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你心乱了。”
一壶茶、一盘茶饼,头顶点着戒疤的老和尚气定神闲地闻着茶香,淡而清澈的香气钻入鼻翼,他神情愉悦的闭目轻啜,以舌尖感受茶的甘冽和回韵,微苦后甘。
入秋的茶树叶脉粗大,不若早春的女敕芽,炒制成茶有种荒野大漠的粗犷,有点涩口,有点苦,但在口中含转一下,一股醇香冲了出来,使茶汤多了一丝古朴味。
春茶清香甘甜,夏茶雅致回甘,秋茶沉厚味浓,不论哪一个时节制出的茶叶,都有它独特的风味,教人爱不释手,即使是佛也下凡来,不肯日曰阿弥陀佛。
啊!起风了。
风吹起丝丝发丝,如瀑似云,黑亮得足以监人,李亚男面色凝重的低下头,手中拿着一块小方块,用雕刀细细的刻出纹路,她的手很稳,刻划出脑海中形形色色的图样。
“老和尚,你别吵了,刻坏了要你负责。”乱什么乱,她好得很,和尚、道士才是危言耸听的乱源。
“呵呵,听你的语气心浮气躁,肯定心里有事,你静不下心,所以来找老和尚沉淀心情。”小姑娘长大了,也有她不得不面对的烦恼,人生在世岂能无忧。
李亚男停下动作,抬头看了悟了大师一眼。“老和尚,你有一百多岁了吧,其实你是妖精变的。”
“老衲今年七十七。”离百岁大限还远得很,人生七十才开始,他也才过了七年。
“你什么时候圆寂?”都一大把年纪了,恐怕活不长。
他不恼不怒,无惊无喜的品着茶汤。“该死的时候总会死,老衲还能活到看小友的儿子娶媳妇。”
李亚男一听,眉毛、眼睛、鼻子全皱在一块。“你活这么久不累吗?徒子徒孙一个个比你早登西天极乐,被留下来的人会很寂寞,每天看着那些走来走去的光头小和尚都觉得面目可憎。”
“我有佛祖。”佛在心中坐,心存常乐。
她鼻头一拧,轻哼一声,“泥塑的塑像能陪你多久?而且它不会普降甘霖,不会走下神坛跟你说我佛慈悲。”佛祖悟道去了,不管人间红尘事。
“所以说小友你着相了,佛祖无所不在,就看你肯不肯相信。”她想得太多,要得太多,却从不停下来想一想她真正要的是什么。
人老了难免回想过去,和尚也一样,他犹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时,她大约七、八岁,寺外下着大雨,她浑身湿答答地走进寺里,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问道:“佛祖在哪里?世上可有神?人死了该往何处去?”
他指着她胸口说:“佛祖在这里。”
小姑娘冷嗤一声,“和尚骗人,不老实,真有佛祖把袖叫出来见个面,袖能让外面的雨即刻停了我就信。”
那一天,下了一夜的雨,小姑娘的家人找来了,带她回家,雨还是继续下着,让他也怀疑世间是否真有佛祖。
从那天起,她就成了他的小友,时时考验他的佛心,她就像上天派来磨练他心志的使者,让他更坚定向佛。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还想着你登天的那一日,千万千万要留下遗言,交代你的徒子徒孙要把那几棵茶树留给我。”无利不赶早,她垂涎那几棵茶树己有多年。
世事无常,谁何时会死没个定数,前儿个还在她眼前走动的乳娘,过了一夜就不动了,她在睡梦中去得平静,人还不到四十三岁呢,比老和尚还年轻,这让她有点无法接受,人怎么能说去就去了呢?好歹留下话来,把后事交代清楚了再走。
因此她想到了老和尚,那一脸的褶子肯定很老了,若有人该寿终正寝也该是他走在前头,她不赶紧把百年茶树定下来就来不及了,顶多每年揉茶时在他坟头奉上一杯清茶。
李亚男不喜欢生离死别,她觉得太悲伤,老和尚是她除了家人以外唯一放在心上的“亲人”,她想提早告别,免得那一天到来她会承受不住。
“小友,它们已经是你的了。”寺里的僧人有谁不知她是茶树的主人,她每年捐赠的香油钱有数千两。
