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针扎下去会不会疼呀?”
她在中医诊所做过针灸治疗,细细长长的针跟毛发差不多大小,怎么这位不跟狗谈笑的庸医……神医,他的针盒一拿出来里头有一百零八根针,长短不一、粗细不均。
那长针的长度能将人脑给穿透吧!这一扎下去还有命在吗?不会就此一命呜呼哀哉?!要不要先喊暂停一下,确定有无致命之虞再说?
那么粗的针……吓!恶寒。
“不痛。”君无恙很忍耐的回答身边喳呼不停的麻雀。
“你当然不痛,扎的不是你的肉,大可一脸老僧入定的神情,此身已坐化。”不痛不痒。
“我还没死。”她不能安静点吗?吵得他无法静心。
“等你死透了我给你上香,此人死于医术不精。”三脚猫功夫连自己也救不了,枉负盛名。
君无恙的眉头一抽,再抽,连三抽,把脉的手指都有些不稳。“王妃娘娘,小民尚未开始医治。”她的聒噪胜过千军万马。
“我知道呀!我替桓哥哥疼,谁知道你的医术是不是神乎奇技,要是中途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是很难看?”她是为了他的声誉着想,凡事要慎重再慎重,以防大家不想要的“万一”出现。
“除非断了气的,若还一息尚存,小民想救就救得了。”你可以闭上嘴了吗?少在耳边念叨。
这年头说大话的人真多,现代医学都救不了癌症末期,他能开刀取出肿瘤吗?“麻沸散有没有?一帖下去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忍到极限的君无恙“啪”地把脉枕甩向一旁。“麻沸散没有,但有效果相似的安息散,不过以王爷目前的情形,就算小民在他腿上插满了针他也感受不到一丝痛楚。”
听到他近乎刻薄的讥诮,成清宁不满的一瞪眼,“你,不是好人。”
“小民从没说过自己是好人。”他只是不常做坏人而已。
“你是大夫。”她指控。
“医者也有草菅人命的黑心大夫。”为了赚钱不管不顾,什么亏心事都做得出来。
“你这个黑心无良大夫,男人长得太好看真的不太牢靠。”靠脸吃饭,蛊惑世人。他反击道:“秦王有大明朝第一美男子之称。”好看之人不只他一个。
“他毁容了。”啦啦啦……她赢了。
“……”君无恙无言。
他们旁若无人的斗嘴,眼里有没有他的存在?
被冷落已久的“苦主”皇甫桓好笑的轻咳两声,提醒两人他还在,他再大度也容不下妻子和别的男人把他视若无睹的聊天谈笑,即使他们之间火药味浓浓。
“很高兴本王的面丑取悦你们,要不要再继续?本王给你们斟杯茶。”希望他们喝得下去。听到他既冷且酸的语气,两个人的战火暂时平息了一会儿。
“桓哥哥,人家是担心你嘛!你看那针又粗又长的,真的不痛吗?”她光看就觉得好痛,痛到肝疼。
“就算痛又如何,你说能不治吗?”比起不能走,这点痛又算什么,他在战场上受过更重的伤。成清宁一听,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泫然欲泣。“桓哥哥,你怕不怕,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他低笑地抚着她白玉芙颊。“你出去,别待在屋里,你会承受不住的。”
她再聪慧也只是一名刚及笄的柔弱女子,他怜惜她,不想她担惊受怕,祛毒的过程太冗长,她的体力吃不消。
“小看女人的人通常会吃大亏,我一个庶女能在嫡母的手上讨生活,还能闯出一片天,你敢小看我?!”她什么场面没见过,连在车祸现场她都能面不改色的打电话叫救护车。
成清宁认为她的心脏很强悍,能临危不乱,处变不惊。
但是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关己则已,关己则乱,当看到自己的丈夫如垂死的鱼痛苦挣扎时,她的心一扎一扎的抽疼,很想大声的狂喊:不要做了,就这样了,残一辈子我也跟着你!
