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与现今太子身分差了好大一截,可身为御史大夫独子的玄殷也称得上是含着银汤匙出生的贵公子,从小就没人敢给他气受。表面上他是忍辱负重低头道歉,可心里却一直想找机会将女娃给整弄回来,好消消她害自己吃瘪的那股气。
想了几日,总算给玄殷逮到了机会。严炽书正和太傅在研论一份诏书,趁两人谈得专心,玄殷悄悄地从怀里掏出颗炒糖栗,将它滚向一旁自个儿丢着沙包玩的女娃儿。
才三岁的孩童能有什么防心,手一抓便往嘴里塞,三两口便消灭了那颗糖栗子,香甜绵密的口感让小平曦意犹未尽,晃着小脑袋找着糖栗子的来源。
眼看女娃上钩,玄殷忍不住得逞地笑着,当她大眼看向自己时,便将整包糖栗子拿在手上晃了晃,刻意再抓出一颗朝她滚去。
小平曦吃掉了第二颗糖栗子,便晃着身子朝玄殷走去,然后在吃到第五颗时,小小的身子已经被玄殷拐到了霄璇阁外的院落。
“想吃是吧,我偏不给妳,就馋死妳这会耍心机的爱哭鬼。”知道严炽书与袁礼达看不见,玄殷恶劣地对着小平曦扮鬼脸,甚至还挑衅地吃给她看。
看小女娃追得喘兮兮,玄殷开心地越跑越欢快,完全没留意到自己与她竟已跑到了养着锦鲤的池畔。直到砰咚一声传来,女娃儿跌趴在散着瓦片与碎砾石的泥地上,饱满的额际撞上了池边的圆石,疼得放声大哭。
“曦儿!”因为哭声而三步并作两步冲来的严炽书,急忙将跌在地上的女娃抱起,“快宣太医!”
看到小平曦额上肿了个包,遮着膝盖的白裙被染红了一片,严炽书顿时脸色铁青,杀气腾腾地瞪向伫立一旁的玄殷,“来人,给我拿下!”
看见带刀侍卫听令地将玄殷押制,向来惜才的袁礼达也吓着了,连忙开口求情,“太、太子殿下,您请息怒,玄殷应当不是故意的。”
虽是愤怒至极,可严炽书仍保有一丝理智,“拖下去,杖责五十。”
从小便随侍太子身边的小圆子弯着身,压低了嗓向倚卧在榻边守着女娃儿的严炽书说道:“殿下,御史大夫求见。”
“有说何事吗?”怕扰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小平曦,严炽书同样压沉了嗓问道。
“没说,但奴才猜想应该是为了侍读所犯的错来给您赔罪求情。”见严炽书眉心仍悬着担忧,小圆子又续道:“殿下放心,在您回来前,奴才绝对会好好守着公主。”
几瞬的暗忖后,严炽书将平曦的手搁回被下,低声交代了句:“公主若醒来,立即让人来通报。”便起身离开。
一见严炽书到来,御史大夫玄鼎立即曲膝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玄大人免礼。”严炽书在书房椅上坐定后,便开口示意。
“老臣教子不当,理应跪着。”心底有愧的玄鼎坚持跪着。
眼神凛了下,严炽书淡淡说道:“玄大人若不起身,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闻言,玄鼎便被严炽书那股自然流露的气势给惊僵了身子,难以想象眼前那成熟稳重的人只是个十岁的男孩。
无视玄鼎眼中的讶然,严炽书吩咐道:“给御史大夫赐座,上茶。”
“谢殿下厚待。”不敢再推辞,玄鼎一坐定便诚惶诚恐地说道:“老臣这趟来,是专程来给殿下赔个不是,厚颜地恳求殿下高抬贵手,饶小犬一命。”
虽然玄殷在挨了杖后便被送回了府,可为官多年的玄鼎却不敢掉以轻心,哪怕严炽书只是个少年太子,只要他余怒未消地到皇上那参上一本,那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独苗苗恐怕再也长不成株大树了。
虽然气极了玄殷害平曦受伤,可严炽书也没失了理智的想取他性命,那五十杖造成的皮肉痛应该也够他受了。端起蔘茶,严炽书浅浅问道:“他的伤好些了吗?”
