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冷寂的五公子府。
啪嚓,杯子在掌中碎裂。
“再说一次。”公子封冰冷的语气,没有抑扬顿挫,唯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呼吸遭到箝制,几乎喘不过气来。
思凡……他的思凡……今早他不该撇下睡梦中的她离去,可恶!
他用力握紧拳头,内心恐惧今早与她的分离,将是永别。不该是这样,在他的计划中,她会被保护得滴水不漏,结果他太大意了,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紫鸢会背叛,或是紫鸢一开始就是敌人埋下的棋子,这是难以铙恕的错。
“紫鸢一路向南,强行带走姑娘。”高野头皮发麻,背脊发冷,重复一遍刚自园子那得到的消息。初时他也难以置信,偏又不得不相信,他们确实被背叛了。
公子封双眸宛如结了万年寒冰,缓缓摊开掌心,盯着掌中的茶水与碎片,会痛,痛的不是手掌,而是心,疼痛持续蔓延,从心扩大到四肢百骸,他害怕,他恐惧,但他面无表情,慢条斯理道?“没想到竟是紫鸢……”
好个紫鸢,居然能瞒过他的耳目,紫鸢太清楚思凡对他有多重要,他等于是被敌人掐着脖子,难以招架。
是谁呢?究竟是谁指使紫鸢?
“紫鸢她不知何时被收买,属下该死,竟一无所觉。”紫鸢的功夫是高野亲自传授——
他是她的师父,早该看出她图谋不轨,一掌毙了她。
“紫篇这步棋藏得极深,才有办法在这时给我致命的一击,弦月她还登门找思凡吗?”他的脑袋疯狂转着。
“是,公子爷。”
“叫左相府里的思凡扣下那丫头,她若不听话,尽管伤她,只要记得,留她一口气就成。”公子封笑了,笑容里带着玉石倶焚的狠绝。
“莫非公子爷怀疑是三公子所为?”
“也许是,也许不是,可就我一人束手无策,岂不是太便宜其他人?”老三最是清楚思凡对他的重要性,正如他也很清楚如何给老三致命的一击,不论出手的是不是老三,对手一再对他的软肋出手,他不好好回敬怎成?
“是,公子爷,属下这就派人吩咐下去。”高野发现隐藏在主子冰冷眸光下的狂乱,心惊胆颤,暗自祈求思凡姑娘千万别出事,否则真不晓得主子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另外派人烧了碧收藏的古籍。”碧最嗜之如命的就是自各地搜罗来的古籍,他将之宝贝又宝贝的收藏在书楼,除了碧以外,旁人皆不许进入。
“公子爷,这……”高野觉得有些不妥,这样主子岂不是要和二公子、三公子硬着来?
“关于爵,我也不能厚此薄彼,你说是不是?”公子封的唇角上扬,冷笑。“请公子爷平心静气,否则会大乱的。”高野单膝下跪,冒死进言。
“大乱有啥不好?可别忘了,至今我尚未出手,对方已欲置我于死地,且三番两次动我的女人,你说,我若是不还以颜色,他们还真以为我怕事。”他的唇仍在微笑,但眸底充满杀戮,语气冻寒,“爵身边有个不男不女的小子,把他杀了。”谁要让他心神倶裂,他就先让对方尝到椎心之痛。
既然他活不下去,其他人也甭想活!“公子爷!”
公子封低喝命令,“立即去办!”
高野心知说服不了主子,以前有思凡姑娘在,主子因为顾忌,所以行事会较为收敛,可眼下姑娘生死未卜,主子情急关心,便狂乱失序了。
公子封眸底燃烧着熊熊怒焰,他的五脏六腑无一不烧灼,咬紧的牙根几乎要绷断。
“命人备上快马,我要亲自会会紫鸢。”
“公子爷,护卫们已经追上去了,不如属下再加派人手,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将紫鸢擒来,请公子爷在府里耐心等候消息。”高野担心主子会遭遇埋伏,极力劝退。
公子封横了他一眼,语气冰冷,“我的女人正在等着我,我绝不会一筹莫展,坐以待毙。”
高野被他看得心虚低头,双手紧握成拳,几乎咬断牙,头一低,“请公子爷让属下随行。”
公子封霍然起身,眸底尽是杀机,紫鸢该死!背后主使者也该死!没有任何人动了他的人,还能悠哉全身而退!
