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做好的鱼片往桌上一摆,顾绮年笑道:“其实如果鱼片能加上一点凤梨味道会更好,有机会的话,你们可以试试看。”
“凤梨是什么东西?”阿青发问。
“是一种水果,里面的肉是黄色的,微酸微甜,带着香气……”顾绮年越说越小声,看着大家一头雾水的样子,没见过凤梨吗?如果所有人都没见过,为什么她知道?
闭上眼睛,细细回想,她曾经在哪里见过凤梨?什么时候用凤梨做过菜?
为什么她知道凤梨长什么样子?她……是谁?
她是谁?脑子又一阵阵钝痛起来……
“这位姑娘,不知道怎么称呼?”许掌柜上前请教。
“顾绮年。”顾绮年没说话,莫离帮她说了。
“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到福满楼来掌勺?”
此话一出,厨房一阵哄然,有人开心,有人不满。
开心的是因为顾绮年不藏私,如果能在她手底下学做菜,不出几年自己就能独当一面。不满的当然是大厨了,于他们而言,顾绮年是个强劲对手。
“谢谢掌柜看重,不过身为女子……”顾绮年只说两句话,但“身为女子”四个字就够清楚的了,身为女子不能抛头露面,身为女子不能与男子共事,身为女子限制很多……
许掌柜理解,点点头,道:“今日对姑娘不敬,还望姑娘大量。”
顾绮年摇摇头,说道:“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我想,我还是从后门离开。”
酒楼里不晓得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不管是顾绮年还是福满楼的笑话,总会有多嘴喜生事的到处传扬。
许掌柜望向莫离,她一脸似笑非笑的,这丫头万万得罪不起。“姑娘厨艺精湛,福满楼输就是输了,哪能怕人知道?且今日得姑娘指点,往后也能端上这样的好菜给食客品尝,福满楼只有感激的分儿,哪有压人一头的理。姑娘到前头坐坐吧,我让厨房整治一桌菜,给姑娘赔罪。”
“不了,我们得早点儿回去。”顾绮年婉拒。
“那姑娘带两只酱鸭子回去吧,不少人排队想吃咱们福满楼的酱鸭子。”
莫离横插一句话,说:“最好是名副其实。”
许掌柜心知莫离和主子有关系,这会儿就算她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也不敢生气。他笑咪咪地,四两拨千斤地道:“如果酱鸭子不合姑娘口味,只好再请顾姑娘指点指点。”
“许掌柜真是好算计。”果然,商人最奸。
“做生意嘛,不懂得算计,怎能帮主子挣钱?”
“你家主子倒是运气,找到你这个好掌柜,处处不吃亏。”
“好说、好说。”
两人一路走一路斗嘴,顾绮年苦笑摇头,老的小的谁也不让人,真让两人兜在一块儿,甭说《红楼梦》,《三国演义》都能演上了。
三人走到前堂,许掌柜拱手向食客们说:“顾姑娘果然好手艺,方才在后头指点了咱们厨子几手,这会儿还没走的,厨房会每桌送一盘空心菜给大家尝尝味,请客官稍待会儿。”果然是个老人精,算计起生意,没人比他行,轻轻松松几句话,表明福满楼不但没有仗势欺人,还谦逊认输,并且已经受到指点,往后蔚艺会更上层楼,好话全让他说尽了。
送上空心菜后,食客品尝味道,均啧啧称奇,不过是一盘青菜,竟能做出这番滋味,那……其他两道呢?