“谢殿下关心,玄殷并无大碍。”虽然严炽书语出关心,但对他了解未深的玄鼎仍旧战战竞竞,“玄殷这孩子给我惯坏了,不知拿捏轻重才会惹出这祸,可他绝对不是存心想害公主受伤的,还望殿下卖臣这老脸皮一次面子。”
看着玄鼎戒慎恐惧的模样,严炽书心下慨然,“大人言重了,倘若没有你的密报,恐怕曦儿也无命可活到现在。”
闻言,玄鼎脸色一变,怎么也没想到严炽书竟会知道那封密信是来自于他。
端起蔘茶啜了口,严炽书浅浅再道:“大人无须忧虑,此事我从没与人提过,未来也不打算与任何人相提。我只想让你清楚我并不是无知的。”
“老臣从未认为殿下无知。没有凌贵妃的提携,老臣也不会有今日之位,可老臣却、却无能救她一命。”想起这事,玄鼎忍不住责怪自己,懊恼着当年为了隐匿身分而误了传密的先机。
虽然严炽书赶到死牢时已来不及阻止母妃饮毒,可至少还来得及保住亲妹,也从生母口中得知朝中还有谁能为他所用,“大人请宽心,母妃不会怪你。而我,只想问一句:我能信你与玄殷吗?”
看着严炽书神似当今天子瑞皇的面容,骄傲的瞳眸里那份坚毅决心让玄鼎不由得肃然起敬,同时也心生感慨。
当年凌贵妃诞下眼前这位皇长子时,钟鼓楼上金鼓擂动的气势彷佛还响在耳际,龙心大悦的瑞皇更是在满周时便册封其为太子,谁知不过短短数年,为保地位的皇后不仅心机算尽的对付凌贵妃,更建请瑞皇广纳后宫,让瑞皇又添了两位皇子与数位公主。
虽然瑞皇并无另立太子的打算,但在庞丞相与皇后的有心挑拨与煽动下,怀着身孕的凌贵妃在被打入冷宫不多时便冤入死牢,严炽书这太子的地位也渐被削弱。要不是因为严炽书生性沉稳内敛,聪明的懂得韬光养晦,怕也早被野心勃勃的庞邑给斗倒了。
凌贵妃生前的殷殷嘱托言犹在耳,让玄鼎立即起身跪地,披肝沥胆的忠心示诚道:“殿下一句话,臣万死莫辞。”
“这就够了。”浅浅低语,严炽书起身扶起玄鼎时又顺势对其附耳,“让玄殷去向庞邑效诚吧。”
夜阑人静的子时,好不容易睡下的玄殷莫名其妙地被人扛到了一片竹林里,裤子被强行拉下,冰凉的膏液淋在皮开肉绽的上,让他羞恼的想揍人,可被点了穴的他除了嘴巴,哪都动不了。
“堂堂一个太子,强行绑人又任意模人算什么呀!”竹屋里只燃着一支蜡烛,虽不够明亮却也足够让玄殷看清了凶手是谁。被看光光的羞辱让他顾不得天王还老子,气得口不择言吠嚷。
淡淡地睨了玄殷一眼,严炽书示意的眼看向站在门边的影卫,瞬间一团破布便塞进了玄殷嘴里。
“平曦是个在死牢出世的公主,母妃将她搁我手上后便含冤断气,那脐带还是我亲手给剪的,从那一刻起,她的生命中便只有我这个至亲的兄长。即便衣食无缺,可从小没喝过半滴母女乃的她没我在身边便无法安心吃睡。你能想象当她哭着找我要娘时,我心做何感想吗?”