林木高耸参天,苍郁的森林崎蝠难行,天色渐暗,又后有追兵,纵然紫鸢带着思凡策马狂奔,仍旧难以摆月兑穷追不舍的追兵。
事出突然,使得毫无准备,无人接应的紫鸢不敢带着思凡直接到主子那交差,只能一路向南,再伺机而动。
主子若知道她出了岔子,肯定会很不高兴,一想到这儿,她更加心浮气躁。
冷风无情吹袭衣着单薄的两人,紫鸢手指僵硬的拉着缰绳,甩着马鞭,大喝:“驾!”
马儿鼻翼歙张,吃痛扬蹄快跑。
马蹄哒哒,奔驰在不平的山路上,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树木,自眼帘快速掠过,思凡被迫坐在紫鸢身前,眼眸半闭,苦思月兑困的方法。
冷风拂过山林,宛若鬼哭。
天色愈来愈暗,也愈来愈冷了。
“你究竟是如何识破我的?”紫鸢自认多年来佯装对公子封忠心耿耿,无一丝破绽,思凡对她也不曾起疑过,为何今日突然起了疑宝?着实教她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的你太过心急,太过迫切在我面前说封的不是。”
“我与你情同姊妹,为你抱不平,难道不对?”主子要她在俞思凡面前说公子封的不是,让俞思凡与公子封起争执,好让公子封难以将心力放在争权夺位上,主子好再找名目除掉公子封,这计划看起来非常完美,所以她着实无法接受竟会功亏一篑。
思凡对“情同姊妹”四个字感到讽刺,她自嘲一笑,“依你说,封是你的恩人。你愿为他赴汤蹈火,时刻感念他的恩德,既然如此,岂会在我面前道他的不是?再则,你说与我情同姊妹,当你谈论到珍珠时,我感受不到真诚的关切,只有恶意。”
“你自己不自觉,但当你掌嘴时,那神情,那动作,和表姨娘如出一辙,更重要的是,原先我并不敢肯定,但你后来挟持我,证实了我的怀疑。”
表姨娘三天两头就上门跟娘亲哭诉她的不幸,每回说到最后,不是自掌嘴巴,就是寻死寻活,嘴巴上说一切都是她不够好,以致表姨丈不断纳新妾,事实上她说着反话,希望娘亲为她出头,赶走小妾。
思凡从小看到大,再傻也看得出表姨娘怀着怎样的心思,紫鸢错在太像表姨娘了。
紫鸢脸皮抽动,怎么都没想到她竟会像最令她不耻的女人,“这可真是让我笑不出来。”
“彼此彼此。”
紫鸢累了,冷了,饿了,有那么一瞬间,想着,她究竟在做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她与俞思凡初次见面的情景,当时她觉得左相家的千金娇生惯养,天真好欺,她随便说什么,俞思凡都会相信,陪伴俞思凡的日子是舒服,甚至是快乐的,可那样的日子,今日过后,不会再回来。
她唇一咬,心一横,拒绝再回忆。
“谁让你是公子封放在心上的女人,要怪就怪他吧。”她忠于自己,忠于财富,并没有错,她对俞思凡不会感到一丝歉疚。
“我想我问你为什么,你也不会告诉我。”
“你从来都没吃过苦,不管你有任何需要,永远都有公子封和左相为你打点,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钱财有多重要。”紫鸢恨恨的想起幼年的穷困,爹娘早逝的她,尽管被叔父叔母收留,但他们并未善待她,她被当奴仆使唤,不仅吃不饱穿不暖,还动辄得咎。
思凡察觉紫鸢的话里有浓浓的仇恨与对她的轻蔑,噤声不语。
明明不愿回想,偏又想起来,“我十岁那年,田里作物欠收,我叔父叔母竟要将我卖到妓院,所以我杀了他们,连他们生的小兔崽子也一并杀了,一了百了。”那天是紫鸢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就算为此付出生命,她都觉得很合算,结果主子出现了,及时在刀下救了她,承诺她只要照他的吩咐,她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于是她在主子的安排下,佯装被公子封解困救助,效忠于公子封,事实上她从头到尾就是潜藏的棋子。
闻言,思凡心一惊,没想到紫鸢十岁时,便双手沾满鲜血,她为紫鸢的遭遇感到难紫鸢讥嘲大笑,“我就是连亲人都可以眼也不眨的杀掉,所以你别以为我会对你心慈手软。”
“我却相信,当我们在一起的某些时候,你的笑容是真,感情是真。”思凡真心真意如此认为。
紫鸢马上变脸,大怒的反驳,“全都是假的!没有一样是真!”
