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府的花园庭景特地请名家设计过,小桥流水、假山奇岩、花团锦簇融合成一幅美景,更特别的是,这里刻意栽种各式花朵,让四季皆有美景,就是白雪皑皑也能靠着胜雪白梅点缀出绝景。
不过,脸色明显写着怒意的风紫衣没空欣赏景色,声音拉大的对着无人的庭园恐吓。“小姐,妳躲哪去了?立刻给我出来,否则我打断妳一条腿,看妳下次还能跑多快!”
当下,繁花盛开的蔷薇花丛忽地抖动了一下,一道鹅黄色的小身影瑟缩地缩缩腿,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拧成皱包子,楚楚可怜地垂着两行泪水。
八岁的祁天喜已能看出小美人的姿色,柳眉杏眸,肤白胜雪,樱桃般小口红艳欲滴,活似菩萨座前的小仙子,美得清灵,可惜……就是过度天真了点,一听风紫衣的威胁,眼泪就自动滚出来了。
已经看到花丛一动,主子露出一截衣襬,风紫衣也不戳破,连忙又道:“小姐,妳可知道腿断了的人要如何行动吗?那可得手曲着,靠着手肘使力,爬啊爬的,爬到手肘膝盖都渗血了,还得继续爬啊爬……”
双手扠腰的风紫衣不急着揪出爱玩捉迷藏的主子,她等着对方自个儿乖乖走出来。
入府月余,她原本被分配到厨房打杂,也因此让她发现祁府有个不好跟外人道的秘密——祁府一家老少根本是没心机的滥好人,人家说米一袋十两他们也信,连忙掏钱数银,买贵了还直呼赚到,笑呵呵地四处炫耀。
也难怪这秘密不能跟外人说,要不大伙儿都一窝蜂来做买卖,就是红月皇朝最富有的祁府也得坐吃山空,就她看,幸好府里还有个忠心的祁贵管家,东看西管的,方让祁府不至于被那些天真的主子败光。
虽说她才刚来没多久,但主子们的性子她也早就模透了。
祁府老爷共有一妻一妾,元配生有长子祁天昊及长女祁天乐,而妾室所出则为次子祁天欢及么女祁天喜,看似妻贤妾娇,有儿有女,堪为人生乐事。
但几个主子各有毛病,先说老太爷是个顽童,大半时间都在外游历,寻找新鲜事;老爷则是众所皆知的纸老虎,外表严肃实则心慈耳根软;夫人长年茹素,开口闭口都是渡化众人那一套;貌美如花的方姨娘是祁府唯一一个不会把钱财往外搬的人,但她在祁府没有实权。
大小姐祁天乐年仅十二,虽才貌出众、知书达礼,但绣花扑蝶难不倒,管理祁府却有困难,更别说整日爱逗蛐蛐儿,不喜书本,活似身上长虫般老爱往外跑的二少爷祁天欢。
至于她眼前这小小姐祁天喜就更没什么好指望了,让她想怎么喂饱乞丐、洒大钱可能简单得多。
不过,有个人是她到现在还没见过的——年仅十五便展现过人才智,武艺超群的祁家大少祁天昊。
听说,红月皇朝创国以来,世代君主皆是以世袭方式代代传承,直到今日仍能维持开国时的荣景,守护四大城池的四大家族功不可没。
而祁天昊更是四大家族传人中,最让人看好的少年英雄,蒙圣恩封为“昊天神鹰”,更因此提早接下朱雀城城主一位,照说该是能管理祁府跟朱雀城的好人才。
偏偏近来他醉心武艺,朱雀城的事务是他的责任,听说还管理得不错,不过祁府的家务事,就几乎是由着家人随心所欲了,所以她才会从没见过他。
本来她也不想插手主子们的事,但最后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挥金似土也就算了,反正他们家大业大,足以供其挥霍三辈子,可是见他们一再被人骗,还是用最拙劣的手法骗,就让她不跳出来都觉得自己也被当傻子了。
没想到这一跳出来管了米粮的事,祁管家便说她是可造之才,随即把她调来祁天喜身边,明着伺候暗着管束,毕竟,祁二小姐可是祁府里最会花钱的人。
“原来小姐觉得用脚走路太麻烦啊?那往后就都用爬的——”
不待她说完,头上沾满树叶草屑的祁天喜就一脸委屈的出现,星眸闪动泪光,有如蚊蚋的喊道:“紫衣,紫衣,我这就出来,妳别生我气,别……别打断我的腿……”
她一副怯懦的模样,完全忘了自个才是主子,而眼前敢凶她、敢给她脸色看的那个不过是花钱买来的丫鬟。
