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身为柳寄悠的贴身丫鬟,自然是无时无刻不离左右,连睡觉都得警醒地守着,并不敢睡踏实:可昨夜,落霞与挽翠却在被赶出厢房之后,才跨出房门,就莫名地不省人事。待得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两人皆面带惊色,惶恐地往小姐的房间跑去。因为浑身仍然无力,所以互相扶持、跌跌撞撞地将自己挪移到小姐所在的地方:然后,入目景象,让两人双腿一软,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她们家的小姐……昨夜,这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小姐的衣裳散了一地,有些甚至像是被撕裂!难道……真的……与皇上……
“小姐!”落霞颤巍巍地低喊一声,半爬半走地来到床边,一只抖得不成样的手抓上了床帐,却突然失去打开的勇气。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象,里头是怎样的狼藉景象……
“落霞……”挽翠哆嗦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显然勇敢得多,再以一股狠劲将床帐用力撩开——
“小姐……”两个丫鬟探进床帐,第一眼寻找的当然是她们的主子:自然,很快便找着了,毕竟床就那么大,而里头,也只会有那么一个人。
“你们……帮我备水吧……”柳寄悠睁开红肿的眼,不知是因整夜没能合眼的缘故,还是昨夜泪流太多,总之,今日她连张个眼都觉乏力。
“好的,我马上去烧水!”挽翠咬咬唇,强抑住泣声,应完,立即奔了出去。
柳寄悠困乏的不只是眼,她感觉全身上下蓄积不出一点力气,努力了好久,才终于又发出声音,对跪在一旁默默流泪的落霞道:“扶我起来。”
“是……”落霞低声应着,以衣袖用力抹去满脸的泪,忙起身将床帐挂好,然后小心地拉开被子,轻手轻脚地将小姐给扶坐起来,并拿来一只引枕让她靠着,再为她套上一件干净的里衣,遮去那雪白肌肤上难以言说的痕迹,根本不敢多看:接着打算帮小姐穿鞋时,一抹金黄亮色闪进她眼里,她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柳寄悠循着落霞的目光看去。在她的右脚踝上,不知何时被戴上了一条脚链一一黄金打造、尊贵、精雕细琢、巧夺天工的一条金龙脚链。
金龙……那是、那是只有帝王能专享的图腾。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将这金链扣在自家小姐脚上的:这样的荣宠,只有帝王能给,可是……无论怎么说,到底也不合适吧?虽然是帝王亲给,但无论戴在谁身上都是一种冒犯僭越,金龙耶……这标志太吓人了!
所以,落霞被吓得一时不敢动了,原本想帮小姐穿鞋的,现下双手交握扭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姐,昨儿……皇上……那是什么意思?”落霞结结巴巴问着。
柳寄悠默默看着那五爪金龙链,许久之后,冷淡地别开眼。
“水好了吗?我想沐洛净身。”
落霞立即告罪:“小姐,热水还在烧呢,只怕还没烧出热度,你再等等吧。昨儿我跟挽翠两人都不知怎地一出房门便不省人事,直到刚刚才醒过来:没有守夜,也没有提早起来烧水,我俩都失职了,请小姐责罚。”
“就算是冷水也无妨,你去帮挽翠提水,我想马上沐浴,不想再等!”柳寄悠难得对贴身丫鬟如此严声命令:但,没办法,她现在心情很乱,乱得心烦气躁,一股火气直往上冒,险险控制不住。
落霞不敢再多说什么,忙行了个礼道:“好的,我马上提水去浴间,小姐你稍等,再等一下就好。”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待房里仅剩她一人之后,柳寄悠定定盯着右脚踝上的金链,伸手扯了扯,没有找到扣锁的地方,看来是有机关的。如果她心情不错的话,或许会有闲情逸致好好研究要如何解锁:可是,现在她完全没有心情,她只想用力扯下这条不属于她的东西,狼狼丢到金链主人那张可恶的脸上!
或许是实在力竭,也或许这条金链不知混了什么质材,打造得特别坚固,并不似一般纯金那样可以经由用力拉扯就变形。总之,她努力了半天仍无果,最后只能气喘吁吁地摊回引枕上,脚上那条金链犹顽强地链住她的右脚踝:她除了恨恨地瞪视它之外,别无它法。
相寄悠抬手模了模眼睛下方,确定泪水已干后,吁了口气,觉得至少自己还算坚强,遇到了这种……糟糕至极的事,还能以镇定的表相示人,没想着要自裁、没有哭天喊地……当然,也有可能是再哭不出来。总之,就维持着这般模样示人吧。
惟愿那个连她这等姿色的人都想临幸的帝王在昨夜得偿所愿之后,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对于那个男人,她真是……烦透了!