“宁儿,听话。”他轻声的哄着。
“我不,你不许赶我走,夫妻是同生共死的鸳鸯,缺一不独活,不能让我只分享你的富贵,却不让我为你分担身体上的痛楚。”那种夫妻很表面,不能交心。
“宁儿……”面对妻子的固执,皇甫桓抑郁在心。
明明他贵为亲王,却管不住一名老往他头上蹦的小女人,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生的哄着,否则她耍起横来没人消受得了,软刀子一刀一刀的割,让人钝疼钝疼地,却拿她没撤。
成清宁小人得志似的捂住皇甫桓的嘴,挑衅地扬眉又挤眼。“咱们沟通沟通,我讲你听,只能点头,不能摇头,我可不跟你客气,你现在是想跑跑不了,全在我的掌控中。”
正在准备针灸器物的君无恙闻言眉头一挑,微露出鄙夷,像秦王、秦王妃这般的夫妻,他见都没见过,一个太娇气,仗着受宠老使性子,一个太傲气,却又老是被妻子牵着鼻头走,夫纲哪去了,能纵容为妻者无法无天吗?
“……”手放开。
皇甫桓指指她的手,她不放手他没法开口。
“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了,你说不说话都一样,除非你把我打晕了,否则我绝不离开。”成清宁张狂地一扬鼻,好不骄纵。
一只大手听了她的“建议”,在她细女敕玉白的后颈上轻抚,似在考虑朝哪里往下劈才不会伤到娇人儿,但是……
还有下文。
“不过你最好想清楚我醒来后的后果,本王妃一向有点小脾气,你被狐狸咬过没有?包管你一生难忘。”当她是纸糊的呀!想拿捏就拿捏,那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恃宠而骄指的便是成清宁这种人,在她还是宁平侯府庶女的时候,她多么低调做人,谨小慎微,尽量把自己缩成小纸团般不让嫡母注意到她,一方面又伏低做小的讨好嫡姊,寻求她一点小小的庇荫,夹缝中把日子过得平凡又无趣。
那时的她根本不敢对人高声,服膺明哲保身的原则,不该管的事绝对不管,一有点不对劲赶紧开溜,除了弟弟弘武还能得到她一点关注外,她连自己姨娘的死活也不当一回事。
说是无情,其实是冷漠,从现代穿越到大明朝的她并无融入感,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冷眼旁观世局的变化,凭着穿越人的聪慧,总有一天会扭转逆势。
可是她嫁人了,成了某个人的妻子,在水乳交融的那一刻,她骤地感受到她再也回不去了,只能留在这时空继续做某人的妻子。
没想到皇甫桓的宠爱让她沦陷,她被宠得无法无天、百般包容,不由得恢复原本张扬的性子,毫无负担接受皇甫桓对她好和纵容,同时她也放开自己的心接纳他,两人结同心,恩爱两不疑。
“你到底要不要他好起来?再拖拖拉拉的,本神医就不治了。”管他五日之约,他说过他不是好人,没必要遵守诺言,毒不解也死不了,还能活好些年。
讨厌的嚼齿科生物,真该压在水里淹死。“我有阻止你动手吗?王爷的腿现在归你了。”
难道还能把他切三段,一截、一截身躯、另一截剩下一颗头颅?两个男人同时在心里叹息,王妃真是妙人儿。
“下针包含整条大腿,请王妃回避,小民要为王爷宽衣。”你一个女人看男人月兑衣服不好吧?
“该看的我都看过了,王爷不必害羞。”她本来想说睡都睡过了,秦王上下哪一处她没模过,还避什么讳,不过古人太含蓄了,只做不说,因此她也矜持了些,没讲得那么直接。
是你该害羞好吗?我们是为了你着想!皇甫桓眼中流露出歉意,君无恙则眉心一颦,两人互视一眼,眼底或有包容或是莫可奈何,君无恙眼中还多了一抹诮意。
瞧!你宠出来的女人,她的脸皮有多厚呀!居然连这种事也不在意,你再宠呀!宠到无边,看她会不会踩在你头上?
我宠我的女人我乐意,没人可宠的你少在一边发酸,知道你吃味我容忍,但别太过了,我家宁儿可不许你弄哭她。
男人的眼力较劲。
“既然王妃不避开就搭把手,帮小民将王爷的裤子月兑下。”他就不信她敢做,女人还是躲回绣阁绣花吧。谁知成清宁二话不说立刻动手,把笃定她会退开的君无恙吓得差点一针扎在自己手上,惊愕不已。
她……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呀?就算是自己的丈夫也用不着这么……落落大方。
“月兑了。”然后呢?
