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年之后,谭佳如从晨王府走了出来,想着这一年谭淳安嫁人,能说话,她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如今她心中的大石也落下了。
坐着马车处理了一些事情,她才回到相府。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谭佳如刚进了屋子,便看到文庆林靠在榻上,见她回来,他将手中的书一扔,“回来了。”
“嗯。”谭佳如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脚伤也才刚好,少走动。”文庆林轻柔地说。
谭佳如前不久不小心扭到脚,足不出户,连亡母的忌日也无法举办,幸好谭淳安如今能独当一面,这不,她脚刚好,便去看刚怀了孩子的谭淳安。
对于他的话,谭佳如爱理不理,她每一次扭到脚都跟他有关,第一回是束河郡主,第二回则是他硬要尝试什么新花招。想到这里,她就咬牙切齿。
似是感觉到她的火焰,文庆林面不改色地问:“吃过了吗?”
“没有。”谭佳如淡淡地说。
“那便一起吧。”文庆林笑着站起来,伸手牵着她的手往外间走。
谭佳如的目光落在他牵着她手的大掌上好一会,自从他将话说开了,他个性中的霸道也显现出来了,动不动就牵她的手,抱抱她,甚至可恶地爬床,用他的话说便给是她暖床。
厚颜无耻到这样的地步,谭佳如还能如何,何况无论她怎么样,他根本就不在乎,但是他要做的事情他一定会做到。譬如,他要牵她的手,他便一定会牵到,他要是想上她的床,定然也能办到。以前他多少会顾忌些,如今他在人前人后简直就是两张脸。
她便是拒绝又如何,他也不会在乎,既然如此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也懒得管他,他爱如何便由着他去了,反正她说不行,他照样会做。
文庆林在她面前也不再是第一回见到的那个斯文公子,也不再是以前待她温柔的夫君,虽然他对她照好不误,但他不肯跟她做假夫妻了。尽管她每每想着他是假夫君,可偏偏每日他做的事情却是一个真正夫君会做的,她对她自己说多少遍都没有用,因为他总是用行动告诉她他的决心。
而她除了冷淡别无他法,和离不可能,回娘家也不可能,她只好继续冷着他,但愿他能被冷到,从此不再纠缠。可惜,都一年过去了,他还是执意如此,而她也是一个倔强的,决定继续冷他。
“今天墨子安出去游湖,听说湖中的鱼肥美、鲜甜,便有了钓鱼的兴致,钓上之后又派人送了一些与我,我记得你爱吃便留下了,你尝尝看,好吃不好吃?”文庆林细细地剔了鱼刺,将鱼肉放在她的碗里。
谭佳如盯着鱼肉好一会,小嘴刚张,他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你若是累了,为夫喂你吃。”
她爱吃鱼肉,可却不爱他对她的讨好,若是她拒绝,他亲自动手,真到了这一步就显得很难看,她不想被他当作小孩一样地喂食。
见她吃起了鱼肉,文庆林这才收回目光,继续给她挑着鱼刺,“好吃吗?”
谭佳如当作没听到地继续吃着,直到吃完了一小碗的饭,她便放下筷子了。他睇了她一眼,“饱了?”
“你慢吃。”说完,谭佳如便站起来,手却被他拉住,“干什么?”
“为夫还没吃完。”
“那你慢慢吃啊。”
“谭佳如,你跟我装傻看看。”文庆林笑得温柔。
她抿了一下唇,坐了下来。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小姨子会说话了?”