她还是不满意。“没有一纸契书或遗书为证,谁晓得你百年后的和尚徒儿会不会出尔反尔。”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连和尚也信不过?”小友的防心不是一般的重。
“你也说出家人,有个‘人’在就当不了神,人性是自私的,无可捉模,当你以为你了解了这个人,可他转眼间又变成另一种面貌,让人很是苦恼。”镜中花,水中月,竭尽一生心力也碰不着。
“小友为感情事烦恼?”小姑娘的心事啊,无疑是自找的。
李亚男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差点弓着背跳起来,她龇牙咧嘴的道:“老和尚别像得道高僧般神神叨叨的,你不适合当神棍,我就是脑子里转的事多,一时想不明白而已。”
悟了大师笑着继续泡茶,眼神充满柔和的睿光。“听说老衲便是得道高僧,皇上老儿来请也能云游去,神神叨叨的神棍老柄做不了,倒能一解你心中的迷惑。”
“我不听,别说教。”她任性地摇着头,手里锋利的雕刀再次刻起方形的木块。
“其实你逃避的是你自己。”人过不了自己的坎,她就是想得太多才犹豫不决,要得太多反而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
“我很好。”她能吃、能睡,能让大哥认真的读书,弟弟不再顽皮,而且她娘现在忙着兄长的婚事,暂时忘了招赘一事,她更是乐得清松。
“你若是真的很好,就不会面露愁色,想着该如何逃避。”她很聪明,但太过聪明的人往往会陷入自设的迷雾中,走不出来。
“嗟!老和尚还会看相。”不如出去摆个算命摊子。
“你的心不相信自己,因为自恃眼力过人的你看不清你最熟悉的人。”太过熟稔反而失去距离,无法以平常心看李亚男心口一跳,显得烦躁,一片片木屑飞落在地,如同她纷乱的心。“老和尚,我看不懂他。”
“那是小友害怕了。”人不可能全无恐惧,只看隐藏得好不好,世人皆无惧了,世上无菩萨。
“害怕?”她不解的眨眨眼。
“你怕信任错了人,对方用你的信任伤害了你。”她的结结得很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老和尚确实一语中的,她的确不想将信任交付给曾经背弃她的人。“做人好辛苦。”
看她端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说出这么沧桑的话,悟了大师被她逗乐了。“小友,以你今日的成就,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李亚男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不够多,她还可以再努力一点,让别人伤害不了她。
曾经,她非常相信说要保护她一生一世的秀逸少年,他说只要有他在,谁也伤不了她,可是他的话言犹在耳,他便成为他口中伤害她的那个人。
李亚男的身子无恙,她伤的是心,怎么也想不到最亲近的人竟是最狠心的人,她一脸错愕地看向那双推她的手,心里很希望不是他,他的这一推,摧毁了她对人性的信任。
自此以后,她想要变强,掌控一切她能掌控的事,年仅九岁就跟着叔叔进出当铺,每一件典当品都要本人签字画押,捺下指纹,白纸黑字写明活当、死当,何时典当,金额多少,赎回期限,赎金为几……有契书在手就由不得抵赖,她连典当品都画成图形以供对照,做成册子好方便翻阅,防小人用。
李亚男越想越心烦,索性不想了,话锋一转,“老和尚,你之前给我的丹药再给我几颗。”不拿白不拿,不用钱的她拿得毫不心虚。
“几颗?!”悟了大师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反正你又用不着,得道高僧有神佛庇佑。”药放太久了应该也会过期吧,她是在帮他行善积德。
“得道高僧也是凡身肉躯,同样有生老病死。”她不会以为他是金身菩萨,百病不侵吧?
