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端午因为多了流火他们几个,一向清冷的竹屋显得非常热闹,然而节日就像灿烂的烟花,眨眼就过了。
日子波澜不兴的过着,纂儿仍跟以前一样过得十分充实,她继续培育从山上寻来的兰花,照顾树苗和果树,嗯,她种了好几棵的桃杏李还有野樱桃树,想象来年每个季节都有吃不完的水果,心里就觉得美滋滋的。
她构思盆栽和盆景,目前已经粗粗完成一盆“饱览人间春色”盆景,这要感谢未央令人赞叹的木工。
他把她需要的亭台楼阁和小桥流水,甚至游人踩踏的栈木都做得栩栩如生,别人的看法如何她还不得而知,不过她老王卖瓜,自己看着颇为喜欢。
日前,流火从山上带下来一大段有了年岁的老松枯木,经过她细心的照拂,居然在不对的季节里萌了新芽,松树生长缓慢,还要养护出好看的树形,难度不小,可她不急,不是说山中无岁月,老松想怎么长就怎么长吧。
家里的四个男人只要一进山,就像归山的猛虎,乐不思蜀,以前只有阿茶在的时候还不显,如今多了那几个,常常带着烙饼还是夹肉馒头就上山去,最长有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的纪录。
所以他们带回来的东西也很可观,野菇、花木、灰兔雉鸡、羌鹿都算稀松平常,有一回猎了头体型庞大的大野猪,喜婶高兴归高兴,可家里的肉已经多到地窖也放不下,腌渍物哪有新鲜的好吃,便商议着由流火带下山去跟镇上的酒楼还是饭馆换银子。
“成!大伙手上都积了不少皮子,我顺道带下去。”老实说,几人手上都不缺银子,打猎攒皮子纯粹只是打发时间。
纂儿自从来到不老山,还没去过西雾县,她想着要替盆景上多添一些陶瓷小物的摆设,家里不可能为了烧一些零碎的小对象就盖一座窑,开模捏陶的,思来想去,县城人多,总会有愿意替她烧这些小玩意的人吧?
她决定跟着流火去县城里瞧瞧。
于是阿茶驾着骤车,三人披着晨雾和露水一起去了西雾县。
西雾县是个中等县城,处在南北交通要道上,南边还有条水道,舟车往来,过往客旅还满多的,加上治安清平,百姓的生活就算称不上富裕,吃穿还挺舍得花钱的,酒楼饭馆林立,小吃摊处处可见,车水马龙,颇为热闹。
载着一头大野猪,醒目又招眼,自然先把牠处理掉,流火让阿茶把骡车停在一家颇为气派的酒楼前,他们来得早,还不到饭点,酒楼里只有小二哥在打扫清洁,流火没等人出来招呼,袍子一撩,利落的跳下车,大步流星地往里头走去。纂儿慢吞吞的踩着横杠下了骡车,一踏进酒楼也不见有人来招呼她,只见流火正一巴掌拍往人家掌柜的肩膀,宛如炸雷的嗓门雷得那掌柜一愣一愣的——
“小山子,我没认错人吧?几年不见,瞧瞧你这身打扮,胡子也留了,啧,这是发达了,害我差点没敢认你。”
掌柜的硬是看了流火好几眼,“啊啊啊”的喊了几声,才有点回过神来,眼睛睁得老大,表情和方才的客套很不一样。“流火老大,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流火也不和他客气,胳臂勾住他的颈子,“怎么,你有意见?”
“哪里敢,这些年我听说老大你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还以为你不会再回这个乡下地方来了。”
“你也不错啊,我刚才听小二哥喊你掌柜的,这是发达了。”
“那些年要不是老大教我读书认字算术,我可能还在阴沟里做乞丐。”从跑堂到账房,再到掌柜,如今的他大富大贵谈不上,但是下面管着的有十几二十个人,东家对他言听计从,酒楼生意蒸蒸日上,这些都是源于流火以前拉了他一把。
“过去的事就甭提了,要不是你自己认真,我怎么拉拔你也是白搭。”
“难得一见,咱们得好好喝上两杯,叙叙旧。”
“改天吧,我暂时还会留在山上,有得是机会,昨儿个打了一头野猪,家里没地方搁,你要不要?”
