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芯鄀第二天晏起时,只觉头疼得爆裂,全身更是疲累得象做了一天的劳力,双腿酸软得施不出力。
“小环,帮我倒杯水来。”
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小环倒水来,芯鄀纳闷的拉开床幔,这才发现身处的空间摆设与平时所住的客栈两样。
这里是……
淡淡的异香在空气中浮动,她恍然惊觉——
这里是天香院。
她怎么会一个人躺在陌生的房间内?
雍轼人呢?
对于昨晚,她的记忆只到与两位姑娘在一间厢房内喝酒聊天,后头的记忆全数空白。
这中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或者是她不慎喝醉了,故单独睡在厢房内。
芯鄀挣扎坐起身,想找个人问清楚明白,身上的锦被落至腰间,她忽觉身上一凉,困惑的低头,眼前所见几乎让体内奔流的血液凝滞。
她的衣裳呢?
为何她会身无寸缕?
她的真实性别不会被发现了吧?
她着慌的拉开锦被,大腿间一抹红光使她一瞬间晕眩了下……
她被……侮辱了?
她在毫无知觉的时候被侮辱了?
她的身躯已不再清白?
是谁?
她慌乱的在偌大的厢房里头搜寻。
是谁趁她因酒醉而失去意识的时候占她便宜?
是谁?
厢房正中央摆着张圆桌,上头放着她的衣物,她眼眶含着泪,颤巍巍的下了床,抓起衣服一件件穿上。
颤抖的手好几次拿不稳,衣裳飘落在地,她一弯腰捡拾,就看见大腿上蜿蜒的红,她气愤的抓起被单用力擦拭,雪女敕的肌肤几乎擦破而不自觉。
她的一生毁了。
她来扬州的目的是要确认未婚夫是否真如传言那般放浪不堪,可现下,不管他是否吃喝嫖赌样样来,家里是否早就养了一堆小妾,她都没有资格与他成亲,没有资格成为雍轼的妻……
想到此,胸口发出尖锐的疼,她这才发现她其实已经喜欢上他了。
她不该来的。
不来的话就啥事也不会发生了。
不管退婚或成亲,至少她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而现下,她还有什么资格去挑剔未婚夫的品行?
穿好衣物的芯鄀咬着牙,忍着泪,小手不自觉地抓紧衣襟,缓缓迈步离开厢房。
“虞公子,您要去哪?”一名丫头经过身边,好奇的问。
低着头不让人看清神情的芯鄀勉强张口回道:“我要回去了。”
丫头的脸上浮现暧昧的笑,“虞公子昨晚可尽兴?”
芯鄀心头一惊。
难道这丫头知道昨晚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知道是谁玷污了她吗?
小嘴数度张合想问,可这失了名节的大事实在难以在外人面前启齿,她连出声询问的勇气都没有,最后仍是低着头快快的走了。
“这虞公子怎么怪怪的?”丫头纳闷的搔搔头,走进厢房收拾。
丫头前脚才刚踏入厢房,如厕回来的雍轼后脚就到。
“虞公子呢?”雍轼望着空空如也的床褥,询问忙着擦桌子的丫头。
“我刚见虞公子走了。”
“走了?”怎么没等他回来?“她有说啥吗?”
“他只说他要回去了。”
“怎么也不等我。”猜她应该还走得不远,雍轼连忙转身离开。
丫头眼角觑着雍轼匆匆离去的身影,啧了声,摇了摇头。
就说孟公子怎么都二十了,也不将未婚妻迎娶回家,天香院也鲜见他踏入。原来是有断袖之廦啊。
昨儿个晚上数人亲眼见到他抱着长得比女人还透气的虞公子入了厢房后,就没再出来过,自此,孟公子有断袖之癖一事就在天香院传开来了。
想他几乎每天都泡在天龙赌坊,说不定跟夏南熙亦有断袖之欢。
擦好桌子的丫头行来整理床铺,被褥上的血迹让她不由得一愣。
玩得这么激烈,还受伤了?
丫头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这两位公子不只性向特殊,就连床上的喜好也与常人不同啊……
她回不去了!
