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在将军府右边最后方一处名为“佛堂”的偏僻小院子里,除了固定打扫的下人和送饭的婆娘外,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到这里来,所以除了敲木鱼诵经声外,压根没有人声。
这一日,这个偏僻小院子本该与平常无异的只传出木鱼诵经声的,谁知却一反常态,传出的反而是震怒的咆哮怒吼。
“茹儿,你说什么,你表哥给你的这个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吗?”余宝珠心慌焦急的问。
“千真万确,这可是舅舅花了一大把银子从御书房太监那里买来的消息。
“娘,爹已经不只一次向皇上提起这事,据表哥说,爹将娘亲当年残害裴府子嗣,导致裴府至今后继无人的证据呈给皇上,皇上大怒。
“由于当年娘跟爹爹的婚事毕竟是皇上下旨赐婚的,皇上已口头上同意下旨让他将你休离,且让中书舍人着手拟旨,要废掉娘亲你这将军夫人的身分,同时封五姨娘为平妻,这几天礼部也许就会传来圣旨。”裴子茹焦急的告知母亲这件天大的事。
“裴震天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想想我娘家你外祖父给他多少帮助,现在竟然为了那贱人母女要将我休离?!”余宝珠怒拍桌案,一口银牙因愤怒几乎要咬碎。
“娘,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是娘您被下旨休离,我就会沦为庶女,我与忠义侯府的婚事就会告吹。娘,您快想办法。”
余宝珠冷下脸来将女儿同她说的事情思前想后通盘的想了一遍后,拍了拍裴子茹的手,安抚道:“不急,这圣旨目前还不会下来,要传圣旨的话早该传来,不会拖到今日还未有所动作。”
“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忠义侯府是我们反败为胜的关键,只要你与忠义侯府长孙的婚事未敲定,你爹他就不会贸然的要皇帝正式下旨,毕竟他还得顾虑着你后面那几个一个个未论及婚嫁的庶妹,你与忠义侯府的婚事若是谈不拢,她们几个小贱人也别想嫁得好。”余宝珠向女儿分析着这一层道理。
“娘,那您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反击?”
“茹儿,娘告诉你,你要记清楚,一会儿你马上回相府,去见你外祖父,向他哭诉,说得越可怜越好,让你外祖父去见皇帝,向皇帝求情。
“同时也将这消息传到定邦侯府,胡邦国是十分疼爱二姨娘的,当年皇帝赐婚,这定邦侯还极力为女儿争取平妻身分,如若不是你外祖父挡着,她在咱们府里地位就跟你娘我一样大。
“让胡邦国知道她的好女婿做的混账事,让他也闹到皇帝那里,这事没准就这么耽搁下来,这样我们就有时间反败为胜。”
裴子茹点头,握紧拳头,“好,我这就去找外公,同时让人把消息传到定邦侯府去,我绝对不能让那一对贱人母女爬到我头上,更不能让她们坏我婚事。”。
“这事不能拖,你马上去办。”
这时,一名负责打扫佛堂的小丫鬟趴在窗台后,偷偷听完她们所说的话后便偷偷模模的溜出佛堂,往马厩的方向跑去。
约莫一刻钟后,刀豆从马厩回到百草院,在裴子瑜耳边将方才得到的内幕消息悄悄禀告。
“好啊,这裴子茹我一直不动她,她真当我跟我娘好欺负,还想联合定邦侯坏我爹跟我娘的好事!”裴子瑜冷哼了声,“我岂能让她们母女如愿。”
“小姐,现在这事你看怎么办?”刀豆也为他们那不争不抢的夫人焦急。
裴子瑜那对闪烁着精明流光的黑阵转了一圈,冷下脸,“小红,备上我们带来的那盒顶级海呛血燕窝,上二姨娘那里。”
“是,奴婢这就到库房取来。”
“刀豆,你先回马厩去,然后找机会把这袋碎银给替咱们报信的那个小丫鬟,还有让她别担心她娘的身体,大夫已经去看过两回,家里的弟妹也已吃上饱饭,只要她小心好好替我们办事,少不了她的好处。”裴子瑜将一个不起眼的荷包交给刀豆。
