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阳县位在渠州府,距离京城八千里,骑马来回最快要一个月,可说是天高皇帝远。
所以,对于皇上是如何得知白阳县有赈灾金弊案,且将他秘密派来调查,楼天临是心存怀疑的。
现在,见到了仅仅晚他一天到达的徐公公,证实了他的怀疑没有错。
果然有内情,而且内情恐怕很不简单,那查与不查都不打紧的赈灾金弊案不过是烟幕弹,否则皇上不会派他的心月复——大内太监总管徐公公来。
“大人一路辛苦了。”徐公公笑呵呵地说,他的笑法很老派,很“大太监”,与他年轻俊秀的五官实在不搭。
楼天临微一欠身。“公公也辛苦了。”
他们这走的不是一样的路吗?还客套什么?
徐公公从袖中取出一份锦帛。“这是皇上给大人的密旨,请大人过目。”
楼天临打开密旨——
楼爱卿接旨:暗中寻访一名身上有梅花胎记的十七岁女子,并秘密将她带回京城。事关重大,期限五个月,务必在五个月内将人寻到,否则京城将有一场腥风血雨。
锦帛下方盖着皇帝朱印。
忽然之间,楼天临满头黑线,不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什么梅花胎记如此玄乎?
难道皇上的意思是要他用县令的权势,暗地里把白阳县的女子一个个剥光了看她们的身子?否则他要如何秘密寻找身上有梅花胎记的女子?
明着查案,暗着找人,找的又是个女人,这坑显然是他那个皇后妹妹给他挖的。
枉费他和皇上自小一块儿长大,私交不一般,皇上竟然就这样听妹妹的话把他给卖了?卖到这个穷乡僻壤来?
而且,五个月?
可知道白阳县人口有多少?女子又有多少,而设籍在此,但人不在此的又有多少?这不啻是让他在大海里捞针。
重点是,他要如何得知对方身上有无梅花胎记?
口头询问吗?若那胎记在头皮、在背上、在耳颈后、在脚底,在任何一处自身不可能看到的地方,恐怕连当事人也不知晓,问又有何用?
究竟他要找的人是谁?怎么会跟京城的腥风血雨扯上关系?是皇上要让他好好找人,才故意说得严重吗?
徐公公见他蹙眉沉思得差不多了,便开口问道:“大人可有问题?”
楼天临叹了口气,收起密函。“没有。”
就算他有再多问题,他人都来了,也无济于事了。
“那么,咱家即刻要启程回京了,大人可有话要咱家转达?”徐公公笑得像尊弥勒佛,他可是把他师傅安公公的表情动作学了十足十,就是不想因年轻被其他资深的公公看轻了。
“有劳公公了。”楼天临轻轻勾起唇角。“请公公转告皇后娘娘,等我回京,不会放过她。”
徐公公呵呵地笑。“大人说笑了,咱家一定一字不漏的转达给皇后娘娘。”
楼天临再度叹气。“甚好。”
楼天临送走了徐公公,路明进来禀道:“少爷,县丞等人等着要参见您。”
虽然才来了一天,楼天临对县衙的情况也掌握了个大概。
县丞吴东裕是渠州知府黄毓丰的人,靠着巴结黄毓丰得了不少好处,师爷高知海则在衙里混了十多年,是官场老油条,这两个人对他这个表面上毫无背景的新任县令肯定是嘴里一套心里一套。
好在皇上虽然为了讨好他的皇后妹妹把他卖了,还是有为他着想,为了让他能顺利找人,密授了他钦差大臣之职,必要时刻代天巡狩,总领渠州一切事务,他身上有钦差的紫花大印还有吏部核发的引函,所以必要时便可以来那套“钦差在此,谁敢不从?”的戏码,想起来倒也过瘾。
一早醒来,银衫洗漱后照例要做早饭,弟弟妹妹里排老大的妹妹孟金金,一脸焦急的跑到厨房找她。
“大姊!不好了!来宝身子好烫,哭闹个不停。”
银衫立即丢下手边的活,来宝才五岁,小孩子发烧可大可小,烧坏脑袋就没救了。
杜锦娘在房里也听到孩子的哭声了,她挣扎起来到孩子们的房里,看到银衫把手搁在孟来宝额上又紧紧蹙着眉心,她急得直掉泪。
“衫儿,来宝不会有事吧?”杜锦娘手足无措,不停的问。
银衫神情十分凝重,依孟来宝烧的程度肯定要看大夫了。
先前楼天临等人走时留下了一两银子,在这里,一个壮劳力的月薪不过五百文,一两银子已经很多了,可因为杜锦娘后来吐血病得重,她大部分都用来给杜锦娘看大夫抓药了,如今剩不到一百文,肯定是不够给孟来宝看大夫的。
她牙一咬,事到如今也只能去找亲戚借钱了,尊严什么的不重要,来宝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对来宝有百分之百的移情作用,觉得来宝就是小安,她已经没能守住小安了,来宝绝对不能有事!