幸好戴了面具,不过皇甫桓另半张脸已是红的,在男人面前赤身果|体无妨,但还有妻子在场,那就叫人没法坦然面对了。
他,臊了。
“不用全月兑,我只要一只右腿。”中了毒箭的那条腿。
“早说嘛!你害我白忙一场。”成清宁拿起干净的布巾,盖住丈夫……呃,胯下以上的身躯。是王妃你月兑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对夫妻的床笫事一定很和谐,秦王对王妃才会百依百顺,瞧她的双手多熟练,三两下就把王爷剥得一干二净。
“宁儿,你到一旁坐着,别妨碍君大夫下针。”怕妻子累着,皇甫桓出声让她坐到能伸腿的罗汉榻上。她摇头,“说陪你就陪你,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不分离,你的大手我握住了。”
望着彼此交握的手,内心一软的皇甫桓不再言语,她要握就让她握吧!不能否认地,她手心传来的微暖让他心一定,整个身子也跟着回暖,像是浑身沐浴在阳春三月的暖阳下,令人身心舒畅。
“一开始不会有任何感觉,但一刻钟后会有微麻的酸涩感,随即你胸口会像被只无形的手掐住,痛到无法呼吸……”腿无感,但其他的地方将痛彻心扉。
心口一揪的成清宁连忙追问,“你不是说不会痛?”
“腿不痛。”他未有虚言。
“但痛的是五脏六腑?”葱白纤指微微一颤。
君无恙冷笑,“是你急着求成,若按我的方法用一个月来调适,让人痛到想死的疼楚会减轻不少。”
“皇上要王爷七天后随军起程。”他根本等不了一个月。
“七天?!”这么快!
忍住夺眶而出的泪花,她数给他听,“五天内解毒,我还有两天时间替他推拿筋络,就算不能立即站立,但起码他的腿能动,多让人扶着练习走路,到了边关时他应该能自己上下马了吧!”
也许还不能奔跑,做太过激烈的动作,但缓步慢行还是可以的,时日一久也就行走自如了。
沉默半晌,君无恙叹气后道:“我要下针了。”这一对夫妻呀!真叫人气到肝发疼又恨不起来,让冷情冷性的他都动容。
他取出一只朱红色瓷瓶,将十八根长短银针浸泡在瓷瓶里,一会儿银针的末端全部变黑,表示有毒。以毒攻毒有极大的风险,但他自从秦王中了毒箭后,便精心研制解药,还在人的身上试药。
虽然那人死了,不过他有把握王爷一定会成功的,只是一下子用药太多,王爷的身体得承受极大的痛苦,寻常人绝对忍受不了。
“痛……”
“我才下第一针,而且不是下在你身上,你喊什么痛?”好在他手稳,不然一针下错了可就全完了。
“我替桓哥哥痛。”喝!一针扎下去还捻针,真的没感觉吗?完全不痛的皇甫桓轻拍妻子小手,安抚她,他没事。
“一会儿你再替他喊痛,因为他会痛得发不出声音。”君无恙脸色不佳的恶言恶语。
在成清宁暗骂他是坏人时,他又连下三针,皇甫桓的腿上已插了九根银针,原本只有针尖变黑的银针渐渐地整根全黑,皇甫桓的额头不断冒出细汗,很微小地像是染了霜气。
但他的腿还是不觉得痛,就是身体由丹田处慢慢地热起来,然后那热气一丝丝、一缕缕的往上爬,停在跳动的心口,那股热气越来越热,几乎是烧烫了,快从他的喉头喷出火。
“啊——”
痛,被火烧灼的痛!
五脏在翻搅,身体在燃烧,体内像有只着火的凤凰东窜西撞,急于要破胸而出,飞向九霄云外。
“桓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痛……”听到野兽般的狂吼声,面色坚毅的成清宁迅速握紧丈夫的手。
“有点快……”毒发得太早了。
“有点快是什么意思,你快帮帮桓哥哥,他看起来很难受。”他到底会不会解毒?
