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皇帝暂寝居室最外头的门厅里,安静伫立着两个人。
此二人自然是大太监江喜与禁军统领燕奔,他们正各自无声地忙着自己的事情:燕奔拿着一张舆图计量着南巡的路程,以及专注沿路的安全维护是否尚需补强,务使皇帝的每一站行程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江喜则是在检查皇帝的早膳。方才三个试毒太监已经将桌上所有菜肴都一一试过了,可以确定完全没有问题。那么,眼下必须做的,就是让这些膳食维持在一定的热度,不管皇帝哪时起身,只要他老人家叫了传膳,所有人房的菜都必须是热呼呼的。
所以垫在每一道菜下方的滚烫热水是一盆换过一盆,如今已是换上第四盆了:难得皇帝晏起,也没人敢叫他起身,于是只好努力侍弄好这些膳食了。江喜一只手正探着菜底热水的温度,想着要不要让人再换上第五盆水来,这时,内室传来皇帝低沉的唤声:“来人……”声音很轻,像是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呢喃,但江喜就是有办法听到,他立马快步而无声地走进内室,朝着龙床上的龙天运恭声道:“皇上要起了吗?”
“嗯。”龙天运双眼半睁,一只手朝床里探,却探了个空。“她呢?”江喜立即回应道:“回皇上,柳姑娘应是让成尚义给领到净房沐浴了。”
龙天运闻言,侧耳倾听,隐约听到些许水声:从床上起身,江喜立将早就披在手臂上的一件浴衣为他套穿上。他当然清楚皇帝的习惯一每次临幸了妃嫔之后,必定沐浴:还有,每日清晨醒来,也定然要泡过热汤浴才会精神饱足。因为皇帝接着就要沐浴,所以无需为他着正装,披上一件浴衣即可。
“皇上请随奴才来。”江喜将龙天运引向专为皇帝准备好的净房一就在柳寄悠的隔壁。
在路经柳寄悠所在的净房时,龙天运停下脚步,一手撩开纱帘,引来柳寄悠惊吓的低呼一一“皇上!”
“参见皇上。”几名训练有素的宫女倒是淡定地恭声参拜,不管她们此刻手边正在忙什么,皆是面朝皇帝,行了个标准而优雅的福身礼。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还缩在浴桶里、并且恨不得把自己完全淹没的柳寄悠,就显得狼狈及尴尬了一毕竟在场的所有人里,就她一个衣衫不整……不,不对,她这不叫衣衫不整,真正衣衫不整的人是龙天运,而她,正确来说,是……一丝不挂!
她这辈子还不曾这样尴尬过,觉得实在没脸见人,恨不得此刻就让水给淹死算了!
龙天运见她脸上青青白白地变化着,不由得低笑出声,缓缓朝她走去,就站在浴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浴桶里的香汤非常清澈,但飘浮在水面上的月季花瓣遮去了龙天运的眼福,教他无法看清她浸在水里的曼妙香躯:他伸手拨了拨水花,拈了一片花瓣放到鼻尖嗅闻,漫不经心道:“都出去。”
才说完,净房里所有侍候的人全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江喜则守在净房门口,对两名太监比着手势,让他们将前厅的早膳都撤了重新做:他猜测,皇帝约莫会在净房里消遣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才会出来……
他猜对了。
皇帝对柳寄悠的兴致正浓,一夜欢情彷佛在入睡那一刻已然餍足,但此刻在净房见着她,便又扬起了新的兴致,觉得怎么都看不够她,更想好好看看她的每一种面貌。尤其此刻一丝不挂沐浴着香汤的她,身上有着他昨夜烙下的痕迹,昭示着这是个彻底属于他的女人。
这个念头闪过心头,让龙天运心情大好:而她局促不安、手足无措的可怜样则迥异于平常:什么淡定的面貌、骄傲的风骨、伶俐的口舌等等都不复见。此时泡在水里的她,就像是一只最骄傲的凤凰突然从梧桐架掉落,跌成了落汤鸡,所有华丽张扬的外在只剩蔫蔫的颓丧样。
虽然极力忍住,但还是笑了出来。
如果眼前这个男人不是皇帝,柳寄悠怀疑自己会不会暴跳起来朝他可恶的笑脸轰去一拳。笑什么笑?!她不过是在沐浴而已,哪儿好笑了?
