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午餐很丰富,为庆祝父子重逢,也为王爷以后会经常大驾光临,所以有梅子鸡汤、炸豆腐、茄子镶肉、红烧鱼、虾卷,还有两盘炒青菜。
莫离心心念念的烧鸭子没上桌,因为来不及整治,不过,顾绮年是个不会浪费食材的,莫离相信,晚上就可以与她的最爱见面。
顾绮年再不开心,也不会把气出在吃食上面,所以这桌菜让人惊艳。
也许吃饭真能让人感情升温,也许是卫翔儇的表现不错,春天、夏天对他褪去防备,有问必答。
“徐娇对你们好吗?”
提到徐娇,春天、夏天皱眉,莫离更是满肚子不悦。
她说:“你们快告诉王爷,王爷很厉害的,会帮你们把徐娇打得落花流水。”
春天抬眼望卫翔儇,似乎在考虑这句话的真实性。
夏天没有想太多,紧接着说:“养娘心情不好就打人,她说我们是没人要的杂种,是来讨债的,是……”
夏天没说完,春天阻止道:“不要说了。”
“为什么不说?”莫离反问。她连在作梦都梦见自己把徐娇揍得鼻青脸肿。
“姨说,最好的报复方式不是喊打喊杀,而是过得比对方好,我们过得比养娘好,已经报复到她了。”春天回答。
顾绮年欣慰地看着春天,她好想哭哦,一桌子人现在只有春天还把她摆在第一位。
没想到卫翔儇却说:“让自己过得好是正确的,但以德报怨,何以报直?用善良对待善良的人,用手段对付不善良之人,这样才有分别。”
卫翔儇第三度郑重考虑必须找个夫子进来教育春天、夏天,不能让他们养于妇人之手,身为男子必须承担很多责任,不能一味仁慈。
顾绮年不同意他的论调,却没回话,只是一双柳眉皱得紧。一整顿饭下来,她没说半句话,却清楚明白自己再不是能够作主待春院的人。
直到众人用完饭,顾绮年第一个起身,绕到厨房里整理。她的脑子紊乱,必须好好想清楚接下来怎么办?
一面洗刷碗盘,一面想着,她不喜欢卫翔儇喧宾夺主,不喜欢他改变待春院的状态,他在,她便隐约感觉所有事将发生重大变化,至于会往好的变还是往坏的方向变,她半点把握都没有。
这种不安的感觉一点一点扩大,而且,她非常惶恐地发现,即使如此,她依旧希望他留下,她想多看他、听他,想亲近他。
很糟糕的“希望”、让她身不由已的“希望”,两股力量在心底拉锯,让她手足无措。
她不是个追根究底的女人,想不透的事她习惯放在一旁、试图忽略,比方“她是谁”,但是卫翔儇……她忽视不了、放不下,彷佛有谁拿着把刀子,非要剖开她的心,非要拉开那扇门,非要把那种她无法解释的感觉弄清楚似的。
这,让她害怕……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卫翔儇想,卫左是对的,这里确实需要添几个人。
他看得出来,她很不高兴,这跟他想象中的不同。
他试图把她的态度形容为“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他尝试寻找任何一点点顾绮年与前世相同的地方,但事实却是——她不是他记忆中那个顾绮年。
顾绮年洗好碗,用皂角把手洗干净后,准备把水泼到外面,一转身,无预期地撞见卫翔儇。
她急急低头,屈膝问安,然后……干了。
她干巴巴地站在原地,干巴巴地看着地板,干巴巴地捧着水盆,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更不知道如何从被他堵住的那扇门钻出去,只能僵在原地,干……
半晌,她看见他的脚步朝自己靠近,她直觉想往后退几步,最后,却是硬生生逼自己站在原地。
因为她反骨,因为好像这一退她就必须一路退,直到再无退路。
“我们谈谈。”卫翔儇说。
谈谈?她诧异地抬起头,望向他的脸,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卫翔儇丢下话,接过她手中的水盆,把水往外泼,然后走出厨房。
顾绮年愣了片刻,回过神后连忙抬起脚,朝他追去。
他们停在梅树下,卫翔儇倏地转身,他望向顾绮年,看着她平静的目光,又是……与前世不同,前世的她看见自己,漂亮的眼睛就会散发出热烈的光芒,好像他是她最大的期望与梦想。
深吸气、深吐气,半晌,他问出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你的厨艺是在哪里学的?”