“娘别急,我这就背来宝去城里看大夫!”
他们住的地方是丽水镇银杏村,就在县城旁边,但村里没有大夫,只有个产婆,要看病得到城里。
她没有原主记忆也不识路,只能带着伶俐的孟金金一起出门,把一大家子留给病殃殃的杜锦娘实在不放心,但也没法子了。
银杏村颇大,孟老爹家又在村头,虽然天气还是干冷,但她背着胖墩墩的孟来宝走到孟老爹家已是出了一身汗。
孟老爹家虽然陈旧却是青砖房,相连的三间青砖房,他和妻子田氏跟大儿子孟百海一家、小儿子孟百川一家住在一块儿,独独银衫的爹孟百刚分家搬了出去。
全家人正在吃早饭,听到银衫来了,他们全下桌了,而银衫没见过他们,心里没底,因此让孟金金先喊人,她一个一个跟着叫,爷爷、女乃女乃、大伯父、大伯娘、三叔、三婶、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四堂哥、五堂哥、大堂姊、二堂姊……人数之多,叫得她口都干了。
“你们俩一大早来有什么事吗?”田氏不冷不热的问。
银衫前世没亲人,不知道祖父母是怎么对待孙子的,但她直觉田氏语气颇为冷漠,一时也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她娘都说她爹是个孝子了,那爷爷女乃女乃理当有相对应的慈爱不是吗?看桌上满满当当的饭菜,还有不少肉食,可她们来了,却没人招呼他们一块儿吃饭,她心里也有底了。
她低声下气地道:“女乃女乃,来宝生病了,要看大夫,可家里没银子了……”
“所以妳现在是向我们借银子吗?”田氏不等银衫说完就打断她,眼睛还突然瞪得老大。
孟百海的妻子甘氏哎哟了一声。“衫儿,妳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哪里有银子。倒是你们,妳爹平日又是下田又是打猎的,打得猎物比别人都多,先前还打着了一只麝,卖了个好价钱。如今人虽然是不在了,可是肯定攒了不少银子,怎么会来向我们借呢?”
孟百海附和妻子,鼠目斜睨着银衫,啧啧了两声。“大侄女,妳这可就不对了,自个儿攒着银子却来向我们借,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们当真一个子儿都没有哩。”
银衫耐着性子解释,“大伯父,我们是当真连一文钱都没有,若不是情况紧急,来宝要看大夫,我也不会来……”
“不管是什么情况,妳都不该来。”孟百川哼声道:“妳爹没奉养爷女乃,是我们在奉养爷女乃,如今妳爹出事了才来向我们借银子,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银衫听杜锦娘说过,当初明明是家里人一口一口的多起来,多到住不下,爷女乃偏心大伯父一家和三叔一家,叫她爹带着一家搬出去住的,怎么如今在他们口里却成了她爹不奉养爷女乃了?
甘氏又道:“妳爹是打猎出事的,和我们没半毛关系,他打猎是为了养活你们,可不是为了养活我们。”
银衫心里一凉,这些人对于她爹进山打猎失踪一事显然是不痛不痒,甚至是认定了她爹已经死了。
她决定不理会大伯父、大伯娘和三叔,他们冷血,可爷爷女乃女乃是生下她爹的人,总不会对他们这些孙儿见死不救吧。
她看着孟老爹和田氏,恳切的说道:“爷爷、女乃女乃,大伯父、大伯娘和三叔不知道,可爷爷女乃女乃一定知道,我爹攒下的银子都孝敬爷女乃了,家里真的没银子了,我娘又一直病着,要不是没法子,孙女也不会来这里……”
她没说完,田氏又再度打断她,这次语气带着不悦,“妳这个丫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妳爹赚的银子都用在你们身上了,我们可是一个子儿都没见过。”
银衫一怔。“女乃女乃……”
银衫不信她娘会骗她,肯定是这些人不肯伸出援手。
这时,孟来宝又哭闹了起来,肯定是烧得很不舒服,想到高烧延误就医的后果,她牙一咬。“那好吧,就当爷女乃借给孙女好了,孙女一定会还的……”
“妳拿什么还啊妳!”孟百海的大女儿孟彩凤嗤之以鼻地说道:“都叫人给退亲了,也不想想爷女乃的脸都被妳丢光了,还有脸来借银子?”