“我的针才刚下完,照理来说相生相克的两种毒不会这么快发作,他的筋络堵塞太久了……”不应该是这样……
“和我常帮他推拿、揉按有没有关系?”他的大腿原本绷得像石头,她用了吃女乃的力气才把硬块揉开。
“推拿、揉按?”
君无恙让她把手势做了一遍,再琢磨了一下,倏地,他双目亮如火炬。
“这手法可行,他腿上的毒因不断推挤揉压而有所松动,顺着汗水排出体外,因此他的毒和我所下的毒中和,齐齐往胸口流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除了针灸外还能用香药推拿,把药藉由揉按的方式渗入体内……
哈!他懂了,还能这么用。
君无恙欢喜又学到一种新疗法,走火入魔的当场演练,完全无视已经痛到无法开口的患者,浑身汗涔涔的皇甫桓像被从水里捞起似,身下垫的被褥都湿透了。
“君疯子,他还要痛多久?”大量流汗会造成月兑水,成清宁一口一口喂着夫婿补充水分。真是疯了的君无恙看也不看她一眼,甩手一挥,“三个时辰。”
“什么,三个时辰?!”那人还不痛死了。
“该说他因祸得福,还是命大走运,你给他用的那些香药确实有排毒作用,但用在蚀骨毒上是剧毒,可是你又用蒸疗法将毒素强行蒸出,他体内的毒性被淡化,并未产生致命的危险。”既是毒,也能解毒,非常有趣的变化。
“请说些我听得懂的人话。”一下子有毒,一下子无毒,他何不干脆点说个明白。
全身剧烈疼痛的皇甫桓抑不住的伸手乱捉,他只想捉住什么握在手中,好支持他继续撑下去。
不断流下的汗水滴落他双瞳,模糊了他的眼,隐约看见晃动的身影在眼前,他一把握住,耳边随即传来低柔的女声——
“桓哥哥,我陪着你,不怕,我们会熬过去的,我需要你,大明百姓也需要你,数以万计的边关将士更需要你的带领,我们绝不会输给那个臭皇帝。”让他抱着他的皇位去死吧。
什么臭皇帝,他没听见,这位秦王妃也太胆大包天了,胆敢辱骂皇上。收着药箱的君无恙装聋作哑,但嘴角扬起一抹颇为欢快的笑意。
早就该有人骂骂刚愎自用的君王,他一得权就忘了君为轻,社稷次之,百姓为重,没有百姓哪来的天下?
“这给你,一儿抹上,到了明天一早你手上的瘀红就会消散。”看她顺眼,他给了她一盒去瘀的“玉女桃花霜”。
受宠若惊的成清宁只怔愕了一下,随后顺手收下。
三个时辰后,皇甫桓的第一次解毒顺利完成,他虚弱得要人从背后撑住才坐得住。
君无恙来取针时,十八根银针黑得像烧过的狗骨头,每根银针还滴落两到三滴的黑血,床下的踏板被黑血腐蚀得冒出气味难闻的黑烟,可见这毒有多猛烈。
“桓哥哥,你还好吗?”他的脸好白,白得像纸。
喉咙干涩的皇甫桓哑着音,显得有气无力。“别……别担心,我没事,就……咳!咳!想净个身。”
“你的腿有感觉了吗?”他流了好多的黑血,看得人触目惊心,但能把毒排出来总是好的。
“麻麻的……”下意识地回答,话一出口他自个儿也怔住了,不敢置信地朝已有酸麻感的大腿抚去。
“这才第一天而已,接下来四天有得他受的,先是酸,而后是酸痛,再来是万蚁钻动的痛,最后你会觉得有几百只野兽在撕咬,一次比一次痛。”将银针放入化毒水的君无恙语气讥诮中带着幸灾乐祸,他是大夫,但不代表他仁善宽和。
“桓哥哥,我们才不怕呢!拥有强大心志的人连刀山火海都敢闯……”啊!好疼。
疗毒完的皇甫桓累到睁不开眼,成清宁手一举握拳时他忽地阖上眼,没瞧见往下一滑的衣袖内露出的藕白皓腕,上面有一圈红得发紫的瘀痕,五根手指的指痕清晰可见。
“三妹妹,你让我叫人加紧赶工的十架蒸馏器完成,哥哥我给你送来了,你看要往哪里摆……”
人逢喜事精神爽,分红分到荷包满满的宁平侯府二少爷成弘文满脸春色,红光满面,走起路来都带着风的,看来有几分才子的风流,以及商贾的铜臭,腰上系着兽雕玉佩。
他现在也有闲钱养人,身后跟着几个随从,他入股芳疗馆的事在宁平侯府里并无人知晓,两兄妹口风都紧得很,因此入了银袋的银子不用上缴,全成了他私人的财物。