“嗯。”
“这是好事。”文庆林说。
“嗯。”
与文庆林一同吃饭便是如此,大多数时候是他在说,而不是她在说话,等他用完了膳,她便可以逃离苦海。
等文庆林放下筷子,谭佳如立刻想起身,他忽然开口道:“明天我去一趟惠州。”
谭佳如一怔,抬头望他,半天回了他一个哦字,自从他去了顺州之后,他没有再出去,此刻听他说他要出远门,她慢了一拍。
“要三个月。”
谭佳如一惊,他竟是要离开这么久。文庆林又伸手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刚用完膳,不如去外面走一走,好消食。”
谭佳如没有异议地被他牵着走,反正她拒绝,他也会拉着她走,这一年来,每逢他休沐,他都会带她出去走走,远的、近的地方她几乎都走了一遭。
文庆林默默地牵着她的手,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天上的月亮圆又亮,他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忽然抱住她。
谭佳如被他吓了一跳,正要说什么,他沙哑地说:“再容我抱一会。”
谭佳如静静地任由他抱着,以前还会觉得不好意思之类的,如今她早习惯了被他抱一下、亲一下的,这样的亲密举动,她也不抗拒,总归他厉害,他说了算。
她抬头看着天上的夜景,宁静的夜晚格外的令人浮想联翩。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她总觉得这个男人今天很不一样。
文庆林抱了她一会,就拉着她进屋了,两人分别洗漱之后,他搂着她睡在榻上,他的身子格外的温暖,带着薄茧的大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手臂。
谭佳如以为今夜又是一个婬糜的夜晚,这个男人之前也不知道哪里学的花招,夜夜都会折腾她一番,今天这么安分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不在的日子,你自己要好好休息,不要太劳累,若是银子不够用了,你便拿我的印章去钱庄取,我让人将印章拿给你。”
“你的银子是你的银子。”谭佳如只说了这一句,他的钱她并不想用。
文庆林浅笑,“为夫的人和心都是你的,何况是银子。”
如此矫情的话他已经说得很溜了,可每次听,谭佳如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知道,他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他并不介意她花他的银子,也很大方地将他的人给了她,但他忽略了一点,她想不想要。
夫妻本是一体,奈何她从开始到现在还是只把他当作假夫君。就算这人每日都自称为夫,每日都要与她行夫妻之乐,可她心中仍然认定他是假夫君,这是她的初衷,也是她的坚持。谁让当初他骗了她,以她最想要的诱到了她,之后又想徐徐图之,想以真情真心换她的情,可她却难以忘怀。
不可否认,她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他骗了她,他居心不良的企图等等都令她记忆犹新。但她奈何不了他,只能跟他耗着。都说男子无情无义,即便他此刻对她用情至深,等到他发现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她的回应,他会放她走。她只能这么期许着。
“你总是将我们分得很清楚,可我早已向皇上提出请求,若是我死了,我的所有都是你的,唯有一件事情。”文庆林一顿,语气狠戾地说:“你得替我守寡。”
谭佳如听得匪夷所思,他又继续说:“我无法忍受你再嫁,你是我的人,便是我一辈子的人,生生世世别想逃离我身边。”
谭佳如明白他文庆林不是一个好人,他只是长了一副好人的面相,骨子里烂透了,可听了他的话,她只好奇一点,“何以你认为我会再嫁?”
文庆林的手往上轻抚着她的肩胛,“不知。”
谭佳如安静了,他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早早地作了打算,他是认为他是短命的人吗?她看着他,语气很诚恳地说:“听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他的胸膛发出激烈的震动,他哈哈地笑着,“夫人有理。”
她轻撇了一下唇,她在嘲讽他,他居然能听成夸奖,他还真是厉害。正想着,她的肩胛一重,他的头靠在了上方,她看不清他的脸,听到他细细地说:“我八岁那年见到你,你救了我娘、救了我……”
谭佳如的眼睛睁大,忍不住地问:“那你怎么不报恩?”还欺负她!
“为夫不是在报恩吗,以身相许,生生世世。”文庆林玩着她的手,一根一根地分开,大掌一转,随即指尖插入她的指间,手指相扣。
“你的报恩,倒是独特。”谭佳如凉凉地说了这么一句。
文庆林闷闷地笑了几声,“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男人会比我对你还要好。”
谭佳如无语,干脆地闭上眼睛,耳边又听到他的声音,“所以你还是给我守寡吧,再嫁一点也不好。”
她听得发笑,“快些睡吧。”她是懒得听他说这些胡话了。
文庆林没有说话,搂着她的大掌又加重了几分,“嗯。”
文庆林去惠州的第三天,谭佳如正在看帐本,茴香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夫人,宫中来人了。”
谭佳如一愣,随即走了出去,站在花厅里的是一位面白红唇的公公,对着她亲切地笑着,“见过宰相夫人。”
谭佳如行礼道:“公公有礼。”
公公颇为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今天来这是传皇上口谕。”
口谕?谭佳如有些不解,皇上传什么口谕给她一个妇道人家呢,心下边想,低着头行礼道:“是。”
“皇上说,为了安相爷的心,所以特意跟夫人说一声,夫人生是相爷的人,死是相爷的鬼,他日不管如何,定保夫人一生的荣耀。”
谭佳如昨日已经被文庆林奇怪的话弄得啼笑皆非,如今皇上也来了一回,这是什么意思?
谭佳如听了口谕,恭敬地应了一声,公公便让她赶紧起来。谭佳如朝茴香看了一眼,茴香立刻拿出一个满满的红包,“公公辛苦了。”
公公接过,满意一笑,“不会、不会。”
“敢问公公,相爷怎么让皇上下了这么一条口谕?”谭佳如彷佛雾中看花,怎么也不明白。
公公看这位相爷夫人是不能得罪,而且刚才给的红包也是实诚,于是压低了声音,以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相爷此趟凶险,皇上又重视相爷,相爷的性子,你也知道,看着好说话,其实是非常的独。”
独,便是说文庆林的性格自私了。在常人看来,要妻子给自己守寡,确实是苛刻的,谭佳如听了一耳,有些明白了。
文庆林为皇上这回做事有些危险,但她却没放心上,文庆林这样的人定然是很惜命的,于是她笑道:“多谢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