都已经吃饱了,可是不把另外两道尝过,怎么甘心离开?于是大家纷纷点了蒜泥白肉和醋溜鱼片。
顾绮年笑望许掌柜,福满楼的东家果然运气好,能雇用这位厉害角色,明明是必败的局,硬是让他做出赢面。
莫离挤挤鼻子,凑近顾绮年说:“用一盘空心菜,钓出两盘蒜泥白肉和醋溜鱼片,真是小人。”
顾绮年一笑,说:“这就是生意人。”
许掌柜让伙计端来茶水、点心,安排莫离和顾绮年在原本的桌子坐下,等酱鸭子送上来,自个儿笑盈盈地招呼其他客人去。
“后院那几只鸭子可真要感激许掌柜了。”顾绮年笑道。这些天,阿离老盯着几只鸭子,时不时问:“几时才能宰?”如果她是鸭子,光是吓都吓痩了。
“那得福满楼的鸭子烧得好,要是手艺太差,我还是得盯着后院那些鸭子。”
“没见过舌头像你这么刁钻的,依我看,福满楼的厨子也算不差了。”
“不差,还是有个差字。”
两人说笑间,门口进来几个男人,带头的是卫翔祺,身后跟着刘铵、辛焕光……几个官员,都是大官儿,气势自然比常人强。
他们一进大门,食客纷纷转头望去,顾绮年和莫离也不例外。
当顾绮年的视线遇上刘铵那刻,她全身发抖冒冷汗,惊恐在身子里乱窜,是他,她在大街上看见的男人!
明明没见过,明明不认识,可是她害怕得好厉害。
她没想要哭的,可是眼眶自己红了,鼻间自己酸了,她不想伤心的,可一颗心被人切成七、八瓣,痛得她皱眉。
“你怎么了?”莫离问。
“我不知道。”她带上哽咽哭声。如果知道就好,如果明白前因后果,她就不会吓成这样,她是真的无法理解自已啊……
莫离狐疑地望着门口那群男人,顾绮年是被谁吓到?卫翔祺吗?
许掌柜热络地把一行人引到楼上包厢。
等人全离开了,顾绮年才说:“我要回家,立刻、马上!”
话一出口,无来由的泪水翻落,莫离被顾绮年吓到了,怎么会这样?
这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酱鸭子,她把顾绮年买的布料敞开,把干果和一堆不沾布的东西全包进去,负在背后,剩下全摆进一只箩筐里,她腾出一手,把顾绮年扶腰撑起,两人走出福满楼。
莫离是架着她“飞”的,顾绮年的两条腿几乎没沾到地面,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待春院,只觉得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她不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
这是第二次,第二次遇到那个男人,第二次惊慌失措,第二次……头痛欲裂……
不过,她很快就真的头痛欲裂了——在发现枢枢省省舍不得用的银子不翼而飞之后。
气息不稳,长长的指甲陷入掌心,葛嘉琳的目光教人惊悚恐惧。
徐寡妇……很好,当年没等她死绝再丢出去,留她一口气,却给自己添上麻烦,如果不是已经死绝死透,她不介意再赏徐寡妇十刀八刀。
视线扫过跪在门边的孪生子,他们长得太像王爷,眼耳鼻口无处不像,根本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若她敢矢口否认他们的身分,怕会被外人的口水淹死。
但她怎么能认?怎么肯认?一个下作娼妇生的孩子,凭什么?!
胸口起伏不定,两道杀人的目光射向地上的徐娇。
徐娇心底发怵,她后悔了,不该冒这个险的。
当年收留徐寡妇,本想透过她,攀上王府这棵大树.谁知徐寡妇命歹,孩子来不及生下人就殁了,她不是没想过,把两个婴儿往河里一丢,从此再没自己的事,可孩子震天的哭声让她不忍。
一念之差,留下孩子,幸好阿大、阿二安静乖巧,没费她什么功夫,一天天,这对小子越长越俊、越长越聪明,一看就知不是他们那种小地方的孩子。
养着养着,养出几分骄傲,她还想呢,要是他们够能耐,当上大官,自己不就成了诰命夫人?
前几个月,村口的李狗子上一趟京城,回去说嘴,说阿大、阿二像极了靖王爷。李狗子只是想炫耀他见过京城里的大人物,这才拿两个小兄弟开玩笑,却让徐娇上了心,徐大、徐二的亲爹爹是谁,旁人不知她却是清楚的。
接着考虑好一段日子,她才决定收拾包袱进京。
她大起胆子拦马,差点死在马蹄下,可她不后悔,因为这一照面,确定李狗子的话无半分差错,王爷果然和阿大、阿二两兄弟长得一模一样。
她以为膝下无子的靖王爷会看重徐大、徐二,而身为孩子们的养母,她当然要跟着过富贵日子,没想到王爷居然说,这种事要让王妃作主?