他的无关紧要她却是无法回答。
犹豫片刻,她缓缓道:“进宫的时候,我结识一位老宫女,她又聋又哑,我照顾她,她教我厨艺,后来我被调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有自己可以支配的小厨房后,我慢慢琢磨,琢磨出自己的味道。”
她不确定这个故事能不能说服他,她尽力了。
卫翔儇点头,这话说得通,有的人天生擅长某些事,给一点小启发,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就像萧瑀,几本食册就让她对厨事触类旁通。
“南枣核桃糕也是那位宫女教你的?”他认真等待答案,因为萧瑀曾经说,那是她心血来潮做出来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她继续编造另一个谎言,“皇后娘娘喜欢核桃点心,我试过很多种,加红豆、大豆、枸杞……等等,最后发现加枣泥味道最好,之后就经常做了。”
也是意外发现?卫翔儇松口气,早说了,她不是小瑀,纯粹是自己多心。
孟可溪已经和萧瑀遇上,等她们再熟悉一点,等萧瑀过府拜访,他就能顺理成章和萧瑀见面,到时,这种不切实际的联想就不会发生。
点点头,他又问:“你想离开待春院吗?”
可以吗?他愿意、他肯放她出去?难得地,顾绮年浮起笑容,用力点头。“想。”
她的快乐,让他的心在瞬间封冻。
果然……还是小看她了,顾绮年确实是欲擒故纵,只是这辈子他没有提供良好的机会,让她顺利走到自己身边,她只好先拢住他的人,让卫左和莫离在自己耳边碎嘴,让他慢慢改变对她的想法。
这辈子,她的手段更加高明。
“离开待春院,你想住到哪里?”静雨院?直接取代葛嘉琳住进静思院?或者离他最近的静风院?他静静等待她的答案。
她心情飞扬,笑容藏都藏不住。“多谢王爷关心,我会自己寻找住处,如果王爷喜欢我的手艺,等我开了铺子,一定会送拜帖到王府,到时再请王爷赐教。”
顾绮年像作梦似的,还以为他是个不近人情的男人,还以为他对自己想法很负面,没想到不是这样。
之前他对她的厌恨,是因为认定自己是皇后的人马?是莫离和卫左为自己说尽好话,所以对自己捐弃成见?
瞬间,顾绮年觉得他是大好人,对他的好感度上升,瞬间,她觉得他一点都不可怕,他是个可以沟通的好男人。
太好了,她实在实在太幸运了,眨眨眼睛,她不吝啬对他发送笑脸。
她弄错他的意思?他说的是“离开待春院”,她却认为是“离开靖王府”。
看着她眉开眼笑,很开心吗?离开靖王府有这么快乐?突然间,他觉得她的笑容刺眼。
对,他就是个难搞的男人,顾绮年想勾引自己,他厌恶.,她不想勾引自己,他又失落了。
那他到底要怎样?天知道?
“你以为一个弱女子想在外面开铺子有这么容易?”
“是不容易,但有一身技艺,便不怕饿死。”
她自信而笃定,漂亮的笑靥在他眼前招摇,很刺眼,很讨厌,很烦……但是她的骄傲却又让他……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那是……与有荣焉?
“你打算怎么做?”鬼使神差地,他居然问上这一句,这完全违背他的心意。
“我会先赁个地方,等安定下来后,比较稳妥的方式是先摆个小傩,虽然赚不了太多钱,但是可以一边做一边累积经验,毕竟我在行的是厨艺而不是经营,当然,我也可以先到酒楼饭馆当厨子,这也是一条路。”
她身上还有几十两,也许再卖几张食单,凑多一点银子,盘家小铺面,卖简单的吃食。
“前者不妥,如果碰到地痞流氓怎么办?你长相不差,要是招惹到有钱有势的轨裤子弟,下场绝对不会比你留在待春院好。后者更不妥,有哪家酒楼饭馆愿意让一个小姑娘当大厨,难道你想做洗碗、切菜的粗使婆子?”
“我认识……”
“福满楼?放心,许掌柜再欣赏你的厨艺也不会聘你当大厨。”他掐掉她的过度自信。
“为什么?”