“很荣幸小女子狼狈的模样能博君一笑。”忍了好一会,终究还是说出了这样带着些许火气的话。
“确实是你的荣幸。聪慧如你,果真善解人意。”
龙天运好心情地不追究她几乎是无礼的行为,直接将她的话就从字眼上去理解,不理会那隐含的嘲讽。接着,他双手撑在浴桶边缘,俯身欺近她,两人的脸靠得极近,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的芳香,近到她能从他松垮的衣襟口看见他雄健的胸膛……甚至、甚至看到了那片胸膛上的几道红色抓痕!
耳朵轰然一声,她脸蛋完全控制不住地烧红起来,双眼再也不敢与他对视,慌忙地低垂下来,都不知道眼该朝哪看!
见她迅速脸红的模样,龙天运很自得地笑问:“看到了什么让你如此慌张?”
她不肯开口回应,恨不得把脸也埋进水里。
龙天运还不至于对她逼迫太过,身为一个善于调情的男人,当然看得出来她此刻的尴尬是来自面对他时的惊慌,不知道该怎么放置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尤其是,当她未着寸缕,而他也不过套着一件浴衣时,如何能维持正经平淡的模样交谈?
她没有这样的经验,更是作梦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与一个男人以这样的姿态相对!
任她自认性情冷静淹然、性格不拘世俗、跳月兑不受礼法制约,却从来没有想过是否在赤袒的状态下,依然能冷静地与一个男人斗智斗勇谈天说地!原来她只是思想跳月兑,不是行为豪放。所以注定了此刻不管他做了什么,她只能节节败退,只想埋进水里把自己淹没!
同样是衣冠不整,男人偏就是不会感到羞耻,女人却无法做到坦然。这一刻,柳寄悠认同了女性天生在某些方面注定是弱势,谁教她们女人的脸皮没有男人厚。
“你!你做什么!?”本来低着头,一边在心中月复诽龙天运的柳寄悠,突然被他的动作给吓得差点跳出浴桶!
他他他!他怎么月兑下浴衣了?!他怎么跨进浴桶里来了?!
“这浴桶挺宽敞,够你我二人用呢。”原本注满热水的浴桶因为多了他的加入,致使香汤满溢而出。浴桶确实非常宽敞,但多了一个人,定然局促许多,所以退无可退的柳寄悠,不管怎么躲,虽然双手抵住他胸膛,整个身子却早落入他的怀抱。
这!这实在太过分了!
“皇上!您这、这样不行的!”柳寄悠气急败坏,冒火的脑袋里只想着要摆月兑他这种不良行为,完全忘了对帝王至尊的恐惧。
“为何不行?不过是沐浴。”龙天运本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荒唐,但看她这般惊惶的模样,突然觉得这样做感觉还不错。闺房之乐嘛,既不对外宣扬,也没言官盯着,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吧?
“这哪是沐浴!这是、这是白日宣婬!”她以极严厉的口吻道。
“白日宣婬?”龙天运浓眉微扬,略微高声地问外头:“外头什么时辰了?朝日升起了吗?”
外头的江喜很快回报:“回陛下,此时乃卯初二刻,朝日尚未升起。”
“瞧,不是白日宣婬。”龙天运笑得一脸无赖样。
这人哪里有皇帝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无赖!柳寄悠被他的厚颜无耻给惊呆了。
当然,她不清楚,所谓的闺房之乐是个什么样子,她只是觉得如果皇帝是人民仰望的天、至高至圣的存在,那么,此时,天塌了……
“您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她喃喃低语,一脸的恍惚。
“您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她喃喃低语,一脸的恍惚。
龙天运额头抵着她的,并不回答她的疑惑,只道:“你这模样,令朕今日有了很好的感悟。”
“嗯?”她仍然回不了神,只呆呆地看着他一一她整个人被他抱得紧紧的,想低头也无法,除非躲进他胸膛里:但她不想,于是只好抬头看他。虽然她并不清楚与他四目相对有没有比缩在他怀里更有自尊一点,但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朕知道了,男人要对付如你这样口舌伶俐的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他邪笑,鼻尖磨蹭她耳畔。
“啊?”她只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只感觉到他的怀抱比热水还烫人,只发现自己更热更昏了,耳朵轰轰轰地乱响,因而他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清。
“做出一切令你难以想象的事,让你发,你便只能任我为所欲为了……”
低沉的笑语,在封住她檀口时,那声音也同时震动了她心口,让她一颗惶惶然的心为之紧缩、为之颤抖,然后在极热之中,泛出一圈又一圈的冰凉。
像是,在预言着某种即将到来的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