孟彩凤的妹妹孟彩蝶跟着说道:“我娘说,妳克死了妳娘,现在又克死了妳爹,吴家就是怕儿子也被妳克死才退亲的。妳这个扫把星,走到哪儿、哪儿就倒霉,妳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家了。”
“我说衫儿——”孟百川的妻子杨氏忽然苦口婆心地说道:“妳有没有想过,妳娘的病一直不见起色也是被妳克的。喏,如今连来宝也病了,妳又不是妳娘亲生的,妳娘肯定不想妳待在家里,就是不好开口。以前妳爹在还说得过去,如今妳爹不在了,妳就把自个儿卖了去大户人家做丫鬟,不就啥事都没了吗?”
银衫一怔。她不是杜锦娘亲生的?难怪她觉得杜锦娘看起来太年轻,原来是她爹的继室,也难怪她和弟弟妹妹们长得都不像,且年龄也差很大。
就在她怔愣的时候,一直在抽着旱烟的孟老爹慢悠悠的说话了,“大丫头,实话告诉妳吧!妳不是妳爹亲生的,当初妳娘捡到妳执意要养妳,我跟妳女乃女乃就反对过,算命的说妳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命,妳娘偏不听克死了自己,现在妳爹也被妳克死了,由不得我们不信邪,别说我们狠心,为了大家好,妳以后别再来了。”
银衫愣了一下便醒悟过来。
怎么?原来这一世的自己跟前生一样,都是被遗弃的孤儿?
可见原主知道自己不是杜锦娘生的,但不知自己也不是孟百刚亲生的,孟老爹才会在此时说出来。
“啧啧啧,瞧瞧这丫头多狠毒。”甘氏一副心寒摇头的模样。“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还半点反应都没有,根本没血没泪,枉费老二夫妻把她扶养长大。”
“就是说啊!”孟彩蝶又不屑的说道:“跟咱们没半点血缘关系还有脸来借银子,真晦气,快走吧!”
银衫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用,这些“亲人”摆明是见死不救,她怎么卑躬屈膝,他们也不会有半点慈悲。
出了孟家,一阵冷风吹来,银衫一时心乱无头绪,她停下了脚步。“金金,妳知道大姊不是娘生的?”
她推算,孟百刚娶续弦杜锦娘时,原主应该很大了,肯定知道自己不是杜锦娘生的,就她这个穿越而来又不带原主记忆的人状况外。
“嗯,我知道。”孟金金重重点了点头。“娘说过,大姊是过世的大娘生的,可一样是我们的姊姊,跟我们没什么不同。”
银衫在心里感叹一声,杜锦娘确实是个善良的好女人。
“金金,妳刚才也听见爷爷说的话了,大姊不但不是娘亲生的,也不是爹亲生的,大姊是捡来的。”
孟金金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大姊,妳不要我们了吗?”
银衫从孟金金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她连忙模模孟金金的头,温柔又坚定的说道:“大姊不会不要你们,只要你们当我是姊姊,我就永远不会不要你们。”
孟金金松了口气。“大姊永远是我们的大姊!”
银衫心里软得一榻胡涂。“你们也永远是我的弟弟妹妹!”
孤儿又如何?她都当过一世的孤儿了,也不在乎再当一世,对她而言,血缘不重要,感情才是真实的,就如同她不求回报的爱育幼院的孩子们,孩子们也爱她一样。
“大姊,现在怎么办?”
孟来宝刚才静了一会儿,两人说话时,他又哭闹了起来。
姊妹两人正一筹莫展,对面一个与银衫年龄相仿的姑娘跑了过来。“衫儿!”
