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日的荷花开了,商寒韫便拉着谭淳安去花园里逛逛,“今年的荷花开得很不错。”他牵着她的手看荷。
谭淳安的目光移到了一旁的池子里,唇角带着甜甜的笑容,荷花确实开得很好。待了一会,便有些闷热,她摇了摇他的手,摆出一副很热的模样,“啊啊……”从她能发声之后,他便不许她再闷不吭声了。
商寒辊瞄了她一眼,亲自抬手抚了一下她鼻尖上的汗珠,点点头地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忽然一阵怪怪的声音传了过来,咕咕咕。谭淳安扭过头,看到一只公鸡跑到了花园里。
她还未有反应,那只公鸡猛地朝她扑了过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飘过她的鼻尖,她的脑海有一刻的空白,待她回过神时,那公鸡已经往她的身上跳,她这时才注意到,公鸡的脖子上有一个很大的口子,汨汨的血从牠的脖子上流出,这是一只显然被放血放到一半就逃月兑了的公鸡。
谭淳安被惊到,整个人往后一仰,坐在了地上。那只公鸡嚣张地踩着她的襦裙,留下了一串带血的鸡爪印子,那股血腥味刺激得她反胃想吐。
她慌乱地叫着:“啊啊啊啊……”
商寒韫冷着脸上前,一手拎起那只公鸡的翅膀。
谭淳安抱着头,一旁的珍珠、翡翠连忙上前安抚着她,“世子妃,没事了、没事了……”谭淳安看着那血迹斑斑的痕迹,眼神脆弱地抬头看着商寒韫。商寒韫冷酷地捏着那鸡,那眼神杀意腾腾。
谭淳安的脑海里彷佛滑过当初五岁时看到的画面,他拎着剑,那剑上沾满了不少人的血,而他神色平静,带着淡淡的嘲弄。他出剑的速度很快,却又看起来很慢,那些惨叫声在她的耳边凄凉地响起。
谭淳安张着嘴,看着商寒韫,此刻的他宛若和那时的他重叠,她月兑口而出,“不,不、不要!”不要杀人,不要再杀人了,呜呜,求求他了,求他了。
商寒韫莫名其妙地看了谭淳安一眼,在听到她说的话后,眼睛睁大,她开口说话了?他欣喜若狂,将那公鸡随手地交给蔚房的下人,大步往她那走。
“不、不要……”谭淳安哭着,眼泪如珍珠般掉落。
“淳安!”商寒韫欣喜若狂地一把抱住她。
“放……”
“你能说话了。”他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她。
眼前的血幕一点一点地推开,谭淳安看清了眼前的男人,他身上没有血,他的手上没有剑。她喘气如牛地盯着他,嘴巴张了张,“我……”
她自己刚说了一个字,眼里便浮现了吃惊,她居然能开口说话了,“不、不,不要、要杀……”
商寒韫笑着模模她的脑袋,“那只鸡不杀了,留着。”他弯身将她抱了起来,“先回去。”
他抱着她往回走,她抱住他的脖颈,脸上出现了迷茫,有那么一瞬间,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甚至在想,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杀人的可怕男人?如今的他,在她的面前,除了坏一些、恶一些,倒是从来没苛刻过人。
谭淳安模了模自己的嘴巴、喉咙,很难相信,她竟然能说话,尽管说得简短,又断断续续。
墨渊阁里的下人们个个勒紧了皮,端着脑袋关注着屋子里的动静。
“过来!”商寒韫冷声道,脸色冷如冰霜。他才将谭淳安抱回了屋子,她便躲在榻上不下来了。
在一旁看着的陈嬷嬷着急万分。珍珠吓得跪在地上,“世子,世子妃是被公鸡吓到了,世子妃一向不喜看到血淋淋的东西,她会整夜整夜地作恶梦……”
商寒韫的脸色并未好转,只要想到谭淳安方才恨不得从此从他身边逃开的麻利手脚来看,他实在很难不生气。
“谭淳安,我让你过来,你没听懂吗?”他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谭淳安一边惊疑自己能说话,一边又不想去他身边,她怕他,她只想静静地待一会。
翡翠端着安神汤,站在一边急得不得了,忽然她手上一空,她定眼一看,商寒韫端走了安神汤。
“世子,世子妃需要喝安神汤。”翡翠焦急地解释着。
“你们都退下。”商寒韫不容置疑地下命令,三人只好提心吊胆地退出了屋子。
屋子里只有商寒韫与谭淳安,商寒韫冷着嗓子说:“过来喝安神汤。”
谭淳安窝在角落里就是不愿意动,突然,床帐被商寒韫掀开,她睁大眼睛看向他,他神色冷然地端着安神汤爬上了榻来,她惊得往后退。
商寒韫眯着眼睛,唇角扬着一抹冷笑,“最后一次,你是自己过来喝?还是我亲自端给你?”