“这么惨呀……话说,那也与我无关吧!”动弹不得又开不了口的玄殷不承认心中因小女娃堪怜的身世感到心疼不舍,故作无所谓地闭上了眼。
“我答应过母妃,这辈子都会好好守护曦儿,这几年来我将她捧在掌心上护着宠着,从没让她掉过半根汗毛,而你却只因为一时意气害她伤皮痛肉。”
“我也没想到她会跌倒呀!”倔气地在心底哼嗤,玄殷实在很想叫严炽书闭嘴,别再说些会让他感到愧疚的话。
“这五十杖,是让你记住平曦对我的重要性,留你一命,是因为我想与你成为朋友。”
“打了人才说想当朋友,有这样的吗?!你想,我还不愿呢!”严炽书的话让玄殷听得直想跳脚,却只能气呼呼地睁开了眼瞪他。
将玄殷的裤子拉上,严炽书起身坐到竹椅上与他对视,“亲自给你上药,已经是我的诚意。休憩会儿,半个时辰后影卫会送你回府。”
说完,严炽书伸手拿掉玄殷嘴里的破布后便兀自转身,走到门边时,玄殷却出了声,“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顿了顿脚步,严炽书淡淡回道:“生在这宫里,能让我搁在心上信任的人没几个,而你是其中之一。”
严炽书的话让玄殷感到受宠若惊,在与父亲玄鼎的相谈中,也让他知道身为太子的严炽书在宫中的处境,加上当侍读这些时日的观察,玄殷多少懂得了严炽书的艰难。
虽说心下仍因那五十杖有些记恨,可玄殷倒是默默地在心底接受了严炽书这朋友。也因为愧疚自个儿不成熟的玩心,于是在伤好得差不多后,他亲自带了几包炒得热呼呼的糖栗子去探视平曦。
严炽书说想与他成为朋友还真不是说假的,他人才到了东宫门口,马上就有宫侍来迎他,见着了面后,严炽书只淡淡地说了句:“从今而后,一切免礼。”便领着他进了内殿。
玄殷原以为带了赔罪礼应当能让小女娃展露笑颜,结果额头肿了个包的小家伙一见到他,便钻进了严炽书怀里放声大哭,抽抽噎噎地哭嚷着:“呜……他坏……是坏人……曦不要……”
于是,玄殷只得愧疚汗颜地模模鼻子离去,心想反正来日方长,孩童的忘性又快,很快她又会冲着他笑嘻嘻的。
那一跤大抵跌掉了女娃的憨胆,让平曦小小的心灵有了阴影,从那天后只要见着了玄殷,她便紧紧挨躲在严炽书身后。
就算玄殷满脸笑容的捧着糖串子献殷劝,她也只是死命吞着口水撇过头去,即便是严炽书出声劝抚,她也不肯再亲近玄殷。
为此,真心想疼惜平曦的玄殷深感挫败,只能无奈地咬着本想拿来哄她的糖串子,闷声埋怨,“这小丫头还真会记仇,一定是跟你学的。”
展臂拉张弓弦,严炽书射出了箭后浅浅笑道:“怎不说是你教会她防心?”
“防你的头啦!我那时拿来诱她的糖栗子又没毒,不过就是想瞧瞧她吃不到的蠢样而已。”将剩一颗的糖串子朝严炽书扔去,玄殷没好气地嚷着。
利落闪避,严炽书加深了笑容,“所以说曦儿聪明,再也不让你有机会钓出馋样。”看玄殷不置可否,严炽书架起第二箭时又说了,“曦儿还小,再多些时日,兴许就不那么怕你了。”
“谁知道呢。”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玄殷压低了嗓又说道:“对老狐狸示诚之事已有眉目。”
咻地一声,严炽书快狠准地一箭正中靶心,随即曲指鸣哨,待一只羽翼丰厚的白鸮停驻在玄殷肩头后,他淡淡开口:“亦敌亦友,双面反间,白鸮为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