董氏几人以为是秦王妃给他的零花,因为以前在侯府时,他们的感情最好,成弘文的功课几乎全是成清宁写的,而平日缺这少那的成清宁则由成弘文补贴,兄友妹恭的两人比同个娘胎出来的亲手足还亲。
当然崔氏和成弘武也受益不少,成清宁光明正大的以王府之名送礼,虽然人人都有,但他们到手的最多,还有偷给的银票,因此成清宁一嫁人后,这两母子的手头反而宽裕了,有个会赚钱又位高权重的女儿,崔氏的底气满满,腰杆也挺直了,不再唯唯诺诺地看董氏脸色过活。
“哎呀!二哥哥,你动作真快,我前儿刚说你就弄好了,你对这事真上心。”亲疏远近一见便知,她这一世若有什么值得宽慰的,那便是有这么个好兄长,耿直坦荡、随叫随到。
个子窜得比妹妹高一个头的成弘文豪气万丈的拍拍胸膛,“妹妹交代的事向来是正事,哥哥再胡混也不会忘了,一会儿你瞧瞧有没有疏漏,都照你画的图纸烧的。”
什么琉璃内管、陶锅瓷桶的,都是精细的活,他跑遍全京城才找到几名工部退下来的老工匠,按照三妹妹的说法让他们一人负责一部分的烧制,图纸不得外流,一旦烧好了便将图纸给烧了。
他也不傻,当然知道独门技艺不能让外人学了去,所以他一直派人盯着,直到完成了便连夜运走。
“二哥哥办事妹妹哪敢挑剔,肯定是最好的,你这人是懒散了些,但为人还是很可靠,妹妹以后要多靠你了。”
成清宁语带双关,可性子直到不像文官子弟的成弘文听不出来。
“你这是夸还是贬?怎么二哥哥听来有些不对味。”他没好气的一瞪眼,“懒散”肯定不是好话。
不用人吩咐,已被王妃教得进退有据的荷叶、荷心让守后门的婆子开了门,让载着蒸馏用具的马车驶进王府,力气大的府内侍卫将重物一一搬下车,放入特别整理出的屋子。
前头的两兄妹往花厅走去,两人边走边聊,小时候长得不像的这两个人在最近一、两年越长越像,也不知是何缘故,也许是同年出生又同个爹,难免五官、轮廓相似。
“哪里不对味了?我这是在称赞你,瞧你把事办得多好,比起以前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读书,你勤快多了。”他根本不是读书的好苗子,若是好好培养还能当个有品味的纨裤。
纨裤不全是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还有热衷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的才子,美人坐怀毫笔一挥,醉卧桃花树下大放狂歌,呼朋引伴登高去,采得菊花煮酒喝。
只要有钱什么做不到,他不是嫡长子,日后宁平侯府的世子之位没他的分,早晚是分出来的二房,他没有一技之长如何养家,自是要为他寻一条好走的出路,让他一生顺遂。
成清宁觉得自己像老妈子,成天操心这、操心那的,什么也放不下心,不自个儿盯着心就慌,简直是提早衰老的迹象。
“欸!都过去的事还提这些做什么,你别老是揭我疮疤,前些日子我娘还说我一无是处呢!逼着我去求个荫官做。”他们这种出身的人家,只能走封荫的路子。
勋贵门第不走科举,也考不上,他们不和一群文人争少得可怜的名额,有别的捷径,跟吏部提一提便能走马上任了,朝廷有不少虚职、空缺便是留给世族子弟,拉拢其家族。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想当官还是做点别的。”他的性子不适合官场,容易得罪人,若是从商倒是八面玲珑。
可惜董氏不会同意,她一直认为她生的儿女是人中龙凤,只会比别人更有出息,位居更高位,不可能落于人后。
商人?成弘文想都别想,董氏会先打断他的双腿。
脸上微露一丝迷惑,他苦恼地挠耳,“王爷不是要到前线吗?你看我能不能当个掌旗小兵?”他想从军。
“你?”成清宁在心里想着:别逗了,你这身板也想当兵,再说董氏她肯点头吗?“母亲同意了?”