两句话,兜头泼她一身冷水。
亏她还一肚子美梦,心想:王爷连徐寡妇都能看上眼,那么比徐寡妇更美艳的自己,岂不是很有机会?更别说她是两兄弟的恩人。
这会儿她几乎想打退堂鼓了,徐寡妇那一身伤历历在目,靖王妃是不能招惹的!
几次她想把孩子丢在客栈,自己回乡下,又觉得不甘,反复犹豫考虑,最终大起胆子走这一趟。
可进到王府,见到王妃,她彻底明白了,这种地方不是她可以妄想的。
“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们是王爷的骨肉,嗯?”
轻轻“嗯”一声,徐娇全身抖个不停,王妃没说重话,她却感到像有一柄大刀悬在自己脖子上,鸡皮疙瘩此起彼落。
“回王妃的话,徐寡妇死前,一再求民女把孩子送回王府,她口口声声说孩子的爹是靖王爷,至于她说的是真是假,民女也不知道,如果王妃不认,民女立刻带他们离开。”话说得飞快,手脚抖得厉害,这会儿她但愿自己从没进过王府大门。
葛嘉琳横眉,这个蠢妇!她不认?她敢不认?!两张脸摆在那儿呢,徐娇要是胆子肥一点,把孩子带到大街上招摇,再把他们的身世东讲讲、西讲讲……京城上下有多少女人盯着王爷,到时就算嫁不进来,把她的名声抹上几笔黑,皇帝跟前她要怎生交代?
慢慢地,一口口把杯子里的茶水吞进肚子,她缓和怒气。“倒也不必这样,虽然死无对证,他们确实长得有几分像王爷,要不,你们先留下,等王爷回来再做定夺。徐姑娘,你说如何?”
阴森冷冽的口气,让人忍不住起了寒颤,徐娇心头一阵紧缩,胃隐隐作痛。
原本她确实是打着能留在王府里的主意来的,可现在王妃要让她留下,她哪敢?
她俯身,慌慌张张地猛叩首,说道:“王妃铙命,民女只是应昔日旧友之托,才会上门为她完成遗愿,全怪民女愚蠢无知,给王妃添麻烦了,民女知错,民女再也不敢了,民女现在立刻带他们走……”
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硬要闾,既然都来了,还想全身而退……当这里是她家蔚房?“万一孩子真是王爷的,你这一走,我岂不是要担上恶名?”
葛嘉琳的目光像利箭,射得徐娇千疮百孔。
“要不……阿大、阿二留下,如果他们是王爷的孩子最好,不是的话……王府也不缺两碗饭,就让他们当个随身小厮,也算是谋了个好出路,他们很乖的,王妃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听话……”
徐娇的话让葛嘉琳舒展了眉目,是个识时务的,既然如此……也好,不过是两个四、五岁的孩子,能搅起什么大风浪?
淡淡一笑,葛嘉琳说道:“既然你这么讲,不管孩子与王爷有没有关系,你终究养育这么多年,也算是善心。翡翠,拿三百两银子赏给徐姑娘。”
翡翠点头应下。
翡翠和紫鸳是王妃的陪嫁丫头,紫鸳在主子的新婚夜里,不小心引起火灾,被杖责五十,没熬过,死了,剩下翡翠,她学会不想、不说、不听、不问,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宁可让主子觉得她蠢,也不替自己添事。
徐娇松口气,领了银票就要离开,徐大、徐二发现养母不带走他们,竟也不哭闹,只是傻傻地看着她离去。
他们是从小一路被打骂长大的,性子有些畏缩,连说话都不太敢,更不可能像一般孩子那样胡闹。
见状,葛嘉琳松一口气,这两个孩子是脑子不好吗?