那姑娘脸上有块明显胎记,除了这个,倒是眉清目秀。
孟金金伶俐的提点道:“那是小乔姊姊,是大姊的手帕交,大姊刚被退亲时曾到家里探望过大姊。”
“小乔。”银衫看着她这一世的手帕交,没有原主记忆,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少说少错,免得露出破绽叫人起疑。
“我大老远就听见来宝的哭声了,来宝是不是病了?”何小乔看孟来宝整张脸都是红的,所以有此推断。
银衫点了点头。“我正要带来宝去县城找大夫。”
何小乔道:“我爹刚好也要进县城办事,我叫他载你们去吧!”
银衫想到她那群极品亲戚,再对照眼前二话不说就帮忙的何小乔……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谢谢妳小乔!那就劳烦大叔了。”非常时刻,她也不推辞了。
银衫三姊弟搭着何小乔她爹何大田的牛车进城,何大田直接送他们到医馆门口,还塞了二百钱给银衫。
“大叔身上只有这些,妳快带来宝去看大夫吧!担搁了可就不好了。”
银衫更是万般滋味在心头。“多谢大叔,等将来我有能力一定会还的。”
何大田挥了挥手。“说什么还不还,大叔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妳爹生死未卜,我也是难受,大叔恨不得有能力能多帮你们一些,快点进去吧!”
银衫牵着孟金金、背着孟来宝进医馆,不意外,姊弟三人很快被轰了出来,因为这间医馆看病要先押五百钱,她身上的钱根本不够,大夫连见都懒得见他们,直接让杂役赶人。
银衫蹙着眉,心里是一阵愤慨,一阵恨自己的无能。
什么仁医、什么医者父母心都是鬼话,在哪里都一样,钱并非万能,但没有钱万万不能。
她下定决心,度过这次难关之后她一定要找到赚钱的路子,设法挣银子,绝不再让自己和弟弟妹妹陷入这种求助无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困境!
“大姊,对面……之前借住在咱们家一宿的人……”忽然,孟金金拉拉银衫的衣袖。
商铺林立、熙来攘往的大街上,银衫看向对街一栋两层楼的粉彩楼宇,百花楼三个字映入眼帘。
她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楼天临,还有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叫路明的小厮,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
他们与她非亲非故,只是借住一宿,可她直觉楼天临不是会上妓院玩乐的人,因此看到他大白日的从妓院出来,很有违和感。
楼天临也看到银衫了,当下他很莫名的心里咯噔了下。
他正从百花楼里走出来,任谁都会误会他适才去玩女人,他自然也不怕人误会,就是要营造风流新县令的形象才会毫无乔装,可偏偏好巧不巧让她看到了。
他一向洁身自好,连个侍妾都不肯收,半点荤腥不沾,自然不会去寻花问柳,他进妓院也算自我牺牲,是去告诉老鸨他有特殊癖好,要找身上有梅花胎记的女人,若是找到,重重有赏。
老鸨男人看多了,什么癖好在她眼里都不奇怪,听到有重赏,眉开眼笑的允诺一定好好替他留意。
好了,他去百花楼的理由暂且不提,只说眼前。
他和孟银衫什么关系也不是,他也没必要跟她解释,可这样赤果果地被她看到他进出妓院,他心里却极不舒坦。
难道他心里有把尺,希望自己在她心里是有个形象的,而今这形象崩坏了,他又没法解释,所以介怀?
“少爷,是孟姑娘。”路明眼尖。“孟姑娘背的那是最小的来宝吧,在哭呢。”
他们跟孩子们吃了一顿饭,也把孩子们的名字记得七七八八,也不知那孟家家主有多爱财,大女儿叫银衫,大抵是很想有件银子做的衣衫吧,也或许是取银山的谐音,给一对八岁双胞胎女儿取名金金、银银,七岁双胞胎儿子取名招宝、进宝,认他做爹的那个就是进宝,五岁的龙凤胎,女孩叫钱钱,男孩叫来宝,就是此刻孟银衫背的那一个。
“过去看看。”
楼天临才说完,不等他启步就见银衫朝他们招手,他也就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因着她的主动,他心里的别扭倒是消去了不少,不似适才两人对上眼时的尴尬与震动。
“楼公子!”不等他开口,银衫就先开口了。“能不能借我一两银子?我保证会还!一定会还!”