“那好,我不跟妳计较,妳把怀里的小鸟放下。”看惯了对方可怜兮兮的样子,风紫衣面无表情的下达命令。
“不,我不放,牠受伤了,我要替牠医治。”可怜的小鸟儿,翅膀都摔断了。
闻言,噘起嘴,风紫衣比千金小姐还威风。“先替自个儿治治吧!瞧瞧妳手肘都沁血了,想害我被祁管家罚吗?”瞧这模样,肯定又是为了救这些小东西,不晓得怎么弄伤自己了。
一直没发现手流血的祁天喜咦了一声,随即露出令人疼惜的憨傻笑容。“紫衣,怎么办?好像开始痛了。”
她暗叹一口气,接过她怀中的鸟儿,“这鸟等会交给祁管家处理,小姐跟我去治手伤吧。”
“手伤……啊,那我们一起去找大哥拿药,他的伤药很好用哦!这时辰他应该在后山练剑,我们快去找他,迟了他又不晓得会往哪去了。”她一手拉着贴身丫鬟,兴匆匆地朝严禁下人走动的后山禁地走去,脚程快到让风紫衣只有一会空档能把小鸟交给别人。
不久,后山传来一声哀号——
“噢!好痛,谁用石头丢我!”可恶,陪着笨小姐满山跑已经够辛苦了,还被人偷袭!
揉着头的风紫衣拧起小脸,四下找寻凶手,她没瞧见树后俊逸的少主,只弯腰拾起一块翠绿色缀着一抹血红的玉石,不识价值地想往回扔,报仇。
“别扔、别扔,那好像是大哥的玉佩?”瞧着眼熟,祁天喜连忙出声。
“大少爷?”不会吧,堂堂祁府的大少爷是个幼稚小鬼头吗?居然会躲在暗处拿玉佩偷袭人。
“紫衣,妳快帮我找找大哥,他一定就在附近。”祁天喜半带忧心地说道:“他该不会受伤了吧?要不怎么不现身呢?”
额上的疼痛让风紫衣先入为主对未曾谋面的少主留下不良印象,认定压根不需理会,“小姐不是说大少爷武功盖世,艺超群雄,应该不会有事才是,他就算伤了胳臂断了腿,爬也爬得回去,妳不用为他担心。”
闻言,树后冒着冷汗、没法出声的祁天昊气结在心,却也拿口出不逊的丫头没办法。
今日,他如往常在后山竹林里勤练家传“昊天剑法”,一招“游龙破水”舞来生动,四方蛰虫惊起,再来“云中刺鹤”,凌厉剑法如狂风扫过,低林间歇息的鸟儿骤然齐飞,拍翅在半空中盘旋。
陡地,椎心的刺痛由足踝处传来,瞬间让他痛得站不住脚,脸色霎时惨白,一股灼热迅速冲向丹田,直奔胸口。
腥味无预警的冲至喉间,神智有着短暂的涣散,以剑拄地的他只能勉强撑着身子,可是眼前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甚至出现三种颜色的迭影。
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隐约得知是毒入经脉的迹象,于是立即盘腿运气逼毒,但全身竟然使不出一丝气力,毒性来得比想象中快速,他只能尽快封住膻中等几个大穴,避免毒气攻心。
当下,他有些后悔未让侍从跟随,虽然他仍有一丝意识存在,可他明白支撑不了多久,若再无人出现帮忙,恐怕明日此地将多一具尸体。
恍惚间,他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以及稚女敕的交谈声,赶紧用尽最后的力气投出腰间系着的鹰形玉佩……不料,只换来一个不想管他死活的丫头。
他气得浓眉一横,月复中气血奔流,只能硬撑起一口气,朝小丫头的方向高声一喊。
但是,他的高喊声其实并不大,只比自言自语稍微高上一点,在风吹竹林、竹身互相撞击的声浪中几乎细不可闻。
不过正要拉着祁天喜回府的风紫衣听觉比一般人灵敏,她听见类似申吟的声音,回眸一瞧,一只动了一下的墨黑靴子便跃入眼中。
她可以视若无睹,就此转身而去,可是她还没有良心尽失,无法泯灭天良、见死不救的装做没看见,稍稍犹豫了下,便有些不情愿地拨开比她还高的野草,将头一探。
蓦地,四目相视。
一双干净如湖泊的大眼对上深邃似潭水的双瞳,一时间两人皆无语,静得只有彼此眼底的倒影。
看她回头不动,祁天喜也跟着伸头一探,“啊!紫衣,妳找到大哥了,好厉害,我还以为他真的又溜回府了……咦!大哥,你吃到坏掉的果子吗?怎么一直吐黑汁?我娘说山上的果子不能乱摘,有的会吃死人……”