“这是酒楼饭馆的习惯。”他胡扯,真正的原因是——老板说不聘就不会聘,而福满楼的老板恰恰好就站在她面前。
冷水泼过一桶又一桶,她扁扁嘴,不计划了,低头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总能找得到能走通的路。”深吸气,她仰头问:“王爷,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他是个难搞的男人,而她的问话令人生气,他这里是龙潭虎穴吗?还是内有恶犬?这么急着离开?
因为他火大,所以口气硬,因为口气硬,连带表情也很糟糕。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冷冷说。
“误会?什么意思?”
“我说离开待春院,是让你搬到前面,和张柔儿及其他侍妾住在一起。恭喜你,爷我喜欢你做的菜,打算把你变成货真价实的‘姨娘’。”
倒抽气,后退三、五步,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可以睁得这么大。
她那表情是……见鬼了?没错,她没做亏心事,却见到鬼!不公平啊,在确定她不是皇后娘娘的暗棋之后,他的反应竟是“收归已有”,这是什么神逻辑?
她的惊恐看在卫翔儇眼底,有三分不满,却也有五分得意。
矛盾吗?他对她的感觉本来就无比矛盾,所以他的确不满,也的确得意。
不满——当他的姨娘很亏吗?多少人觊觎这个位置,她应该感激涕零的。
得意——终于吓到她,终于撕去她的淡定,终于……可以掌控她的情绪。
笑了,眯起眼睛的卫翔儇带着危险气息,他往前走两步,低着头对她说:“如何?想好了吗?想搬到哪里?”
她先倒抽气,深吐气、深吸气,再深吐气、再深吸气,直到气流又在身体四肢顺利运行,她才咬牙道:“多谢王爷抬举,我想待春院很好,既然已经住惯了,就不搬了。”
说完,她忿忿转身,忿忿离去,忿忿地后悔为什么要妥协,为什么把胖胖、大肥贡献出去?
而卫翔儇看着她生气的背影,居然乐了……他确实是个难搞的男人。
刚走进后院,一声娇女敕却哽咽的声音传来,“爷……”
张柔儿站在夹竹桃旁,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映着满树鲜花,更显得柔美娇艳。
卫翔儇目光闪过,葛嘉琳身边的大丫头春梅隐在夹竹桃后,他淡淡一笑,往张柔儿走去。“怎么哭成这样?爷都心疼了。”
张柔儿诧异,冷冰冰的王爷今天居然……柔情似水?真是意外收获!
“爷……”喊完一声爷,掩面哭三声,她道:“求爷为柔儿作主!”说着,她双膝跪地,哭得一整个凄凉动人。
“快起来,地上凉,你才坐完小月子,得好好护护着身子。”
卫翔儇弯腰把人扶起来,张柔儿顺势满进他怀里。
这个张柔儿,果真上不了台面,这里可是人来人往的夹道,要是他不给面子,把她往旁一推,从明天开始,她大概就会被后院那几个乔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可惜啊,本想扶她和葛嘉琳斗斗,免得葛嘉琳太闲生事,给自己添麻烦人陷害,才会保不住儿子。”
才两个月,大夫都没说是儿子还是女儿,她就确定是儿子?这岂不是叫做死无对证?不过心中虽这么想,卫翔儇反应却极大。
“什么?!”他发出惊讶声,怒问:“说清楚,连爷的儿子都敢动,不要命了吗?”
见他如此,张柔儿靠在他怀里,启唇一笑。“是柳姨娘和喜雀。”
“你有证据吗?”
“有,柳姨娘赠的茶叶里有麝香,喜雀给的胭脂中有红花,柔儿就是用了那些,孩子才会没了。”
宫里来人了,要她想尽办法得爷偏宠,可她只是个小通房,连姨娘都排不上,一个月里爷顶多到她那里一、两天,她再能耐也就这样了。
卫翔儇冷笑,张柔儿之所以留不住孩子,和她身上的动情散大有关系,至于麝香红花,也许有,但就算有,不过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不会是小产主因。
女人中动情散之毒,身有异香,会吸引男人靠近与之欢爱,次数多了,男人也会中毒。此毒的特别之处在于,女人只是媒介,不会危及性命,但男人中毒,必死无疑。
知道张柔儿中毒后,自己又岂能再碰她?他惜命着呢。
“有没有禀报王妃?”卫翔儇问。
他不确定张柔儿是聪明还是傻?这件事背后若没有王妃首肯,柳姨娘和喜雀敢动手?她不提王妃,只说旁人…轻浅一笑,他该怎么估量她?