思凡也不跟她争论,由着她发火。
紫鸢嗤了声,加强语气,“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你别自以为是了。”
话之所以能成为利刃,是因为在乎,初尝背叛的思凡命自己不要在乎,只要想着她终究会回到封身边即可,偏偏她对紫鸢的感情是真,难以无动于衷。
“只要杀了你,就等于毁了公子封。”紫鸢凶狠冷笑,只要她拿起匕首稍加施力,不仅能解决俞思凡,还能甩开追兵。
所以,杀了这个累赘吧!紫鸢眼底起了杀机,袖里的匕首无声露出森冷锋芒。哒哒哒!杂沓的马蹄声逼近,护卫手中的火把,照亮前方的她们,啉咻啉!利箭纷纷朝紫鸢的背射来。
紫鸢后肩冷不防被射中,吃痛的收回袖中匕首,在她来不及反应时,身下坐骑连中数箭,马儿痛苦的昂立嘶鸣。
猝不及防的思凡与紫鸢同时被甩下马背,两人及时翻滚,才免于遭砰然倒地的马儿压伤。
思凡惨摔回过神,急忙自地上爬起,拉着裙摆仓皇逃跑。
后肩箭矢因这一摔,更加深深插陷进紫鸢的肩膀,她痛得面目狰狞,起身追逐仅有的保命符,“看你往哪逃!”
紫鸢说什么都不能失去思凡这张保命符,毫不犹豫的朝着思凡射出匕首。
噗的一声,匕首笔直射中思凡,她瞪大双眼,应声倒下。
紫鸢赶到她身旁,无情的揪起倒地不起的思凡,嘶声道:“我活不了,拉你陪葬也值了。”
后背受伤的思凡痛得面色苍白,冷汗涔涔,用力推着紫鸢的手,不愿被她拖着走。
眼见追兵已至,紫鸢动怒,狠甩她一耳光,大声怒斥,“你给我安分点!”思凡被这巴掌打得头昏眼花,耳朵噏嗡作响,双手仍固执推着紫鸢,不肯示弱。
紫鸢硬拖着她跌跌撞撞往林子里逃,她还不想死,她所渴求的荣华富贵都还没到手,岂会甘心就这么死了。
思凡疼痛不已,感觉到背脊一片湿,不知是汗或是血,她视线模糊的望着紧抓她不放的紫鸢,“你受伤了……”
不断回头看追兵的紫鸢一愣,神色复杂的瞪着她,心一软,但眼见后头的追兵穷追不舍,瞬间又变得无情冷硬,“别假惺惺了,你们这些王公贵族,没一个可信,我是不会放你走,死心吧!”
神情委顿的思凡远慽的摇头,或许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封了……
后头身手续健的护卫翻身下马,冲进林子里,从四面八方迅速包围紫鸢,当他们见到思凡所受的伤,眉心顿时一皱,大喝:“紫鸢,你不要一错再错!”
被众人包围的紫鸢狞笑,狠心拔出插在思凡背上的匕首。
一股巨痛袭来,思凡难以控制的尖叫,背上的伤口,因紫鸢这一拔,又流出更多血。
她不痛,她不会痛,她只要想着封,想着昨夜他为她踏月而来,他们是如何在床上甜蜜依偎,当心感到幸福,就不再疼痛恐惧。
紫鸢目露凶光,将染血的匕首指向思凡的心口,“事情都已到了这地步,你们不会以为我不敢动手吧?”
“紫鸢!”他们惊慌警告她别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