“老和尚,你也着相了,不过几颗药丸子,没了再做就是,瞧你和我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你的佛呢?和尚都俗了。”佛门中人不该记挂身外物。
闻言,他笑得有点虚。“那是老衲用了三百多种药材炼制三年才炼出的丹药,总共只有五颗,一颗赠人,两颗给了你……”正确说法是被她硬抢了去。
“那不是还有两颗吗?都给我吧。”李亚男要得蛮横,理直气壮。
“小友,做人不可太贪心。”贪得无厌会被佛祖惩罚。
“你去找仁恩堂的大少爷讨吧,那两颗药我用在他身上了,让他用药材来抵。”不干她的事。
悟了大师了悟的双手一合掌,“阿弥陀佛,原来小友用于救人。”
“所以好人有好报,我做了好事你就得补我两颗,不然以后见死不救。”
“小友……”他失笑。
“给不给?”一句话。
“小友打劫老衲天理难容。”
李亚男不在意的甩头。“不容就不容,天也是不讲道理的,瞧我这般温雅贤淑,偏偏被冠上桐城第一悍妇的称号,你说我冤不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只是凶了点,又没祸害别人,凭什么叫我焊妇,满街的泼妇还少吗?”
“噗哧!”一声轻笑幽幽传来。
“谁?”她警戒的左看右看。
悟了大师的禅房不在天顶寺里,而是在寺庙后方隔了一座默林的小山丘上,他结庐独居,从不见外客,仅有一、两名小和尚负责洒扫,送来斋饭,很少人知道他的居处,且默林广阔,占据半座山头,来回一趟约三个时辰,平日不会有人穿越默林来到后山,打扰他的清修。
不过若直接从后山上来,那就省去一大半距离,有条小径能够从山脚直通悟了大师的居所,只是这条小径很隐密,连住在附近的樵夫也不晓得,是李亚男的专用通道,悟了大师会定期派人清理杂草。
他这小友可是很凶悍,怎能让她被野草割伤。
“小小,你来找大师泡茶怎么不喊上我一声?我也想聆听大师的无上佛法,使我闭塞的心房得到开悟。”
这声音、这声音……“孙子逸,你太不要脸了,我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你未免太阴魂不散了。”她躲他都躲到寺庙了,他居然还找得到她。
“你瞧,我和你的缘分多深,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真是心有灵犀。”一道白影轻纵,翩若修竹的身影迎风而落,山风吹起他一身白衣,仙姿玉骨般的人儿在眼前。
李亚男很想唾弃,能把恶心话说得这么圆滑的只有他一人。“老和尚,赶他走,你不欢迎他。”孙子逸就不能让她安静一会儿吗?
“小友,来者就是有缘,老衲己跳出三界之外,不在红尘中。”佛度有缘人,他是和尚,不是看门狗,赶人的事他做不来。
“放你的……撇撇条条,你不在红尘中,那你在哪里?只要你还吃五谷杂粮,你就月兑不了红尘俗事,还三界呢!
你飞升给我瞧瞧,等你背后瑞光万千我送你升天。”成佛有那么简单吗?
“小友呀,你孽障太深。”小姑娘火气真大,大概是遇到天生的对手了,难免心浮气躁。
李亚男冷嗤,“我的孽障不就站在你面前吗?你是得道高僧,还不快快收了他,压在五指山下。”
“小小,你就别为难大师了,哪有五指山,你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压倒我。”他很弱的。
谁说没有,孙猴子就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后来跟着他昏庸又碎念的唐僧师父西天取经去。
“滚!滚远点。”他靠她太近了。
“滚不动。”他不是猪,猪才在泥里打滚。
“孙子逸,你的脸皮能厚到什么程度?”她用刀子刮下一层还有一层,再刮,厚厚的脸皮还在。
孙子逸从善如流的接过悟了大师倒给他的茶汤。“你想有多厚就有多厚,脸皮不厚追不上心上人。”
李亚男剥壳鸡蛋般光滑的脸面上浮现播播红晕。“那你去追呀!整天在我身边绕是什么意思?我可变不出一个心上人给你。”
孙子逸笑眼一睨,柔情似水。“你就是我的心上人,我不跟着你转还能跟着谁?这年头要娶个娘子不容易。”
“我要招赘的。”
“所以我正在努力说服丈母娘打消招赘的念头,有大好前途的女婿就在前头,舍我其谁。”她这道墙太难爬了,心防太多,他只好从其他人那儿下手。
“我娘不是你的丈母娘,不要乱喊!”