“要要要,欸,你们几个赶紧去把流大爷的野猪抬到后院去,让大厨们瞧瞧可以整治出什么菜色出来。”掌柜的吆喝着。
酒楼所有伙计都用上了,才有办法把那头起码有五百多斤的大野猪扛到后院空地,接下来就让厨子伤脑筋去了。
掌柜的很大方的给了三十两纹银,流火也没客套,直接收下来,两人说好改天要一起喝酒闲聊,掌柜的又把人送到门外,还和阿茶及纂儿打招呼,他们才离开。
接下来他们去了一家名叫“百花园”的花店,能在县城里开店的,显而易见都有几把刷子,这家百花园各种珍稀盆景和花卉陈列其间,看得人眼花撩乱。
纂儿这趟出来,把她那饱览人间春色盆景也带上了,为的是试水温。
她想看看她构思出来的盆景,在西雾县这地界有没有人看得上眼?
她也知道自己长得矮小,年纪又小,别说人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要和对方谈价钱,恐怕对方也不会把她当回事,所以在车上她和流火套好招,由他出面,看能不能把盆景卖出去。
当然,她也跟着流火进了铺子里,只见里面伙计不少,掌柜的穿着一身潞绸夹棉袍子,正在招呼一位田舍翁。
流火长得高大魁梧,掌柜的以为他是来找碴的闲汉,赶紧舍了客人过来,这时看见流火一手托着的盆景,有些错不开眼的道:“客官,这是……”
“家中小子闲来捣鼓了几盆盆景,想说带来给掌柜的掌掌眼,卖相可好,愿不愿意收购?”流火也不是真的乡下莽夫,掌柜的那点小眼色他哪里看不懂,他还将那分量颇重的盆景在手中轻快的转了一圈。
“你看我这里盆栽盆景这么多,要是哪个阿猫阿狗都来卖,我可没那本事全都吃下。”
掌柜的毕竟在园艺这行当琢磨了三十几年,一定的眼光还是有的,这盆景不只雀梅株形典雅,寓意好,就连瓦盆子也精细的绘了栈桥观鱼和盆栽景致相呼应,要是送到总行,几千两银子跑不掉。
他还在沉吟该如何嫌弃个几句,把价钱压低,站在一旁看花的田舍翁凑了过来。
“大兄弟,你这盆景可有名头?”
流火把名头说了。
“虎丘斜塔,五岳亭,想不到会在盆景里看见这样的地域特色,再加上这盆景云头雨足,左顾右盼两弯半的独特造型,美不胜收,这可是通派盆景啊!”
盆景也是有派别的,所谓的江苏南通特色流派盆景,就是以南通为中心,包括周围各县,称为通派盆景,此外还有岭南派、扬派、川派等各大流派。
流火嘿嘿笑着,也不搭话,盆景这玩意他是门外汉,不懂的事他绝对不说,多说多错。
那田舍翁看着穿着普通,实际上家财万贯,他三两句话把纂儿这盆景说了个通透,掌柜的这时不免有些心急,通派这些年有些式微,已经许久不曾看过意象这么好的了,看田舍翁这意思是想要这盆景,刚才那会儿他要是眼捷手快一点,这盆景就能为他所得,他再往府城一送,他在总行的名气也能压那些大掌柜的一头。可这田舍翁是谁,他是百花园的大主顾,他爱莳花弄草,只要喜欢的花草,不惜重金也要买回去。
“田老爷,要不等我和大兄弟谈妥价钱,再给您送到府里去,如何?”掌柜的虽然心里有疙瘩,明面上却甚是客气。
田老爷阅人多矣,他哪里看不出来掌柜的那点小心思,他模着白花花的胡子,对着掌柜的很坦白的拒绝,“既然被我看上了,就不劳吴掌柜的多一层手续。”
吴掌柜恨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
田老爷转向流火,问道:“大兄弟,五十两银子买你的盆景,你意下如何?”
流火觑了一眼纂儿,他们以为要是能卖个二十两就顶天了,不料有五十两,比那头野猪还值钱,自然是赶快应了。
“往后你家小子要是能造出像这盆饱览人间春色同样好的盆景来,就带来给老夫瞧瞧,你可认得老夫?到东大街问一下田姓人家就知道了。”得了赏心悦目的盆景,田老爷很爽快的掏出一个钱袋子,数也不数就给了流火,然后唤来小厮把盆景搬走,徒留吴掌柜的干瞪眼。
三人出来得早,办完了首要的两件事,又得了银钱,模模肚子,这不是还没吃早饭吗?