“我……”张柔儿欲言又止。
他耐心等待她的回应,片刻,她才委委屈屈地说——
“柔儿太伤心,忘记禀报王妃。”
卫翔儇明白了,她不蠢,知道自己斤两,不敢对上葛嘉琳,只敢挑软柿子掐。
“本王去找王妃,让她把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本王的后院不允这种龌龊事。”他推开她,勾起她的小脸,温柔道:“回去等爷,有空去看你。”
“爷要为柔儿出一口气。”她甜甜的声音补上一句。
“何止出气,本王还要端正家风。”卫翔儇丢下话,一个转身,他发现春梅加快脚步往静思院奔去。
葛嘉琳派她来守着,是想测试他的态度,确定张柔儿在他心里的地位?如果他表现得漫不经心,张柔儿就活不久了吧。
所以张柔儿该留或该丢?留着,葛嘉琳有事做,不会去留意待春院,而葛皇后不会再往府里塞女人。不留,皇后与葛嘉琳之间的冲突会越演越烈,亲姑侄闹将起来,渔翁可以收点小利益。
各有好处啊……他不急,缓步前行,慢慢地考虑着。
唐管事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王爷,昨天夜里,有人进张姑娘院子。”
“是宫里人?”
“卫一跟踪,确定那人离开之后,往皇宫方向走。”
淡淡一哂,皇后对葛嘉琳这个侄女的情分实在不怎样。
当初葛皇后把侄女送进王府,不是让她来享福的,葛嘉琳既没有说动自己投靠卫翔廷,也没有成功挑拨自己和大哥的感情,已让葛皇后对她心生不满,再加上拔得萝卜带出泥,一个葛从悠拉出七、八个葛氏族人,虽然葛从悠顺利留下一条命,其他那几个可没他的好运。
所以葛皇后已经猜出,这些年葛氏一族林林总总的诸事不顺,是他在幕后操纵?难怪急着派人协助张柔儿,打下旁人,助她固宠,这是打算早点送自己上西天?
“然后?”卫翔儇噙起冷笑,可惜,他要让皇后娘娘失望了。
“张姑娘在院子里闹起来,哭着要爷为她作主。”
想起张柔儿的哭声,唐管事冒出两层鸡皮疙瘩,真是又柔又甜又腻得让人……想吐。
“王妃派人过去了吗?”
不闻不问,却又让人暗处盯梢?葛嘉琳是看不惯张柔儿,打算动手了?
好吧,是要张柔儿死,让葛皇后和葛嘉琳之间矛盾扩大,狗咬狗等待鹿死谁手?还是要留下张柔儿,至少确定葛皇后暂时不会在他身上试新招?
凝眉,片刻后,卫翔儇微哂,扩大矛盾的方法很多,不一定要用张柔儿的命换,这些天他忙得紧,与其防范葛皇后出新招,不如让张柔儿和葛嘉琳斗一斗。
何况他正愁着找不到借口搬进待春院,这不,张柔儿亲手替他把理由送上,不好好利用怎对得起自己?
做下决定,他对唐管事吩咐几句,大步往静思院走。
他冷冷地看着葛嘉琳,冷冷地听她自圆其说,嘴边似笑非笑的笑意勾得她惴揣不安。
犹豫片刻,葛嘉琳试着为自己辩解,“张氏并没有向妾身截下她的话,卫翔儇哼道:“连前院的唐管事都能听见柔儿的哭闹声,静思院离得这么近,倒是半点声音都听不见?王妃既然听不见,为什么派丫头盯着,不矛盾吗?”