李亚男头一回见识到什么叫胡搅蛮缠,从那天到天顶寺上香后,孙子逸就像背后灵,如影随形的跟在她身边不远处,含情脉脉的望着她。
胭脂红糕饼铺开张了,果然如她所料的盛况空前,每一种糕点一推出很快地就被抢购一空,她们三个合伙人赚得荷包满满,才一个多月就进帐四、五千两,但是有个可耻的人居然走进专供女子使用的包厢,一坐就是一晌午,每种糕饼他都尝过一遍,还喝了好几壶花茶、水果茶,一个大男人吃了那么多的甜食难道不腻胃?
他甚至主动上门送礼,给她爹京城才有的青花瓷鼻烟壶,送她娘难得一见的春兰色蜀锦、“天宫巧”的胭脂,再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把两人哄得晕陶陶。
最后他连当铺也不放过,硬说她收了他孙家的长媳信物,典当一两的狻猊玉佩,他的当票上有她盖的私章。
这也说得通?
可他不赎回,她真能卖了人家的家传物吗?想想都头痛,彷佛掉入他挖好的坑里,怎么也爬不出来。
“瞧,你都承认了,偏是心口不一,小小,你真是淘气。”
孙子逸笑着朝她鼻头一点,差点把她气得炸毛。
“承认什么?”她好想咬他,牙口好痒。
孙子逸云播风轻的一笑。“承认你娘是我丈母娘。”
哟,陷阱,他挖洞坑她!李亚男恨得牙痒痒的。
“小友,情关难过。”情之一字最难解。
这句话让某人累积到顶点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李亚男看着闲坐品茗的悟了大师,一股脑地将手中的雕刀和木头都丢给他,表情凶恶得像下山拦道的女匪首。“除了春夏秋冬梅兰竹菊只刻一张外,其他照着我刻好的,一张花色再刻三张,春夏秋冬是字,梅兰竹菊是画,老和尚太闲了,我就给你找点事情做!”
悟了大师很是错愕。“呃……小友,老衲是和尚……”
“和尚就不能做点木工吗?”她冷冷一瞪。
“可我要念经、打坐……”和尚也很忙的。
“念经用嘴不用手,打坐正好坐着干活,不妨碍。”这是修行呀!得道高僧才有的道行。
“我的手要拨佛珠。”
李亚男皮笑肉不笑的将雕刀塞入悟了大师手里。“念一次经拨一粒佛珠,老和尚可以试着用雕刀代替。”
“小友……”
“对了,该给我的药丸子记得派人送来,不要让我再来讨。”她讨厌一件事重复做两遍。
他该念一遍《大悲咒》或是《般若波罗蜜心经》,奇怪,怎么想不起这两部经的第一句是什么?