“小姐,你放心,那我先回马厩了。”刀豆行礼后随即赶回马厩。“小青过来帮我重新梳个发髻,我们去见二姨娘。”
这天寒地冻的,胡氏才想着没什么事情要到炕上打个盹,这裴子瑜便带着丫鬟过来了。裴子瑜可是老爷现在最宠爱的女儿,说什么也不能得罪,况且她们也算是一根绳索上的蚂蚱,再怎么不高兴这午睡被打断也得忍下。
“六小姐,怎么有空过来我这里呢,赶紧过来到炕上坐着,外头冷着呢。”胡氏热情的招呼道。
“二姨娘,叨扰你歇午了。”裴子瑜月兑下肩上的雪狐大氅,在胡氏旁边的空位坐下。
“六小姐这什么话呢,你天天来,二姨娘还求之不得呢。”胡氏拉了拉盖在膝上的毛毯子。
“对了,我二姊呢?二姨娘,我进院子便没看到她,这个时间她不是都在院子里练枪的吗?”她故意左右张望了下。
“她啊,跟楚跃练习马术去了。”
“难怪。”她接过小红手里那盒血燕窝,而后小红便退出了内厅。
胡氏挑着一边细眉,疑惑的看着她手中那用红布盖着的盒子……
“二姨娘,这是最顶级的海呛血燕窝,对于养生很有帮助,尤其是对大病初愈的病人更是顶级的保养品,我那儿有几盒刚购入,本要给我娘亲保养身子的,想着二姨娘你的好,便给你送了盒来,二姨娘你可别嫌弃啊。”
裴子瑜将放着血燕窝的盒盖打开,十二朵有如碗口般大带着红丝的雪白燕窝静静躺在里头,看得胡氏眼睛瞪得有如牛铃般大。
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些顶级海呛血燕窝,她都这一把年纪了还不曾见过这么大、这么好的血燕窝,两眼都看到发直了。
“嬷嬷,赶紧给六小姐上杯热茶,就泡那天我娘家给我送来皇后赏的碧螺春。”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让服侍她的嬷嬷去泡茶过来。
“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好送我呢,该留着让你娘吃才是。”得了这么一盒顶级海舱血燕窝,胡氏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对了,二姨娘,我二姊跟楚大哥两人相处得还好吧?”裴子瑜接过嬷嬷泡来的碧螺春,两指夹着杯盖摩挲着杯沿,关心地问道。
胡氏尝了口茶,有些烦恼的叹了口气,“这楚跃年轻有为,可是各家盯着的好女婿人选……”
“这让爹爹出面不成吗?”裴子瑜也单刀直入的问道,反正这也是她今天来的目的之一。
“你爹爹出面自然是容易成就这桩好姻缘,只是……老爷他五根手指头伸出来都不一样长……”胡氏忍不住咳声叹气了一阵。“要是有人能在老爷耳边替我们二小姐敲敲边鼓,兴许老爷会更重视……”
“二姊与楚大哥两人兴趣相同又互相有好感,这应该是桩良缘,有机会我会帮帮二姊的。”她岂会不知道二姨娘每次把话都说一半的意思,自己既然都有求于她了,话说到这里,自然是要接下来。
“那就有劳六小姐了,在老爷面前多多帮我们二小姐促成这件美事。”
“放心,二姨娘,二姊跟你当年都待我极好,就算不念姊妹情,也得念你当年那份恩情。”
她就说五娘娘生这女儿通透-任何事情一点就通,还看得远,真是颇得她心意。胡氏满意的看了裴子瑜一眼,点了点头。
“六小姐,今日该不是专程来给二姨娘送这顶级海呛血燕窝的吧?”胡氏一边拉了拉快滑下的毛毯子一边笑问道:“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六小姐就直说了,二姨娘一定大力帮忙。”
“今日来找二姨娘并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求二姨娘帮忙的,只是听了个小道消息,特地来问问看二姨娘是否知此事。”裴子瑜忙不迭的浅呷了口碧螺春,不疾不徐的说着。
“什么消息?”
“夫人残害裴氏子孙,皇帝已拟好圣旨,要让爹与夫人即刻休离,封我娘为正妻。”裴子瑜瞥着胡氏,表情平淡无波的告知。
“什么,真有此事?”
