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晚宴才刚开始,就是阮芝盈这样单纯的人也感觉到不对了,每一个盛装打扮的小姑娘都用一种看敌人的眼神瞄着她,而当她们看向自个儿夫君的时候,却又表现得娇羞甜美。
基于女人的直觉,她看了看坐在上位的长公主,长公主也同时望了过来,这次她没有遮掩眼中的鄙视,让她可以清楚的明白自己有多不受欢迎。
阮芝盈没有说话,对于这样的场景她表现得很镇定,捧着自己的肚子,就这么安静地开始吃饭。
这样的晚宴,又有几个人会真正把心放在吃饭上头,以至于宴席都过了大半,真正知道今天上了什么菜的,大约也只有易穆德和阮芝盈两人而已。
一个是沉默的拚命吃,一个则是温柔地不断替她添饭夹菜,体贴又周到,让一干闺秀们看得眼里都要冒出火来。
宛心玉除了一边和各个闺秀聊天,一方面也注意着阮芝盈的方向,一开始见她居然让易穆德陪着入座,她就皱眉想要说话,可想着正好趁这个时候让儿子见见闺秀们,她也就没提。
只是没想到这宴席都要过半了,儿子连一眼都没看向她请来的这些闺秀,只顾着招呼着阮芝盈吃饭吃菜,甚至连她这个母亲都忽视了。
就在宛心玉再也忍不住,准备朝着阮芝盈发难的时候,一个丫头悄悄的走到她身边贴耳说话,她听完之后,诧异的眼神直看向阮芝盈,就像是在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而靠着宛心玉最近的是羽林卫右郎将之女刘溪泉,凭着过人的耳力,她听到了那丫头和长公主之间的细语,
同样也忍不住惊诧,她想了想,这正好是让阮芝盈出糗的时机,于是故意惊呼出声——
“什么?阮娘子居然一个人就把晚宴备的一整桶饭都给吃光了,这怎么可能?”
阮芝盈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里头有疑惑有嫌弃甚至有着不怀好意,让她原本还算可以的胃口瞬间败坏了下来。
她放下筷子,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看起来明媚爽朗的姑娘,“刘姑娘,难不成你刚刚一直都在看我吃了多少饭吗?”
她是真心疑惑,可是在其他人的耳里就带着另外一种涵义了。
宛心玉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她方才还觉得这个刘姑娘看起来率直爽朗,除了父亲的官职并不是太高,又是今年才外调回京的以外,其余倒是还不差,却没想到如此没有礼貌。她的丫头小声禀报着,就是不想把事情给闹开,她倒好,把偷听到的东西就这么嚷嚷出来了。
其他人自然也都想多了,原本带着厌恶看着阮芝盈的目光顿时分了一半给刘溪泉。
要不是一直看着别人吃饭,那肯定就是在刚刚进来的那个丫头禀报时偷听的了,前者她们基本上觉得不太可能,若后者的话……表示对方不懂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规矩,思及此,几个闺秀已经默默地离开了刘溪泉一点距离。
笨人不可怕,怕的是明明愚蠢还自以为聪明,谁知道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会挖了个坑给自己跳,还拖旁人一起跳。
刘溪泉没想到自己的意图这么快就被人看出来,只能说在这些才丁点大就开始玩心机的贵女面前,她那一点点城府实在不怎么够瞧,一下子就让人给看得透透的。
她贝齿轻咬,自然不会把罪责归咎于其他人身上,而是把罪魁祸首锁定为一脸淡然的阮芝盈。
如果不是她多嘴问了那一句,其他的人包含长公主怎么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一想到这里,她看向阮芝盈的目光就带着明显的恶意了,尤其是对着她那隆起的肚月复,一句没怎么过脑子的话就月兑口而出,“阮娘子看来不只能多食,就是那肚月复也和他人格外不同,吃的东西全都堵在了肠胃处,可不怎么好看呢!”
一时之间,整个花厅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似乎都让这句言论给震慑住了。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绝大多数的闺秀都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离刘家姑娘远远的,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也不知道这人是真蠢还是假蠢,刚刚长公主介绍的时候只介绍是阮娘子,却不说和易穆德的关系,想来就是不想多加琢磨。
有些人早就知道易穆德是带着一个女子回京的,但是并不把那女子放在眼里,毕竟谁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女子没得到长公主的同意,可见得也不是什么矜贵的身分,至于阮娘子的肚子?长公主既然没提,她们也就当没看见。
问题是谁都能够看出来那阮娘子是身怀六甲,刘溪泉却硬要说人家是吃撑了才会如此,摆明就是要藉着这个由头给人难看,还是当着长公主这东道主的面让人下不了台,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也只有她这样的蠢人才会用。
于是乎,坐在她旁边的人又离她远了点。
阮芝盈倒没把她这种挑衅放在心上,因为就她看来,这个姑娘应该有点傻,居然连人有了身子还是吃撑了都分不出来。
可她不计较不在乎,坐在她身边的易穆德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刘溪泉。
他的女人可不是任何人可以羞辱的!
他冷着一张脸,直接走到了刘溪泉的眼前,抬脚一踹,她桌前的东西就整个翻倒,上头的残羹汤水瞬间如飞花般落在她身上。
正好今日还上了一道海菜羹物,一缕缕的黑丝就这么落在刘溪泉的衣裳上,看起来就像一条条的黑虫在裙摆上扭动。
刘溪泉整个人都愣住了,看着易穆德的眼神全是惊恐,她想尖叫,可声音才出口,就连她原本坐着的小凳子也被他踢翻了。
宛心玉瞧着实在闹得不像样,忍不住出声喝道:“行了!刘姑娘不过就是一时失言,你又何必这样斤斤计较。”
“斤斤计较?”易穆德看着自个儿娘亲,浅淡一笑,口气略平淡地反问了回去,“我就是斤斤计较又如何?”