一说到董氏,他沮丧地想仰天长啸。“娘要我入国子监,趁这两年多结交一些官宦子弟,日后好对我的仕途有些帮助,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要我做官的念头,不肯死心。”
他是当官的料吗?肚子里没半点墨水,叫他写个公文恐怕手都会抖。
她试探地说着,“你有没有考虑过接手府里的庶务,三叔父他毕竟是三房,以后偌大的宁平侯府是咱们大房的,大哥哥肯定要入朝为官,而四弟他……母亲是不会随便让人管银两的,所以只剩下你了。”
董氏恨透了崔氏母子,绝对不会将府中大权分出去,她只想着怎么辗死他们,不可能让两人好过。
“我来管……”他行吗?成弘文犹豫了。
“其实你可以从芳疗馆试着学起,改日我做精油时你来跟着学几招,若我没空时你好搭把手,不能只领分红不做事吧?你妹妹我快累死了。”她装出疲累的神情。
一听她说累,他马上想到她财迷的个性,不免念上两句。“王府又不缺你钱,干么累死累活的攒私产,少做一些不会少块肉,银子永远也赚不完,慢慢来。”
成清宁敛笑地流露出怅然神色。“王爷又要出征了,他一向将那些兵视为他的兄弟,边关苦寒,他常自掏银子稍做补贴,我若不多赚些银两,他哪来的银子给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也有爹娘妻小,一家子要养活。”
“皇上也真是的,王爷都那样子了,他还让王爷上战场……朝廷没人了吗?”成弘文说不出口残疾人士也去作战,皇上的做法太不厚道,有违天理,他只能心里暗暗埋怨。
“不就没人了,有谁在军中的声望能高过秦王,皇上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今日有秦王,明日呢?秦王会老,也会拿不动战旗,那时的大明朝要靠谁守护,那些只会动动嘴皮子的文官吗?”
“明天王爷就要走了,你还要做精油不为他打理行囊?”如果自己也能跟着去就好了,跟在秦王后头准有战功捞。
“早弄好了还等你来说,我连冬衣、雪靴都准备了,满满的两大车,他一走我的日子就空闲多了,不如趁这段时日多做点精油香膏,咱们多开几间分铺赚银子给王爷送去……”她流露出一心为丈夫挣钱的模样,好像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他。
其实成清宁是打算囤货,精油的保存期约两到三年,她打算一次做足三年的分量,以确保铺子里的货源不断货。
教成弘文做精油是后手,若是她无法及时供货,好歹有他顶上,工序太繁复的精油她不敢指望他,但简单的几样应该可行。
“你还要开铺子?”他咋舌。
她赚得还不够多吗?一年几十万白花银哗啦啦像流水般淌进来,他光抽成就钱多到不知怎么花了,她还会少了不成?
她但笑不答,水眸晶亮。“如果,我说的是比方,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你就迅速的接手芳疗馆,有宁平侯府当靠山,其他势力不敢伸手染指,你照样开铺子迎客——”
“等等,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有一天你出事了?你是堂堂的秦王妃,朝廷之中有谁敢为难你。”听出不对劲的成弘文语气一急,打断她未竟之语。
“好好听我说,二哥哥别急,你也晓得朝廷惯例,武将铁甲上身,他的家眷一律留京不得出城,王爷虽声威仍在但腿脚不便,若在阵前有个决策疏失,皇上纵使是君也难堵百官之口,总要有人出来代过。”
“你是说……”他脸一白。
“二哥哥别吓得腿软,我是说万一,不一定会发生,我家王爷是何许人也,哪会轻易被人打败,只是一想到王爷不在身边我就难免胡思乱想得多。”
真的只是她胡思乱想吗?这种事皇上自是做得来,胁家眷以做人质,让前方将士为其效命,征战多年,少年将军白头回,爹娘已不在了,而妻子不识人。
他吁了一口气,“哥哥胆子小,不许吓我。”
成清宁淘气的一吐舌。“未雨绸缪嘛!我总要给自己找条后路,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当然要先叮嘱一番。”
“三妹妹……”他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心里头闷得慌。
“二哥哥先听我说完,若我被太后召进宫不在王府,你就帮我多照看几分,那些新园子、新院子刚修葺好,不要让它们长杂草荒废了,母亲和你们有太后护着不会有事,可我怕牵连了我娘和弘武,看情形不妙你马上把他们送走……”
她这是在交代大祸来临前的逃难吗?难道王爷会败?
