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龙天运走进来。
他挥开了侍女,凝目看着她。她拥着翡翠丝被,衣衫未整,发散鬓乱,几抹云丝拂遮在脸庞,犹带着几分呆愣,彷是未醒的佣懒睡态,的脖颈,衬出纤纤细致的身形,虽则方醒,眼目仍显惺忪,然流光已溢,且有一股暗香袭人。
龙天运走到卧榻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是因为那盎然的生气?抑或流光似的神采?既乏诱人的媚态,寐醒的慵懒也不撩人,比诸宫中妃嫔的浓丽艳色,称不上多有娇艳。
那么,为什么?他竟想要,想将捉模不住的流光握在掌中?是因为那多年来一直在他心中缭绕的、那昏暗山间里让少年心初动的相会?
“你……你将女乃娘跟小红带到哪里去了?对了,还有莫愁姐——莫愁姐呢?”殷若然连连问道,想起身,随即意识到衣衫不整,赶紧拥紧丝被。
龙天运又近一步。“不要过来!”殷若然下意识叫喊。
龙天运冷颜不动,未曾波动。“你明白你在跟谁说话吗?”
这话提醒了她。她下意识瑟缩一下,沉默不语。
“你不必担心,你的女乃娘与婢女皆平安无事。至于殷莫愁,还好好地待在姚府。”负手走到窗台。日已尽,夜色早沉,帘幕也低垂。
“你……打算怎么样?”殷若然稍微宽心。
“我打算怎么样?那就要看你了,殷若然——还是,我该叫你殷莫愁??”殷若然吃了一惊,倏然抬头。
“你怎么知——”立即打住。“我怎么知道?”龙天运转身,拿起烛火对她照了又照。殷若然抓紧了丝被,藏着些许不安,蹙眉看着他。
那容颜傲冷少情,眼里泛着冷中带炽的光芒。他愈逼愈近,倾身向着她,伸手探向她颊脸,五指在半空一抓,而后看着自己手掌,像似在确认什么似。
“奇怪,你的身影一直在我脑中,怎么也挥不去……”在山头茶棚,他第一眼先与她对上,但原先吸引他注意的,明明是殷莫愁那空灵月兑俗的气韵与美色。
啊,不——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纠缠住的,唇齿之间留着有那……“你……不记得了吗……”
这就是为什么他想要锁进宫的不是殷莫愁吧。一直有道红色狐影在他眼帘窜闪,一直有股流动的光芒让他掌握不住。
“不要过来——”他愈倾愈近,殷若然不断后退,直抵着墙。
他对她的不安视若无睹,整个人倾身靠向她,将她拥入怀里。她原就不整的衣衫,更加的凌乱;苍冷的肌肤印着一处处灼烫的唇热。
是的,不管是不是在天书里已经写定了,他看上了,想要,就要。不过如此。没必要有为什么。就只是想要。
“住手!”她用力推开他,睁大眼瞪着他。
“你!”龙天运剑眉斜竖,似是愕然,又像是愤怒,更多是没意料到。
有多少宫人妃嫔等着他驾临、期待他的临幸?只要他眼神一转,没有一个窈窕姣柔的佳人不曲意迎合,再美的女子无不对他顺服'百依百顺,无不唾手可得,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抗拒他,敢这样违逆他。
冷阵直逼着她。
“你可知道,普天之下有多少女子渴望朕的宠幸而不可得?”
朕?
殷若然不由得颤动一下。原一直相对的“我”一下子变成了“朕”,这一声,一下子沟开他与她的距离,提醒了一种差距,裂开无形的鸿沟。她抿紧唇,红润唇印伤着几许血紫的齿痕。
“你是属于朕的。”如宣诏,面色冷漠,威冷不可轻犯,隐隐有一丝威胁。皇朝江山、普天之下所有东西都是属于他的。
殷若然脑里轰然一响,呆了片刻,慢慢地,感觉回来了,思绪飞快地打转。为什么不是莫愁姐?呃,不是她想将莫愁姐卖了,而是,莫愁姐清丽月兑俗、静雅出尘,即使她身为女子,也赞叹莫愁姐那美色。
“皇……皇上……”清醒了。
冷眸逸出一丝讶异,随即隐去。
“皇上,若然只是一介粗鄙无知的百姓,身分低下,不配皇上的垂、垂爱。”
“前翰林大学士殷重煜之女怎会是粗鄙无知的百姓?”