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她竟然厚脸皮的跟很不熟的人借钱。
楼天临知道她家中情况不好,又见到她此刻的窘境,对她一口开就是借一两银子也不意外了。
“是不是来宝病了?先进去再说。”
这句话犹如定心丸,孩子要紧,银衫也不客套了,连忙背着孟来宝进医馆,孟金金寸步不离的跟上。
有钱好办事,有钱能使鬼推磨,路明在柜台搁下一两银子,孟来宝立刻被安排插队到最前面优先看诊。
“这不是普通风寒,是高热症,接下来三日都要密切注意。每日按时服药,若有高热不退的现象要马上过来,若是夜里烧起来也要过来,用力拍门就是。”
也不知道是否震慑于楼天临的威严,大夫说话客客气气的。
抓了药,离开医馆,银衫面临了第二个难题。
她们得徒步走回村里,任何时候孟来宝烧起来时又要徒步来县城里,这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很想悲鸣,这古代就没有大众交通工具吗?穷人就一定要用走的吗?
楼天临见她愁眉不展,也知道她在烦恼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在情在理的说道:“姑娘当日好意让我们留宿免受风寒之苦,今日换楼某回报姑娘,不如姑娘和金金、来宝到舍下暂居三日,待来宝确认痊愈再回村里如何?”
路明惊了。
少爷这是……这是主动邀人家到家里住?
他知道少爷会帮忙,但他认为顶多是借银子让他们住到客栈里去,万万没想到少爷会让他们到家里住。
太意外了,他真是太意外了,对女人向来不冷不热的少爷这是怎么回事?是白阳县的风水与少爷合拍上了吗?否则少爷怎么会对一个只有留宿之缘的姑娘如此尽心?
不只路明意外,银衫也很是意外。
虽然意外,可她却非常需要这份意外,一下子,她烦恼的问题都解决了。
她看着他,澄澈的眼里满是感激。“楼公子,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银衫记住了,即便无法回报也永生不敢忘却。”
她与孟金金商量,是否由孟金金先回家跟杜锦娘说明情况,以免三日未归,杜锦娘挂心。
她们姊妹低声商议,楼天临都听见了,他开口道:“孟姑娘,金金一个人回去,我想妳也不放心,何况妳一个人照顾来宝也需要有人帮忙,我让路明去向孟大娘报平安,姑娘意下如何?”
路明听得眼睛都直了。不是他不想跑一趟,而是少爷这热心……也热心得太过了。
这样的安排甚好,银衫大大松了一口气。“楼公子,还是那句话,大恩不言谢,承情了。”
她朝路明盈盈施了一礼。“有劳路明大哥了。”
让她背着孩子施礼,路明慌忙道:“不劳烦,不劳烦,我骑马来回很快。”
路明原本就因为她没对自家少爷发花痴而另眼相看,此刻听她说话更是有如沐春风之感,那一声真诚的大哥叫人听了心里舒服,她的言谈举止实在不像村姑。
县衙不远,楼天临和路明原是徒步来的,但考虑到银衫背着孩子,自己又不好代她背,楼天临在街边雇了辆马车。
别说银衫这现代人没坐过马车,孟金金也是头一回坐马车,见楼天临吩咐车夫到衙门,两人心里都咯噔了下。
银衫听着车轮轧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县衙很快到了。
两人跟着楼天临下车,忐忑不安的跟在他身后,气氛使然下也不敢多问,只是心里疑问不断在扩大,难道他住在衙门里?
“大人,您总算回来了!”高知海迎了上来,一脸急切的模样。
听到高知海喊他大人,银衫心里惊疑不定,难道他是个官?