她招招手,想让他们过来,可两人老半天没反应,像被吓呆似的,葛嘉琳心生不喜,这孩子哪有王爷的模样?不过是外貌像罢了。
翡翠送走徐娇,走进屋里。“禀告王妃,唐管事来了。”
他来做什么?王妃双眉微蹙,眼底带着微微不耐,是代替王爷来嘱咐她善待孩子的吗?“让他进来。”
“是。”裴翠转身出去传人。
徐大、徐二还是像木头一样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唐管事进屋,躬身道:“奴才给王妃请安。”
她笑言问:“唐管事这是做什么?翡翠,快请唐管事坐下,上茶。”
一番让坐后,唐管事方道:“王爷知道两位小主子的事了。”
果然!一抹不悦闪过,她脸上微凛,是谁多嘴?张柔儿、喜雀……能怀疑的人多了去,徐大、徐二一路进了王府后院,两张和王爷相似的脸呐,消息恐怕已经炸开,那些女人岂能轻易放过?恐怕一个个都存了心思。
她很快压下愤怒,挂起笑脸,问:“王爷在府里吗?要不,我领他们去见王爷?”
“王爷说不必见了,先让人养着再说,王爷让奴才来向王妃传几句话。”
“王爷说,他在乎的是嫡子,不是外头乱七八糟女人生下的孩子。听说城外的观音寺很灵验,忠勇侯夫人去求了送子观音回来,短短几个月就怀上了,不知王妃何时有空,奴才可以为王妃安排。”
几句传话让葛嘉琳安心,是啊,庶子再多又如何,王爷在乎的是嫡子,那些卑贱女子生下的能上得了台面?
是她过度担忧了,膝下无子,让她多思多虑,不管是之前的顾绮年,还是现在的徐大、徐二都一样。
她把王爷看得浅了。
“就这个月十五吧,我先斋戒沐浴三日,再到观音寺。”
“是,奴才会将话传给王爷。”
“王爷有没有说,要把孩子养在哪里?”
“王爷说由王妃作主。”
不想看孩子、由她作主,那是不是也代表……不上袓谱、不认身分?
王爷的态度够清楚了,他没把庶子看在眼里,更正确的说法是,他根本不认为徐寡妇能生出什么好苗子,只是想着他们身上流的毕竟是自己的血,不愿意让他们在外头流离颠沛。
放下茶盏,她开始盘算。要把他们放在身边养吗?
无端端地恶心自己,何苦来哉?万一她做得太好,王爷索性让他们寄在自己名下……
不,她绝不让这种事发生。
那么要养在哪个侍妾手下?张柔儿?喜雀?柳姨娘?
不,不管是谁,只要生不出孩子,她们就会拿两个孩子作文章,万一引得王爷对他们注意,事情可就不美了,毕竟他们长得太像王爷。
所以养在哪里才能让王爷见不着、记不得?
顾绮年从来没有这样对过莫离,但她实在太生气了,连续十天都不同她说话,煮好饭菜也不招呼她。
莫离小心翼翼,仔细谨慎,这几天倒有几分下人的味道了。
顾绮年不喜欢多想,却也不是呆瓜,没事莫离干么鼓吹她上街?
就算是外贼闯入好了,孟侧妃随便一支簪子、一副耳环,都比自己那一百五十二两更有价值,怎么,那些东西半样不动,偏偏偷走她的银票?
这叫什么?叫内神通外鬼,分明是“那位主子”看不惯自己,让下面的人来干这勾当、等她身上没钱之后呢?鼓吹她去偷孟侧妃的嫁妆?再来呢?以窃盗为名要她的小命?顾绮年不晓得自己做错什么,值得被惦记?
顾绮年不理莫离,莫离都快要憋死,虽然还是有得吃、有得睡,虽然还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可,就是很难受啊……她再也忍不住了,丢下锄头,冲进厨房。
顾绮年在腌泡菜,她把一棵棵白菜埋进新瓮里,明知道莫离站在自己跟前却不肯抬头。
“你到底要气到什么时候?给个期限。”莫离朝她扬声大喊。
顾绮年别过脸,不回答。
“又不是我的错,我又没有偷你的银票。”
不是她偷的就没她的事?真把她当成笨蛋啊!
用力吐气,顾绮年直起腰,问:“你知不知道有人要来偷银票?”
她可以说谎的,但是……接触到顾绮年那双澄澈通透的阵子,谎话在舌尖绕了两圈,还是吞回去。
“你明知道有人要来偷银票,还故意说服我出门,你说,这样算不算帮凶?”