遇到女土匪,悟了大师也傻了。
“这样对待得道高僧,你真不怕神明降罪?”孙子逸同情的道,悟了大师真可怜,教人看了于心不忍。
“既然是得道高僧便要四大皆空,我是他的魔障,助他修行有成。”人都有心魔,冲破了便是西天极乐。
她怎么能说得毫不心虚,这道行他还要再练练。“你让他刻的是什么,有圆点和绳子似的长条物。”
“国粹。”她只是想做一副麻将而已,问那么多干什么。
“国粹?”他一脸不解。
“孙子逸,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每次和你靠得太近都没好事。”他像是天生带灾,祸延身边的人。
孙子逸眼泛柔意地护着她身后。“那是你靠得不够近,要肌肤相亲就能沾上我的福气。”
循着小径下山,李亚男每一次来找悟了大师都是留轻雾在家,只带轻寒出门,而且会让轻寒待在山脚下等她,因为她知道悟了大师不见外人,这是对他的尊重,虽然她老是尊卑不分、没大没小的喊悟了大师老和尚,但心里对他十分推崇。“无耻。”她没好气的啐道。“是真心话,瞧我们小时候感情多好,同进同出,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时你整天都是笑呵呵的。”她不喊他哥哥,而是叫他子逸,无论到哪里都要他陪着。“所以你差点害死我。”灾星。一听她又提起此事,孙子逸鼻子一模,讪笑道:“我错了,你咬我吧!多咬几口,我承受得住。”
“不晈。”看他拉高袖子的手臂上有一道小小的牙印,李亚男眼神一暗,她记得当时她恨极了,几乎奴咬下他一块肉,满嘴都是他的血,以致多年后还留下疤印,可他却由着她咬,不哭也不喊疼,可能真的怕她会死掉吧!
“咬我,把道几年对我的怒气都发泄出来,我是男人,不怕疼。”他伸直臂膀往她嘴前一放。
“不要。”太幼稚了。
“小小,你心中堆积了太多不满,不放出一点,我走不进去。”孙子逸感觉得出来她一直在抗拒他。
“谁要让你走进去!你不是说孙、李两家再无干系吗?我做到了,也不会回头。”李亚男这么说,带有几分赌气意味。
他苦笑着抚向那一头青丝,但是他还没模到她已经避开。“可是我做不到,这些年我在京城只想着你,想你伤心的眼神、愤怒的神情、对我不懂事的失望,以及那毅然决然转身就走的背影,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让你踩上几脚。”
“那是你的事,用不着告诉我。”后悔有用的话,尘世间不就要大乱了?
孙子逸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迳自续道:“刚到京城不久我就想回桐城了,因为我发现我离不开你,你就像刻在我的骨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我眼前晃动,舍弃了你,如同舍弃我自己,可是我不敢回来,因为我怕见到你,怕看到你眼中的忿意和漠然,我不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你不恨我是因你心里无我,你把我当成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的确是最了解她的人,比她爹娘了解得还深,爹娘对她是溺爱,而他对她则是宠溺,可是……都不重要了,不是吗?“孙子逸,我们真的不合适,我的性子太倔,不能容人。”
“没有什么合不合适,只有在不在意,我心里有你,那是无法抹灭的,你对我而言是不能剔去的刻痕,在我的心里永远留存。”所以他回来了,寻回他遗落的心。
李亚男并没有被他的这番话感动,反倒觉得心口隐隐刺痛着,很多事错过了就无法再重来。“你为什么不留在京城?”从此天南地北各一方,再无牵扯。
孙子逸轻笑回道:“你及笄了,我要是再不回来,你很有可能会变成别人的,而我无法忍受你不属于我。”
为此他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想要他为其所用的五皇子不肯放他离开,五皇子要他为他办事,不论日后如何,总能保他全身而退。
而三伯公要他进太医院,在宫里行走能得知不少宫中秘辛,到时若要选边站,太医在皇子间的竞争中占有一席重要的位置,在危急时刻能起一定的作用。
但他不想卷入皇室的纷争,在所难免会得罪人,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说服五皇子放人,还允诺五皇子做一些事,那一次遭七名黑衣人围杀也是其中一件,他几乎须命。