芯鄀站在桥边,望着下方的滔滔河水,小脸面无表情的盯着河中的倒影发呆。
此次离家,她是留了书信偷偷来的,要不,家教甚严的父亲怎可能容许她仅带着一名丫环离家,还做出女扮男装的惊世骇俗行径来。
她的清白已毁,这事若传出去,铁定辱了门风,只怕会将曾在朝廷为官,重视名声的爹爹气死。
她亦无资格成为雍轼的妻,她是肮脏的,受人唾弃的,一个清白受辱的姑娘是无资格苟活于世……
她不能害爹娘在世人的指指点点中,承受异样的目光……
对于雍轼,她更是无颜相见。
轻轻的,她踢掉脚上那过大的鞋,踮高了脚尖,弯了腰,放了手……
就让河水流净她的污秽吧……
“中游!”
她听到有人在大喊。
雍轼?
眼儿方张,滚滚河水已将她吞没,娇小的身躯毫无反抗之力的在青绿色的河水中载浮载沉。
一见她摔入河中,雍轼全身血液冻结。
他未经任何思索,跟着跳进了河中,卖力往纤躯漂流的方向游去。
“有人跳河了。”
桥边有人大吼着,没一会儿,桥上起了骚动,河中渡船的船夫慌忙撑拄长篙,前去救人。
白日,天龙赌坊未对外营业,紧闭的大门外站着一名看房的打手护卫。
夏日炎炎正好眠,蝉儿规律的鸣叫声,与午后的温暖阳光让打手不由自主的打起瞌睡来。
突然,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惊扰了他。
“营业时间未到。”打手下意识伸手拦住对方。
“我是雍轼。”雍轼瞠目道。
目光昏然的打手这才清醒,慌忙陪笑脸,“原来是孟公子,抱歉,是我没注意,公子手上抱着的是……”
雍轼不理会充满疑问的打手,直接踹门而入,走向赌坊最后头的暗门,一推开,里头别有洞天。
长长的回廊成了分隔,左手边是繁花盛开,假山流水装饰而成的优美庭园,右手边是间间相连的富丽厢房。
雍轼走入第二间厢房——这是他待在天龙赌坊时所居住的厢房。
他不顾芯鄀身上的湿衣会弄湿床铺,先将其轻置于床上,再至衣箱拿出干净的衣物。
晕厥的芯鄀小脸白皙,嘴唇毫无血色,头上的帽子早被河水冲走,湿漉漉的秀发在被褥上印下水痕。
前几日连下了数天大雨,河水湍急,雍轼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漂流于水中的芯鄀救起,并在船夫的协助下,回到安全的岸边。
才爬上岸,雍轼就迫不及待先观察芯鄀的状况。
她的脉搏跃动得虽微弱,但尚有生命气息,让他惊恐的是,她已停止了呼吸。
雍轼明白若不让她快点恢复呼吸,这微弱的脉动也会平息,他着急的朝围观的人们大喊:
“有大夫吗?有没有大夫?”
然而周遭的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拥有华佗之手。
怎么办?雍轼握拳咬牙一筹莫展。
再请大夫恐怕已来不及,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性命流逝,却束手无策,施不上半分力。
突然,雍轼脑中灵光一闪。
她若停了呼吸,那么他送气息给她,是否就可延续她的生息?
在几近绝望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于是,在众人的惊喘声中,他分开了芯鄀的小嘴,含了饱饱的一口气,送入她的嘴里。
“怎么……男人对男人……”围观者皱起眉头,无法接受雍轼惊世骇俗之举。
躺在地上的溺水者自衣着判断是个男子,而孟家的大少爷同样也是男人。竟然趁其昏迷,吻了对方,这说出去可是家丑啊。
“孟家大少爷行为举止浪荡也就算了,想不到还有断袖之癖啊……”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那孟老爷八成也在天香苑饲养娈童。”
旁人的闲言闲语雍轼完全没听入耳里,他一心只想救醒芯鄀,将气息不断的输入她的气管中。
终于,毫无动静的芯鄀颤动了下,剧烈的呛咳出河水来。
“中游。”雍轼开心的对着她低喊。“你醒了?”