莫离想找几句话替自己反驳,可是……怎么反驳啊,顾绮年又没说错。
“那些钱不全是我要花的,你想吃好的、穿好的,想让日子过得顺利一点,都得靠那些钱,现在银票不见了诉我,以后日子要怎么过?你可别指望王妃会送银子过来。”
“我不是说过,孟侧妃那边随便卖一支簪子,就比你的银票还值钱。”
“是你希望我当小偷,还是你的主子要我当小偷?他的目的是什么?”
顾绮年问得莫离说不出话,她要是知道王爷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是为什么就好,她也怀疑、也在猜啊,是因为喜欢顾绮年吗?如果喜欢,干么把她搁着?是因为讨厌吗?讨厌的话,干么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厚,烦死了,莫离用力抓头发,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主子,她怎么能够不乱七八糟。
见莫离不语,顾绮年又说:“如果你那位主子的目的,是想找机会把我赶出王府,没问题,我马上偷,你立刻禀告。如果他的目的是‘打杀’,对不起,我的命虽然不值钱,但我还是很珍惜。”
“如果想杀你,他根本不需要搞这些。”
这是莫离第一次正式透露,背后确实有个“主子”,而且还是个奇怪的主子。
“所以呢?他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但银票被偷不是我的错!”能让莫离振振有词的,也就这一句了。
不过这一句,确实是最好的灭火员。是啊,阿离有什么错,主子怎么说,她能不照做?何况阿离也试图让她多带点银子在身上的,是她的敏锐度太低、观察力又弱,非要等到事发才弄清楚阿离那句“狗咬吕洞宾”是真的想帮她。
呼……吐尽心中怨气,她淡淡回答,“知道了,过来帮我腌泡菜。”
嗄?莫离枢枢自己的耳朵,她有没有听错?这样就过了?好了?不气了?
莫离怎么都没想到,顾绮年居然这么讲道理,早知道这样就该快点冲过来,跟她对骂几句,害她憋了这么多天,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她笑咪咪地凑上前,帮忙把泡菜一棵棵递过去,她还有些不放心,试探地问:“真的没事了?”
“你希望有什么事?”这里就两个人,对阿离发脾气十几天不出声,她也很辛苦好吗?
“你不生我的气了?”
“不是说,不是你的错吗?”顾绮年用她的话堵她。
“对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不过,再过不久我就自由了,到时没有人可以叫我昧着良心陷害你,我只听你的。”
莫离的话让顾绮年联想到她之前说的,卫左那人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他吃完你的,还要昧着良心陷害你!
恍然大悟,原来她指的是这个?摇头失笑,自己怎么就不把事情想细一点呢?银票这件事她也该负点责任。
她眼一弯,轻声道:“下次别让卫左过来吃饭。”
莫离闻言,眼睛张大,眉心吹过一阵微暖春风,得意扬扬。“好,不让他吃,馋死他!”
这时,蹲在屋顶的卫左,眉往下扯,嘴角往下拉,连鼻孔都成半月形,一张阳光帅脸变成半颗老苦瓜,顾姑娘猜出来了……呜,他就是那个昧着良心害她的小偷啦……
卫左心中有怨,臭阿离、笨阿离,王爷的脑袋不清楚,怎会让只有一张臭嘴的阿离去监视顾姑娘,瞧!全露馅了。
错,不光露馅,还投向敌方阵营,再过不久,她就要开始演反间计了。
不行啊,卫右什么时候回来?得靠他的“美人计”,主子才有机会扳回一城。
把泡菜腌好,封住瓮口,两人刚走到菜园,就听门外有人拍门大喊。
顾绮年和莫离互看一眼,谁没事会到待春院沾鬼气?
“我去看看。”顾绮年快步走过去,拉开木门。
几个月前送她过来的郭嬷嬷,领着两个痩棱棱、脏兮兮的孩子站在门边,她身后跟着三个粗使婆子,各自挑了扁担,扁担前后的竹篓子里装满地瓜米面、油和一些肉蛋。
看见顾绮年,郭嬷嬷松口气,喊这么久没人应声,她还以为顾绮年被鬼收去了呢。
“郭嬷嬷,怎么有空过来,要不要到里面坐坐?”