阿茶说他知道一家老店,料多又实在,几人便决定去那里。
这间铺子不大,只摆着三张桌子,还有摊前一溜的长板凳,三人在摊子前坐下,蒸腾的大骨头汤和卤锅里翻腾的油豆腐和各种卤菜,每样东西看起来都很好吃,三人
都叫了大卤面,流火又叫老板切了各种小菜,油豆腐、海带、大小肠、猪下水,老板见他叫得多,给得也爽快,一大盘丰富的小菜几个人你一筷我一夹,配着大卤面,很快就填饱了肚子。
纂儿趁机问了面摊老板这附近可有烧陶瓦的工坊,一脸和气的老板给她指了路。
她想找人烧制一些陶瓷小物,沿路过来她问过几家铺子,都没有人愿意接她这笔生意,这也难怪,她要的那些东西着实繁琐,得钱又不多,形体上她又要求,虽然不需要和实物一比一的相似度,但落差也不能太大,有人觉得啰唆就不乐意了。
离开面摊后,几人在车上说好,阿茶陪着纂儿去工坊,流火则是把手头上攒着的皮毛给卖了,三人分头办事,约申时末在城门口会合,一起回不老山。
那小工坊不难找,就在街尾,阿茶顾着骡车,纂儿进去也不胆怯,见人就和气的笑,谈吐大方又端庄,就算她年纪尚小,个头又不显,但店主见她衣着整齐,不卑不亢,也很乐意招呼她。
店主听她说了要烧制的东西,说起他家小子就喜欢捏制那些小马小猪等没有用的小东西,整天气,也不知道他养家多辛苦等等等等,语气中颇不以为然。
“不然,可否方便让我见见他,让我自己跟他谈?”
“没什么不方便的。”店主很快把儿子马一鸣叫出来,让两个小家伙去谈,自己就去忙别的活儿了。
主儿子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两撇墨黑的大眉,他起先也没有把纂儿当回事,但是两人越谈越融洽,知道她要烧的那些东西是要摆在盆景上做造景用的,他大手一挥,热情的道:“走,俺带你去看俺烧出来的玩意,你要是看得喜欢,咱们再谈生意。”
纂儿去和阿茶说了声,随即跟着马一鸣进了工坊的后院。
“你随便瞧吧,要是看中意了都可以带回去。”马一鸣指着小窑前堆积的小动物小花小鸟小瓢虫小鱼还有垂钓老翁。
纂儿也不客气,看着那好多条无眼的瓷鱼烧得可人,便抓了九条,模在手里很是滑溜,随即把自己要的东西细细说了一遍,又大方的给了前金。“就这么说定,你给日期我再过来拿东西。”
马一鸣大喜过望,他做这些小玩意向来被父亲很是诟病不喜,觉得不可能靠这些小玩意吃饭,这会子能靠它赚钱,看父亲还会看不起他吗?
办妥了自己的事,纂儿琢磨着手头上有钱了,难得来到镇上,家中野味鱼虾不缺,思索着这时节该扯布料做冬衣了,山上气候比平地凉得快,人家县城的人还穿着秋衣,山上就得搭上外衣才能出得了房门。
她给每人都买了两匹细棉布,不管是颈项还是袖口衣摆都圈上皮毛,又或者做一整身的皮毛内里,细棉布都很好用,喜婶是女子,虽然叫着她婶子,其实也不到四十岁,看她整天穿着朴素,纂儿作主给她买了匹妆花缎子,又买了不少调味料,面粉、玉米粉、一坛花生油,还有两瓮好酒、十斤羊肉和不少零嘴,另外还在打铁铺买了精钢打造的开山刀、凿刀和精钢小刀。
刀她自己留着用,凿刀是要给未叔,开山刀则是想送给火叔,他整天在山上乱窜,有一把好使的开山刀,肯定事半功倍,至于水叔,整天书不离手,就去书铺买本孤本送他吧。
至于巽哥哥,就是那种一出门就丢掉,回来算捡到的人,他的礼物等他回来再说。
关于闻巽的事,她虽然什么都没问,几位大叔们天南地北侃大山时,她却没少竖起耳朵听,也许是把她当小孩看,他们讲话也不太会忌讳着她,所以她听着听着,七拼八凑也大概模出了点门路。
她那巽哥哥是做大事业的人,不说那叫人心生膈应的结隐阁,单单三十二家铺子,就算不知大小,从头到尾巡视个一遍,一年半载的哪里回得了家?
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族得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管着这么大的家业,一个人再能干,也不能这么用吧?