淡淡几句话,她心底掀起狂风巨浪。
王爷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底?过去没有这样的,她对付过多少女人,王爷只说——“后院交给王妃,我很放心。”
以前放心,现在怎么不放心?因为宠上张柔儿了?因为张柔儿与众不同?她大错特错了,还以为张柔儿眼皮子浅、手段可笑,王爷如此精明不会被迷惑,没想到王爷偏偏就是喜欢她那样的蠢货,偏偏就是让她投了王爷的心意。
强压下狂怒,她咬牙缓言道:“爷,妾身潜心礼佛,双耳不闻窗外音,真的不知道张氏发生什么事,如今妾身一门心思只想着为爷开枝散叶,至于丫头窥视张氏???…还请爷宽限一点时间,妾身定会查出是哪个自作主张的大胆丫头,为何要陷主子不义?”一退六二五,她还真是事事不沾身。看来她又要牺牲一个丫头,真替她身边下人抱屈,比起她,顾绮年是怎么办到的?竟有本事把他的人一个个拢到自己身边。
站在门边伺候的翡翠紧咬牙根,视线定在地板上,冷汗湿透后背,她……又逃过一劫?“王妃最好说到做到,可别再让本王伤神了。”
“是,妾身一定会把来龙去脉查清楚,给王爷一个交代。”
“那行,不过……有个谣言,不知是真是假,还望王妃解惑。”
卫翔儇含笑的眼睛里透出凌厉,让令葛嘉琳心跳加速,呼吸喘急。
“王爷请说。”
“爷想要嫡子,可,王妃真的能生出嫡子吗?”
一句不轻不重的问话,却让她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吓得全身寒毛竖起。
王爷为什么这样问?是不是慧全大师的话传进王爷耳里了?葛嘉琳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全身上下颤栗不止。
同样惊恐不定的还有门边的翡翠,双眼一眨,泪水落下,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王爷让唐管事传话,让葛嘉琳到城外观音寺求子,她去了,诚心跪拜,祈求上苍让她顺利怀胎,可慧全大师说她身上血腥杀戮太重,必须多行善举,否则终生无子。
血腥杀戮太重?是指那些折在自己手下的女人吗?是指那几个来不及出世的胎儿吗?返回王府后,她捐棺给义庄,施米布粮,出资义诊,她每天待在佛堂里的时间超过两个时辰,甚至连张柔儿肚子里那个她都没有亲自动手,可是……王爷还是知道了?
怎么会知道的?是慧全大师把话传出去?不可能,慧全大师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断没毁人姻缘之理,那么当时……她目光一射,像疾箭似的,射向站在门边的翡翠。
葛嘉琳急喘三息,两条腿突然间失去支撑力似的,“砰”地一声,瘫软在地。
冷笑两声,卫翔儇说道:“看来王妃的能力不足以持家,往后还是让柔儿来替王妃管理后院,王妃没事在佛堂里多待待,对菩萨尽心尽意,免得本王想要一个嫡子……都无法。”
不行!不能把中馈大权交出去,她花多久时间才把王府后院打造得像铁桶般滴水不漏,怎能交给张柔儿那个贱女人?
她哑声喊着,“爷不能这样做,这是宠妾灭妻啊,难道爷不怕坏了名声?”
“所以呢,本王是不是应该质问皇后娘娘,当初她坚持你是温良恭俭、贤德聪慧的姣好女子,呵呵,杀死丈夫子嗣叫做温良恭俭?残害后院姨娘是贤德聪慧?别人成亲五年,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本王到现在连个可以承欢膝下的子嗣都没有,我是不是该感激王妃的贤良?”
“王爷有子嗣的,待春院……”
这会儿倒记起春天、夏天了?想都别想!
卫翔儇怒道:“本王这么可悲吗?办要去承认一个下作寡妇所生的孩子?好,非常好,你真是本王的好王妃啊!”
葛嘉琳跪爬几步,抱住卫翔儇的腿,放声大哭,苦苦哀求,“王爷,妾身知道错了,求王爷给妾身一次机会,妾身发誓,会痛改前非,好好打理后院,会为王爷添几个良家子,为王爷承续血脉,王爷万万不可以因为:时的气愤留下让人拿捏的把柄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句句为他着想,身段无比柔软。
卫翔儇瞪着她,半晌不说一句话,最终恨恨甩袖,怒道:“这个家……这个家还是家吗?”