“何事?”楼天临神色淡淡,他一贯的对高知海不假辞色。
“大人!有人来告状!是刑案,有个男人把女的杀了,还分尸,那受害者是个有丈夫的,那嫌犯也是个有老婆的,依学生看,内情肯定不单纯……”高知海滔滔不绝的禀告案情,以证明他有在做事。
师爷乃是正式官员编制外的幕僚,因此遇上了官,得自称一声晚生或学生。
路明在一旁很是鄙弃。
废话,杀人的和被杀的都各自有丈夫老婆,内情还能单纯吗?这高师爷整天在衙门里管上管下,连院子有没有扫干净都要管,一片落叶没扫也要当回事,当自己是衙门总管似的,遇到有百姓告状却总是口出废言,有说跟没说一样,能混到这师爷的位子靠的就是油嘴滑舌。
“大人,学生还查到这两人似乎有不寻常的关系,学生敢说这两个人绝对是认识的……”
路明翻白眼。依他看,三岁小孩都会分析高知海适才分析的。
楼天临手一抬。“行了,不用说了,高师爷的话听久了人会变笨,本官自会问案。”
高知海牵强的笑道:“呵呵,大人太会说笑了。”
不理会高知海的尴尬,楼天临转眸吩咐路明,“你带孟姑娘姊弟去东厢房,再去银杏村给孟大娘捎个口信。”
“大人,现在不是招待亲友的时候,咱们快去升堂吧!人命关天!此案急迫啊!”高知海不断地连声催促,又亦步亦趋地跟在楼天临身边试图要讲案情,楼天临仍是手一抬不让他讲。
银衫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廊弯处,路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孟姑娘,小的给妳解释一下,我家少爷便是新上任的县令大人,当日便是由京城来此上任才会在风雪中迷了路。”
虽然已经猜到了,银衫仍是一愣。“原来是县令大人……”
他看起来确实不凡,她只猜测他可能是哪家的贵族子弟来游山玩水迷了路,但万万没想到他会是白阳县的县令。
县令,那就是白阳县的父母官,是白阳县里最大的官,最有权力的人……她心念电转,若是拜托他派人上山找她爹……
“孟姑娘,这县衙里分为外衙门和内衙门。”路明给他们带路,边走边讲解环境。“外衙门是处理公事的地方,大堂是升堂理案的地方,大堂两边除了有钱粮库和武备库,还有管着本县各项事务的六房。大堂后面是二堂,是我们大人日常办公的地方,二堂之后就是内衙门了,就是咱们现在所在之处,是县令大人和其余僚属的起居之所。因为县丞和师爷都另有住所,所以内衙门里现在只有住着大人和我们几个部从,姑娘住在这里,理当是不会撞见什么闲杂人等,不必拘束。”
路明把他们带到东厢房就出发去银杏村了,孟金金机灵,发现后头的小厨房能煎药便去煎药了,因为娘一直病着,她和孟银银都会煎药了。
银衫把孟来宝放在床上,倒了水给他喝,自己也喝了一大杯,思潮起起伏伏。
穿越来之后,她从来没踏出过家门半步,这是第一次出门,一路背着孟来宝到孟老爹家受尽了冷嘲热讽,还得知身世,又从村里来到县城,在医馆被赶出去遇到楼天临主仆,最后来到这里,总算可以歇歇腿了,真是身心俱疲的一天。
“大姊,药煎好了。”孟金金端着汤药回来了。
银衫吹凉了药,扶起孟来宝一口一口的喂他,幸而他很乖,药都喝下去了。
可喝完药,孟来宝却拉着她衣袖道:“大姊,我肚子饿。”
银衫看看孟来宝,又看看孟金金,一早出门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显然孟金金也饿了,只是她懂事没说出口来给她添乱。
可是,他们已经麻烦楼天临太多了,借地方住,还跟人家借了银子当诊金,总不好连饭钱也借……
不能借饭钱,可眼下折腾一天大家都饿了,她能忍,弟弟妹妹还小忍不了,尤其来宝还喝了药,肯定不能饿着了胃……
叩叩叩——
孟金金连忙去开门,一个圆脸丫鬟走进来,手里提着几个食盒。“奴婢秋香,大人让奴婢给姑娘送饭菜来了。”
秋香打开食盒,摆开三副碗筷、五个菜两荤三菜、一个汤、一小锅晶莹的白饭。
“肉……”孟来宝猛咽口水,孟金金也瞪大了眼。
这不啻是天降甘霖,银衫的食欲也彻底被勾起,三个人不顾形象的吃了起来,吃得涓滴不剩,肚皮都鼓了。
孟金金满足地说:“大姊,我们好久没吃到这么多肉了,爹在的时候,我们天天都有肉吃。”
银衫也不知道原来的孟家伙食如何,不过这是她穿越来后最好的一餐,住的地方也是,跟孟家简陋的草房一比,这里简直是五星级饭店。
见她们都吃饱了,秋香便道:“大人吩咐,奴婢在这里看着小公子,后头有净房,已备好热水,也备下了换洗衣物,两位姑娘去洗洗吧。”
银衫没法形容自己有多感激楼天临,她真的很想洗澡,太想洗了,虽然天气还冷,但她这一日下来却是出了一身汗。
“大姊,这样的净房太好了。”当孟金金坐在浴桶里,热气蒸腾的,这天堂让她简直不想起来了。
银衫亦有同感,要是家里也有这么一个大浴桶,也有这样大的净房能偶尔泡个澡,不知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