他那么忙,她也不再盼着他归家,比较紧要的事是让自己快快长大,独立坚强,不给他添麻烦。
拿到手的五十两银子看着多,其实不禁花,买了这许多东西之后,纂儿的小荷包也就剩下十几两和几个铜板。
但是看着满满要给家人的东西,她心里一点都没有舍不得,辛苦赚钱就是要用来花的,如果能看见家人一个高兴开心的笑容,那就值了。
眼看着和流火约的时辰快到了,她才让阿茶赶着车到城门口会合。
回到竹屋,就不提几个大男人收到礼物有多开心,只能说纂儿这礼物都送到了几人的心坎里,有时不见得送礼非要多昂贵不可,礼轻情意重,送得恰到好处更好。
喜婶直模着那色彩丰富、织面光滑如镜的布料,“我这一把年纪了,穿这不合适,我想压箱底留给我将来的媳妇穿,年轻人穿着喜气精神。”
“谁说不适合,放到箱底放着放着就过时了,火叔、未叔、水叔你们说,喜婶用这料子裁制衣服来穿,合适不合适?”纂儿拉着布料在喜婶身上比来比去,笑得狡猾。
她看得出来喜婶是喜欢的,但是为母的总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孩子,这还真的不必,那时候再剪更时新的料子不就好了?
禁不起几个男人一个劲儿的夸好,喜婶这才略带害羞的收了下来。
果然,等那料子透过喜婶的巧手变成新衣,穿了出来,纂儿又替她梳了个年轻的发髻,不只纂儿觉得眼睛一亮,几个男人,尤其是流火,看得眼睛都忘记要眨了。
“丫头,以后别给你喜婶梳那种头。”流火偷偷把纂儿喊到一旁,小小声的说道。
“火叔觉得不好看吗?”
流火搔了搔脸,有点局促的回道:“不,太好看了,她要顶着那模样回村子去,到时候一堆油虫蚂蚁都想黏上她,那我怎么办?”
喜婶年轻丧夫,独立扶养独子,寡妇出门在外,为了不招惹人注意,总是故意把自己打扮得很老气,他以为只有自己看见她的美好,要是有哪个谁也和自己有一样的眼光,那他这么些年不就做了白工?
“火叔,你既然喜欢喜婶,那就把她娶回家去啊。”
“阿喜说她想等孩子大一点,你火叔我经年在外奔波,她说她不想要和这样的男人生活。”
男人在外说是为了养家活口奔波劳碌,其实说穿了,每个男人只要能力足够,都不愿意屈居一隅,到老了,面对儿孙连个吹嘘的本钱都没有,但是外面的花花世界诱惑可多着,谁又能固守本心,一如初衷?
现代的男人没有,小三随处可得,诱惑太多,有的还会自己贴上来;妻妾成群的古代,女人更不值钱,但凡男人手头上只要有点余钱,就会想享齐人之福,所以想找个对女人从一而终的男人,根本是奢望。
不过幸好,这年头的女子对男人要求也不高,能养家活口、把钱拿回来就可以了,但是二嫁和初嫁不同,历经一段婚姻洗礼,女子想要的也和当初不一样了。
“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想。”纂儿说得有点老气横秋,但是她也知道火叔不是真要她的答案,有时候只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毕竟这世上哪能凡事都遂人心意?
可她了解喜婶的想法,女人想要个男人作伴,求的无非是心安,遇到事,有个男人替你出头,让你不受欺负,有人站在你这边,替你说话,要是自己的男人长年累月在外忙碌,家里也顾不上,出了事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这种男人不如不要。
那些个鼓吹家中男人要心大做大事业的,就活该守着空门,自己张罗里里外外,有的人要银子,有的人要感情,这些人要的是银子,也算求仁得仁。
有情郎难得,在现代她也交过几个男朋友,但缘分都很短,只能相互陪伴走一小段路,便无疾而终了。
古代的女子通常早婚,十四、五岁就要开始议亲找对象,她离那年纪还远得很,真的不着急。
过几年,等她攒够了钱,让自己站稳脚步,有心思想别的事时再做打算。
哎哟,她也想太多了,从喜婶身上延伸到自己,真是够了!
转眼到了中秋,终于接到闻巽寄回来报平安的信,信中说他人在一个靠海的城镇,不克赶回来过节,连同信件的还有节礼,给纂儿的是一个得双手抱着的海贝壳和一颗有杏桃干那么大的琥珀,表面覆裹着一整根完整羽毛,纤细的羽毛清晰可见,还有一些植物碎屑。
几个大人看了也纷纷赞叹,保存得这么完整的琥珀真的十分少见。
收到这么特别的礼物,纂儿很高兴。
流火看着她的表情,笑着跟她说,也许她的巽哥哥年底就回来了。
她很配合的笑了笑,把礼物搬到房间里去了。
除了她,几人也收到了信,只是看他们的意思也没打算和旁人分享,她也不多追问。
这日,几人吃了团圆饭,又在院中赏了一会儿月亮,吃了几块饼便回房了。
秋天的不老山已经很冷,黄叶遍地,纂儿早早就穿上皮袄子,睡觉虽然不用穿那么多衣服,但是她这身子骨是个怕冷的,按照自己怕冻的体质,除了里衣她还多穿了件
薄棉衣才睡下,可睡着睡着,到了半夜身子觉得发冷又发热,头也一阵阵疼了起来,怎么都挡不住那钻骨的寒意。
她不想惊醒其它人,咬着牙爬起来灌了好几杯水,又见房间里的炭盆仍有暖意,想想整间屋子就只有她一人房里搁着炭盆,怎么还是着凉了?