裴子瑜点头,“不过这事会被大小姐给搅黄了,日后恐怕夫人还是当家主母,依旧是册封的将军夫人,继续掌管府中中馈,而二姨娘有可能被抬为平妻。”
胡氏眉头皱起,觉得自己被抬为平妻,自己女儿以后出门就不会再被人笑是庶女,这也没什么不好。
但,这六小姐会特地来告知她这事,定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胡氏思索着裴子瑜来的用意。
裴子瑜定定看着她,突然问了句,“二姨娘,你甘心一辈子屈居于夫人之下吗?一辈子见到她都需要行礼问安吗?”
胡氏沉默了。
“日后,楚大哥的成就可是不只现在这样,别看他眼前只是名小将,再过十年说不定也是大将军,称二姨娘为岳母多有体面啊……”裴子瑜继续下着猛药。
她这话瞬间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胡氏整个人都愣住了,想得出神。
这楚跃未来可能有成就她自然是猜想得到的,一想到楚跃有可能成为一国大将军,而她的妻子却只是个庶女,对他的帮助不大,也会成为英儿心中的痛。
再说,她也希望未来楚跃成了大将军,称呼她的是一声岳母,而不是二姨娘……
裴子瑜拿过一旁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喝着,将刚得到的消息告知她,“二姨娘,实话跟你说了,夫人给大姊支招呢,让她联合相爷跟定邦侯爷保她正妻地位,再封你为平妻。
“这平妻听起来是跟夫人一样大,可中馈之权却依旧是在夫人手里,你即便成了平妻,也永远矮她一截。
“我娘被我给照顾惯了,这辈子也只适合待在后院里让爹宠着,不适合掌管中馈,二姨娘很聪明,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裴子瑜也不把话说破了,让她自己去想。
胡氏紧握着腿上的毛毯子,咬了咬唇。她岂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这六小姐已经将话跟她暗示得很清楚。
如果她争得将军夫人这位置,她娘亲就算是封为平妻也不会跟她抢中馈,只会安分的待在院子里,接受老爷的宠爱,舒心过活,没有任何野心,让她尽可放心将权力把握在手心里。
如果是夫人继续当将军夫人,自己虽被封为平妻,一辈子也只能仰着余宝珠的鼻息,永远都不会有和她平起平坐的一天。
若是成为将军夫人,日后,英儿可以正大光明称呼她为母亲,楚跃也会称她为一声岳母,而不是姨娘,她痛恨姨娘这个称呼。
余宝珠这个该死的贱人!竟敢想利用她爹替她作嫁,她想都别想!这将军夫人的位置她势在必得。
“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我娘亲那里-趟,就不打扰二姨娘了。”裴子瑜起身,也不多做逗留了,披上大氅后便离开。
看着裴子瑜消失在院门口的身影,胡氏沉吟良久后心下终于作了个决定,扯开腿上的毛毯子,唤道:“嬷嬷,命人备车,我今日喜得这一盒海呛血燕窝,得赶紧送去给我那大病初愈的母亲调养身子。”
裴子瑜在裴震天的屋子里一边无趣吃着茶点,一边看着她娘亲给她爹缝制中衣,这可真是叫她赤果果的嫉妒,以前她娘亲只为她-人做衣服的,现在多了个爹来抢,她心头可真不是滋味。
不过,看在娘亲自从回到将军府后脸色越来越娇艳,她就又把这抹嫉妒给吞了下去,看娘这像花儿般娇艳的气色,想也知道他爹很疼她娘亲的,难怪她娘亲是春风满面。
黄氏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和蔼地看着又叹了口大气的女儿,“瑜儿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一到娘这里来就咳声叹气的。”
裴子瑜撑着一边脸颊,咬着糕点,调侃黄氏道:“我是哀怨啊,娘自从有了爹后就厚此薄彼,这也难怪,夜里爹能给娘盖被子给娘温暖,女儿可不能的。”
被女儿这么一调侃,黄氏娇羞的瞪了眼这讲话一向没大没小、没有分寸的女儿,“你这是什么话,有做女儿的这样消遣自己爹娘的吗?”