到里面坐坐?她又没发疯!
前些日子,有两个不怕死的长工赌得厉害,把月银输光,不敢回家,怕没法子对婆娘交代,不晓得是哪个缺德的,告诉他们孟侧妃的嫁妆还放在待春院里,结果人穷胆子大,他们还真的跑过来偷。
还没进门呢,就听见女鬼号哭的声音,哭得那是一整个凄厉啊,两人吓破胆子,回去后连续发烧半个月,还是大伙儿凑分子,请马道婆来驱鬼,他们才勉强能够下床。
莫离没听见郭嬷嬷的心声,如果知道自己的鬼哭神号真有吓到人,大概会略感安慰,觉得自己没白痴得太厉害。
“不坐了,我是把这两个孩子领过来给你的。”
“他们是一个下作女人生的孩子,也不知是真是假,竟敢赖到王爷身上,偏那女人几年前已经死了,不能出面对质。王妃仁慈,不管真相如何,好好把孩子养大才是正理,反正王府不缺这点粮米。
“王妃考虑半天,觉得你这瑞安静,地方也够大,养孩子最恰当不过。你可得好好照顾他们,说不定他们真是王爷的血脉,如果是的话,你可就立了大功劳,往后每个月,前头都会派人给你送东西过来,算计着点过,饿不着的。”
郭嬷嬷像默书似的,不让顾绮年插半句话,眭啦眭啦一口气把话说完就急急忙忙催着粗使婆子离开这个晦气地方,好像跑慢一点就会被鬼附身似的。
看着她们的背影,顾绮年不解,这又是演哪一出?
低头,看着两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她想伸手模模他们,可两人竟然迅速低头蹲下,蜷起身体,用手臂护着自己的头,反应一致到让人……心酸,是被打惯的孩子啊。
一个动作让顾绮年眼睛微涩,这么小的孩子到底吃过多少苦?
她蹲.,轻轻抚模他们的手臂,很明显地一震,两个孩子像触电似的缩开,她不放弃,再模模他们的头,他们又退,再模,再退……渐渐地,退开的弧度越来越小,直到顾绮年柔软的掌心定在他们的手背上,他们不再反应过度,视线迎上。
顾绮年对他们露出灿烂的笑靥,温温柔柔说道:“不要怕,我不会打你们,永远都不会。”
她坚定的眼神像在为自己的话背书似的,两个孩子慢慢放下手,大大的眼睛盯着顾绮年看,她不禁松口气,改模为拉,拉起两人的小手。
他们手心很粗,她忍不住翻过来,一看,心脏抽痛,眉心紧蹙,上头有大大小小的伤痕纵横交错,这么小的孩子啊……
她一皱眉,敏感的孩子们知她不喜,又退缩了,想抽回自己的手,顾绮年立刻将他们的手握紧,刻意笑得欢快。
“里面有小鸡、有小鸭、有鱼还有一对大白鹅,很好玩的哟,以后你们陪我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
小兄弟看看彼此,再看看顾绮年,她很美、很温柔,而且她说不会打人……
先是右边那个轻点一下头,然后左边那个也跟着点头。
顾绮年上前,笑着伸手拥抱两人,突地,两个小小的身子僵住了,直挺挺地,硬得像木棍似的。
没有被拥抱的经验吗?心扯得更厉害了,她不松手,抱着、轻抚着,无比地耐心,直到他们的身子变得柔软,不再畏惧她的怀抱,她才放开两人,把手递到他们跟前,说:“我们一起进去吧!”
小男孩刚伸手,却发现顾绮年的手很白、很干净,自己的手却又黑又脏,心一急,便想把手藏到身后。
“没关系的。”她坚定地拉过他们。
她起身,拉着两人走进待春院。
一路走,一路口气轻松地说着话,她不想他们太害怕。“饿不饿啊,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好不好?”
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咕噜响,两个男孩露出第一个笑容,“好。”
看见他们终于笑开,顾绮年难得地自吹自擂。“我做菜很厉害的哟。”
第一步是最难的,在孩子们露出笑容后,他们之间的距离跨近一大步。“我吃饭也很厉害。”
顾绮年笑弯眉毛,弯下腰,模模说话的小男孩,回答,“那我们等一下来比赛,看是我煮饭厉害,还是你吃饭厉害,好不好?”
