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年,春。刚过二月二,正是万物复苏,一片春意盎然之相。凌云山清风寨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管家兼军师的莫胡下巴上那几根胡子都快被自己揪秃了。愁,除了愁还是愁。莫胡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揪着那几根山羊胡,想了想,还是决定要铤而走险下山一趟,不然这全寨上下一百来口人,在这万物复苏的春季,得饿死。这绝对是贻笑于整个凌云山土匪圈子的天大笑话。
恰好此时不远处一……女子昂首阔步地就走了过来,一点也无小女儿家该有的柔软,步伐都快赶上男人的了,还有那穿着、打扮,一头青丝随意地挽着,一身洗得褪色的藏青色长袄,腰间就用一条同色的粗布腰带一系,从背后看,还真以为是个少年郎。
见到来人,莫胡眉眼一挤,愁容立显,“大当家的,这仓库里可没余粮了啊。”
莫胡嘴里的大当家就是凌云山清风寨的匪首,莫小七。头衔一大串,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其实不然。
莫小七抬眼扫了莫胡一眼,“小爷上上个月才下山打劫了一趟,这么快又没有了?”
莫胡腰身一弯,叫苦连天,“当家的,妳也说妳是上上个月打劫的了,这年都过完了,咱全寨上下一共一百五十八口,就妳打劫的那几十两银子,买个年货后基本全没了。”更别说妳自己还挪用了几两银子,下山偷偷听戏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莫小七闻言,脚步一顿,站在那也愁眉不展。哎,这一大山寨的人还要她养活,何时她才能有闲钱听戏看美人儿?愁,愁得很吶。
莫胡又道:“眼瞅着就要春耕了,要是没钱买种子耽误春耕,咱今年可就没法过了啊。”
“那你的意思是……”莫小七一手模着下巴,斜眼看着莫胡。
“嘿嘿……”莫胡笑了笑,神态甚是猥琐,“我觉得,是时候到妳出山的时候了,再不下山抖抖威风,人家都要忘记凌云山还有个清风寨了。再说,那什么虫子都出洞了,咱也不能总趴在窝里啊。”
莫小七看着鬼精鬼精的莫胡,问道:“是不是让人下山盯梢了?”
莫胡只嘿嘿笑,不言语。
莫小七也知道山寨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冬没冻死人,总不能在春天里还饿死人吧,“行,山下什么情况你跟我说说,我这就带人下山,干一票。”莫小七说完就走,也不废话。
莫胡跟在后面,汇报情况。
最近探来的消息里,肥羊都不少,但是最肥的,绝对是那个据说去净莲寺替母亲捐香油钱的公子哥。据说啊,这个香油钱多得能养活他们全寨老小一两年不成问题,那公子哥还只带了一个随从。飞拢径是去净莲寺的必经之处,只要在那边提前埋伏,基本是万无一失。
莫小七听了后,心想莫胡既然重点推荐这个,肯定是都探听清楚了,于是点头,“那就准备准备,干这一票。”
此刻,凌云山的山道上,两匹骏马一前一后走来。两匹骏马很是神骏,一黑一白,尤其是那黑马,浑身的毛发都发着亮。再看马上的男子,身着水墨色镶边箭袖服,外罩藏青貂毛大裘,那貂毛油光锃亮,一看就是上等货。男子的头发高高束起,斜插一根玉簪,玉簪的一头还镶嵌了一块宝石。
再看那张脸,一双深邃的眼目视前方,那高挺的鼻梁,还有飞斜入鬓的眉毛,不得不感叹一声,好一个相貌堂堂的……暴发户。
只是那人的眼神偶尔会透着一股硬气,看起来不太好惹。
照理说,这样的人,一般人是不会主动上前惹事的。但偏偏那一身暴发户的着装愣是将一个一身英气的男人变成一个透着土气的暴发户,只是这暴发户长得还不错而已。
再看身后的男子虽然有所逊色,但那一身衣裳的面料一看也是大户人家才穿得起。根据这一前一后护卫的姿态来看,应该是随从。
两个暴发户在山路上悠闲地走着,一路鸟语花香,好不惬意。
“久安,前面可就是飞拢径了?”君风扬骑在马背上,很是不喜欢自己这一身的行头,但是不这么穿,就怕那些土匪不上当。君风扬心里不快,但也不催马急行,任凭马儿慢悠悠地晃着。整日里都是处理政务,难得出来看看山,就当给自己放假了吧。
身后跟着的久安立刻上前道:“回世子爷,前方大概三十里就是飞拢径。”
“山上可有动静?”