“真是失算……”她低叹,语意里带着几丝懊恼。她不该理所当然地以为,一个重美爱美、眼高于顶的男人,绝对不会看上她:更不该把对英王的好感也放在帝王身上,失了谨慎,纵了轻狂。纵使他们是亲兄弟,但身分不同、性格不同,永远不可能一样,而她竟天真到将他们一致对待,以为自己的平凡,面对任何男人时都是安全的,没有哪个男人会对她产生绮念……
她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认知有误,真正莫名其妙且可恶的是那个叫龙天运的帝王!
是的,都是他的错!
他的莫名其妙,让她失算:而就这么一次失算,她赔上了昨晚一整夜的任他予取予求。
纤纤玉指蓦地用力攥紧成拳,紧到她并不太长的指甲都深陷入手掌心,烙下新月形的血红印记,而后重重往床板一捶!
砰!床板隔着床被发出闷闷的声响,也就那么不太响的一声,既没让床塌了,也没惊得外头正忙着的两名丫鬟跑来急问发生什么事,倒是把自己两只娇生惯养的手给捶痛了。
会痛就对了。
她会记住这样的痛,记住自己昨夜的失算以及&a凤p;失去。
记住该记住的痛,然后,忘记曾有的心旌神动以及意乱情迷。
对于那位爱好美色的帝王,她从来不曾有过期待,也不会因为昨夜的事而开始去期待些什么。
她是柳寄悠,她向往自由,她从不庸人自扰,更不作白日梦!
你是我的人!他在清晨天色微曝离去时,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我”的人,而不是“朕”的人。皇家人最重尊卑,自称词更是身分的象征,从来没有人会胡乱错喊:况且他坐上皇位三年,自是不可能“我”“朕”不分。
那么,为何他竟用了“我”这样的字眼?有什么特别的含意吗?
是不是“朕的女人”,表示将她当成后宫的妃妾:而“我的女人”,则是单纯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占有的宣告?
她捂着额头,细细想着昨夜他来之后,两人之间所有的对话一一当然,非常刻意地压抑下所有与他身体交缠的画面与感受,半点不肯回想起来:每一句对答与他的反应都加以思索、反复琢磨。
最后,她不是很确定、但又很希望那是正确答案地做出一个结论一一龙天运应是同意了她昨夜的要求,也愿意成全她不人后宫的愿望。
即使,他已经占有了她的身子,可以理所当然地将她锁在后宫一辈子。被皇帝沾过的女人,就算从此丢在这个小院里再不临幸,也不可能被放出去的。
但这个男人,似乎愿意为她破例,是吧?
捂着额头的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滑过,有些自嘲,也有些失落地轻道:“这张平凡的脸,关键时刻,可真是有用处呢……”
她不美,也从不打算嫁人,因此,昶昭皇帝很放心地对她放手了。
仅仅是警告似地说了一句“你是我的人”,就再没有别的了,真是……宽宏大量呢。
要不,史书上怎么都讨好地写着帝王胸怀天下、海纳百川呢。
如果她能顺利出宫,来日有机会定然要在自己写的文章里带上一笔,为这位以明君为志的帝王说些好话。
以谢,不纳之恩。
此时,将烧得半热的水提向浴间的两名丫鬟,正悄声低语着:“怎么办?小姐脸色好惨白,看起来好伤心。”挽翠抹抹眼泪,万分不明白道:“皇上怎么可以这样!就算、就算要宠幸咱们小姐,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吧!这也太、太不讲究了!咱们小姐甚至没有封号,仅是秀女身分啊!小姐还说咱们顶多待个半年就可以回府了,可现在这样……又算个怎么回事?难不成小姐要变成宫妃了?”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反正咱们小姐……已经被皇帝占了便宜……以前教授我们的嬷嬷说过了,这皇家的人,既是最讲究的,也是最不讲究的。这天下是他们的,好好坏坏的事不就他们说了算。我现在除了忧心皇上这样一走了之,没给小姐交代怎么办?再有,我们小姐又是怎么想的?她一点也不想服侍皇上的:可如今这样,她一定很伤心吧……”落霞说到后来,声音里己带着暗恨。可,皇权这东西……世人一旦遇上了又能怎么办?别说自家老爷官位不过中上,就算日后有幸位极人臣,对小姐这样的遭遇,老爷仍然是没有办法的。
谁教帝王本身就是无敌的存在,他老人家想抬举谁飞上天、想打压谁落尘土,都没有人能真正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