“好。”男孩一起点头。
远远地,莫离就看见他们,她不明所以,但是小小的脏孩子让她想起逃难的自己,不说不问,她凑上前,笑着接话,“你们输定了,绮年煮东西真的很厉害,不如你们跟我比吃,看谁吃得又好又快。”
两个小男孩看看顾绮年再看看莫离,这里的人好像都……很好……
点点头,又是刚才说话的那个男孩,“我会臝。”
“哈哈,别说大话,我吃东西也很厉害。”莫离朝他们皱皱鼻子,惹得两兄弟又笑了。
后来他们才晓得,活泼多话的是弟弟,沉稳得像个小老头的是哥哥,哥哥永远跟在弟弟后面收拾残局,而弟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哥哥教训。
顾绮年说:“你带他们去洗手,我先给他们弄些点心垫垫肚子。”
“没问题。”
莫离不嫌弃他们身上脏,一手抱起一个,怯生生的小孩被她高高抱起,吓得大声惊呼,但下一瞬立刻捣紧嘴巴,大大的眼睛望向莫离,害怕她生气。
“捣嘴巴干么?害怕就尖叫,高兴就大笑,这才正常啊!来,哈哈哈哈……”
她带头大笑,两个孩子犹豫了一下下,松开手。
“呵呵……”笑得很轻,像重度气喘病患者。
太小尸,再试一次,哈哈哈哈哈莫离笑得力拔山河、雄壮威武,样子滑稽得让人忍俊不住,两个孩子这下子真开心了,呵呵笑不停。
莫离满意地蹭蹭两人。“不错哦,孺子可教也!”说着,她抱起孩子,飞跳着往井边奔去。
没多久,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嬉闹声传进厨房里。玩开了吗?顾绮年往外探去,淡淡的笑意漫入眼帘。
卫左站得高,看得清楚,在顾绮年去开门时,他几个纵身,从屋顶、树梢一路飞过去,把郭嬷嬷说的话全听进耳朵里。
王妃竟把徐寡妇生的孩子送到待春院?太聪明了吧,爷见不到孩子,要不了多久就会把他们抛到脑后。
想起徐寡妇,又想到刚小产的张柔儿。
唉,张柔儿明知道是谁下的黑手,硬是憋着、攒着,等着找个恰当时机把事情闹大,王府后院的女人,就没一个简单的。
比较起来,待春院这位就……可惜爷不爱啊,真奇怪,顾姑娘这么好的性子、这么好的样貌,爷怎瞧不上眼?
卫左施展轻功,将摆在门外的六个竹篓子飞快搬到蔚房门边。
厨房里热火朝天,顾绮年说话算话,一进蔚房立刻往灶里添柴,动手做好吃的。
她先把馒头切片,把剩下不多的牛女乃加上蛋液、糖打匀。
看着碗里的牛女乃,这是卫左弄回来的,唉……顾绮年对卫左那点火气消了。
虽然他的实质工作内容是“监视”,但他没少帮过自己,那堆怎么用都用不完的柴火是他的功劳,厨房里永远不见底的水缸,也是他的帮忙,更别说菜圃、种子……算了,生气他做什么,他能违背主子的命令吗?
摇摇头,把馒头泡进牛女乃蛋液中,等馒头片吸满汁液,放进锅子里文火慢煎,不多久香气扑鼻,站在门口偷窥的卫左快流口水了。
把煎好的馒头盛盘,她这才想起大门外还有六个装满食物的竹篓子,赶紧转身往外跑。
她的动作太突然,卫左措手不及,在顾绮年出门时匆匆纵身往上一窜,蹲回他的屋顶上,顾绮年先是被卫左的身影吓一跳,这才发现被搬到门边的竹蒌子,失笑,这家伙是在向她认错?