拖着虚浮的步子躺回床上,想说睡一觉起来或许就没事了,最后的确是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隐约觉得有什么清凉的东西捂着额头,但那凉意也只有一下子,再睁眼,模模糊糊看到的是个满脸褶子的老爷爷。
意识昏沉的她,闻到老人身上有一股药味,接着又睡了过去。
一早就被阿茶用骡车请到山腰上来的老郎中,看着纂儿那因为高烧通红的脸蛋,也不说话,切了脉,拨了她的眼皮,便刷刷写了方子,让人煎药去。
“老大夫,我家这丫头……”喜婶半夜起来发现不对劲,就把一屋子的男人都喊醒,自己则是忙着用温水替纂儿的身子降温,看她时好时坏的样子,忧心得一晚都没睡。
“小时候亏了身子,底子不好,这山腰又冷,一到这时候,身子骨就受不住了。”
“那可怎么办才好?”
“先用药压着,尽量吃些好吃的养着,拖到开春,或许就能不药而愈。”
昏昏沉沉之际,纂儿也听到了老郎中的话,不由得想,您老也太不负责任了,这会儿离开春可还有好几个月,难道这几个月都让她躺在床上吗?
杂沓的声音远了,纂儿的眼皮子还是很沉重,吃完了比黄连还要苦的药汁,也不知那药中放了什么,人又倦怠的睡去。
再次清醒,她愣了下,映入眼帘的是新月般的弯眉笑眼,依稀是她认得的那个人,差别在他向来光洁细致的下巴,这会儿都是青髭,两眼通红,身上的衣服还散发着一股酸味。
她这是在作梦吗?梦见了她的巽哥哥。
她真的没有很想他,他却入梦来了。
瞧着他,心里似有花影摇曳,快乐又明艳。
真好!
看着眼前的小人儿一动也不动,闻巽可慌了,该不会她这一病,连神智都不清楚了?
“纂儿妹妹。”
原本像个布偶般的纂儿,终于把眼神焦距对准眼前还不曾消失的幻影,声音沙哑的道:“你不是幻影啊,巽哥哥。”
他伸出长指掐了掐她的脸颊。“疼不疼?如果会疼就不是幻影。”
“啧啧啧啊啊啊,巽哥哥,力气小点,我是病人耶,好痛!”她龇牙咧嘴,泪花都迸出来了。
对病人不是应该好言安慰,轻声细语,百依百顺吗?他下手会不会太重了?
她口里呼出的还是热气,但人起码醒了,闻巽把手从她的脸颊移到额头,“我要出门时不是叮咛你得把自己照顾好,唔,你就把自己照顾成这个样子?”热度虽还有,但眼神还算清澈,应该是没事了。
纂儿舌忝了舌忝干涩的唇,很机灵的转移话题,“巽哥哥不是说人在一个靠海的城市,离家很远吗?”
“谁叫你生病,还病成这样,流火给我八百里加急的书信,我这不就赶回来了。”他说得轻松,接到飞鸽传书,他立即放下手边所有的事,日夜赶路,除了拉撒非得下马,吃饭也在马背上,盥洗就甭提了,一套衣服穿到底,还累倒了好几匹骏马。
真是个不省心的小妮子,不好好捏捏让他每每见到都觉得手痒的脸颊怎么行,啧,这会儿她的小脸都瘦得凹陷了,唯一能看的优点也没了。
他虽然形容邋遢,身上还带着股味儿,纂儿却觉得他帅极了。
“纂儿妹妹不怪巽哥哥出门那么久?”闻巽试探的问。
“巽哥哥年纪还小,男人嘛,总留在家里可不行,外面天地那么大,出去走走看看,见识一番,看得多了,眼界才能宽,心胸也才能广,思想才能大。”
“你这张小嘴。”说得通情达理,头头是道,那就是一点都不想他了?
这时门外传来喜婶有些试探的声音,“闻爷……”
“进来吧。”
喜婶端了饭菜,给纂儿的自然只有稀饭和几样清淡的青菜。“爷,你也饿了吧,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浴房的热水也烧好了,你要先用饭还是沐浴?”
“看我这一身脏的,我先去洗一洗再过来。”闻巽转头跟纂儿说话,见她颔首,才举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