芯鄀微张水眸,看了雍轼一眼,“雍轼?”一片黑幕袭来,她转瞬间又失了意识。
见她再次晕厥,雍轼紧张的伸指探呼息,确定指尖感受到一片热意,这才安下心来,并火速将其抱起,冲回距离最近的天龙赌坊。
为她换好干净的衣物,擦干湿发后,雍轼再将她抱至隔壁间书房的卧榻上休息。
这卧榻是他平日看书之处,只能斜躺,但芯鄀的个儿较娇小,躺平不是问题。
盖上绣被,安置好之后,他走出厢房,唤来一名丫环。
“帮我熬煮热粥过来,还有帮我房内的被褥换新。”他顿了下,“另外,再帮我请黎安堂的黎少爷过来。”
“是的,孟少爷。”丫环欠身领命。
安排妥当之后,雍轼再回到书房,拉过椅子坐来卧榻旁,执起小手阖在掌心。
小手冰冰凉凉的,就连额头也同样的冰凉,应该没有发烧之虞,可雍轼心中不安,仍是决定请二姐夫过来看诊方能安心。
半个时辰后,黎恪非过来了。见着卧榻上躺着的娇小人儿,不解的眉头皱起。
“这是谁?”
“是我一个朋友,刚摔入河中,你帮她看看是否无恙。”
他不想给黎恪非问太多问题的机会,急急忙忙逼他就坐。
拉过小手来,指尖握于脉门,再观察眼瞳与神色后,黎恪非起身道:“她的身子基底不错,无大碍,注意保暖即可。”
至此,雍轼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瞧你神色紧张的,这姑娘对你来说很重要?”黎恪非笑看小舅子。
“她……”雍轼有些无措的手心冒汗,“是很重要。”
黎恪非注视着他眸底的认真,“那你打算怎么做?继续消极的对抗?恐怕会因此误了两名姑娘的青春芳华。”
“我明白。”雍轼轻叹了口气,“对方若真接收不到我的好意,我也只能使出非常手段了。”
黎恪非点了点头,拉过雍轼至一旁角落。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议一下。”
“何事?”
“前不久,荃儿举办的擂台赛,与我对战的符兆悦符公子表面是输了比赛,其实是受到暗算。”
“有这回事?”雍轼大为惊讶。
“对方要暗算的人其实是我,是事先知情的符公子替我挡下的。”
“是谁要暗算你?”
“二娘。”黎恪非嗓音压得更低,“我猜应该是大娘与二娘共谋,要我输了这场比赛,好让符公子顺利迎娶荃儿。”
“她们的目的跟在我襁褓时就为我塞了个未婚妻的原因一样?”
黎恪非点点头,“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家产。”
“真是心狠手辣,”雍轼气愤的握拳。
“这件事让我联想起四年前,大姐与茗儿遇刺之事。”
“这跟那次的行刺事件有关?”
大姐那次的遇刺虽然找着了凶手,可真正的主谋者却仍逍遥法外,毫无线索。
事情也过了这么多年了,由于姐妹身边未再出现杀手,故孟家人也逐渐不再放在心上,然而出门需带着保镖的习惯仍未改变。
“嗯。”黎恪非点头道:“我想你心里应该也有底,二娘既然能为了取胜而派刺客暗算我,那么也有可能设计谋杀大姐。”
“当初的确曾这么怀疑,可苦无证据。”
当年的那批贼人中为首的老大已死,其他的同党均不知道出钱要他们杀人的主谋到底是谁,只知道那人个子颇为娇小,嗓音明显的压低,可探出衣袖外手指柔白纤细,应是个女人,除此之外,无其他线索。
“这是我目前的猜测,我正从暗算符公子的暗器下手追查,若有结果,我再告诉你。”
“好。”
背后传来申吟,显示昏迷中的芯鄀已快苏醒了。
“你先去照顾那位姑娘,我走了。”
“等等,二姐夫。”雍轼急忙拦下他,“她的事……先别跟荃儿还有二姐说起。”他怕万一消息落入大娘或二娘耳里,会对她不利。
“我明白。”黎恪非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