抬起脚,往葛嘉琳胸口踹去,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王府。
接下来的两个月,卫翔儇没有回过王府一趟,他把张柔儿送上门的借口利用得彻彻底底。
此举倒让葛嘉琳暗自窃喜,王爷不在,恰好给了她喘息的时机,只要王爷一天没传令让张柔儿掌家,她就能多争取一天时间,让自己反败为胜。
“轰”地一声!巨大的震动让正在切菜的顾绮年双手一颤,她放下刀子往后院跑去。在井边提水的莫离两手一松,水桶掉回井里,发现顾绮年急切的脚步,她飞快跟上。正带领春天、夏天练武的卫左一手夹一个,抱起小孩,往同个方向前进。
两组人马默契非凡,他们同时停在后院,看着几把大锤敲击后墙,然后……“轰”地又一声,第二块墙倒下,而锤击声未止。
这是靖王府啊,谁这么大胆子?王妃没派人过来查看,是因为待春院地处偏远,听不见声音,还是因为人人怕鬼?
“怪物吗?”夏天小声问。
“我去看看。”卫左把两个孩子往莫离、顾绮年怀里塞去,纵身飞到墙外。
卫左迟迟不回,莫离心急,把春天也塞给顾绮年。“我也去看看。”也是纵身,飞出墙外。
顾绮年无奈苦笑,欺负她不会飞吗?她弯腰,把春天、夏天拉远一点。
这时候又是一大片墙垮下,不多久几把锤子打出门形大小,敲敲修修,弄出一片完整的长方形,然后……她看错了吗?有十几……哦,不,有几十个人,拉着小车子,载起一车车的砖块、木材从那扇“门”进来,直奔……待春院后院?
怎么回事?
顾绮年一头雾水,等着人给她一个合理解释,但没有人说话,大家各自忙着干活儿。
卫左从墙另一边飞回来,带着满脸笑,凑到三人身边。
“顾姑娘,是王爷让他们到这里盖新房的,这次来的工匠近百人,说要盖五间房,没几天就能盖好,不会把咱们这里弄得太乱。唐管事说了,这些天不必做菜,福满楼会送三餐过来,让您把孩子看好。”
盖房子?为啥?
她还来不及问问题,已经有人拿着工具开始整地。
他们把后院的秋千拆掉,春天、夏天嘴扁了;丝瓜棚扯掉,顾绮年的眉头皱了。破坏永远比建设来得快,她和莫离忙了将近十天才搭起来的瓜栩,养上几个月,好不容易开花、结果的丝瓜,眨眼间就……没了?
顾绮年气急败坏,一左一右拉起两个小孩直奔进厨房。
她飞快抓起竹篮子说:“帮姨把丝瓜花通通拔下来,别浪费了。”
春天、夏天也满肚子火气,用力点头,跟着顾绮年往被扯掉的丝瓜藤跑去。
望着三个人的背影,卫左抓抓头不解,这是好事啊,代表主子看重待春院,为什么顾姑娘看起来不高兴?
事情一茬接过一茬,这边才开始盖房子,那边一堆桌柜床架进了“门”,都是全新的。
不容顾绮年反对,原先的旧物全被抬出屋子,她只来得及抢下装着银两的木匣子,春天、夏天有样学样,也跑过去抢姨给他们写的书。
在唐管事的指挥下,二十几个刷墙的工匠进来,人多力量大,短短一个时辰,屋里屋外灿然一新,紧接着仆妇进院子,挑水、洗地、清理新家倶……像是变戏法似的,等顾绮年回神,新被子、新衣服、新帘子通通挂上了。
顾绮年快步走到唐管事面前。“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爷要搬到这里住几日,屋子得修整修整。”唐管事回答得很客气,一双眼睛没闲着,上上下下把顾绮年彻底打量一通。
是因为她吗?因为她,王爷对王妃发一顿脾气、甩袖走人,然后理直气壮地“离家出走”?
王爷前脚一走,后院立刻鸡飞狗跳、热闹非凡,王妃抓紧时间,要把麝香红花事件查得清清楚楚,给王爷一个看得过去的交代。
这会儿那几位姨娘通房们皮绷得老紧,各个胆颤心惊。
不晓得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挺令人期待。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连房子都盖上了,王爷搬进待春院肯定不是像他嘴巴上说的那样,住个几天而已——光是住几天,需要这般大张旗鼓?