已经没力气说话的祁天昊只能在心里深深叹气,为有这样天真的小妹感到万分悲哀。
犹不知被自家兄长狠瞪的祁天喜一脸开心,秀美的脸庞洋溢无忧的纯真,咯咯地直笑,差点没把她亲大哥给气死。
幸好是机伶的风紫衣看出端倪,赶紧拉开不知死活的小姐,避免她沾上有毒的黑血,并且镇定的指着脸色由白翻黑的祁天昊。
“他中毒了。”她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惊慌。
“中毒?”祁天喜仍一头雾水,不懂什么叫中毒,迷糊的童颜泛着迷茫。
“就是……就是会死啦!”不是她要诅咒祁天昊,实在是她想不出更简单的解释。
一听会死,美丽的水眸立即波光荡漾,盈满泪水。“什么,大哥会死?紫衣,妳快救救大哥!我不要大哥死啦!妳快救他……呜……妳一定可以……呜……”
风紫衣揪紧眉头,不甚乐意的说:“可是救他很麻烦。”
一番话让半昏半醒的祁天昊差点再吐一口血。所幸,这次祁天喜机伶了一点,连忙帮大哥求情,“紫衣,拜托妳啦,我也可以帮妳忙。”
“真的?”小丫头闻言眉眼一挑,似有话未完。
祁天喜未察觉有异,连忙点头,不料,不过半刻钟不到,她就后悔了——
“这是什、什么……好臭、好臭!妳不要靠近我……快拿开……臭死了!”捏着鼻子,像见到狗大便似的祁天喜连连后退,面色惊恐又害怕地退到百尺之外,怎么也不肯走近风紫衣半步。
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大哥发黑的脸看来真的很可怕,而且又发出令人掩鼻的腥臭味,她只要一靠近,月复里就无法控制的不住翻搅,捂着嘴直想吐。
紫衣好勇敢哟!居然敢拿那么臭的东西敷在大哥的脚上,严肃的表情好像大人。
“小姐,不要光站着不动,刚刚不是还说会帮忙,那现在还不来扶起大少爷,妳想他横死荒郊野外不成?”她到底在逃什么,不过就是臭了点罢了。
以前因为六叔家穷,请不起大夫,若有什么小病小痛六叔都自己上山采草药煮来吃,所以她也跟着认识了一些药草,知道这种“鱼腥草”可以祛毒化瘀,虽然臭是臭了点,但还好这丛生的野草边就有这味药,否则她可救不了他。
“……臭……”粉脸儿一皱,她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风紫衣小大人似的冷哼一声,“臭什么臭,等大少爷变成一具尸体会更臭,妳要看他全身爬满蛆吗?”
被捣成烂泥状的鱼腥草散发出腐败恶臭的鱼腥味,是难闻了点,但可是穷人治伤的圣品,如果不是这个大少爷运气好,他就真的会是一具爬满蛆虫的尸体了。
“全、全身是蛆……”连想都不敢多想的祁天喜眼神惶恐,粉女敕女敕的桃腮一下子刷白。
“快点过来,我一个人扶不动他……”真是的,这大少爷平时是吃了什么,怎么重得要命。
“我……我不敢……真的很臭嘛!”小脸皱成一团的祁天喜只走了两步,呛鼻的味道一冲进鼻间,她又如受惊的小白兔般退得更远,惊吓不已,早忘了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是她亲大哥。
“妳……妳再不过来,我就把妳最喜欢的栗子花糕吃光光,一块也不留给妳!”所幸,风紫衣早就把她的喜好模透了,想威胁一点都不成问题。
“不行!不可以吃我的栗子花糕,我是小姐,妳是丫鬟……呃!紫衣,妳不要瞪我……我……在走了嘛……”呜……紫衣好恐布,两颗眼珠子瞪得好大,像要吃了她一样。
天性偏软的祁家小姐一瞧见自家丫鬟恶狠狠的眼神,小小的小姐志气立即如烟散去,惊恐万分的颤了一下,不自觉地产生惧意。
比起恶心的臭味,她更怕紫衣的横眉竖目,光是一瞪,心口咚地一跳,就会让人觉得若是不听她的话,下场一定很凄惨。
只是凭着两个娃儿的气力要想把中毒昏迷的祁天昊搬回府,实在难如登天,所幸在“搬运”的过程中,毒性得以舒缓的祁天昊曾短暂清醒,让她们不致太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