“属下收到线报,昨夜子时有几批人马下了山了。”
“呵,那就好,皇帝下了圣旨,这匪患是清除定了,最好今日他们都来,一网打尽,省得本世子一个个地去剿。”
“世子爷英明。”
一路无话,走了半柱香时间,君风扬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暗中打量他,还不只一波。当下不动声色,只当自己是寻常路人,东张西望,好不好奇。
越往前走,林子越茂密,宽敞的道路也渐渐狭隘,周边的山势也陡然险峭了起来。虽然这才二月,但飞拢径气候异常,这里灌木树林四季长青,飞拢径又横跨了凌云山,生生将这个地方劈成了一个最佳埋伏的点。
加上飞拢径四季长青的灌木,多的不说,藏个千把人,还真的不易察觉,所以这里的土匪较其他地方围剿起来难好几倍。要打,人家躲进去不出来,十天半个月都找不到踪迹;不打,他们跟那讨厌的耗子似的,时不时偷袭过往的路人。一般都是小打小闹,没人报案,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半年前,一官员奉旨入京述职,路过飞拢径,不知道怎么的被打劫不说,全家老小尽被屠杀。此事太恶劣,当地官员将此事上报了朝堂。皇帝看到奏报,当场摔了奏报,朝廷命官都敢杀害,那土匪是得多狂妄!
皇帝大怒,并下旨勒令镇西王府协助地方官员尽快出兵剿灭土匪。于是,君风扬身为镇西王府的世子爷,剿匪这个任务就落到他头上了,且刻不容缓,势在必行。
就在君风扬分神的时候,忽然一声哨音传来。他只觉眼前一花,顷刻间就见从树上落下十几条身影,将他主仆二人团团围困住。
君风扬眼神一扫,迅速将情况看明后,手快速地在空中做了个动作,像是吓了一跳后的正常反应。只有知晓暗号的人才知道,那是个“勿动”的手势。
既然主子不让他们动,埋伏在暗处的士兵们只好继续观望。
君风扬看着眼前的这十几个人,心里暗道,人太少,最起码还有两拨人马未露面,不宜行动,静观其变吧。
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上前一步,双手叉腰,清脆的嗓音张口就来,“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听到这话,君风扬一愣,面部表情忽然有点扭曲,像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噗……”久安没忍住,笑出了声。
“当家的,反了,说反了。”其中一个土匪着急地扯了下当家的衣服,小声地提醒着。
那喊着土匪口号的正是莫小七,一听自己人说反了,没反应过来,回头就问:“什么反了?”
“妳的手下是想说,妳刚才的那句话说反了,应该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吧,姑娘,我说得可对?”君风扬挑着眉头看着那个明显就是女扮男装的当家的,嘴角忍不住翘着,开口戏谑地道。这还真的让他意外了,这年头,女的也上山当土匪了?还乔装得如此拙劣。
莫小七脑子一转,听出君风扬是在嘲笑她,小脸一绷,严肃地道:“管他对错,小爷今天就是来劫道的,又不是来考状元的。哟,这一身行头不错啊,肯定值不少钱,还有那马。兄弟们,连人带马全给我抓回去,动手!”
剩下的十几人一听,立刻一围而上。
君风扬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个发号施令的女人,看她绷紧着的脸还有刚才利落的身手,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可惜来。可惜正值妙龄,却甘心为寇,白瞎了那身功夫。
久安神情紧张,为了看起来更像路人,他们都没带武器,只随身各自带着一个包裹装了几件衣服。此刻,久安催着胯下的马靠近君风扬身边,小声地道:“世子爷,动手吧。”
没想到君风扬却摇了摇头,“既然他们想劫道,本世子也想去看看土匪窝是个什么样的。”当下手背在身后,又比划了几下。
暗地里的士兵们一看世子爷的手势,暗暗着急,这都要被抓了,怎么还不行动?
“诸位好汉,我俩就是过路的路人。既然好汉们来了,也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久安,将银子给诸位好汉。”君风扬语调平缓地道。
久安闻言,看了君风扬一眼,不敢忤逆他的话,从怀中掏出银袋隔空抛了过去。
莫小七抬手,接住银袋,在手里掂了掂,心中一喜,估模着有不少银子呢。
君风扬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见状,开口道:“银子已经给诸位好汉了,那还请好汉们行个方便,让我两人过去。”说完,催着胯下的马就要走,将一个内心着急,表面强装镇定的路人演得很是到位。
“慢着……”莫小七看着高高在上的君风扬,嘴角露出一抹笑。刚才微风乍起,带起他的长袍露出腰间的鸾带,这条鸾带,她这不识货的看一眼也知道那是好东西。应该说,这人全身上下都是好东西。放了,实在太可惜。
再看这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暴发户的味道,家里肯定有钱。再看他的神情,自始至终,表面上镇定,但不时动来动去的手曝露他内心的紧张。
综上所叙,穿得像暴发户那肯定就是一般的商贾之家,没有官家后盾,惹得起。面色淡定假装不慌乱,说明是个见过世面的,那“种子”也不会差的,对吧?
莫小七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没想到这次下山不但收获了银钱,还遇到一个合适“留种”的人选。嘿,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