“有啊,娘,您现在不是看到了,还是您生的。”
这一回嘴把黄氏是惹得又好气又好笑,看向一旁的吴嬷嬷,“去把我给六小姐缝的衣裳拿出来,免得她牙酸,直抱怨我这做娘的。”
“是。”吴嬷嬷捂着笑,看了眼裴子瑜后走到后方放置箱笼的里间,没一会儿取来了一个藤编篮子,里头装了各式各样花色、绣着精致花样的肚兜跟中衣。
“六小姐,这些体己衣裳是夫人这些日子帮您做的,本想昨日就给您送去,但老爷提前回府,就没能给您送过去。”
一看见这些贴身衣物,裴子瑜就乐了,赶紧挨到黄氏身边勾着她的手臂撒娇,“我就知道,娘亲您对我最好了,不会有了爹就忘了女儿了。”
她有个怪癖,就是除了穿她娘亲亲手做的肚兜跟中衣外,其他人做的她就是穿得不舒服,不是觉得痒,就是尺寸不合适,怎么都不对。
黄氏也知道这点,因此只要一有空闲便会动手帮她做上几件,但自从回到将军府,她可是很久没有看她娘亲给她送来亲手缝制的体己衣裳,她都觉得自己那几件都穿旧了。
就在她还要当小狗腿巴结黄氏之时,小红疾步走进了内厅,弯身捂嘴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裴子瑜眉尾微挑:“真的?”
“刀豆来报的,应该是没有错。”小红点头。
裴子瑜心里暗笑了下,这胡氏可真急啊,不过这样也好,事情还是要早点有个结果才不会生变。
“对了,小姐,八角派人来传话,请小姐有空过去一趟,似乎是关于开店的事情。”
“瑜儿,发生什么事情?”黄氏关心地问道。
“没事,娘,我有事情要出去,今晚就不陪您用晚膳了。”裴子瑜松开她娘亲,摇头道。
“这……瑜儿,你一个姑娘家的,不要一天到晚往外跑……”
“你女儿要出去办件大事情,您不用担心,我走了。”裴子瑜套上大氅后匆匆离去。刀豆驾着马车,载着裴子瑜来到还在整修的店面,她下马车时由外往里头瞄了一眼,装潢差不多已经完备,下人们也在做清扫工作,看起来一切很顺利,这八角风风火火的把她找来有什么事情?
在里头指挥着下人扫除的八角一看见她,便兴奋的朝她跑来,“小姐,你快进来看看,铺子里装修已经完成,现在只要打扫干净,将药材摆上就可以开门做生意了。”
“八角,你突然找我来有什么急事?”看来一切很顺利,这八角是在慌张什么?
“小姐,方才黄公子来找你。”
“黄公子?”霁三?!
“是这样的,小姐。”八角解释,“黄公子约两刻钟之前带了一名姓江的先生来,说是给你寻了个对京城里生意很熟悉的人才,他说您想要在京城药材商界站稳脚步,听他的准没错。那位江先生看起来很精明,小的看着也觉得可靠,所以才赶紧派人去将小姐找来。”八角一边陪在裴子瑜身边禀告一边走进药材铺。
一听到霁三为自己找了个熟悉京城商务的人才,裴子瑜眼睛都亮了。“他们现在在哪里?”
那天她才稍微跟霁三提了下,在这京城里人生地不熟的,想找个可靠的管事帮忙打理生意,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能上哪里找,开店初期她可能得要亲自打理。
她亲自打理是无所谓,就怕走漏了风声,让将军府的人知道了她在外头偷偷做生意,届时怕是所有心血都要付诸东流,全部充公。
当时霁三听了,马上跟她说找人这事就交给他,没想到今天就有消息了。
“黄公子现在与那位先生在庆丰楼二楼的雅间,吩咐了,若小姐要见见江先生,让小姐您到那边去。”八角说道。
“好,我知道了。”
裴子瑜又看了看铺子里的情况后,交代了声,“八角,让下人手脚再利落些,这两天我们的药材都会进来了,不赶紧整理好,药材没地方放会坏的。”
“是的,小姐,我会催他们加紧赶工。”
“我现在过去找霁三跟那位江先生会个面,刀豆你去一趟老李运输行,看看我们的药材什么时候能到,跟他确定时间,如果可以,我要在年前开幕。”
“好的,小姐你放心,八角会督促他们加快脚步,尽早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