她把馒头端到厅里,对着井边方向喊,“阿离,把孩子带进来,可以吃了。”
“好,马上!”水玩到一半,莫离匆匆忙忙帮他们檫拭干净,又是一手夹一个,把孩子抱进厅里。
身上有点湿,但小小的脸洗干净了,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娃,很痩,但一双灵活大眼黑白分明,看起来相当聪明,他们的五官和王爷长得很像,怎么会是“赖到王爷身上”、“没凭没据”?
他们的长相就是最好的证据。
“快过来坐。”
顾绮年把一个孩子抱到桌边安置好,莫离把另一个也抱上桌,每个人的盘子里摆两片馒头,莫离也分到一份。
顾绮年想了想,再叹口气后,仰起头对着屋梁扬声喊,“屋顶上的,再不下来就没得吃了。”
蹲得好好的卫左闻言,眉一弯,眼一眯,咻地一下跳到地面上。
就说顾姑娘人善脾气好,明明知道他兼职小偷,还愿意招待自己。卫左抓抓头、搔搔脑,笑得很客气、很斯文、很……曼妙,也很……对不起……
“绮年,你说不给他吃的。”莫离哇哇大叫,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啦,这家伙是个大胃王,他每次出现她都吃不饱。
“谁让他跟你一样,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顾绮年冷眼一丢,莫离败下阵。
她嘟着嘴反驳,“不一样好吗?他没那么身不由已。”意思是,卫左和卫翔儇的交情比较好,哪像她,八成偏向顾绮年……哦,不,是偏向食物这边。
顾绮年没理她,卫左得意地拉开板凳坐下,拿起馒头咬一口,哇,香、甜、浓郁……让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卫左问:“这是什么,这么好吃?”
“法国吐司。”顾绮年想也不想地直觉回答。
“法国?在哪里?吐司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顾绮年脑袋打结。是哦,法国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啊,只不过……城堡式建筑、塞纳河、金字塔……一堆影像争先恐后冒出来,把她的脑袋塞得满满,她无法解释它们的出现……抬眸,发现两个小孩也巴巴地看着自己,等自己回答。
她回神,试图回答道:“吐司是一种用面粉发酵、烤出来的面点,可惜这里没有烤炉,只能用馒头代替,不然我可以做出更地道的法国吐司。对了,卫左,你能找到牛女乃,有没有办法找到女乃油?如果有女乃油,我可以做更多好吃的点心。”
一听到好吃的,两个吃货瞬间瞠大双眼,满脸尽是笑意。
莫离在桌下踢他一脚。“怎样,找得到吗?”
卫左问:“什么叫女乃油?”
“用牛女乃或羊女乃做出来的油脂。”
“你说的……是不是酥油?”
酥油?那个比女乃油更好!“对啊,你能找到吗?”顾绮年问过一些商家,没人听说过。
“可以,我认识一位大叔,每次去他家里,他老做酥油茶请我,好喝得紧。”
“太好了!”顾绮年兴奋不已,她都想放弃了呢!
自从银票丢掉后,她不断想着如何生财,原本想烤点小饼干到外面卖,多少挣点银子,可是材料来源短缺,让她有点沮丧。
“大叔饲养的牛多吗?可以提供更多牛女乃吗?”
“放心,够多的了,别人养牛是为着耕田,他养牛是要挤女乃,我还嫌弃他,牛女乃有什么好喝的。”见顾绮年不生气,卫左索性聊开了。
“牛女乃好得很,既营养又健康,给小孩子喝再好不过。”说着,她看着两个小孩痩削的脸庞,心疼说:“以后我要每天给他们喝牛女乃,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头好壮壮。”
“行,我下午就去一趟何大叔家。只是……顾姑娘怎么知道酥油?很少听人吃这个。”
卫左一句无心的话问得顾绮年沉默,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她会做别人不会做的菜,为什么她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在别人眼里是不可思议,为什么她的脑袋里总是浮起一些奇怪的画面,一堆这里找不到的东西?
她试着思考分析,只是每次认真起来,就会头痛心悸,到最后所有的问题会形成三个字,,我是谁?
她是谁?不曾读书的顾绮年为什么会认字?不曾下厨的顾绮年为什么会有好厨艺?擅长女红的顾绮年为什么非要逼不得已才肯动针线?
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