“哼!就算现在我也不是你的,我说过很多次了,我要招的是上门女婿,你就死心吧!”一想到他完全不符合资格,李亚男得意的扬起柔白下巴。
她就是想气他,看到他黯然神伤的神情她就特别开心,感觉多年的怨气出了一半,说穿了,她就是痛打落水狗,管他什么情情爱爱,先把这口憋了多年的气出了再说,至于他自我解析的内在心境,等她有空再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孙子逸望着她张狂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小小,你让我越来越无法自拔了,小心点,大意失荆州。”
“你这是在提醒我提防你吗?”他还能潜入她的闺房行不轨之举不成?她想,他应该还不至于这么胆大妄为。
怎料他居然颔首。“是该防。”防他偷心。
“啐!有胆你就来,我让轻寒一剑刺穿你的肩胛骨!”李亚男学着轻寒比划剑招,但她毕竟没学过武,使的是花架子,且小径并不宽,路面崎岖不平,她为了闪避身侧的孙子逸,一脚踩在长满苔藓的石头上,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后倒。
她吓了一跳,已经做好抱头、翻滚的保护动作,这种危急自救法是她在野外求生课学到的,谁知她竟跌落在一只伸过来的臂膀上头,正面迎向一张带着笑意的俊颜,她顿时有种羊入虎口的羞臊感。
“小小,你抱头做什么?”她的反应太不寻常了,一般人若是不慎滑跤,通常是慌张失措的伸手乱抓,她这样子是打算就地一滚吗?
他不得不说她的方式是正确的,这样才能防止跌倒时撞到头,避免不必要的伤害,但是别说女子了,就连本朝男子也没学过这种避难招式,他还是头一回见识到。
“抱头好免得你趁机踢我一脚,谁知道你是君子还是小人,你叫我防你,我当然要先自保。”李亚男借口编得顺溜,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
闻言,孙子逸有些哭笑不得。“你要试着相信我,有我在你身边,怎么可能允许你出事。”
“以前你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全都不算数。
“打住,我是说从此刻开始,我若是再言而无信,我让你一剑刺进心窝。”他比着心窝,做出用力一刺的动作。
“我又不是杀人魔。”李亚男小声嘀咕,这年头杀人是要偿命的,他分明是在害她。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小径旁钻出一道藕荷色身影,轻寒杀气腾腾地瞪向扣在小姐腰上的大手。
“没事,我……你还不放手!扶上瘾了是不是?!”一站稳,李亚男急着想要拨开搂着她腰的“脏东西”。
“是不太想放开。”孙子逸虽是这么说,但还是放手了。
手中一空,他顿时有种心爱之物被人剥夺的失落感,但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山脚,入寺的山门离小径出口并不远,有少数的香客要上山礼佛,他再与她拉拉扯扯,恐会落人口实,他必须为她的名声着想,不过他也算赚到满手女儿香,她细软的柳腰犹留余温在手心。
“小姐,要不要奴婢杀了他?”轻寒冷冷的问道。
孙子逸心一惊,吓!怎么连丫鬟也这么凶残,婢似主子,全是心狠的,剑身开锋过就迫不及待想嗜血,是吧?
“算了,是我没注意到路上有石头,一脚踩了上去,他刚好扶了我一把。”她养的是丫鬟,不是杀手,动不动喊打喊杀,真教人忧心。
“算你这丫头有良心,没有胡乱栽赃我。”他不自觉地往她头上揉去,而且还揉到了,两人同时一怔。
李亚男懊恼不己,她怎么忘了避开,她的语气显得生硬,好似梗了一颗核桃在喉间,“把……把你的手拿开!”
不揉白不揉,孙子逸又揉了几把,眼底的笑意像蓄满的湖水,快往外溢出。“小小,等我去娶你。”
“休想!”李亚男稚气地用双手朝他打了个大叉叉。
“小小……”怎么办?她真是越看越可爱,真想把她带回家藏起来,免得被其他人瞧见她小女儿的娇态。
“大少爷,快回去,家里出事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小厮喘着大气,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孙子逸眉头一蹙,他一早出门府里平静如常,没有一丝生乱的迹象,难道又是梅姨娘母子?