“皇上误会了,若然非,非……”那无情逼视下,将否认之词咽吞下去。心一横,说道:“皇上,关于赐婚一事,若然斗胆请求,请皇上作罢。”
“为什么?”龙天运装作不懂。“姚谦贵为吏部尚书,位高权重,门庭高贵,多少人想攀附而不可得。殷莫愁身为商贾之后,身分不高,能攀得这门亲是其之幸,你为什么要阻拦?”
“我……呃……”殷若然被问得一时语塞。“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水目转了转。“因为姚少爷与相府千金情投意合,莫愁姐不欲妨碍人佳缘。”
“哼,姚文进连相国千金一面都未曾见过,何来情投意合。”龙天运冷哼一声。“倒是姚文进,传闻一向喜爱美色,哪有舍弃殷莫愁这少见的美色之理。”
“皇上所言极是。”原来皇帝也认为莫愁姐是少见的美色。那么,为什么?暗暗摇头。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既然如此,你为何请求朕别赐婚,破坏殷莫愁的姻缘?”龙天运倾身逼近。
殷若然忍住没动。“因为皇上是英明的君主。”曲意奉承迎合。
“英明?”又冷哼一声。
看来想含混过去、不说清楚是不行了。“想必皇上已明了,姚大人有意与相府联姻,莫愁姐非其所欲。再者,莫愁姐并不喜欢姚少爷——”
“哦?”语气多有质诘,竟似不满。“殷莫愁不喜欢姚文进,那么,谁喜欢?你?你喜欢姚文进,所以才想阻扰这件婚事。”
殷若然一呆。她想都没有想过。这误会可大了,但或许可利用,将错就错。然倘若弄巧成拙,反而将她赐婚予姚文进,该当如何?心思千回百转,沉吟难定。
“怎么不说话?”果真如此!眼眸冷缩起来。
她犹豫又犹豫,打不定主意。
龙天运沉下脸,剑眉绞锁,误会她的沉吟犹豫,又冷哼一声,吐着冰冷的气息说道:“殷若然,你听好,那姚文进,你是别想了,朕要你随朕入宫。”
“不!”殷若然大惊失色,月兑口叫出来。
龙天运瞳眸又冷缩,盯着她,眼神冷冷,却是燃着冰焰。“由不得你说不,这是皇命。”
“皇上万万不可!”
“你这是在命令朕?”瞳眸里的火焰慢慢敛成一个点。
“若然不敢。若然只是、只是……”脑里一团纷乱。
“只是如何?”
快点!什么借口都好。“若然只是一介平凡百姓,比不得大家千金,配不上皇上。”
“这件事方才已经提过。你是前翰林大学士殷重煜的独生女,出身清雅,才色兼备,大有资格人宫。”
“不,若然喜谈生计,计较营生,鄙俗得很,不配皇宫高雅清幽之境。”
“你既然计较营生,随朕入宫,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岂不正好?”后宫三千佳丽,哪名妃嫔能若这般与他谈天说地?
他竟不觉厌倦,反生异样感觉。
“皇上后宫佳人无数,有没有若然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不禁执起她的手。
殷若然缩回手,下意识往墙内缩靠。他一怔,紧紧盯着她,眼里又燃起忿炙的火簇。
真要入了宫,倘若她曲意迎合,温柔侍候,或许能得到皇帝的宠爱,深宫上苑同度晨昏,富贵荣华不尽。怎么算,都是合算的买卖,打哪找到比帝王家更显贵的人家?
但是……她摇摇头。
像她爹娘那样,真情真性许见白头,对感情不求多,只求深,一生世只要爱那么一个人,只等候一次的邂逅,倾付所有的感情,而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地老天荒,此生不渝——
真好。不是吗?
“这事由不得你。朕决定的事,绝不会改变。”
如果她顺从了,一切就没事了吧?或许会得到他的宠爱,被封为妃嫔,喜承恩泽。然后,等到有一天,他对她感到厌倦了,不再觉得她特别了,或者她红颜老谢了,就不再被他记起,被抛弃在宫殿的某个角落,一如那些妃嫔一般,独饮寂寞,独守黄昏,冷清凄凉地过完残生。
想到此,心头一个惊跳,禁不住打个寒颤。
“你喜欢姚文进什么?还在惦念着他?”龙天运没忽略她那个冷颤,内心一股莫名恼怒,一团一团的火烧得冷青。
“我……”那目光令她觉得颤寒,不禁瑟缩。
“回答朕!”对她的沉默,龙天运更觉忿躁,粗暴地抓住她。
完全曲解了。怒焰更盛,盛极反回冷,呈现一种诡谲的平静。“你最好记住,你跟那姚文进,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冷冷撂下这些话,用力将她甩开,将她丢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