谭淳安闭了闭眼睛,努力将对他的恐惧压在心底深处,小步地挪到了他的身边,小手颜颤地伸了过去。
安神汤却稳稳地被他端着,他一手将她拽到了自己的怀里,“怕什么,不就是一只没死掉的公鸡,胆子这般的小。”
谭淳安浑身颤抖着,可抱着她的身体却又很温暖,一点一点地软化她的恐惧。盛放着安神汤的碗凑到了她的嘴边,她张嘴下意识地喝着,温热的中药喝入肚中之后,她的情绪缓和了不少。
商寒韫将空了的碗直接往旁边的木柜上一放,伸手捏着她的下颔,认真地注视着她,“若是怕便躲在我的怀里,知道吗?”
但她怕的偏偏是他,她如何能躲在他的怀里,那只会让她更怕。谭淳安感觉到他的那只大掌在她的背部上下滑动,就如以往她被恶梦惊醒时,珍珠和翡翠对她的安抚一样,可他的大掌要更大、更温暖。
她揣揣不安,没有说话,他硬逼着她看他,她硬着头皮地点点头,他却瞪她,“说话。”
“嗯。”谭淳安垂眸。
商寒韫打量了她一会,“说话。”
“知、知道。”她咬着唇。
商寒韫听得扬起了唇,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谭淳安却恨不得如以前那样不要能说话多好,反正谁也不能逼着一个哑巴开口,但如今他听过她说话,便不能忍受她再嗯啊之类地回他。
说着,他捏着她的下颔,在她的唇上吻了几下,正欲深入,那头的小巴却叫撩起来;“世子早,世子吉祥。”
商寒韫听到小巴的话,眯着眼睛看向谭淳安,谭淳安朝他讨好地笑了笑,他挑高了一边的眉,“我之前教的那句话呢?”他统共也就教了小巴一句话,如今却没了,他一猜便猜到是她做的好事。
谭淳安急急地习惯性想在他的大掌上写字,他发出重重的声音,“哼!”
她一个瑟缩,停下了动作,小心翼翼地看他,“我、我没事,教……教了几、几句……”
商寒韫笑了,“哦,小巴还真是个不长眼的东西,我教的东西这么快就忘了。”
那么羞人的话有什么好让小巴天天叫的!谭淳安纠结地说:“你……你不喜、喜欢?”