“是大姑女乃女乃来了。”是个让下人胆寒的外嫁女。
“大姑姑?”她来干什么?难道郑家终于受不了她的泼妇行径,决定休了她?那可不妙,祸害完夫家,再当搅屎棒回娘家,一个梅姨娘已经够让他娘疲于应付,要是再来个大姑子,后宅哪还有安宁可言。
“她带着表小姐回来,说……”孙七郎吞吞吐吐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说什么?”大姑姑的个性是唯恐天下不乱,没事则己,一有事便会闹得天翻地覆。
“说要向大少爷你讨回公道,说你始乱终弃。”说完,孙七郎赶紧低下头,黑脸涨成猪肝色。
连他一个下人都看不上性子泼辣的表小姐,何况他家少爷是何等风采的人物,岂会瞧上见到男人就投怀送抱的女子。
“始乱终弃?”孙子逸笑了,却笑得令人胆寒。
郑家倒是真敢,真当他是当年鲁莽行事的无知少年吗?
“啧!你也有今天呀,被人赖上的滋味如何?桃花不开,来了一朵烂菊花,你的运气不是普通的好。”李亚男毫不客气的嘲讽道。她就被他缠得快喘不过气,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她快被烦死了。
“你相信我?”孙子逸俊挺的眉一扬,看得出他阴沉的神情瞬间转晴。
“我对你还算了解,你不是占人便宜而不负责的人,而且你那个表妹呀,说句实在话,若她是我表妹,我一掌拍死她。”眼光浅薄,心胸狭窄,有貌无脑,心狠手辣。孙子逸满意的勾起唇,怂恿道:“要不要去看个热闹?”
李亚男爽快的摇头。“不要。”
那是他们孙家的家事,说不定还是家丑,她一个外人去了,孙家以后还要不要抬头见人啊?
“真不要?”
“不要。”他要问几遍啊?烦!
“会很有趣。”孙子逸就是想让她亲眼瞧瞧,当面还他清白。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过两天我就会知晓是什么情况了,何必现在去惹人厌。”孙家的人不见得乐于见到她。
“谁敢讨厌你?”他先把人灭了。
难得没兴致的李亚男摇摇莹润小手,不太秀气的抬高腿,蹬上李家停在路边的马车,轻寒随即跟上,接着李亚男低喊一声“走”,中年车夫一扬马鞭,四只马蹄由慢而快的飞驰。
待马车走远,孙子逸才看向一头汗的孙七郎,两人无马也无车,安步当车,当他们回到城里,已是两个时辰后。
可想而知,此时的孙家已经闹得沸腾,孙玉娘号晦,郑眉真轻泣,母女俩哭得彷佛家人要出殡似的。
坐在上位的孙夫人频频按压额侧,太阳穴隐隐抽疼。
梅姨娘坐在孙老爷下首,幸灾乐祸的勾唇,她的一儿一女孙少逸、孙少莲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后,同样是眉眼勾“谁说我始乱终弃来着?”
看到儿子出现,孙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子逸,你快来看看,这是……唉,你自己看着办。”
当母亲的是绝对站在儿子这一边,她不相信儿子的品性会离谱到对自家表妹下手,他又不是瞎了眼。
其实孙老爷也认同妻子的看法,自个儿的儿子有什么不清楚的,倒是大姊母女的品性才值得商榷。
郑眉真含羞带怯的想说她有孕了,想用孩子逼孙子逸娶她为妻,谁知她才刚起了个头就被一脚踹飞。
“当年我小姑姑就是因为被李家退婚而以死明节,既然你的名声已经败坏,你可以学学小姑姑的做法,我会在小姑姑的墓旁替你修一座大坟的。”
看到口吐鲜血的郑眉真,梅姨娘母子俩心中大骇。