声命令道:“暂时别杀那个丫头。”
“公子爷!”诱娘不赞同的反对。
晨露对他感激微笑,气若游丝,“谢谢你……没有……忘记我……”
太像了,她的眼真的和晨露一模一样,是他疯了,或是……他的心跳乱到不可思议。
再一次的,俞思凡的脸庞与晨露相互重叠,尤其是她看他的眼神,简直和他的晨露一模一样。她笑了,笑得好灿烂,然后,如同盛开中却遭硬生生折断的花儿,在他眼前倒下。
他不由自主探出双臂接住她,神情复杂的瞪着她染血的胸口,眼角瞥见她遭他划破的喉咙肌肤掀起,他伸指为她止血,惊觉指下的肌肤剥落,他眯着眼细看,搓揉,察觉触感不同,随即脸色一沉,用力一掀,一张脸皮竟被他掀开。
公子碧脸色死白的瞪着怀中这张教他魂萦梦牵的脸庞,心神俱裂,撕心扯肺呐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