所以这位让王爷大张旗鼓的女子……他挺期待的,自从萧姑娘之后,爷似乎没有对任何女子这般上心过。
顾绮年双眉蹙紧,她不喜欢被干涉,不喜欢生活步调节奏被改变,不喜欢面对卫翔儇时那种莫名的、奇怪的矛盾感觉。
可她再不喜欢,他都要搬进来了。
待春院是他的,卫左、莫离是他的,春天、夏天是他的,连她……也是他的,他的决定不需要她点头同意。
有办法让他改变意愿吗?有办法阻止自己想向他靠近的吗?紊乱不已的念头在脑子里喧嚣,让她五官皱成一团。
顾绮年的表情让唐管事错愕。
她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当时他不明白,为什么她面容姣美、气度不凡,爷却偏偏看上野心勃勃却小家子气的张柔儿?
只是主子做出的决定,谁敢置喙?
接到主子的新命令,说他想在待春院住几日时,他还想着,顾绮年倒是有几分手段,竟能见缝插针,转败为胜,可是眼下她这副样子,摆明不希望王爷搬进来。
怪了,难道是他们家王爷巴上人家?
轻咳两声,唐管事把失神的顾绮年唤醒,说道:“王爷说,这段日子麻烦姑娘和莫离住一间屋,另外一间给两位小少爷,主屋腾出来,爷要搬进去。”
“是。”顾绮年淡定回应。不淡定能怎样?占地为王?划分疆域?
“爷给姑娘和小少爷置办了衣服首饰,以及些许新物什,东西已经摆放好,姑娘进屋看看,若有短少的告诉奴才一声,奴才会尽快补上。”
他自称奴才,不是因为谦虚,而是越发觉得,顾绮年日后造化必定不凡,至于那位王妃……怕是不能长久。
顾绮年冷笑,都已经设想得如此周到,哪会有不足?隐下不耐,她轻浅回答一声,“是。”
她越是淡然,越是不耐,唐管事越觉得有意思。
若不是她刻意挑起王爷的兴趣,那就是王爷一个人的事儿了,能让王爷上心的女子,呵呵呵……了不起呐。
“爷吩咐,要给待春院挑四个丫头,不知道姑娘想要怎样的丫头?告诉奴才一声,奴才会好好帮姑娘挑选。”连奴婢都设想到了,他家的王爷啊……啧啧啧,有谱!
“管事作主吧,我没意见。”反正她没打算在这里住太久。
“今儿个下午,会有泥匠过来,在灶房里砌一座烤炉,到时还请姑娘跟工匠说说要砌怎样的炉子。”
新屋新房新家倶不希罕,新被新衣新首饰没兴趣,但听到“烤炉”两字,顾绮年表情立刻翻转一百八十度,她勾起满脸微笑,频频说道:“多谢管事,我会处理。”
真是奇怪的女子,王爷要住进来,不见她欢欣鼓舞,金银珠宝也没让她欢天喜地,连送奴才丫头都没看见她有啥反应,一个小小的烤炉竟让她乐成这副模样?
唐管事没多话,只是微微点头,嘴角也挂起两分笑意,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许是他家的王爷就是喜欢稀奇古怪的。
“奴才先回前院,若有任何事情,姑娘可以让莫离、卫左到前头喊奴才一声。”
“是,谢谢管事。”
送走唐管事,顾绮年看见春天、夏天在莫离和卫左身边凑热闹,很显然他们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并且不反对这个事实。
是啊,失踪多年的父爱找回来了,谁会不乐意?
待春院不算小,可一百多个工匠涌进来就显得拥挤了。
人多好办事,几间屋子只花一个时辰就刷得光鲜亮丽,才刚过午时,新屋子的几堵墙就砌好大半,待砖瓦泥墙晒干,立马可以上梁盖瓦,效率高啊!
看来王爷是搬家搬定了,她的意愿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所以她能做的,只有转移注意力。
走进焕然一新的书房,坐进全新的椅子里,抽屉里的白玉纸又白又漂亮,比起她买给春天、夏天用的狠狠差上十个等级。
整整齐齐的新书,漂漂亮亮的笔墨砚台,她和王爷能够给孩子的,差别是天与地,她不禁有点自卑、有点委屈,有点从第一名掉到第十名的忧医。
算了、算了,想这个做什么?还是想想烤炉要怎么砌吧,她不要小烤炉,要能够同时烤几百片饼干的大烤炉。
有了烤炉后还得有烤盘、模具,她需要很多工具,她要做饼干、烤蛋糕,她要做生意,她要独立,她要……她要赚很多的钱来保护自己,来支持自己自立,让自己不必当王爷的附属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