反正他行事嚣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刚刚不过是懒得理会她们,可今日竟然有人胆敢直接在他面前给他的女人难看,那么他也不会给那个人留下情面。
在场的其他闺秀一个个脸色发白,即使碍着礼教不敢惊声尖叫,身子却都不由自主地想往后躲。
刚刚看着春心乍动的俊秀容颜,此刻却像是地狱罗刹一般,骇人得很,不少人也猛然想起,为何他明明无论身分还是才干都是上上之选,却还是有那些让人止步的流言传出来。
传说,每个想一步登天、自荐枕席的丫头,都让他给剃了头发,剥了衣裳扔到大街上。
传说,他对毫无好感,就是见到绝代佳人摔在他的面前,他也能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那些传言在这些闺秀的脑海里曾经都只是传言,但如今见到他半点不给刘溪泉脸面的举动,甚至连哭都不允许的冷酷,就足够让她们一个个把他列进生人勿近的名单中了。
这样的男人说出手就出手,就是对着女子也不留情面,让她们如何不害怕?谁知道这喜怒无常的脾气下一刻会不会就冲着自己来?
宛心玉看着座位上的姑娘们脸上那惶惶不安的神情,心底又是恼又是气,知道今日办这个晚宴的目的完全被破坏了,而且不只没达到让那个村姑自惭形秽的效果,反而还衬得她特别有大将之风,不管是其他人的挑衅或者是暗指讽刺都能平静以对。
一想到那村姑,宛心玉下意识地往她的方向看过去,等一看清阮芝盈正在做什么后,她差点又被气得倒仰。
这一切的混乱几乎可以说都是因她而起,她儿子站在前头,又是扰乱又是放狠话的,可她倒好,还拿着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东西,活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饭的饿死鬼!
“够了!”宛心玉只觉得当初怎么会生了这样一个混世魔王,真的是生来折磨她的。
明明她和驸马就不是这样嚣张混帐的性子,可不知怎么的,他却是打小就无法无天,偏偏又生得一副好容貌,若是不特别招惹别人,倒是没几个人看得出他隐藏起来的恶劣脾性。
在去西南之前,也是因为他把上门挑衅的几个将军之子全都给揍得送进医馆里,那几家联合上奏参他跋扈嚣张,种种罪行一条又一条,皇上想保他,又怕让人说置国法于不顾,正巧西南山匪严重的奏折送到御前,这才让他赶紧连夜出京,就是想躲躲风头。
结果现下可好,还以为这浑小子成亲之后能够有所长进,却没想到还是一样的桀惊不驯,一旦惹得他不高兴,就要让其他人翻倍的不高兴。
“你……你就不说说他?”宛心玉没指名道姓,可谁都知道她说的是谁,只有被指名的那个人还慢吞吞地吃着最后的点心。
倒不是她不饿了,只不过没饭可吃,就开始吃点点心填肚子而已。
唉,这京城里的点心感觉不怎么实惠啊,看起来是挺漂亮,粉粉女敕女敕捏得跟朵花儿一样,可是捏得漂一晃有什么用,塞进嘴里一口就没了,除了一点花香和甜味,也没吃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哪像他们西南镇上的包子,一个包子几乎有她两个拳头那么大,虽说没什么肉馅,可是松软的包子皮一咬而下时,那浓香的肉汁也跟着在嘴里散开,光想就让人食指大动,肚子感觉又饿了几分。
她怀念了下故乡的包子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前头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跟刚刚那些带着鄙视和恶意的眼神不同,现在看起来大多是有些害怕,只有上头的长公主眼里像是要喷出火一般。
“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宛心玉还是第一次让人忽视成这样,声音冷得像要掉冰渣。
阮芝盈是真的没听见,她有些茫然的回望着她,不知道从一开始就特意忽视她的长公主怎么突然又想找她了。
宛心玉忍着不让自己失了最后的一点形象,她咬着牙,示意阮芝盈看向闹得不像样的易穆德。
“你就没什么话要说的?身为主人家,这样不是……”
“啊!原来是在说刚刚那个问我肚子胀是不是吃多了的姑娘啊!”阮芝盈看了一眼眼前的混乱,没去指责易穆德刚刚粗鲁的举动,而是再次把刘溪泉的失言又重提了一次。
易穆德轻笑了声,嘲讽地看着自个儿的亲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怎么,难道我认错人了?”阮芝盈眨了眨眼。
宛心玉这时候也想明白了,她儿子就是故意的,今日这宴,看起来是她设计的一场局,可实际上,他带着阮芝盈过来吃吃喝喝,最后就等着闹上这一场,到时她不只丢了面子,就连里子也丢了个干干净净。
她重重的吐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淡淡地看着其他已经被吓得不敢多说话的闺秀们。
“红禅,替我送送姑娘们,然后从库房里取了那十二花季的簪子给她们压压惊,别让人说咱们不懂礼数。”
红禅应是,对着受到惊吓的闺秀福了一福,便领着人走了出去。
至于那被吓得不轻又满身狼狈的刘姑娘自然也是一起请出去的,只是她还细心地又请了两个小丫头搀着她,先到后头去梳洗一番后,再安排了人手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