他能说不喜欢吗?说的可都是讨好他的话。商寒韫缓缓地说:“倒是不讨厌,只是相比之前那一句,我还是更喜欢之前那一句。”
红晕几乎布满了谭淳安的脖颈,她低着头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地抬头,见他月兑了外袍,正疑惑的时候,他伸手揽着她躺了下来。
“知道你怕,我留下来陪你躺一会。”商寒韫自认体贴地说。
谭淳安脸色微白,她想的是他快些走,他倒好,居然留了下来,她最怕的人是他,他留在她身边,她更加的不安了。
他的大掌有节奏地在她的背上拍着,像是哄着孩子似,“快些睡。”
谭淳安闭上眼睛,可颤抖的羽睫仍是出卖了她无法入睡的心思,商寒韫的耐心被磨得也差不多了,冷声道:“快睡。”
她就像将军的小兵一样,立刻乖乖地紧闭眼睛,努力地催着她自己睡觉。
商寒韫看她的表现,忍不住地弯了弯唇,双手将她抱得更紧了。以前不知道她的胆子小,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她的胆子这么小,令他冷硬的心生生地多了一道怜香惜玉的缝隙。小哑巴,怎么就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令他头一回知道怜惜的滋味。
谭淳安傻傻地看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公鸡,她的脸上出现一抹木然。珍珠笑着说:“世子真是有心,知道世子妃心善,居然请人给这公鸡治好了伤口。”
“是啊,还说以后要在院子里养着呢,说让世子妃逗弄着玩,不过老奴怕牠会攻击。”陈嬷嬷担心地说。
“你们都省心吧,那时候那公鸡命在旦夕,当然会反抗,如今日子太平,这命还是世子妃给的,哪会攻击世子妃。”翡翠则是个胆大的,一点也不怕。
珍珠倒是认同蒲翠,“奴婢也这么想。”
谭淳安好一会才回过神。那公鸡开心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那样子为什么和小巴,哦,不对,是何商寒韫这么像呢?高傲得不行。
“世子妃,你说呢?是留还是不留呢?”翡翠问她。
谭淳安看着公鸡身前高高的篱笆,轻轻一笑,“留。”
翡翠听着谭淳安的声音,着迷地说:“世子妃的声音真好听。”
“是啊,比黄鹦还好听。”珍珠笑道。
“你们啊,一个一个地拍马屁……”陈嬷嬷取笑她们。
“倒是说得不错。”一道男声响起。
珍珠、翡翠和陈嬷嬷立刻行礼,“世子。”
“嗯。”商寒韫看向谭淳安,眼神带着淡淡的温度,“她们说得很对,你的声音很好听。”
谭淳安的脸一红,商寒韫忽然又说:“你们自己去帐房领赏去。”
珍珠、翡翠和陈嬷嬷连忙说:“谢世子、谢世子妃。”
谭淳安被他深深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扭了头便往屋子里走。他扯着她的手,“去哪呢?”
“屋、屋子。”
商寒韫牵着她往院子里走,“闷得慌,逗逗这大哑。”
大哑?谭淳安疑惑地看他,他朝她一笑,“大哑,我给公鸡取的名字。”
他取的名字都好奇怪,谭淳安心中郁闷。
商寒韫见她没想到,欢乐地笑着,“这公鸡不会伤人。”
他如何能保证?谭淳安望向他,“为、为什么?”
他轻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有我在,牠敢!”
即使他没有拔剑,可那杀气却彷佛是真的,震慑着她不敢乱动了,本来精神奕奕的大哑也不动了。
看着一人一鸡这样的反应,商寒轘被取悦了,“小哑巴,胆子真是小,禁不起一点吓。”随后还轻哼了一声。
被他喊了一声小哑巴,谭淳安恍然大悟他为什么能取出这么奇怪的名字,大哑、小巴,不就是小哑巴嘛。
谭淳安想明白了,懊恼地咬了咬唇。商寒韫回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不明,微微一思索,也明白她想到了其中的奥妙,“想明白了?”
她瞪他,他笑得更乐,“这不是挺好的嘛?”
谭淳安咬牙切齿,“不、不好!”
他认真地点点头,“确实不好,如今你可不是什么小哑巴了。”她白了他一眼。商寒韫模着下巴,“权当是纪念你是一个小哑巴的时候吧。”
谭淳安心中一叹,罢了,让他说说嘴,让他过过瘾,她也不会掉一块肉。看着活蹦乱跳的大哑,她的脸上也带了笑容。
商寒韫侧头看去的时候,她仰着笑容的脸正好照映着温和的光芒,衬得她的小脸格外的柔美,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低沉地说:“这么一点小事就能取悦你了?”
她不自在地转过脸,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如今,墨渊阁可热闹了,有小巴,有大哑,即便她不出声都热闹非凡,可当初极为喜静的他,无意发现这样的热闹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