成弘文想到秦王的残腿,又想到东凉国的代战公主,一男一女两代战神,鹿死谁手尚难分晓,可想想连马都上不了的秦王怎么能大战代战公主,有可能一举挑了她的长枪,技压番女吗?!
他开始担心起来了,大军尚未开拔他已满脸忧色。
“我在城内有座三进宅子,养了一家五口人看宅子,里面备了银两和日常所需,你把人送到了就别再去,等过个三、五个月风声停了再将人送出城,看我娘要去哪里,或是直接把他们送至平沙城,交给王爷……”平沙、落雁、嘉仓是边关三大城,其中以平沙城最大,驻军也最多,平沙城内亦有一座秦王府邸。
为了安排日后的退路,成清宁不厌其烦的仔细叮嘱,她把房契、地契都交给成弘文,再转给崔氏,并把写好的精油方子交由他保管,并告知铺子的钥匙和帐本她会搁在哪儿。
重复再重复地说了一上午,听得成弘文头昏脑胀,他走出秦王府时脚是浮的,有些没力气。一直到许久以后,他才猛然一惊,有人要对付秦王。
而那个人除了……再无他人。皇上?!
“桓哥哥,你说我做的对不对?我放不下的人和事实在太多了。”她以为她会了无牵挂,没想到留下这么多牵绊。
花厅旁的小门,一辆轮椅滑了进来,坐在轮椅上的皇甫桓轻握妻子的手微紧两下。“你做得很好,你把所有人都顾虑到了。”
“府里的人要全部带走吗?”成清宁蹲在轮椅前,将螓首往夫君腿上一靠,仰首看他。
“轻车简从。”人一多就难免走漏风声。
“也就是说婢仆们都留在府里,让他们守着王府。”也好,有人看管着才不会败坏太快,这里面有她太多的心血,她舍不得王府变成一座废墟。
“总不能不留人吧!以后还会回来的,用不着太感伤,我只是去打仗,并非一去不复还。”京城,他另一个家,母后还在,他总是要入京瞧瞧。
“不许说堵心的话,我可是让人在京城开了赌局,赌你大获全胜,你不准让我输钱。”什么不复还,贱嘴。
“哈哈——财迷王妃。”这样也能捞钱。
她生恼的朝他腿肉一掐。“笑什么,京城人傻钱多,与其让他们吃喝嫖赌花光了,不如本王妃做点善事收了,日后才能用在有需要的人身上,这是纳福积德。”
“好,王妃说的是。”家有悍妃,不敢驳斥。
‘桓哥哥,你的毒真的清干净了吗?”看他脸色还很苍白,连着几天的祛毒他都瘦了一大圈。
感觉双腿有力的皇甫桓笑着撑起上身,试着下地行走。“我能走个两、三步了,再多做练习便能走得更稳……”
他走了两步,一个重心不稳往前一晃,成清宁连忙上前一扶。
“桓哥哥小心……啊!疼……”她的手腕……
“怎么了,宁儿,哪里疼?是我撞伤了你?”他低头看着扶着细腕的她,一抹淡淡的瘀红露了出来。他拉开她不让人掀的袖口,明显的肿胀让他倒吸口气。
“不痛的,桓哥哥,我只是忙着为你收拾行李才忘了上药,一会儿抹了药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就看起来严重了些而已。
“是我弄的?”他心疼不已。
“比起你受的苦,这点小伤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你撑过来了。”他能上马了,他们将来的路便好走了。闻言,他动容地眼眶泛泪。“我定不负你。”
“我心亦然,君心即妾心,两不相负。”他不负她,她也待以真心,往后的日子携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